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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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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九七章 约定
  
  三月初二的晚上,小苍河,一场小小的葬礼正在举行。
  
  发丧的是两家人——实际上只能算是一家——被送回人头来的卢延年家中尚有老妻,副手齐震标则是孤家寡人,如今,血脉算是彻底的断绝了。至于那些还没有消息的竹记情报人,由于不算必死,此时也就没有进行操办。
  
  山上搭起的长棚里,过来祭奠者多是与这两家相识的军人和竹记成员,也有与还未确定安危者是好友的,也过来坐了坐。菜肴并不丰盛,每人一杯淡酒。宁毅一家与秦绍谦等军中高层负责招待来宾,将事情大概的来龙去脉,女真人的做派以及这边的应对,都简单地跟人说了一遍,也有人情绪激昂愤慨起来,然而被同行的军官低声说了几句后,复又安静了,只在桌子下方,紧紧地攥起拳头。
  
  打败西夏的半年时间后,小苍河一直都在安静的氛围中不断发展扩大,有时候,外人涌来、货物进出的繁华景象几乎要令人忘记对阵西夏前的那一年压抑。甚至于,偏安一隅近两年的时间,那些自中原富庶之地过来的士兵们都已经要渐渐忘记中原的样子。只有这样的死讯,向人们证明着,在这山外的地方,激烈的冲突始终未曾停歇。
  
  曾经在汴梁城下出现过的杀戮对冲,迟早——或者已经开始——在这片大地上出现。
  
  宁毅系着白花在长棚里走,向过来的每一桌人都点头低声打了个招呼,有人忍不住站起来问:“宁先生,我们能打得过女真人吗?”宁毅便点点头。
  
  “当然打得过。”他低声回答,“你们每个人在董志塬上的那种状态,就是女真满万不可敌的诀窍,甚至比他们更好。我们有可能打败他们,但当然,很难。很难。很难。”
  
  他都是一字一顿地,说这三个很难。
  
  大概与每个人都打过招呼之后。宁毅才悄悄地从侧面离开,陈凡跟着他出来。两人沿着山间的小路往前走,没有月亮,星光浩瀚无垠。宁毅将双手插进衣服上的口袋里——他习惯要口袋。让檀儿等人将此时的短打衣服改良了许多,宽松、轻便、也显得有精神。
  
  “陈小哥,你好久没上战场了吧?”
  
  “本来也没上过几次啊。”陈凡口中叼着根草茎,笑了一声,“其实。在圣公那边时,打起仗来就没什么章法,无非是带着人往前冲。如今这里,与圣公起事,很不一样了。干嘛,想把我发配出去?”
  
  “你是佛帅的弟子,总跟着我走,我老觉得浪费了。”
  
  “你还真是精打细算,一点便宜都舍不得让人占,还是让我清闲点吧。想杀你的人太多了。若真是来个不要命的大宗师,陈驼子他们固然舍命护你,但也怕一时疏忽啊。你又已经把祝彪派去了山东……”
  
  “红提过几天过来。”
  
  “若真是大战打起来,青木寨你不要了?她终究得回去坐镇吧。”
  
  “找锦儿坐镇也可以。骑个马,戴个面具。”
  
  宁毅比划一番,陈凡随后与他一道笑起来,这半个月时间,《刺虎》的戏在青木寨、小苍河两地演,血菩萨带着狰狞面具的形象已经渐渐传开。若只是要充个数,说不定锦儿也真能演演。
  
  但这样的话终究只能算是玩笑了。陈凡看他几眼:“你想让我干什么?”
  
  “卓小封他们在这边这么久,对于小苍河的情况,已经熟了,我要派他们回苗疆。但想来想去。最能压得住阵的,还是你。最容易跟西瓜协调起来的,也是你们夫妻,所以得麻烦你领队。”
  
  陈凡皱起了眉头,他看看宁毅,沉默片刻:“平时我是不会这么问的。但是……真的到这个时候了?跟女真人……是不是还有一段差距?”
  
  “我也希望还有时间哪。”宁毅望着下方的谷地,叹了口气,“杀了皇帝,不到一万人起兵,一年的时间,硬撑着打败西夏,再一年,就要对女真,哪有这种事情。先前选择西北,也从没想过要这样,若给我几年的时间,在夹缝里打开局面,徐徐图之。这四战之地,荒山野岭,又适合练兵,到时候我们的情况一定会好过很多。”
  
  他摇了摇头:“打败西夏不是个好选择,虽然因为这种压力,把队伍的潜力全都压出来了,但损失也大,而且,太快打草惊蛇了。如今,其它的土鸡瓦狗还可以偏安,我们这边,只能看粘罕那边的意图——但是你想想,我们这么一个小地方,还没有起来,却有火器这种他们看上了的东西,你是粘罕,你怎么做?就容得下我们在这里跟他扯皮谈条件?”
  
  “有其它的办法吗?”陈凡皱了皱眉头,“若是保存实力,收手离开呢?”
  
  “陈小哥,以前看不出你是个这么瞻前顾后的人啊。”宁毅笑着打趣。
  
  陈凡也笑了笑:“我一个人,可以置生死于度外,只要死得其所,拼命也是常事,但这么多人啊。女真人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我不曾对阵,但可以想象,这次他们打下来,目的与先前两次已有不同。第一次是试探,心中还没有底,速战速决。第二次为破汴梁,灭武朝之志,皇帝都抓去了。这一次不会是玩玩就走,三路大军压过来,不降就死,这天下没多少人挡得住的。”
  
  “西路军毕竟只有一万金兵。”
  
  “完颜娄室用兵如神,去年、前年,带着一两万人在这边打十几万、三十几万,摧枯拉朽。不说我们能不能打败他,就算能打败,这块骨头也绝不好啃。而且,若是真的打败了他们的西路军,整个天下硬抗女真的,首先恐怕就会是我们……”陈凡说到这里,偏了偏头,看他一眼,“这些你不会想不到,目前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跟绍谦、承宗他们都讨论了,自己也想了很久,几个问题。”宁毅的目光望着前方,“我对于打仗毕竟不擅长。如果真打起来,我们的胜算真的不大吗?损失到底会有多大?”
  
  陈凡想了想:“娄室本人的能力,毕竟要考虑进去,如果只是西路军。当然有胜算,但……不能掉以轻心,就像你说的,很难。所以,得考虑损失很大的情况。”
  
  “火器的出现。毕竟会改变一些东西,按照之前的预估方法,未必会准确,当然,世上原本就没有准确之事。”宁毅微微笑了笑,“回头看看,我们在这种困难的地方打开局面,过来为的是什么?打跑了西夏,一年后被女真人赶跑?撵走?太平时期做生意要讲求概率,理智对待。但这种天下大乱的时候,谁不是站在悬崖上。”
  
  “我不甘心。”宁毅咬了咬牙,双眼当中逐渐显出那种极度冰冷也极度凶戾的神色来,俄顷,那神色才如幻觉般的消失,他偏了偏头,“还没有开局,不该退,这里我想赌一把。如果真的确定粘罕和希尹这些人铁了心要图谋小苍河,不能协调。那……”
  
  夜风轻盈地吹,山坡上,宁毅的声音顿了顿:“那……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扑杀完颜娄室。哪怕再来的是粘罕,我也要在他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甚至于考虑把他们留在这里的可能。”
  
  事情还未去做,宁毅的话语只是陈述,向来是平平静静的。此时也并不例外。陈凡听完了,静静地看着下方山谷,过了好久,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咬咬牙,笑出来,眼中隐现狂热的神色:“哈,就是要这样才行,就是要这样。我明白了,你若真要这么做,我跟,不管你怎么做,我都跟。”
  
  他顿了顿,一面点头一面道:“你知道吧,圣公起事的时候,号称几十万人,乱七八糟的,但我总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对,那个时候的意思,跟现在比起来,真是一点气魄都没有……”
  
  旋即又道:“我把这事情说给西瓜听,那小妞会喜欢死你的。表面上什么都不说,背过头去,眼睛里就冒星星,嘿,就是这样……”
  
  听他这样说着,宁毅也笑了出来:“只是暂时的想法,有些时候,形势比人强,如果有变化,也只能见步行步。”
  
  “知道。”陈凡双手叉腰,随后指指他:“你小心别死了,要多练武功。”
  
  “我已经是武林高手了。”
  
  陈凡看着前方,摇头晃脑,像是根本没听到宁毅的这句话般自言自语:“娘的,该找个时间,我跟祝彪、陆宗师搭伙,去干了林恶禅,少个心腹大患……不然找西瓜,找陈驼子他们出人手也行……总不放心……”
  
  “傻逼……”宁毅颇不满意地撇了撇嘴,转身往前走,陈凡自己想着事情跟上来,宁毅一面前行一面摊手,大声说话,“大家看到了,我现在觉得自己找了错误的人选。”
  
  “我说的是真的,可以做。”陈凡道。
  
  “我哪有时间理那个姓林的……”
  
  两人议论片刻,前方渐至小院,一道身影正在院外转悠,却是留在家中带孩子的锦儿。她穿着一身碎花袄子,抱着宁毅还不到一岁的小女儿宁雯雯在院外散步,附近自然是有暗哨的,陈凡见已抵达地方,便去到一边,不再跟了。
  
  宁毅走过去,与锦儿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下,锦儿询问了几句葬礼上的事情,宁毅回答了。此时下方山谷火光点点延绵,人的踪影让一切都显得温暖,锦儿忆起在江宁时候的事情,与宁毅说了几句,在青楼里的日子,与姐妹对一个个江宁才子的评价,秦淮河边那小小的楼房,与云竹的同居生活,每日里的晨雾,晨雾里的奔跑,奔跑过来的陌生的男子。那个时候,她想不到这个男子会成为自己的丈夫,当然也想不到,自己爱上的赘婿、才子,最后会走到这里来。
  
  如果一切都能一如往昔,那可真是令人向往。
  
  “我们……将来还能那样过吧?”锦儿笑着轻声说道,“等到打跑了女真人。”
  
  “等到打跑了女真人,天下太平了,我们还回江宁,秦淮河边弄个木楼,你跟云竹住在那里,我每天跑步,你们……嗯,你们会整天被孩子烦,可见总有一些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锦儿便莞尔笑出来,过得片刻,伸出手指:“约好了。”
  
  宁毅伸手勾了勾:“约好了。”
  
  这一夜,天空中有灿烂的星光,小苍河的河谷里,人群居住的火光也如同星星一般的延绵往山口,此时,女真人女真自北南下,整个黄河以北的局势,已经完全的混乱起来。商道多已瘫痪,小苍河中的货物进出也渐告一段落,倒是在三月初四这天,有人带着信函前来,随后过来的,是运往小苍河的最后一批大规模的物资。
  
  很意外,那是左端佑的信函。从小苍河离开之后,至如今女真的终于南侵,左端佑已做出了决定,举家南下。
  
  而大量的军械、铁器、火药、粮草等物,都往小苍河的山中运送了过来,令得这山谷又结结实实地热闹了一段时间。
  
  东面,中原大地。
  
  由北往南的各个大道上,逃难的人群延绵数百里。大户们赶着牛羊、车驾,贫寒小户背着包裹、拖家带口。在黄河的每一处渡口,来往穿行的渡船都已在超负荷的运作。
  
  因为金人南来的第一波的难民潮,已经开始出现。而女真大军紧随其后,衔尾杀来,在第一波的几次战斗过后,又是以十万计的溃兵在黄河以北的土地上推散如海潮。南面,武朝朝廷的运作就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完全僵死了。
  
  鲜血与生命,延烧的战火,悲哭与哀嚎,是这天下付出的第一波代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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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九八章 血沃中原 上
  
  傍晚,九木岭上晚霞变幻,远处的山间,林木郁郁葱葱的,正被黑暗吞噬下去。鸟儿从林木间惊飞出来的时候,林冲站在山路上,转身回去。
  
  九木岭还是那样,小小的山岭,附近显得贫瘠而又险恶。几所宅子,一家客栈,也都是后来逃难过来的人新住下的,林冲与妻子徐金花已在这里住了一年多的时间了,平素倒也无甚大事,只有在最近这几天,逃难时无意间经过的人,渐渐的多了些。
  
  “有人来了。”
  
  回到客栈当中,林冲低声说了一句。客栈大厅里已有两家人在了,都不是多么宽裕的人家,衣衫陈旧,也有补丁,但因为拖家带口的,才来到这客栈买了吃食热水,好在开店的夫妇也并不收太多的钱粮。林冲说完这句后,两家人都已经噤声起来,显出了警惕的神色。
  
  “不要点灯。”林冲低声再说一句,朝旁边的小房间走去,侧面的房间里,妻子徐金花正在收拾行李包袱,床上摆了不少东西,林冲说了对面来人的消息后,女人有着稍许的慌张:“就、就走吗?”
  
  “不用,我去看看。”他转身,提了墙角那明显许久未用、样子也有点歪曲的木棍,随后又提了一把刀给妻子,“你要小心……”他的目光,往外头示意了一下。
  
  “我晓得,我晓得……他们看起来也不像坏人,还有孩子呢。”
  
  徐金花接过刀,又顺手放在一边。林冲其实也能看出外面两家该不是坏人,点了点头,提着棍子出去了。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妻子的肚子徐金花此时,已经有孕在身了。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他到九木岭上的其余几户去拍了门,让还在这里的人也不要亮起灯火,然后便穿过了道路,往前方走去。到得一处转角的山岩上往前方往,那边几乎看不出好路的山间。一群人陆陆续续地走出来,大约是二十余名逃兵,提着火把、挎着刀枪,无精打采地往前走。
  
  说话的声音偶尔传来。无非是到哪里去、走不太动了、找地方歇息。等等等等。
  
  林冲并不知道前方的战事如何,但从这两天路过的难民口中,也知道前方已经打起来了,十几万逃散的士兵不是少数目,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新的朝廷军队迎上去但就算迎上去。反正也必定是打不过的。
  
  女真的二度南侵之后,黄河以北流寇并起,各领数万乃至十数万人,占地为王。比起山东梁山时期,声势浩大得难以置信,并且在朝廷的统治削弱之后,对于他们,只能招抚而无法讨伐,许多山头的存在,就这样变得名正言顺起来。林冲居于这小小山岭间。只偶尔与妻子去一趟附近村镇,也知道了好些人的名字:
  
  号称人马七十万之众的大盗王善,“没角牛”杨进,“晋王”田虎,八字军“王彦”,王再兴,李贵,王大郎,五马山群雄这些,至于小的山头。更是无数,哪怕是曾经的兄弟史进,如今也以赤峰山“八臂龙王”的名号,再次聚众起义。扶武抗金。
  
  而这在战场上侥幸逃得性命的二十余人,便是打算一路南下,去投靠晋王田虎的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是逃兵想要避开罪责,而是因为田虎的地盘多在崇山峻岭之中,地形凶险,女真人就算南下。首先当也只会以怀柔手法对待,只要这虎王不一时脑热要螳臂当车,他们也就能多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回想当初在汴梁时的景状,还都是些歌舞升平的好日子,只是最近这些年来,时局愈发混乱,已经让人看也看不清楚了。只是林冲的心也早已麻木,无论是对于乱局的感叹还是对于这天下的幸灾乐祸,都已兴不起来。
  
  听着这些人的话,又看着他们直接走过前方,确定他们不至于上去九木岭后,林冲才悄悄地折转而回。
  
  妻子收拾着东西,客栈中一些无法带走的物品,此时已经被林冲拖到山中树林里,随后掩埋起来。这个夜晚有惊无险地过去,第二天清晨,徐金花起身蒸好窝头,备好了干粮,两人便随着客栈中的另外两家人启程他们都要去长江以南避难,据说,那边不至于有仗打。
  
  再度回望九木岭上那破旧的小客栈,夫妻俩都有不舍,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是他们几乎要过习惯了而已。
  
  途中说起南去的生活,这天中午,又遇上一家逃难的人,到得下午的时候,上了官道,人便更多了,拖家带口、牛马车辆,熙熙攘攘,也有军人混杂期间,凶横地往前。
  
  有身孕的徐金花走得不快,中午时候便跟那两家人分开,下午时分,她想起在岭上时喜欢的一样首饰未曾带走,找了一阵,神情恍惚,林冲帮她翻找片刻,才从包裹里搜出来,那首饰的装饰品不过块漂亮点的石头打磨而成,徐金花既已找到,也没有太多高兴的。
  
  偶尔也会有官差从人群里走过,每至此时,徐金花便搂林冲的手臂搂得愈发紧些,也将他的身体拉得几乎俯下来林冲面上的刺字虽已被刀痕破去,但若真有心怀疑,还是看得出一些端倪来。
  
  这天傍晚,夫妻俩在一处山坡上歇息,他们蹲在土坡上,嚼着已然冷了的窝头,看那满山满路的难民,目光都有些茫然。某一刻,徐金花开口道:“其实,我们去南边,也没有人可以投奔。”
  
  林冲没有说话。
  
  “这么多人往南边去,没有地,没有粮,怎么养得活他们,过去行乞……”
  
  女人的目光中愈发惶然起来,林冲啃了一口窝窝头:“对孩子好……”
  
  “北面也留了这么多人的,就算女真人杀来,也不至于满山里的人,都要杀光了。”
  
  林冲沉默了片刻:“要躲……当然也可以,但是……”
  
  “我怀着孩子,走这么远,孩子保不保得住,也不知道。我……我舍不得九木岭,舍不得小店子。”
  
  徐金花摸了摸林冲脸上的疤痕。林冲将窝头塞进最近,过得好久,伸手抱住身边的女人。
  
  “那我们就回去。”他说道,“那我们不走了……”
  
  两人身影融在这一片的难民中。互相传递着微不足道的温暖。终于还是决定不走了。
  
  女真人南下,有人选择留下,有人选择离开。也有更多的人,早在先前的时日里,就已经被改变了生活。河东。大盗王善麾下兵将,已经号称有七十万人之众,战车号称上万,“没角牛”杨进麾下,拥兵三十万,“晋王”田虎,对外称五十万大军,“八字军”十八万,五马山群雄聚义二十余万只是这些人加起来,便已是浩浩荡荡的近两百万人。此外。朝廷的众多军队,在疯狂的扩张和对抗中,黄河以北也已经发展至上百万人。然而黄河以北,原本就是这些军队的地盘,只看他们不断膨胀之后,却连飙升的“义军”数字都无法抑制,便能说明一个浅显的道理。
  
  然而那并没有什么卵用。
  
  人们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求得生存而已。
  
  而少数的人们,也在以各自的方式,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在汴梁。一位被临危启用,名字叫做宗泽的老大人,正在全力进行着他的工作。接下任务半年的时间,他平定了汴梁周边的秩序。在汴梁附近重构起防御的阵线,同时,对于黄河以北各个义军,都尽力地奔走招降,给予了他们名分。
  
  不过,当女真真的南压而来。在这些“义军”之中传来的压力,也已经在不断的增加。王善、杨进、田虎、王再兴、李贵等一支支军队的首领都朝这边聚集过来,向朝廷索要大量的粮草、军械,乃至于真正被认可的属地、封号、名分。正如郭京主动打开汴梁城门的原因,骗子本身才是最为清醒的,作为首领,他们比谁都明白自己麾下的几十万上百万大军到底有多少力量他们之中,也多有想要与女真一战的,但这样过去,本身也没有任何意义。
  
  面对着这种无奈又无力的现状,宗泽每日里安抚这些势力,同时,不断向应天府上书,希望周雍能够回到汴梁坐镇,以振义军军心,坚定抵抗之意。
  
  这一年,六十八岁的宗泽已须发皆白,在大名练兵的岳飞自女真南下的第一刻起便被招来了这里,跟随着这位老大人做事。对于平定汴梁秩序,岳飞知道这位老人做得极有效率,但对于北面的义军,老人也是无能为力的他可以给出名分,但粮草辎重要调拨够百万人,那是痴人说梦,老人为官顶多是有些名气,底蕴跟当年的秦嗣源等人想比是天渊之别,别说百万人,一万人老人也难撑起来。
  
  然而,尽管在岳飞眼中看起来是无用功,老人还是果决甚至有些暴戾地在做着他向王善等人承诺必有转机,又不断往应天发文。到得某一次宗泽私下召他发命令,岳飞才问了出来。
  
  “北面百万人,即便粮草辎重齐全,遇上女真人,恐怕也是打都不能打的,飞不能解,老大人似乎真将希望寄望于他们……即便陛下真的还都汴梁,又有何益?”
  
  老人看了他一眼,最近的性情有些火爆,直接说道:“那你说遇上女真人,如何才能打!?”
  
  岳飞愣了愣,想要说话,白发白须的老人摆了摆手:“这百万人不能打,老夫何尝不知?然而这天下,有多少人遇上女真人,是敢言能打的!如何打败女真,我没有把握,但老夫知道,若真要有打败女真人的可能,武朝上下,必得有豁出一切的决死之意!陛下还都汴梁,便是这决死之意,陛下有此意念,这数百万人才敢真的与女真人一战,他们敢与女真人一战,数百万人中,才有可能杀出一批豪杰志士来,找到打败女真之法!若不能如此,那便真是百死而无生了!”
  
  “老夫只是看到这些,做当做之事而已。”
  
  岳飞沉默许久,方才拱手出去了。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某位曾经见到过的老人,在那汹涌而来的天下激流中,做着或者仅有渺茫希望的事情。而他的师父周侗,其实也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做就能成,只是想成事,便只得这样做而已。
  
  应天府。
  
  激烈的讨论每日都在金銮殿上发生,只是宗泽的奏折,早已被压在众多的折子里了。即便是作为强硬主战派的李纲,也并不赞同宗泽不断要皇帝回汴梁的这种提议。
  
  那座被女真人踏过一遍的残城,实在是不该回去了。
  
  “……真正可做文章的,乃是金人内部!”
  
  “……虽然自阿骨打起事后,金人军队几近无敌,但到得如今,金国内部也已非铁板一块。据北地商旅所言,自早几年起,金人朝堂,便有东西两处枢密院,完颜宗望掌东面军政,完颜宗翰掌西面朝堂,据闻,金国内部,只有东面朝廷,处于吴乞买的掌握中。而完颜宗翰,素有不臣之心,早在宗翰第一次南下时,便有宗望催促宗翰,而宗翰按兵太原不动的传闻……”
  
  “……及至去年,东枢密院枢密使刘彦宗病逝,完颜宗望也因多年征战而病重,女真东枢密院便已有名无实,完颜宗翰此时乃是与吴乞买并列的声势。这一次女真南来,其中便有争权夺利的缘故,东面,完颜宗辅、宗弼等皇子希望树立威仪,而宗翰不得不配合,只是他以完颜娄室征西、据闻还要平定黄河以北,恰好证明了他的企图,他是想要扩大自己的私地……”
  
  “……以我观之,这中间,便有大把挑拨之策,可以想!”
  
  朝堂之中的大人们吵吵嚷嚷,各抒己见,除了军事,士人们能提供的,也只有上千年来积累的政治和纵横智慧了。不久,由陈州出山的老儒偶鸿熙自请出使,去女真皇子宗辅军中陈说利害,以阻大军,朝中众人均赞其高义。
  
  康王周雍原本就没什么见识,便全由得他们去,他每日在后宫与新纳的妃子厮混。过得不久,这消息传出,又被士子欧阳澈在城内贴了大字报声讨……
  
  小苍河,这是安静的时节。随着春日的离去,夏日的到来,谷中已经停止了与外界频繁的来往,只由派出的探子,不时传回外界的消息,而在建朔二年的这个夏天,整个天下,都是苍白的。
  
  如果说由景翰帝的死去、靖平帝的被俘象征着武朝的夕阳,到得女真人第三度南下的现在,武朝的夜晚,终于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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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九九章 血沃中原 下
  
  三月十一,完颜宗弼率军攻肃州,肃州缪才良率万人抵抗一日夜,肃州沦陷,城池被屠,三日后,肃州大火,将半个城池烧成白地。
  
  三月十五,银术可率军战于辽州,原辽州守将黄开奇率勇士队星夜出袭,然而夜袭被银术可识破,军队溃败,黄开奇率亲卫向银术可发起冲锋,身中十数刀由力战不懈,遂身死。
  
  三月二十六,宗辅、宗弼大军攻陷河间府,深州、景州、沧州等地归降。
  
  十五至二十七,洛州、冀州、相州、磁州等地相继归降。
  
  三月三(十,沧州老将刘定温率万余义军奔袭河间,与宗弼先锋军队鏖战半日后,军队溃败,刘定温身中流矢身亡。义军被俘三千余人,压制河间城外悉数杀死,人头筑起京观,尸首蔓延,臭气在此后据说百日未消。
  
  四月初一,八字军王彦与宗翰部队,战于沁州,不敌败退。
  
  四月初六,宗翰攻平阳,不克,转战往东。初十,希尹率军再击平阳,趁虚而下。
  
  四月初八,宗辅陷淄州,兵逼济南。
  
  四月初十,中路军大将讹里朵攻相州,五日未克,此后宗翰大军前来,二十一,相州陷落,由于城中民众抵抗激烈,女真人屠尽城中百姓。
  
  四月二十五,济南知府刘豫以吊索出城,投降宗辅,此后为女真大军诱开城门,大军入城之后,城内决意抵抗的所有将领、官吏及其家眷、族人共八千余,在此后一个月里,被屠杀殆尽。
  
  四月二十七,前去东路军大营游说宗辅、宗弼的大儒偶鸿熙在两名女真皇子的帐前慷慨陈词,破口大骂。此后,被恼羞成怒宗弼一剑斩杀,尸首扔出军营来。这大儒面斥宗弼的讯息此后在士林间传为美谈。
  
  四月二十九,大光明教聚众十七万,于浚州南面郊野欲围歼银术可前锋大军,十七万人溃败。其中数万人被女真骑兵追至黄河岸边,其时人群相拥,少数被屠杀而死,多数被踩踏、挤入河中,溺死者无数。
  
  五月初,宗辅宗弼率领的东路军逼降东京等地。
  
  五月十五,宗辅中路大军渡过黄河。
  
  五月中旬,将领马括率领五马山近二十万人杀至,与宗辅等人来往周旋近一月时间。
  
  五月二十三。周雍南狩扬州。
  
  六月,马括攻陷此时已落入宗翰等人手中的小城清平,这是中路、东路大军行进途中的要地。
  
  六月上旬,宗翰进攻清平未果。六月初十,宗辅大军再攻清平,清平陷落,二十万人溃退,途中被追杀数万人。马括率领少数余部南撤。
  
  六月二十二,宗翰中路军再与汴梁守军开战。未果。
  
  六月底,宗辅兵逼应天……
  
  七月初八……
  
  七月十三……
  
  夏末的风会将各种各样的味道带过来,腥臭难言,天气真是太热了,死去的人很快就会发出腐臭的气息。除了腐尸的臭气,难闻的气味还有人们身上许久未有洗澡带来的体臭。便溺的气味……
  
  林宗吾坐在那石头台子上讲经,下方坐着的,是无数衣衫破旧褴褛、眼神可怜却又狂热的信众,男的女的,都是可怜之人。
  
  人们偶尔发出欢呼的声音。
  
  林宗吾讲完了经。转头下去。他回到后方的房子里,目光有着稍稍的波动,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眼神才恢复平静。
  
  偶尔他还会想起浚州战场上的事情,人们冲向女真军队,狂热而无畏,然而不久之后,军队便崩溃了,女真人从视野的每一个方向杀来,尸骨成山、血流成河。这些信众也开始掉头跑,无头苍蝇一般,他也指挥不动了。
  
  他倒不在乎死人,林宗吾这一生,亲手杀过的人,也已经堆积如山了。他心中在乎的,更多的还是那场失败,而唯一能让人好过的是,这也并非他一个人的失败。
  
  整个天下都在败阵。朝堂的军队也好,义军也罢,还有朝着女真人发起冲锋的山匪,在这一整个夏天里,所有人都在败,都在死,女真人杀下来的几路上尸骨累累,数以十万乃至百万计,人死了,家破了,老人孩子被饿死,房舍被烧荡成灰。而未曾败阵的,多已宣布投降女真,那些孬种。
  
  世道正在崩塌,那些信众,他们便是最明显的体现,以往在这人群中,人们多半还穿这些体面的衣服,还有不少的大户、富户,如今敢穿着那等衣服过来的已越来越少,女真的肆虐导致了难民的增加,饥荒和疫病据说已经在黄河以北出现,即便他如今在的还是黄河南岸的未沦陷区,人们也已经愈发惶恐和窘迫。在浚州,他失去了十数万人,回来之后,很快的,又有众多的人聚集起来了。
  
  素来稳重大气的林教主此时也有些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了。枭雄都是渴望乱世的,因为乱世才能积聚人望,然而看着那些教众的样子,林宗吾又觉得,那也未必是好事。
  
  敌人真是……太强大了。
  
  他在这种安静里想了片刻,随后还是吐出一口气来:也好。
  
  本座终将找到方法,解救这天下!
  
  过得片刻,有人朝这边走来。林宗吾闭上眼睛,那人在门外,低声地报告了讯息,应天城破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睁开眼睛,片刻,门外的人听见教主如同谶言一般地叹了口气。
  
  “群魔乱舞,天下……要亡了……”
  
  天下在剥落,古都应天,火焰与鲜血充斥了城池,曾经在汴梁城中发生过的屠杀和掠夺,再度在这座短暂成为都城的古老城池中出现了。树的叶子被烧得哔哔啵啵的,一块块的牌匾在摔落,人们惊恐呼喊、惨叫、求饶,女人不断奔跑,男人被刺死在枪尖上。孩子被扔落地面……
  
  抵抗是有的,自北往南,这一路之上,大大小小的抵抗始终在不断地出现,而后不断地在碰撞中覆灭。民间豪侠组织起来,成立了专门捕杀落单金兵的队伍。家破人亡或是在家破人亡危险中的人们对于金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然而这是两个国家之间最激烈的对冲。
  
  应天之后,两路大军再度南下,无数涌上来的江南军队溃败了。
  
  扬州,这座雍容的古城亦是一片惶然无措的气氛。朝堂随着周雍迁到了这里,然而女真人的脚步并未止住。此时,周雍已经连续放低姿态,往女真军中发出了几封求饶的信函——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一次,女真人是铁了心要将他抓去北方,他对于当皇帝这件事或许都有些后悔起来——然而并没有任何效果。
  
  曾经的武朝朝堂,聚集了这天下所有的精英,那些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大人们,还有那些在朝堂之外活跃的大人们,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够力挽狂澜了。
  
  “我准备了一些人,有几支队伍……”远远地望着那边的宫殿。站在宫墙上的君武对身边的姐姐说道,“若女真人打过来。可以护着我们走。”
  
  “走去哪里?”
  
  周佩目光空洞,随口问了一句,君武愣了愣:“要不然去西北怎么样?”
  
  周佩闭上眼睛,不愿意见他胡诌时的样子。君武便笑了笑:“开玩笑的。”
  
  “我们往南,再往南,更往南。他几十万人,能追到什么时候,无论如何,保存下自己,才能求一线生机。师父在西北那边,也是这样做的。”他顿了顿,“我武朝这次……恐怕……”
  
  君武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周佩闭着眼睛,让晚风从她的头发上吹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在君武说“师父”这个称谓时开口驳斥。在这之前,她已经详细地了解了靖平之耻中那些被俘虏往北方的贵女们的遭遇。
  
  被强暴、被虐待,到了北方,被贬为奴隶、娼妓,一生不得解脱。接下来,如果她遭遇到被俘的命运,唯一的出路,恐怕就只有自杀了。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
  
  这一次,做好准备,一路杀来的女真人,正面压倒整个天下!
  
  西北,在这片没有太多人投来目光的地方,整个局势,并不比已经沦为地狱的中原之地好上许多。
  
  五月里,趁着女真中、东路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吸引了天下的目光,完颜娄室率领万余金兵主力度过黄河,不久,于朝邑破范致虚十六万大军,其后破同华,复破数万重兵于潼关。
  
  六月,困京兆府,围点打援,于长乐坡等地将应援京兆的数万军队悉数击溃、歼灭,再从容攻占京兆府。活捉经制使付亮,随后,降服凤翔、陇州。已经将压力真正的推向西北。
  
  七月,延州等地,备战正积极地进行着。不久前,种冽已拒绝了女真使者的劝降,种家世镇西北,如今,虽然祖坟都被刨了,但对于性格刚直的种冽而言,降金仍不在他的选择之中。
  
  自收回延州等地后,给予他发展的时间并不多。不久前,他曾经修书小苍河,希望能与号称不投外邦的华夏军联手抗敌,但对方坦白地做出了拒绝。
  
  华夏军乃是弑君造反的部队,虽然敌人相同,立场却仍有异,大家没有合作的经验,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倒戈相向——未看清形势之前,还是不要联手的比较好。
  
  对方的拒绝有其理由,种冽也无法可想。七月二十三这天,延州城中,他在等待着南面传来的消息。
  
  不久之前,他曾出兵三万,支援凤翔。
  
  可能已经在凤翔爆发的这次战争,或许是整个武朝西面的力量面对着这不过万余的女真西路军发动的一次最大规模的攻击。这是不久前听到落入女真人手上的凤翔将要叛回的消息后,诸方讨论的结果。其中,武威军出兵十五万,晋宁军十万,西军三万,再有几支义军也将各自出兵,约定了时日,对凤翔同时发起进攻。
  
  下午,消息过来了。
  
  拿到消息看完的那一刻,种冽在座位上感到了晕眩,他放下那讯息,明知多余但还是艰难地问了一句:“消息属实吗?”
  
  风尘仆仆身上还带伤的骑士给了他答案。
  
  七月二十一,完颜娄室于凤翔城下围点打援,破晋宁军十万,复回头攻陷凤翔城。七月二十二,一万多的女真主力分兵数路,清晨破三万西军于武功,正午败三万义军于近地,夜晚,完颜娄室亲率数千直属队伍,破十五万武威军于渭南。
  
  ——武功与渭南,相隔近两百里地。
  
  种冽走出门去。
  
  这个时候,延州城里各种备战的工作应该还在进行,但城主府这边,看不到外头的工作景象,院子外秋高气爽,但他只觉得有些难以呼吸,黑暗压过来了。
  
  “这天下啊……要完了吗……”
  
  小苍河,阳光斜斜照进来的房子里,光尘在空气里飞舞,收到消息后的一帮军官,同样的沉默了下来。
  
  “……你娘。”有人在轻声叹息,“……这人多有什么用啊。”
  
  八月,完颜娄室的主力军队,推向延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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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章 铁火 一
  
  八月,阳光常现壮丽的颜色,金秋将至了,温度也稍稍的降了些。李频柱着一根棍子,在人群里走,他身体不好,面有菜色而又气喘吁吁。周围都是难民,人们前行时的茫然、小心、惶恐的神色,与孩子的啼哭声,饿意与疲惫,都混杂在一起。
  
  同行两月的李频,与这些难民看来,也没什么两样了。
  
  他们行经的是泽州附近的乡野,临近高平县,这附近尚未经历大规模的战火,但想必是经过了许多逃难的流民了,田里光秃秃的,附近没有吃食。行得一阵,队伍前方传来骚动,是官府派了人,在前方施粥。
  
  人们涌动过去,李频也挤在人群里,拿着他的小罐子讨了些稀粥。他饿得狠了,蹲在路边没有形象地吃,道路附近都是人,有人在粥棚旁大声喊:“九牛山义军招人!肯卖命就有吃的!有馒头!参军立刻就领两个!领安家银!众老乡,金狗嚣张,应天城破了啊,陈将军死了,马将军败了,你们背井离乡,能逃到哪里去。我们乃是宗泽宗爷爷手下的兵,立志抗金,只要肯卖命,有吃的,打败金人,便有钱粮……”
  
  人们眼馋那馒头,挤过去的不少。有的人拖家带口,便被妻子拖了,在路上大哭。这一路过来,义军募兵的地方不少,都是拿了钱财粮食相诱,虽说进去之后能不能吃饱也很难说,但打仗嘛,也不见得就死,人们走投无路了,把自己卖进去,临到上战场了,便找机会跑掉,也不算奇怪的事。
  
  而多数人还是木然而小心地看着。一般来说,流民会造成哗变,会造成治安的不稳,但其实并不见得这样。这些人大多是一辈子的安安分分的农民村户。自小到大,未有出过村县附近的一亩三分地,被赶出来后,他们大多是害怕和恐惧的。人们害怕陌生的地方,也害怕陌生的未来——其实也没多少人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
  
  真有稍稍见过世面的老人,也只会说:“到了南边,朝廷自会安置我等。”
  
  也有的人是抱着在南面躲几年,等到兵祸停了。再回去种地的心思的。
  
  母亲抱着孩子,警惕而惶然地看着旁边的一切,三三两两的家庭聚集在一起。李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一个多月以前,他救了一名在逃难途中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当天晚上,那孩子偷了他的包袱跑了,宁毅给他的秦嗣源留下的那三本书也在里面。
  
  书他倒是早已看完,丢了,只是少了个纪念。但丢了也好。他每回看到,都觉得那几本书像是心中的魔障。最近这段时间随着这难民奔走,有时候被饥饿困扰和折磨,反倒能够稍稍减轻他思想上负累。
  
  在这里,大的道理可以舍去,有的只是眼前两三里和眼前两三天的事情,是饥饿、恐惧和死亡,倒在路边的老人没有了呼吸,跪在尸体边的孩子目光绝望,从前方溃败下来的士兵一片一片的。跟着逃,他们拿着钢刀、长枪,与逃难的民众对立。
  
  有一晚,发生了劫掠和屠杀。李频在黑暗的角落里躲过一劫,然而在前方溃败下来的武朝士兵杀了几百平民,他们劫掠财物,杀死看到的人,强奸难民中的妇女,然后才仓皇逃去……
  
  由北至南。女真人的军队,杀溃了人心。
  
  喝完了粥,李频还是觉得饿,然而饿能让他感到解脱。这天晚上,他饿得狠了,便也跑去那招兵的棚子,想要干脆参军,赚两个馒头,但他的体质太差了,对方没有要。这棚子前,同样还有人过来,是白日里想要参军结果被阻止了的汉子。第二天早上,李频在人群中听到了那一家人的哭声。
  
  往南的逃难队伍延绵无际,人时多时少,多数人甚至都没有明确的目的。又过得十几天,李频在前行之中,看到了涌来的逃兵,泽州,九牛山与其余几支义军,在与女真人的战场上败下阵来。
  
  混乱的队伍延延绵绵的,看不到头尾,走也走不到边际,与先前几年的武朝大地比起来,俨然是两个世界。李频有时候在队伍里抬起头来,想着过去几年的日子,见到的一切,有时候往这逃难的人们中看去时,又好像觉得,是一样的世界,是一样的人。
  
  宁毅的话又像是魔咒一样的响起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天地已经开始变得残酷了,温暖的世界一片一片的剥离碎裂。人到底能怎么样,人到底该怎么样,不那么饥饿时,他的头又开始痛起来。这一日到得黄河边上,大量的难民在聚集,武朝军队和义军不断地招募敢战之士,更多的讯息也都传了过来。
  
  据闻,西北如今也是一片战乱了,曾被认为武朝最能打的西军,自种师道死后,已一蹶不振。早前不久,完颜娄室纵横西北,打出了几近无敌的战绩,无数武朝部队丢盔卸甲而逃,如今,折家降金,种冽固守延州,但看起来,也已岌岌可危。
  
  据闻,攻下应天之后,未曾抓到已经南下的建朔帝,金人的军队开始肆虐四方,而自南面过来的几支武朝大军,多已败阵。
  
  据闻,宗泽老大人病重……
  
  无数人聚集的黄河岸边,秋雨绵绵而下,哗乱难言,这是笼罩整个天下的恐慌……
  
  **************
  
  汴梁城,秋雨如酥,打落了树上的黄叶,岳飞冒雨而来,走进了那处院子。
  
  女真人自攻下应天后,暂缓了往南面的进军,而是扩大和巩固占据的地方,分成数股的女真大军已经开始扫荡山东和黄河以北未曾归降的地方,而宗翰的部队,也开始再度接近汴梁。
  
  在宗泽老大人巩固了城防的汴梁城外,岳飞率军与小股的女真人又有了几次的交锋,女真骑队见岳飞军势井然,便又退去——不再是都城的汴梁,对于女真人来说,已经失去强攻的价值。而在恢复防御的工作方面,宗泽是强有力的,他在半年多的时间内。将汴梁附近的防御力量基本恢复了七八成,而由于大量受其节制的义军聚集,这一片对女真人来说,仍旧算是一块硬骨头。
  
  只有岳飞等人明白。这件事有多么的艰难。宗泽整日的奔走和周旋于义军的首领之间,用尽一切方法令他们能为抵御女真人做出成绩,但事实上,他手中能够动用的资源已经寥寥无几,尤其是在皇帝南狩之后。这一切的努力似乎都在等待着失败的那一天的到来——但这位老大人,还是在这里苦苦地支撑着,岳飞并未见他有半句怨言。
  
  尤其是在女真人派出使者过来招降时,或许唯有这位宗老大人,直接将几名使者推出去砍了头祭旗。对于宗泽而言,他未曾想过谈判的必要,汴梁是破釜沉舟的哀兵,只是如今看不到胜利的希望而已。
  
  撑到如今,老人终于还是倒下了……
  
  ……
  
  延州城。
  
  巨大的石块划过天空,狠狠地砸在古旧的城墙上。石屑四溅,箭矢如雨点般的飞落,鲜血与喊杀之声,在城池上下不断响起。
  
  攻城的楼车撞上城墙,随后被射出的火矢、泼出的火油点燃,一名名士兵嚎叫着,从城楼上掉下去了。
  
  种冽挥舞着长刀,将一群籍着云梯爬上来的攻城士兵杀退,他须发凌乱,汗透重衣。口中呐喊着,率领麾下的种家军儿郎奋战。城墙上上下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然而攻城者并非女真,乃是归降了完颜娄室。此时负责强攻延州的九万余汉人军队。
  
  在城下领军的,乃是曾经的秦凤路经略安抚使言振国,此时原也是武朝一员大将,完颜娄室杀来时,大败而降金,此时。攻城已七日。
  
  折家是五日前降金的,折可求不答应攻延州,但亲手写了劝降信过来,力陈形势比人强,不得不降的为难,也指出了小苍河不愿参战的现状。种冽将那信撕碎了,率军奋战至此。
  
  种家军乃是西军最强的一支,当初余下数千精锐,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又陆续收拢旧部,招募新兵,如今聚集延州的可战之人在一万八千左右——这样的核心军队,与派去凤翔的三万人不同——此时守城犹能支撑,但西北陆沉,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完颜娄室率领的最强的女真部队,还一直按兵未动,只在后方督战。种冽知道对方的实力,等到对方看清楚了状况,发动雷霆一击,延州城恐怕便要陷落。到时候,不再有西北了。
  
  然则,种家一百多年镇守西北,杀得西夏人闻风丧胆,岂有投降外族之理!
  
  他挥舞长刀,将一名冲上来的敌人当头劈了下去,口中大喝:“言贼!尔等卖国求荣之辈,可敢与我一战——”
  
  那声如雷霆,凛凛声威,城墙上战士的士气为之一振。
  
  无数攻防的厮杀对冲间,种冽昂起已有白发的头。
  
  最可惜是,已回不去清涧了……
  
  ……
  
  苗疆,铁天鹰走在黄叶灿烂的山间,回头看看,四野都是林叶茂密的山林。
  
  几间小屋在路的尽头出现,多已荒败,他走过去,敲了其中一间的门,随后里面传来问询的话语声。
  
  铁天鹰说了江湖切口,对方打开门,让他进去了。
  
  房间里的是一名年老腿瘸的苗人,挎着腰刀,看来便不似善类,双方报过姓名之后,对方才恭敬起来,口称大人。铁天鹰问询了一些事情,对方目光闪烁,往往想过之后方才回答。铁天鹰便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小袋银钱来。
  
  “我是官身,但素来知道绿林规矩,你人在此地,生活不易,这些银钱,当是与你买消息,也好贴补家用。只是,闽瘸子,给你银钱,是我讲规矩,也敬你是一方人物,但铁某人也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眼里不掺沙子。这些事情,我只是打听,于你无害,你觉得可以说,就说,若觉得不行,直言无妨,我便去找别人。这是说在前头的好话。”
  
  他这番话说出,对方连连点头。这次,收下银钱之后,话语倒是爽快了,只是说了几句。又有点犹豫。
  
  铁天鹰冷哼一句,对方身体一震,抬起头来。
  
  “铁大人,此事,恐怕不远。我便带你去看看……”
  
  话语说完,两人随即出门。那苗人虽然瘸了一条腿,但在山岭之中,仍旧是步伐飞快,不过铁天鹰乃是江湖上一流高手,自也没有跟不上的可能,两人穿过前方一道山坳,往山顶上去。待到了山顶,铁天鹰皱起眉头:“闽瘸子,你这是要消遣铁某。还是安排了人,要埋伏铁某?何妨直接一点。”
  
  “大人误会了,应该……应该就在前方……”闽瘸子朝着前方指过去,铁天鹰皱了皱眉,继续前行。这处山岭的视野极佳,到得某一刻,他陡然眯起了眼睛,随后拔腿便往前奔,闽瘸子看了看,也陡然跟了上去。伸手指向前方:“没错,应该就是他们……”
  
  远远的,山岭中有人群行进惊起的尘埃。
  
  随着他们在山岭上的奔行,那边的一片景象。逐渐收入眼底。那是一支正在行进的军队的尾末,正沿着崎岖的山岭,朝前方蜿蜒推进。
  
  离开西北之后,铁天鹰在江湖上厮混了一段时间,待到女真人南下,他也来到南面躲避。此时倒记起了数年前的一些事情。当初在杭州,宁毅与霸刀有过一段交情,后来在押解方七佛上京的冲突中,宁毅当着刘西瓜的面斩下方七佛的脑袋,两人算是接下了不死不休的梁子,但到得后来,当他更为清楚宁毅的性格,才察觉出一丝的不对劲,而在李频的口中,他也无意间听说,宁毅与霸刀之间,还是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的。
  
  他虽然身在南方,但消息还是灵通的,宗翰、宗辅两路大军南侵的同时,战神完颜娄室同样肆虐西北,这三支军队将整个天下打得趴下的时候,铁天鹰好奇于小苍河的动静——但实际上,小苍河目前,也没有丝毫的动静,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女真人开战——但铁天鹰总觉得,以那个人的性格,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一路来到苗疆,打听了关于霸刀的情况,有关霸刀盘踞蓝寰侗之后的动静——这些事情,许多人都知道,但报知官府也没有用,苗疆地势险恶,苗人又素来自治,官府已经无力再为当初方腊逆匪的一小股余孽而出兵。铁天鹰便一路问来……
  
  八月二十这天,铁天鹰在山上,看到了远处令人震惊的景象。
  
  这么多年来,盘踞和沉默于苗疆一隅的,当初方腊永乐朝起义的最后一支余匪,从蓝寰侗出兵了。
  
  延绵的军队,就在铁天鹰的视野中,正如长龙一般,推过苗疆的山岭。
  
  ***************
  
  八月二十晚,大雨。
  
  岳飞与其余一些官员、将领在院子里,听病床上的宗泽说了许多话。
  
  这些话语还是关于与金人作战的,随后也说了一些官场上的事情,如何求人,如何让一些事情得以运作,等等等等。老人一生的官场生涯也并不顺利,他一辈子性情刚直,虽也能做事,但到了一定程度,就开始左支右拙的碰壁了。早些年他见许多事情不可为,致仕而去,这次朝堂需要,便又站了出来,老人性情刚直,哪怕上面的许多支持都不曾有,他也尽心竭力地恢复着汴梁的城防和秩序,维护着义军,推动他们抗金。即便在皇帝南逃之后,许多想法已然成泡影,老人还是一句埋怨未说的进行着他渺茫的努力。
  
  如今,北面的战事还在持续,在黄河以北的土地上,几支义军、朝廷军队还在与金人争夺着地盘,是有老人不可磨灭的贡献的。哪怕败阵不断,此时也都在消耗着女真人南侵的精力——虽然老人是一直希望朝堂的军队能在陛下的振奋下,决然北推的。如今则只能守了。
  
  于是他也只能交代一些接下来防守的想法。
  
  下午时分,老人昏睡过去了一段时间,这昏睡一直持续到入夜,夜幕降临后,雨还在刷刷刷的下,使这院子显得破旧凄凉,戌时左右,有人说老人醒来了,但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有反应。岳飞等人进去看他,戌时一刻,床上的老人陡然动了动,旁边的儿子宗颖靠过去,老人抓住了他,张开嘴,说了一句什么,依稀是:“渡河。”
  
  “什么?”宗颖未曾听清。
  
  “渡河。”老人看着他,然后说了第三声:“渡河!”
  
  他瞪着眼睛,停止了呼吸。
  
  岳飞感到鼻头酸楚,眼泪落了下来,无数的哭声响起来。
  
  老人在离开前的这一刻,混淆了希冀与现实。
  
  ——早已失去渡河的机会了。从建朔帝离开应天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有了。
  
  秋雨潇潇、黄叶飘零。每一个时代,总有能称之伟大的生命,他们的离去,会改变一个时代的样貌,而他们的灵魂,会有某一部分,附于其他人的身上,传递下去。秦嗣源之后,宗泽也未有改变天下的命运,但自宗泽去后,黄河以北的义军,不久之后便开始分崩离析,各奔他方。
  
  汴梁陷落,岳飞奔向南方,迎接新的蜕变,唯有这渡河二字,此生未有忘却。当然,这是后话了。
  
  ……
  
  天下极小的一隅,小苍河。
  
  平静的秋天。
  
  黄叶落下时,山谷里安静得可怕。
  
  不同于一年以前出兵西夏前的躁动,这一次,某种明悟已经降临到许多人的心中。
  
  傍晚,罗业整理军服,走向半山腰上的小礼堂,不久,他遇上了侯五,随后还有其它的军官,人们陆续地进来、坐下。人群接近坐满之后,又等了一阵,宁毅进来了。
  
  所有的人,都正襟危坐,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起拳头。
  
  窗外,是怡人的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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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〇一章 铁火 二
  
  武建朔二年秋天,中原大地,战火燎原。
  
  西北,只是这辽阔天下间小小的角落。延州更小,延州城苍老古旧,但无论是在相对于天下如何渺小的地方,人与人的冲突和争杀还是一如既往的激烈和残酷。
  
  天已经黑了,攻城的战斗还在继续,由原武朝秦凤路经略安抚使言振国率领的九万大军,正如蚂蚁般的蜂拥向延州的城墙,呐喊的声音,厮杀的鲜血覆盖了一切。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这一座城池的城墙曾两度被攻破易手。第一次是西夏大军的南来,第二次是黑旗军的杀至,从西夏人手中夺回了城池的主宰劝,而如今,是种冽率领着最后的种家军,将涌上来的攻城队伍一次次的杀退。
  
  滚木、礌石从城墙上投掷下去,火油在浇泼中被点燃了,在城墙边点起大片大片的火焰,被胁迫的汉人军队挥舞刀枪往城墙上涌,密密麻麻的军阵。更后方一点的,是手持长刀的督战队。掷石机不断将石块投出,大片大片的军营延绵开去。
  
  距离这片军营数里外的山丘上,是金人的营地,这次女真南征的过程里,整支西路军的队伍驻扎于此。随着女真战神完颜娄室渡江的女真正规军不过一万六千余人,加上负责粮草、辎重的队伍,整支军队的数量也未有超过三万。
  
  仿佛是挟着煌煌天威南来。就是这一万余人的主力部队,在武朝西北的土地上纵横来去,陆续败尽数十万乃至近百万的武朝军队,竟无敌手。当他率领军队北推,世镇西北的折家军被迫屈膝降服,延州种冽以绝望之姿固守。但此时的女真军队,甚至都未有亲自动手,便令得言振国率领的九万汉人军队戮力攻城。不敢有丝毫后退。
  
  自女真营地再过去数里,是延州一带低矮的树林、河滩、山丘。女真过境。居于附近的百姓已被逐扫一空,原本住人的村落被大火烧尽,在夜色中只剩下孤零零的黑色轮廓。树林间偶尔悉悉索索的,有野兽的响动,一处已被烧毁的村庄里,此时却有不寻常的响动发生。
  
  火焰的光芒隐隐约约的在黑暗中透出去。在那早已残破的房间里,升起的火焰大得非同寻常,便携式的风箱鼓起惊人的风力。在小范围内呜咽着,热气通过导管,要将某样东西推起来!
  
  这是平静却又注定不寻常的夜,掩逸在黑暗中的队伍争分夺秒地升起那火焰中的东西。戌时一刻,距离这村庄百丈外的林地里,有骑兵出现。骑马者共两名,在黑暗中的行进无声又无息。这是女真军队放出来的斥候,走在前方的御者名叫蒲鲁浑,他曾经是长白山中的猎手,年轻时追逐过雪狼。搏杀过灰熊,如今四十岁的他体力已开始下降,然而却正处于生命中最为老辣的时刻。走出树林时。他皱起眉头,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息。
  
  距离他八丈外,潜伏于草丛中的猎杀者也正匍匐前来,弓弩已上弦,机簧扣紧。三次呼吸后,弦惊。
  
  黑暗的轮廓里,人影倒下,两匹战马也倒下。一名猎杀者匍匐前行,走到近处时。他脱离了黑暗的轮廓,弓着身子看那倒下的战马与敌人。空气中漾着淡淡的血腥气,然而下一刻。危机袭来!
  
  夜色下挥出的刀锋犹如巨大的镰刀,猎杀者飞退,秋日的蒿草刷的有一大片跃了起来,犹如秋风卷起的落叶。微弱的光芒里,蜷缩在地上的女真猎手拔刀挥斩,滚动,跨步,在这一瞬间,他的身形在星月的光芒里暴涨,在飞起的草茎里,化作一幕野蛮而粗粝的形象,就如同他无数次在雪原中对野蛮凶兽的猎杀一般,女真人双手持刀,到得最高的一瞬间,如雷霆般怒斩!
  
  猎杀者飞退滚动,左手持刀右手猛地一架刀脊,奋然迎上。
  
  乒——的一声震响,惊人的火花与铁屑飞溅出去。
  
  建朔二年八月二十三,夜晚,戌时一刻,延州城北,突兀的冲突撕开了宁静!
  
  ……
  
  小苍河,黑色的天幕像是黑色的罩子,黑暗中,总像有鹰在天上飞。
  
  宁毅与秦绍谦、刘承宗、孙业等人走进小礼堂里。
  
  夜色中,这所新建起不久大房子远看并无特殊,它建在山腰之上,房子的木板还在发出生涩的气息。门外是褐黄的土路和院子,路边的梧桐并不高大,在秋季里黄了叶子,静静地立在那儿。不远处的山坡下,小苍河安闲流淌。
  
  房间里亮着火把,空气中弥漫的是烟熏的气息。聚集过来的军官一百多人,宁毅、秦绍谦与五名团长在前方坐落,众人起立、坐下,彻底安静下来之后,由宁毅开口。
  
  “这次会议,我来主持。首先跟大家宣布……”
  
  他目光严肃,话语冰冷,开门见山。
  
  “从今天开始,华夏军全体,对女真开战。”
  
  ……
  
  光芒延绵开去,小苍河静静流淌,夜色寂寥。有鹰在天上飞。
  
  在这苍茫的夜色里,河谷外的山岭间,身着黑衣的女子静静地站在树木的阴影中,等待着海东青的盘旋回飞。在她的身后,少数同样的黑衣人等待其间,齐新义、齐新翰、陈驼子……在小苍河中武艺最为高强的一些人,此时各自带队隐匿。
  
  某一刻,鹰往回飞了。
  
  名叫陆红提的黑衣女子望着这一幕。下一刻,她的身形已经出现在数丈之外。
  
  数里外的山岗上,女真的监视者等待着老鹰的归来。树林里,人影无声的奔袭,已越来越快——
  
  ……
  
  “……自去年我们出兵,于董志塬上打败西夏大军,已过去了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时间,我们扩军,训练,但我们当中。依然存在很多的问题,我们不见得是天下最强的军队。在这一年的下半段里,女真人南下。派出使者来警告我们,这半年时间里。他们的鹰每天在我们头上飞,我们没有话说,因为我们需要时间,去解决我们身上还存在的问题。”
  
  “半年之前,女真人将卢延年卢掌柜的人头摆在我们面前,我们没有话说,因为我们还不够强。这半年的时间里,女真人踏平了中原。完颜娄室以一万多人扫荡了西北,南来北去几千里的距离,千百万人的抵抗,没有意义,女真人告诉了我们什么叫做天下无敌。”
  
  “几个月前,种冽修书过来,说他决不降金,想要与我们共抗女真,我们没有答应。因为不到最后关头,我们不知道他是否经得起考验。娄室来了,同样一门忠烈的折家选择了跪下。但如今,延州正在被攻打。种冽誓死不退、不降,他证明了自己。而最重要的,种家军不是空有热血而毫无战力的愚蠢之人。延州破了,我们可以拿回来,但人没有了,非常可惜。”
  
  “诸位,厮杀的时间已经到了。”
  
  ……
  
  夜色里的四周,猎杀者奔袭而来,箭矢刷的划过去。蒲鲁浑发足狂奔。就像是在北地的山野中被狼群追赶,他从怀中拿出竹筒。猛地朝前方跃出,在滚落山坡的同时。拔开了盖子。
  
  烟火升上夜空。
  
  ……
  
  烟火升上夜空。
  
  女真军营的瞭望塔上,有人大喊起来,军营之中,人们望着东面的夜空,随后,巡逻的骑队动起来了,夜鸟惊飞,海东青呼啸着上天。远远近近,无数身影的奔袭。
  
  烧毁的村庄里,热气球已经开始升起来,上方下方的人来回交流,某一刻,有人骑马狂奔而来。
  
  “女真人,海东青上天了!”
  
  ……
  
  “放弃!”
  
  ……
  
  “……我们的出兵,并不是因为延州值得拯救。我们并不能以自己的肤浅决定谁值得救,谁不值得救。在与西夏的一战之后,我们要收起自己的傲慢。我们之所以出兵,是因为前方没有更好的路,我们不是救世主,因为我们也无能为力!”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首先都只能救自己,在我们能看到的眼前,女真会越来越强大,他们占领中原、占领西北,势力会越来越巩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小苍河的天,就是我们的棺材盖!我们只有唯一的路,这条路,去年在董志塬上,你们大部分人都看到过!那就是不断让自己变得强大,不管面对怎样的敌人,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努力,去打败他!”
  
  “女真人的满万不可敌一点都不神奇,他们不是什么神仙妖怪,他们只是过得太艰难,他们在东北的大山里,熬最难的日子,每一天都走在绝路里!他们走出了一条路,我们面前的就是这样的敌人!但是这样的路,既然他们能走过去,我们就一定也能!有什么理由不能!?”
  
  “自女真南下,有一支支的军队,出兵迎上去,我们跟他们,没什么两样。我们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出兵,希望我们记住这一点,跟我们带领的同伴强调这一点,如果我们觉得,我们的出兵是为了施舍给谁一条活路,那就离死不远了。完颜娄室非常厉害。打败他,活下来,变得更强大!哪一点都不容易。”
  
  ……
  
  小苍河外的树林里,两名女真的监视者不断地奔跑,在距离此地数百丈外的一处林间,数具血淋淋的尸体已经倒在了地上。
  
  追杀过来的人影身形如鬼魅,危险却超过了山林间最残暴的灰熊,飞快的奔跑之中,弩矢射来,刷的穿过黑暗,飞向远方。两人以女真话交流了几句,迅速地分开,海东青长鸣,俯冲入林间,往西面奔行的女真人听得那鹰的名叫戛然而止,后方,同伴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随后有噗的一声,断去头颅的颈项间,鲜血冲天飞起。
  
  人头从他的身后被掷了过来,他“啊——”的一声,朝着西方疾奔,然而奔跑在后方树林的身影已越来越近了!
  
  女真人刷的抽刀横斩,后方的黑衣身影迅速逼近,古剑挥出。斩开了女真人的手臂,女真人大喊着挥出一拳,那身影俯身避过的同时。古剑剑锋对着他的脖子刺了进去。
  
  女真人还在飞奔,那身影也在飞奔。长剑插在对方的脖子里,哗啦啦的推开了树林里的无数枯枝与败藤,然后砰的一声,两人的身影撞上树干,落叶簌簌而下。红提的剑刺穿了那名女真人的脖子,深深地扎进树干里,女真人已经不动了。
  
  红提退后一步,拔出长剑。陈驼子等人迅速地追近。他看了一眼,扭头望向不远处的跟随者。
  
  “肃清方圆十里,有可疑者,一个不留!”
  
  夜色中,众多的身影呈扇形铺开,推展开去。
  
  ……
  
  “……我们的军队以华夏为名,何谓华夏,各书有各解,我有个简单的解释。古往今来,在这片大地上。出现过许多优秀的、闪光的、让人说起来就要竖起大拇指的难以企及的人,他们或者建立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功勋,或者有着旁人为之佩服的思想。或者承受住了旁人无法承受的艰难,做到别人不敢想象的事情,我们说起华夏,能代表华夏二字的,是这一些人。”
  
  “如何成为这样的人,你们在董志塬上,已经看到过了。人固然有各种缺点,自私自利、贪生怕死、骄矜狂傲,克服他们。把你们的后背交给身边值得信任的同伴,你们会强大得难以想象。有一天。你们会成为华夏的脊梁,所以现在。我们要开始打最难的一仗了。”
  
  “接下来,由秦将军给大家分配任务……”
  
  ……
  
  女真大营。
  
  完颜娄室听完了亲卫撒哈林坎木的报告,从座位上站起来。
  
  这位女真的第一战神今年五十一岁,他身材高大,只从面目看起来就像是一名每日在田间沉默劳作的老农,但他的脸上有着动物的抓痕,身体上上下下,都有着细细碎碎的伤痕。披风从他的背上滑落下来,他走出了大帐。
  
  “小苍河黑旗军,去年打败过西夏十五万人,乃必取之地。我来时,谷神修书于我,让我提防其军中火器。”
  
  他看着远方骚动的夜空:“能以万人破十五万,说出华夏之人不投外邦之言的,不是等闲之辈,他于武朝弑君反叛,岂会归降我方?黑旗军重军械,我向西夏方打听,其中有一奇物,可载人飞天,我早在等它。”
  
  “撒哈林,率你麾下千人出动,追过去,将东西带回来。”
  
  撒哈林轰然应诺!
  
  “与这黑旗军先前未曾交手,对方能以一万人破西夏十五万大军,你不得轻敌。”
  
  交代了一句,完颜娄室转身走回帐篷。片刻,女真大营中,千人的骑队出动了。
  
  远处,延州的攻城战已暂时的停下来,大营里,降将言振国站在高处,望着女真大营这边的动静,目光疑惑。
  
  “他们怎么了?”
  
  “像是有人来了……”
  
  夜风呜咽,近十里外,韩敬率领两千骑兵,两千步兵,正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讯号的到来。由于女真人斥候的存在,海东青的存在,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但如果前方的奇袭成功,这个夜晚,他们就会强袭破营,直斩完颜娄室!
  
  犹如高手之间直指要害的交锋,在这个夜里,双方的冲突已经以最为凌厉的方式展开!
  
  攻城的人们,犹然懵懂无知。
  
  ……
  
  “……说个题外话。”
  
  “有一件事是比较有趣的,武朝的军队对上女真人不能打,往往在投降之后,他们变得比以前稍微能打了一点。这是绵羊带着的一百头老虎,和老虎带着的一百头绵羊的区别。这不太好,既然逃跑和投降才是这些人的本分!你们出去以后,就给我让他们记起来!”
  
  “什么叫做。贪生怕死!”
  
  建朔二年八月二十四,延州的攻防正显得炽烈。凌晨,一次誓师出兵在小苍河结束。
  
  这一天,一万三千人跃出小苍河河谷,加入了西北之地的延州争夺战中。在女真人摧枯拉朽的天下大势中,如同螳臂挡车般,小苍河与女真人、与完颜娄室的正面火拼,就这样开始了。
  
  不久之后,被夹在夹缝间的交战方,便感受到了熔金蚀铁般的巨大压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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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〇二章 铁火 三
  
  衰草覆地,秋卷天云。  `
  
  建朔二年八月底,黑旗军与女真西路军的第一轮冲突,是在八月二十三这天夜间,于延州城东北方向的原野间爆的。
  
  其时考虑到女真军队中海东青的存在,以及对于小苍河明目张胆的监视,对于女真军队的偷袭很难奏效。但出于概率考虑,在正面的交战开始之前,黑旗军中上层仍旧准备了一次偷袭,其计划是,在女真人意识到热气球的全部作用之前,使其中一只热气球飞至女真军营上空,对完颜娄室帅帐投下**包。
  
  投弹时间选在夜间,若能侥幸奏效炸死完颜娄室,则黑旗军不费吹灰之力解除西北之危。而即便爆炸生在帅帐附近,女真军营骤然遇袭也必然慌乱,然后以韩敬四千军队袭营,有极大可能女真军队将就此崩盘。
  
  此时的热气球——不管何时的热气球——控制方向都是个极大的问题,但是在这段时日的升空中,小苍河中的热气球操控者也已经初步把握到了诀窍。热气球的飞行在大方向上仍是可控的,这是因为在空中的每一个高度,风的流向并不一致,以这样的方式,便能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热气球的飞行。但由于精度不高,热气球升空的位置,距离女真大营,仍旧不能太远。
  
  因为这样的原因,热气球在升空之前,最终被女真斥候现,或许也是因为老天爷并不愿意黑旗军在这里胜得太过容易。此后,黑旗军特种团的带队人陈兴果断选择了放弃任务,高撤走,韩敬自然也只能放弃夜袭女真的计划。
  
  然而在此之后,女真将领撒哈林坎木率领千余骑兵尾随而来,与韩敬的队伍在这个夜里生了摩擦。这原本是试探性的摩擦却在之后迅升级,或许是双方都未曾料到过的事情。
  
  这女真将领撒哈林原本便是完颜娄室麾下亲随,率领的都是这次西征军中精锐。他们这一路南下,战场上悍勇无畏,而在他们眼前的汉人军队。往往也是在一次两次的冲杀下便溃不成军。
  
  双方打个照面,列阵奔袭骑射,一开始还算有章法,但毕竟是夜间。`两轮纠缠后。撒哈林惦记着完颜娄室想要那飞天之物的命令,开始试探性地往对方那边穿插,第一轮的冲突爆了。
  
  韩敬这边的骑兵,又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本就是吕梁山中最为玩命的一群人,没饭吃的时候。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与人搏杀都是家常便饭。其中不少还都参加过与怨军的夏村一战,当小苍河的黑旗军打败了西夏十五万大军,这些胸中已满是傲气的汉子也早在渴望着一战。
  
  而最要命的,还是这一年以来,宁毅在青木寨小苍河几地对董志塬一战的宣传,当时禹藏麻带领轻骑兵对冲阵队伍造成威胁时,特种团参谋长官周欢率领数百人以暴烈无比的方式起冲锋。最终数百骑兵硬生生地打垮了几千骑兵的士气。小苍河能做到的事情,青木寨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当双方心中都憋了一口气,又是夜间。第一轮的冲锋和搏杀“不小心”爆之后,整个夜晚便陡然间沸腾了起来。歇斯底里的呐喊声陡然炸裂了夜空,前方小半已混在一起的情况下,两边的领军者都不敢叫撤,只能尽量收束手下,但在黑暗里谁是谁这种事情,往往只能冲到眼前才能看得清楚。片刻间,厮杀呐喊冲撞和翻滚的声音便在夜空下席卷开来!
  
  以双方手头的兵力和盘算来说,这两只军队,才只是第一次相遇。可能还弄不清目的的前锋队伍。在这接触的片刻间,将彼此的士气提升到极点,然后变成纠缠厮杀的状况,委实是不多见的。但是当反应过来时。彼此都已经骑虎难下了。
  
  在这夜色里参与了惨烈混战的士兵,总共也有千人左右,而剩下的也不曾闲着,互相射箭纠缠。火箭不曾点火的箭矢斑斑点点的乱飚。女真人一方先放出撤退的烟火,之后韩敬一方也传令退却,然而已经晚了。
  
  黑暗中的混乱厮杀早已蔓延开去。大规模的混乱逐渐变成小团体小规模的奔袭火拼。这个夜里,纠缠最久的几支队伍大概是一路杀出了十里开外。吕梁山中出来的军人对上长白山中的猎户,双方即便变成了不成建制的小团体,都不曾在黑暗的山岭间失去战斗力。`com半个夜晚,山岭间的喋血拼杀,在各自奔逃寻找同伴和大队的路上,几乎都没有停下来过。
  
  当临近午夜,完颜娄室派出的接应部队到来,韩敬率领手下施施然地退去,对方便也没有选择追赶。而韩敬的人马在后退数里之后,便停留下来,安营扎寨,不打算走了。
  
  这个夜晚,生在延州城附近的热闹持续了大半晚。而就此时仍率领九万大军在围城的言振国所部来说,对于生了什么,仍旧是个大写的懵逼。到得第二天,他们才大概弄清楚昨晚撒哈林与某支不知名的军队生了冲突,而这支军队的来历,隐隐指向……东北面的山中。
  
  言振国叫上幕僚隆志用慕文昌等人在营中开了个会。他虽是身居秦凤路制置使,但秦凤路一带,多数本就是西军地盘,这令得他权位虽高,实际地位却不隆。女真人杀来时,他左支右拙,跑也没跑掉,最终被俘,便干脆降了女真,被驱赶着来攻打延州城,反倒觉得此后再无退路了,豁然起来。然而在这边这么长时间,对于周围的各种势力,还是清楚的。
  
  “此时西北,折家已降。若非假降,眼下出来的,恐怕便是吕梁山中那混世魔王了,此军凶悍,与女真人怕是有得一拼。若然前来,我等不得不早作预防。”
  
  这时候外头还在攻城,言振国书生性情,想起此事,多少有点头疼。幕僚隆志用便安慰道:“东主安心,那黑旗军虽然悍勇,然弑君之举足显其格局有限。女真人席卷天下。气吞山河,完颜娄室乃不世名将,用兵稳重,此时按兵不动正显其章法。若那黑旗军真的前来,学生以为必然难敌金兵大势。东主只管静观其变便是。”
  
  那穆文昌道:“我方十万大军,攻城绰绰有余。东家既然心忧,其一,当尽快破城。如此,黑旗军即便前来,延州城也已无法救援,它无西军援手,无益再战。其二,我方腾出两万人列阵于后,摆出防御便可。那黑旗军确是混世魔王,但他人数不多,又有娄室大帅在侧。他若想对付我方,解延州之危。只需稍作纠缠,娄室大帅岂会把握不住机会……”
  
  穆文昌说完,言振国笑起来,点头称善,随后派将领分出两万人马,于阵营后方再扎一营,以防御东面来敌。
  
  此时是八月二十四的下午,延州的攻防战还在剧烈的厮杀,于攻城方的后方,又分出了两万余人的军阵。延州城头。感受着愈剧烈的攻城力度,浑身浴血的种冽隐隐察觉到了某些事情的生,城头的士气也为之一振。
  
  而在傍晚时分,东面的山麓间。一支军队已经迅地从山间跃出。这支军队步履迅,黑色的旗帜在秋风中猎猎招展,华夏军的五个团,一万三千多人延绵数里长的队列,到了山外,方才停下来歇息了片刻。
  
  炊事兵放了馒头和肉汤。
  
  卓永青是黑旗军中的新兵。本就是延州人,此时坐在田埂边,呼呼地吃馒头和喝汤,在他身边一排的同伴大多也是同样的姿态。夜色已渐临,然而周围放眼望去,荒芜的天地间,道路边都是黑旗军士兵的身影,一排排一列列的仿佛根本不在野外,他便将些许的紧张压了下来。
  
  黑旗军平日里的训练不少,一天时间的行军,对于卓永青等人来说,也只是稍感疲倦,更多的还是要赴战场的紧张感。这样的紧张感在老兵身上也有,但很少能看出来,卓永青的班长是毛一山,平日里人好,憨厚好说话,也会关心人,卓永青轻声地问他:“班长,十万人是什么样子的?”
  
  毛一山埋头吃东西,看他一眼:“伙食好,不说话。”然后又埋头吃汤里的肉了。
  
  所有人都拿馒头将碗底扫了一遍,稍作休息后,军队又启程了,再走五里左右方才扎营,途中毛一山对卓永青道:“跟一万人也差不多。”夜色之中,是延绵的火把,同样步履的军人和同伴,这样的一致其实又让卓永青的紧张有所消失。
  
  除了必要的休息,黑旗军几乎未有停留,第二天,是二十五里的路程,下午时分,卓永青已经能隐约看到延州城的轮廓,前方的远处,漫山遍野的人和军帐,而延州城头之上,隐约可见红色黑色杂陈的迹象,足见攻城战的惨烈。
  
  卓永青所在的这支军队稍作休整,前方,有一支不知道多少人的军队慢慢地推过来。卓永青被叫了起来,军队开始列阵,他站在第三排,举盾,持刀,身体两侧前后,都是同伴的身影,如同他们每次训练一般,列阵以待。
  
  旁边,班长毛一山正悄悄地用嘴呼出长长的气息,卓永青便跟着做。而在前方,有人大喊起来:“出时说的话,还记不记得!?遇上敌人,只有两个字——”
  
  卓永青顿了顿,然后,有血丝在他的眼里涌起来,他用力地吼喊出来,这一刻,整个军阵,都在喊出来:“凶!残——”原野上被震得嗡嗡嗡的响。
  
  他不知道自己身边有多少人。但秋风起了,巨大的气球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去。
  
  延州城上,种冽放下手中的那只劣质望远镜,微感疑惑地蹙起眉头:“他们……”
  
  八月二十五,黑旗军兵分两路,一支八千人,于延州城东北面与韩敬汇合,一万二千人在汇合之后,缓缓推向女真人的军营。同时,第二团第三团的五千余人,在稍南一点的地方,与言振国率领的九万攻城大军展开对峙。
  
  完颜娄室命令言振国的部队对黑旗军起进攻,言振国不敢违背,命令两万余人朝这边推进过来。然而在交战之前,他还是有些迟疑:“是不是当派使者,先行招降?”
  
  幕僚想想,回应:“大人所言甚善,正和先礼后兵之道。”
  
  傍晚时分,他们派出了使者,往五千余人这边过来,才走到一半,看见三颗巨大的气球飞过来了,五千人列阵前推。北面,两军主力正在对峙,所有的动静,都将牵一而动全身,然而一路奔袭而来的黑旗军根本就没有迟疑,纵然面对着女真战神,他们也没有给予任何面子。
  
  其中一颗热气球朝两万余人的帅旗位置扔下了**包。卓永青跟随着身边的同伴们冲上前去,照着所有人的样子,展开了厮杀。随着苍茫的夜色开始吞食大地,血与火大规模地盛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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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〇三章 铁火 四
  
  巨大的热气球高高地飞过黄昏的天幕,黑旗军徐徐推进,进入交战线时,如蝗的箭雨还是划过了天空,黑压压的抛射而来。
  
  黑旗一方同样予以回击。
  
  成千上万人的军阵,成千上万的箭矢,延绵数里的范围。这人海之中,卓永青举起盾牌,将身边射出了箭矢的同伴覆盖下去,然后便是噼噼啪啪的声音,有箭矢打在他的盾上被弹开了。周围是嗡嗡嗡的躁动,有人呐喊,有人痛呼出声,卓永青分明能听到有人在喊:“我没事!没事!他娘的倒霉……”一息之后,呐喊声传来:“疾——”
  
  身边的同伴身体在绷紧,然后,卓永青大声地呐喊出来:“疾!”
  
  这一刻,数千人都在呐喊,呐喊的同时,持盾、发力,猛然间奔行而出,脚步声在一瞬间怒如潮水,在长达里许的阵线上踏动了地面。
  
  “杀——”
  
  呐喊声排山倒海,对面是两万人的阵地,分作了前后几股,方才的箭矢只对这片人海造成了些许波澜,领兵的层层将领在大喊:“抵住——”军队的前方结成了盾阵枪林。这边领兵的主将名叫樊遇,不断地传令放箭——相对于冲来的五千人,自己麾下的军队近五倍于对方,弓箭在第一轮齐射后仍能陆续发射,然而稀稀拉拉的第二轮造不成太大的影响。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牙关已不自觉地咬紧,牙根酸涩。
  
  这不是正统的打法,也根本不像是武朝的队伍。仅仅是一万多人的军队,从山中跃出之后,直扑正面战场,然后以分出的五千人对着自己两万兵,以及后头的压阵的七万余人,直接发起正面进攻。这种不要命的气势,更像是金人的军队。然而金国人无敌于天下,是有他的道理的。这支军队虽然也有着赫赫战绩,然而……总不至于便能与金人匹敌吧。
  
  他之前是这样想的,但至少在这一刻,对方爆发出来的惊人举动。令人心中的想法多少有点动摇:“给我挡住——”他口中暴喝,同时吩咐手下,看能否以强弓将天上的“妖法”射下。阵型前方,一箭之地缩短为零!
  
  轰隆隆的声音,海潮一般延绵的轰响。来自于盾牌与盾牌的冲撞。各种呼喊声响成一片,在接近的一瞬间,黑旗军的锋线成员以最大的努力做出了躲避的动作,避免自己撞上刺出的枪尖,对面的人疯狂呐喊,枪锋抽刺,第二排的人撞了上来。接着是第三排,卓永青用尽最大的力量往同伴的身上推撞过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结实的脚步不断地朝后蹬,往前推!盾阵僵持了片刻时间,第二排上。罗业几乎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军阵朝后方退去的摩擦声,在原地防守的敌人抵不过这瞬间的冲力。他深吸了一口气:“都有——一!”
  
  周围的人都在挤,但响应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来:“二——”
  
  第三声响起的时候,周围这一团的人声已经整齐起来。他们同时喊道:“三————”
  
  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用力!
  
  前方,盾牌和盾牌后的敌人被推飞开了,罗业与身边的将士抡起了钢刀,哗的一刀斩下去,白蜡杆制成的枪身被劈断了,在空中飞舞,罗业已经看到了前方士兵的眼神。看起来也是一般的凶狠粗豪,目露血光,只在眼中有着慌乱的神色——这就够了。
  
  他的第二刀劈了出去,身边是无数人的前行。杀入人群,长刀劈中了一面盾牌,轰的一声木屑飞溅,罗业逼上前去,照着眼前放大的敌人的头脸,又是一刀。这豁尽了全力的刀光之下。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人的骨头造成的阻隔,对方的身体只是震了一下,骨血横飞!
  
  刀真好用……
  
  他的心中闪过了这一丝丝的念头,粘稠的红色已经蔓延开来。有人发出了来自心底最野蛮之处的吼声。
  
  “杀啊啊啊啊啊啊啊——”
  
  厮杀的锋线,蔓延如怒潮般的朝前方扩散开去。
  
  一颗热气球扔下了炸药包,在樊遇帅旗附近发出轰然震响,一些士兵朝着后方看了一眼,樊遇倒是无事。他大声嘶喊着,命令周围的士兵推上去,命令前列的士兵不许推,命令军法队上前,然而在交战的前锋,一道长达数里的血肉涟漪正疯狂地朝周围推开。
  
  卓永青在不断向前,前方看起来有很多人,他们有的在抵抗,有的逃跑,人挤人的情况下,这个速度却极难加快,有的人被推翻在了地上,执着长枪的黑旗兵一个个捅将过去。不多时,卓永青挥出了第一刀,这一刀挥在了空处——那是一名拼命想要后退的敌人,咬紧了牙关照着这边挥砍,卓永青如同往日的每一次训练一般,一刀全力挥出,那人朝着后方瘫倒在地,拼命后退,同伴从卓永青身边冲过,将长枪捅进了那人的肚子,另一名同伴顺手一刀将这敌人劈倒了。
  
  潮水不断前推,在这黄昏的原野上扩大着面积,有的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大喊:“我愿降!我愿降!”罗业带队碾杀过去,一面推进,一面大喊:“掉头厮杀,可饶不死!”有的还在迟疑,便被他一刀砍翻。
  
  军阵后方的军法队砍翻了几个逃跑的人,守住了战场的边缘,但不久之后,逃跑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士兵原本就在阵型中央,往两侧逃跑已经晚了,红着眼睛挥刀冲杀过来。开战后仅仅不到半刻钟,两万人的溃败如同海潮倒卷而来,军法队守住了一阵,而后不及逃跑的便也被这海潮吞没下去了。
  
  樊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看了看后方,七万人的本阵那边,言振国等人想必也在目瞪口呆地看着,此外,还有城墙上的种冽,想必也有女真那边的完颜娄室。他咬紧了牙关,目中充血,发出“啊——”的一声呐喊,然后带着亲卫策马朝战场南面逃亡而去。
  
  随着樊遇的逃跑。言振国大营那边,也有一支马队冲出,朝樊遇追赶了过去。这是言振国在军队跺脚呐喊的结果:“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立刻派人将他给我抓回来,此战过后。我杀他全家,我要杀他全家啊——”
  
  目光充血的疯狂呐喊代表了言振国此时的心情,攻城数日,他麾下军队的损失都算不得太大,然而当着面前一战之下。眨眼间迎来的是两万人的溃败。他的心中除了惊慌、不可置信外,心底已经有了隐隐的寒意。
  
  两万人的溃败,何曾如此之快?他想都想不通。女真擅骑兵,武朝军队虽弱,步战却还不算差,许多时候女真骑兵不想付出太大伤亡,也都是骑射骚扰一阵后跑掉。但就在前方,步兵对上步兵,不过是这一点时间,大军溃败了。樊遇像是疯子一样的跑了。即便摆在眼前,他都难以承认这是真的。
  
  但溃败还不是最糟糕的。
  
  此时那溃败的军队中,有半数是朝着两侧逃跑的,对面那混世魔王的军队当然不好追赶,但仍有大量的溃兵被裹挟在中间,朝这边冲来。
  
  这些溃败的士兵固然不想回头作为前锋与本阵厮杀,然而要往两侧逃跑已经有些晚了,已然冲杀过来的黑旗军非但未有停下休整,其前推的势子甚至有愈发暴烈的态势,顶多。后阵暂时变作了前阵,以半月形的姿态驱赶着溃败的樊遇大军,一路推杀。
  
  双方此时的相隔不过两三里的距离,天空中夕阳已开始黯淡。那三个巨大的飞球,还在靠近。对于言振国而言,只觉得眼前遇上的,简直又是一支凶残的女真军队,这些野人无法以常理度之。
  
  他也曾知道一些那小苍河、那混世魔王的事情,只是在他想来。即便对方能打败西夏,与女真人比起来,终究还是有距离的。但直到这一刻,西夏人曾经面对过的压力,朝着他的头上结结实实地压过来了。
  
  对方的这次出兵,显然便是针对着那女真战神完颜娄室来的,北面,那一万二千人还在以咄咄逼人的姿态与女真西路军对峙。而自己这边,很显然的,是要被当成碍事者被先行清扫。以五千人扫十万,乍然想起来,很愤慨很憋屈,但对方一点迟疑都未曾表现出来。
  
  而且,如果以对方摆明车马硬肛女真人的战力来衡量,两万人溃退得如此迅速,自己这边的几万人能不能打过对方,他确实是一点信心都没有的。
  
  像是神仙打架,小鬼遭了殃。
  
  当然,无论心情如何,该做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上,他一面派兵向女真求援,一面调动军队,防御攻城大营的后方。
  
  此时,罗业等人驱赶着将近六七千的溃兵,正在大规模地冲向言振国本阵。他与身边的同伴一面奔跑,一面呐喊:“华夏军在此!掉头冲杀者,可饶不死!余者杀无赦——”
  
  人潮两侧,二团团长庞六安派出了不多的骑兵,追逐砍杀想要往两侧逃亡的溃兵,前方,原本有九万人聚集的攻城营地防御工事马虎得惊人,此时便要经受考验了。
  
  女真军队方面,完颜娄室派出了一支千人队南来督战,与他对峙的黑旗军毫不客气,朝着女真大营与攻城大营之间推进过来,完颜娄室再派出了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开始朝这边进行奔射骚扰。延州城,种家大军正在集结,种冽披甲持矛,正在做打开城门的安排和准备。
  
  他曾经拉拢过黑旗军,希望双方能够并肩作战,被对方拒绝,也觉得不算意外。却从未曾想过,当黑旗军自山中跃出的一刻,其姿态是如此的暴烈凶残——他们竟要与完颜娄室,正面硬战。
  
  只是想一想,都觉得血在翻滚燃烧。
  
  家中的大夫过来劝说他的伤情,游说他派旁人领兵,种冽只是哈哈一笑。
  
  “若今日败,延州满城上下,再无幸理。扶危定难,马革裹尸,大丈夫当有此一日。”他举起长戈,“种家人,谁愿与我同去!?”
  
  周围传来了呼应之声。
  
  夜色降临,北面,两支军队的摩擦试探正往来进行,随时可能爆发出大规模的冲突。
  
  而在延州城下,人海冲向了一起,汹涌翻滚,飞来的气球上扔下了东西。言振国离开了他的帅旗,还在不断地传令:“守住——给我守住——”
  
  这一战的开端,十万人对冲厮杀,已然混乱难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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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夜色下,秋天的里的原野,斑斑点点的火光在广袤的天幕下铺展开去。
  
  十万人的战场,俯瞰下去几乎便是一座城的规模,密密麻麻的营帐,一眼望不到头,昏暗与光芒交替中,人群的集结,交织出的仿佛是真正的海洋。而接近万人的冲锋,也有着同样暴烈的感觉。
  
  五千人,驱赶着六千余溃兵,压向七万人的营地,就像是一杯冷水倒进了滚油里。
  
  ——炸开了。
  
  四万人防守后方,还有三万余人,在对着他们要攻打的城池。而随着黑旗军的冲锋,延州的城门也打开了,种家的军队开始出现,渐渐的,越来越多,在几次整队后,对着这边发起了冲锋。
  
  女真的千人骑队自北面而下,在营地边缘做出了威吓,同时,一万多的黑旗军主力自东北面斜插而来,以咄咄逼人的姿态要杀入女真主力与言振国大军之间,这一万二千与人的脚步撼动地面时,也是惊人的一大片。
  
  火矢腾空,哪里都是蔓延的人海,攻城用的投石器又在慢慢地运作,朝着天空抛出石块。三颗巨大的热气球一面朝延州飞行,一面投下了炸药包,夜色中那巨大的声响与火光分外惊人
  
  在抵达延州之后,为了立刻开始攻城,言振国营地的防御工事,本身是做得马虎的——他不可能做出一个供十万人防御的城寨来。由于本身军队的众多,加上女真人的压阵,军队全部的力气,是放在了攻城上,真要是有人打过来,要说防御,那也只能是阵地战。而这一次,作为战场上人数最多的一股力量,他的军队真正陷入神仙打架小鬼挡灾的泥沼了。
  
  “华夏军在此!倒戈冲杀者不死!余者杀无赦——”
  
  “不许过来!都是自己兄弟——”
  
  “******,给我让开啊——”
  
  “再来就杀了——”
  
  “反正是死。老子拖你们一起死——”
  
  东南面,被五千黑旗军胁迫着冲向部队本阵的六七千人可能是最为煎熬的。他们当然不愿意与本阵冲杀,然而后方的煞星速度极快,心狠手辣。不受降卒,哪怕丢兵弃甲跪在地上投降,对方也只会砍来当头一刀,溃兵两侧,黑旗军的少数骑兵奔行驱赶。这片汹涌的人潮,已经失去逃散的机会。
  
  而在前方,数万人的防御阵势,也不可能打开一个口子,让溃兵先进去。双方都在呼喊,在将要跨入一箭之地的最后一刻,汹涌的溃兵中还是有几支小队站住,朝后方黑旗军厮杀过来的,随即便被推散在人海的血流里。
  
  这奔跑的冲散的速度,已经停不下来。双方接触时,到处都是疯狂的呐喊。冲在前方的溃兵已情知必死,朝着原本的自己人疯狂砍杀,接触的锋线犹如巨大的绞肉碾轮,将前方冲突的人们挤成糜粉与血浆。
  
  “让开!让开——”
  
  “老子也不要命了——”
  
  “言振国投降金狗,倒行逆施,你们反正啊——”
  
  “华夏军来了!打不过的!华夏军来了!打不过的——”
  
  人声在激烈的冲撞中沸腾,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就是他们最后哭喊的话了。
  
  西面,冲锋的种家军队在巨石与箭矢的飞舞中倒下。种冽率领大军,已经与这一片的人海展开了冲撞,厮杀声鼎沸。种家军的主力本身也是久经考验的精兵,并不畏惧于这样的冲杀。随着时间的推移。偌大的战场都在疯狂的冲突崩解,言振国的七万大军,就像是煮在一片熔金蚀铁的火焰里。言振国试图向女真人求救,然而得到的只有女真人严令死守的回应,率兵前来的督战的女真将领撒哈林,也不敢将麾下的骑兵派入随时可能崩塌的十万人战场里。
  
  北面。发生的战斗没有这般浩大疯狂,天已经黑下来,女真人的本阵亮着火光,没有动静。被娄室派出来的女真将领名叫满都遇,率领的乃是两千女真骑队,一直都在以散兵的形式与黑旗军周旋骚扰。
  
  这些女真人骑术精湛,三五成群,有人执起火把,呼啸而行。他们队形不密,然而两千余人的队伍便犹如一支看似松散但又灵活的鱼群,不断游走在战阵边缘,在接近黑旗军本阵的距离上,他们点燃火箭,斑斑点点地朝这边抛射过来,随后便迅速离开。黑旗军的阵型边缘举着盾牌,严谨以待,也有弓手还以颜色,但极难射中阵型松散的女真骑兵。
  
  与本阵不远的山坡上,韩敬率领两千骑兵,始终在盯着这支游散的女真部队,而在骑兵偶尔的活动保护下,一只热气球目前正飞在天空中,几匹战马以长长的绳索拖着它变换位置。这只气球飞得是不高的,但作为观察已经足够,上方的观察者偶尔呐喊,或是放出烟花,循着绳子放下竹筒,报告战局变化。在黑旗军本阵推进的过程里,那两千女真精骑数次骚扰,都想找到几乎,冲过来这边朝气球放箭,每一次也都被韩敬的队伍阻拦了。
  
  黑旗军本阵,边缘的将士举着盾牌,排列阵型,正谨慎地移动。中阵,秦绍谦看着女真大营那边的状况,朝着旁边示意,木炮和铁炮从驮马上被卸下来,装上了轮子向前推进着。后方,近十万人厮杀的战场上有伟烈的光火,但那从不是核心,那里的敌人正在崩溃。真正决定一切的,还是眼前这过万的女真大军。
  
  就在黑旗军开始朝女真军营推进的过程中,某一刻,火光亮起来了。那并非是一点点的亮,而是在一瞬间,在对面坡地上那原本沉默的女真大营,所有的火光都升腾了起来。
  
  黑旗军不怯战,完颜娄室同样也是不会怯战的。
  
  这之后,女真人动了。
  
  **********
  
  东南面,言振国的抵抗部队已经进入崩溃。
  
  人们呼喊奔逃,没头苍蝇一般的乱窜。有的人选择了反正,高呼口号,开始朝自己人冲杀挥刀,蔓延的巨大营地,形势乱得就像是沸水一般。
  
  逃离早就出现了,更多的人,是一时间还不知道往哪里逃,五千黑旗军已杀将过来,所到之处掀起腥风血雨,击溃一层层的抵抗。冲杀之中,卓永青跟随者毛一山,没能杀到人,抵抗者有,但投降的也真是太多了,一些人跟随黑旗军朝前方冲杀过去,也有大义凛然的将领,说他们瞧不起言振国降金,早有反正之意。卓永青只在混乱中砍翻了一个人,但并未杀死。
  
  血与火的气息熏得厉害,人真是太多了,几番冲杀之后,令人头晕目眩。卓永青毕竟算是新兵,纵然平日里训练众多,到得此时,巨大的精神紧张已经耗竭了心力,冲到一处物品堆边时,他稍稍的停了停,扶着一只木箱子干呕了几声,这个时候,他看见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人在动。
  
  那是一名躲藏的士兵,与卓永青对望一眼,定在了那儿,下一刻,那士兵“啊——”的一声,挥刀扑来。
  
  刀光扑面的一刹那,卓永青咬紧牙关,按照平日里训练的动作下意识的挥起了长刀,他的身体朝后方退了一点点,然后朝前方全力劈出。粘稠的鲜血哗的扑到他的脸上,那尸体扑出去,卓永青站在那里,喘息了许久,脸上的鲜血让他恶心想吐,他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意识到,方才的那一刀,其实是从他的面门前掠过去的。
  
  不远处人群奔突,有人在大喊:“言振国在哪里!?我问你言振国在哪里——带我去!”卓永青偏了偏头,这个声音是罗业罗连长,平日里都显得文质、爽朗,但有个外号叫罗疯子,这次上了战场,卓永青才知道那是为什么,后方也有自己的同伴冲过,有人看看他,但没人理会地上的尸首。卓永青擦了擦脸上的血,朝前方班长的方向跟随过去。
  
  五千黑旗军由东南往西面延州城贯穿过去时,种冽率领军队还在西面鏖战,但敌人已经被杀得不断后退了。以万余军队对阵数万人,而且不久之后,对方便要完全溃败,种冽打得极为畅快,指挥军队向前,几乎要大呼过瘾。
  
  然后,示警的烟火自城墙上出现,马蹄声自北面袭来!
  
  这支陡然杀来的女真骑兵放出了箭矢,准确地射向了因为冲锋而未曾摆出防御阵势的种家军侧翼,千人的骑队还在加速,种冽命令己方骑兵赶去拦截,然而慢了一步。那千人的女真骑队在冲锋中化作两股,其中一队四百人一面射箭一面冲向仓促迎来的种家骑兵,另一队的六百骑已经冲入种家军侧后方的薄弱处,以钢刀、箭矢撕开一道口子。
  
  种家军的后侧迅速收缩,那六百骑冲杀过后急旋返回,四百骑与种家骑兵则是一阵盘旋互射,掠过言振**队阵前,在不远处与六百骑合流。这一千骑合并后,又略略地射过一轮箭矢,扬长而去。
  
  撒哈林的这一次突袭,虽然无法挽回大局,但也使得种家军增加了上百伤亡,一时间振奋了部分言振国麾下军队的士气。而就在黑旗军正一路贯穿杀来的此时,北面,火光已经亮起来。
  
  女真骑兵如潮水般的冲出了大营,他们带着点点的光火,夜色中看来,就如同两条长龙,正浩浩汤汤的,朝着黑旗军的本阵环抱过来。不久之后,箭矢便从各个方向,如雨飞落!
  
  黑旗军士兵手持盾牌,死死防守,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在响。另一侧,满都遇率领的两千骑也在如毒蛇般的绕行过来,此时,黑旗军聚集,女真人分散,对于他们的箭矢还击,意义不大。
  
  军阵之中,秦绍谦看着在黑暗里已经快形成巨大半圆的女真骑队,深吸了一口气……
  
  战争,于焉打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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