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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打印本页]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2 14:34     标题: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第三二七章 阴天(上)


  夏至未至,春末的天气倒也有了几分夏日里那般善变的气息,上午晴了一阵,没到下午便渐渐转成了阴天。江宁街头行人神色匆忙起来,主妇们收起了院落里晒着的衣服,在院子里等待着有可能降下的雨滴。

  苏家大宅之中也正是一片阴霾,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但一片将要下雨的压抑笼罩在一个又一个的院子里。昨日宁毅的一番大闹,加上苏愈趁机的借题发挥,给这个家里带来了太多变化的可能,这变化从一开始就有了许多的伏线,但却又爆发得出人意料。宁毅的强硬与苏愈的提前收网将苏仲堪、苏云方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二房三房的权力原本肯定是要交的,苏家的许多资源,也是要集中到苏檀儿这边去,但苏愈的决心下得如此之快,这些事情就真是压到眼前了。

  苏家内部状况原本微妙,并不是什么鼎足三分的局势,当初虽然分了三家,但大部分的权力,终究还是没有分散的。生意也好族产也好,苏仲堪苏云方这些人并没有足够分家的实力与气魄,但苏愈打算让他们退出苏家的历史舞台,完全确定大房的主导地位,此后二房三房固然还有自己的产业,哪怕开枝散叶,苏仲堪与苏云方这一支也不至于离开核心圈变成完全的旁支,但在眼下的这一轮中,他们就真是输掉最关键的一局了。

  原本想着,或许大房血脉稀薄。苏文兴这帮草包再生下的苏家第四代中可能有足堪撑起苏家重任的人,但眼下宁毅苏檀儿都是如此厉害,对他们来说,这希望也变得极为渺茫起来。

  二房三房试图在最后的时间里让苏愈能够回心转意,或者争取一些缓冲的时间。类似苏愈这些主事人,就已经在考虑二房三房中的哪些人可以被完全剔除竞争队列。情况并不热闹,在这阴天之中。众多的事情也都潜于严肃的气氛和暗涌下,若是外人,只有那些每日来苏家送菜肉或是收夜香的小商户能够隐约察觉到苏府的气氛与往日不同。偶尔问及。得到的回答也都是含含糊糊,皆因大部分的苏家下人,此时恐怕也都看不清楚局势。

  除却人心惶惶的二方三房。在昨日的事件中顺利过关的苏家大房,这时候却也显得有些气氛凝重。不光是苏檀儿这边一片沉默、苏伯庸那边到今日还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就连好些属于大房旗下的掌柜或管事,今天里谈起的也并非这场胜利,而是暗暗揣摩着推动这件事情源起的另一件事:宁姑爷到底与那位青楼女子有没有暧昧往来。又或者是:二小姐的态度,到底会怎样。

  这件事情在明面上已经过去,二房三房不可能再提起来了,到得这个时候,大房的众人也终于可以将之摆在眼前仔细地看一看,稍作分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家二房三房由苏文兴主导的阴谋破产的同时,这件事的负面影响,还是出现了。

  苏檀儿毕竟才生了孩子,正是一名女子最为脆弱且需要自家夫君呵护的时候,自家夫君却传出这种事情。宁毅也毕竟没有对这事做出正面的交代——可以说是他觉得没有必要。但也可以理解成确有此事,只是事情被宁姑爷用漂亮的手法给遮掩了过去。在宁毅的能力与重要性被众人日益认识到的现在,他跟苏檀儿之间的关系,如何取得彼此的谅解和默契,一时间成了众人最为关心的问题。

  在这样的一片沉默与猜测当中,作为当事人。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不过虽然夫妻俩都不是被动的性格,但苏檀儿陡然做出的决定,某种程度上还是令得宁毅有些意外。

  时间还是下午,被叫进房间时,苏檀儿正倚在床上看着一份关于苏家二房三房的名单。虽然才刚生完孩子,但毕竟算不得什么伤筋动骨的事情,据说有的农家村妇生了孩子当天就下地干活,苏檀儿身体还好,孩子生下也有两天了,可以稍微动动脑筋也没关系。二房三房众人的安排由苏愈主导,她只是随便看看,杏儿进来之后,她还低头看了一阵,但脑子里显然是在想别的事情了。

  杏儿给她倒了一杯清水,她接过来喝了一口,顿了顿方才问道:“相公呢?”没有下床,声音便也有些柔弱。

  “好像是……老爷叫他过去了。”

  “哦。”苏檀儿点了点头,放开手中的那份名单,拿着茶杯想了一阵后方才道:“杏儿你待会找娟儿过来,你下午出去,帮我办件事情吧。”

  “好的。”

  一面想事情一面做决定,杏儿能够看出苏檀儿此时是一贯商场上做应对的态度,但这时候的感觉又颇有些不同,她明显也在犹豫,但终于还是带着不确定的心情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这事情做得对不对,不过……你待会出门去找一找那位聂姑娘吧,替我给她带句话,就说……明日有空的话,邀她过府一叙。杏儿你要有礼数……”

  杏儿微微迟疑了一下:“那位聂姑娘……”

  “就是那位聂云竹聂姑娘。”苏檀儿笑了笑。杏儿看着她的笑容,这才点了点头:“哦,我、我知道了……”

  苏檀儿沉默片刻,又补充道:“这是私人邀约,杏儿你安排一下。并不用秘密来,但也不要让府中的人打扰了聂姑娘,道歉什么的,暂时是不必了,那些人居心不良,只会给人难堪。也跟她说,只是我与她见一见就行,不会有其他人的,也……最好不要让相公知道,你就这样跟她说吧……”

  “嗯。”杏儿点了点头,“但是姑爷那边……若是那位聂姑娘来了府里,他终究还是会知道的……”

  “一时间不知道就行了……其实知道了也没关系。”苏檀儿复杂又柔弱地笑了笑,“相公其实也猜不到我要做什么。”

  杏儿点了头,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苏檀儿没有更多的吩咐,便准备出去叫娟儿过来了。走了两步,却又回过了头,咬了咬牙道:“小姐,其实、其实姑爷的性格一向光明磊落,他在那些人面前既然说了……说了那位聂姑娘是处子之身,想必就是的。婢子觉得、婢子觉得……小姐跟姑爷之间的感情一向是很好的,如果听了那些人的话,就、就……”

  杏儿与苏檀儿之间情同姐妹,但丫鬟对主人间的事情随意置喙毕竟不好,三个丫鬟中她的脾气是相对直率的,这话脱口而出,说到这里,才又有些不好说了。不过苏檀儿倒不会介意,她坐在床上,双手摩挲着茶杯,随后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片刻,目光望向一旁的窗户,幽幽说道:

  “我也知道相公的性子,他是不屑跟家中那些人说谎的。我叫那位聂姑娘过来,也不是想以大妇的身份质问她什么,或者是给她什么好看。可……杏儿,我想的不是这些事情啊……”她顿了顿,“往日里我让相公去参加那些诗会文会,让他去结交那些才子……哪怕是佳人呢,那也没什么。相公的文采气度,有人喜欢上他是很容易的事情,咱们江宁的四大花魁,绮兰姑娘她们,若是相公有意,早就被人传了许多遍啦……那也没什么……”

  她口中说着没什么,但语气却是稍稍低落下来,大概还是有些什么的。随后又接着说道:“但相公对她们却是一点乱来都没有……只有在杭州时,那位刘西瓜刘寨主,是喜欢上相公了,相公对她……可能也是欣赏的,不过那种欣赏,我也理会不了。相公对我,对你们,都是够好的,我很少看到有哪家的男子像他一样了。但也是因为这样,偏偏是这位聂姑娘,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

  “她跟相公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相公还教了她开店,与她成了朋友。她到底是如何看相公的呢,相公又是如何看她的……”她苦笑了一下,“杏儿,这些事情我不敢去问,我也不想去试探相公。那位聂姑娘……她在青楼那么多年,能够守身如玉又给自己赎了身,或许也是这样的人,才能得到相公的认可吧……”

  苏檀儿摇了摇头:“其实……其实现在我自己也不知道对那位聂姑娘有怎样的心情,我也不想对着相公拼命去猜。或许总是要见上一面,我才能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吧……”

  苏檀儿说完这话,不多时,杏儿叫来娟儿。自己找知情的管事打听了那聂姑娘的住址,一路找了过去。天阴,秦淮河边的道路上还留着昨日打闹的痕迹,被砸烂多处的那栋小楼也尚未修补好,门口附近虽然看来有些守卫之人,但并没有拦她,她过去敲了门,随后也见到了那位聂云竹聂姑娘。

  先前在家里时听小姐说了那些话,她对这位聂姑娘也有些好奇。而直到转告了所有的话,从小楼中被送出来,杏儿心中也在想着,这聂姑娘怎么会是这样一位恬静淡雅的女子,心中倒隐隐约约觉得,明天小姐与她见面,恐怕倒未必是一件好事。

  不过她只是丫鬟,终究还是无法可想了……29第五八二章 泽国江山入战图(一第五九八章 凝冬雪海 生死巨轮第六一一章 超越刀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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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2 14:34

  第三二八章 阴天(下)


  有关于让聂云竹去苏家走一趟的事情,云竹本人虽然看来并不在乎,或者说是坦然接受并选择了面对,但宁毅这边则仍是在考虑之中的。

  感情之事与理智的关系不大,宁毅虽然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决定,但杀伐果断未必能够良好地处理这件事。作为现代人的道德自觉在某方面还是妨碍了他,况且上辈子的天赋树没点到“情圣”的分支上,在面临这件事时,未免就有些把握不住,一时间找不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有关性格上的这个短板,终究也是因为上一世时未有真正的去付出自己的感情。他自己未必有认真去想,脑海中只是思考着问题如何去解决,但关于这点,云竹却是看出来了的,她觉得这是宁毅可爱且真诚的一面,如果对他说,不知道他会不会无奈地笑出来。但无论如何,杏儿过来找她并且提出了邀约的这件事,第二天早上,云竹并没有跟宁毅提起。

  锦儿也被云竹封了口,这天早上只是拿眼睛瞪他,一会儿想:“你家娘子要欺负为我们了哦,你家娘子要欺负我们了哦……”对于云竹姐决定赴约,她心中有几分忐忑,一方面不知道会对上怎样的阵仗,希望宁毅可以觉悟过来,知道她与云竹姐受到了威胁,另一方面心中又觉得,要是云竹姐被欺负了也好,以后一旦让宁毅知道,宁毅肯定会觉得他家娘子蛮横无理。

  两人的默契毕竟还没到这个程度,她的眼神宁毅无法第一时间领悟。只觉得今天锦儿对他比较不爽。不过这样也好,大概是她终于从前天受到的冲击里恢复了常态,意识到这事情归根结底得怪自己。

  直到这天下午,他才从闻人不二的口中得知杏儿昨天曾拜访过云竹,隐约觉得有些问题,连忙折返回去,这个时候。云竹已经在苏家坐了半个时辰了。

  **************

  天依旧阴着,像是要下雨。长长的巷道高高的屋檐,总给人几分阴森的感觉。不过偶尔有孩子或下人从前方走过,或高声嬉闹或低声交谈,才稍稍冲淡了这样的观感。苏家的大宅在江宁城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住过好些年,住过好些人了。院墙的青砖总有一股古朴的感觉,爬了苔藓与藤蔓,一个个院落由于居住的人的温润,也渐渐的有了自己的气质。武朝的商人没有地位,但毕竟有钱,苏家早几代买下了宅邸的原型,又一代代的扩建,到得现在,也就终于有了一种享乐的感觉了。

  一路走过这长长的道路时。偶尔便有一些院子的人朝这边瞧过来,目光审慎,神色各异,有些在说话的,也因为看见她前方那领路的丫鬟时。选择了沉默,眼神也就变得古怪起来。

  这样的宅子与风光,云竹曾经是见过的,那时候爹爹还未有犯事,她还是个官家小姐。纵然当官的未必像经商的那般有钱,但她也曾在父母的带领下走过许多这样的路。见过许多这样的风光,也隐约见到过……隐藏在这样深宅大院里的复杂人心。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走回这样的深宅大院了,但……如今她的情郎,就住在这样的院子里呵……

  如此想想,倒也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曾经的她,十几年前、十年前、哪怕几年前,恐怕都未有想过将来会有某一天经历这样的心情吧。可时间确实是带走和改变了太多的东西,从小时候的无忧无虑,到被贬为妓,到那些年的挣扎彷徨,赎身之后逐渐变得窘迫清贫以及随后而来的这一切,不过有一点是很有趣的——无论在她曾经的憧憬里将来要交托一生的人是何等摸样,恐怕都没有此时现实中的立恒这般奇特,而她也并未为此感到有丝毫不妥。

  “聂姑娘,这边……”

  意识到客人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并且朝后看了看,杏儿停了下来,稍稍等了一会儿,待确定后方没有什么特殊的人影后才出声提醒。这位聂姑娘神情有些奇怪,看她此时的神态气质,完全不像是一般的青楼姑娘,倒是像个官家小姐,只是不知道在看什么……不过她提醒之后,云竹也就点了点头,随着杏儿朝里面过去了。

  片刻之后,云竹在小院的房间里见到了苏檀儿,这位她曾经听过了许多次也曾偷偷猜测幻想了许多次的女子由于刚刚生下孩子仍显得有些憔悴,但已经换上了正式的裙装。云竹刚刚进门时,看见的便是她倚靠在床边坐着的身影,稍显有些单薄,然后,她便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床,带着笑容有些虚弱地朝她行了一礼。

  在云竹原本的想象里,这会是一个有能力执掌整个苏家的美丽而又强势的女子,但此时看见,才发现她的笑容并不强势,那是善意的、却也带着些许观察的笑容,其中并没有云竹所讨厌的感觉,她便也连忙还了一礼。然后,便听得那边说起话来。

  “眼下这个时候将聂姑娘请过来,实在是有些冒昧,最近这段时间家中一直出大大小小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聂姑娘是相公的朋友,却也受到波及,这件事情,我先代那些人,给聂姑娘陪个不是了……”

  ******************

  苏檀儿与聂云竹终于见面的同时,宁毅辞别了闻人不二,正在往回赶。江宁城内阴霾的天空下除了行人稀少了些,一切都还平平常常,与往日无异。江宁城北府衙附近,一队行商打扮的旅人赶着大车、推着货物,与迎面而来的巡街兵丁擦肩而过后,绕向了后方的街道。

  这队旅人的数目大概三十多的样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也有背着大枪、带着刀兵武器的。江宁城客商南来北往,商户也时常都会雇请镖师或武人,并不出奇,倒是在绕过府衙之后,看见江宁大狱的轮廓时,他们微微停了停,与迎面走来的一名矮个子碰了面。双方拱了拱手。

  “确定了吧。”

  “没错了,狗朝廷从南方抓来的那些英雄,正是被押解在这里。就停两天,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

  “那就按原来说好的动手吧。”

  “天色有些不好啊,会不会下雨?”

  “原本说好趁着城内热闹动手。可以扩大混乱,遇上这贼天气。这样一来,怕是不成了吧。”

  “下雨更好,咱们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那就还是老样子,天黑动手,大伙儿切记机灵些……若到时候能下雨,就更好了。”

  *********************

  夹在屋檐下轻响的风铃声中的,是婴儿的哭声。院落有些安静,小婵匆匆赶过来,抱起了摇篮中的孩子。轻声唱歌摇晃哄着。孩子之前已经喂过奶,现在倒还不至于会饿,如此哄一哄,便又渐渐安静下来。抱着孩子时,小婵将目光朝着隔壁的院子望了过去。目光之中,有些忧虑。

  小姐将那位聂姑娘请到家里来了,她是知道的,方才还偷偷地过去听了听那边的声音。对于小姐的用意,她心中有些想不通,但据片刻前娟儿过来说的。小姐与那位聂姑娘只是做着极为家常化的交谈,小姐询问了那聂姑娘的家世,以往的经历,那位聂姑娘也就自然地说了出来。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起来,两人的话语中,似乎都没有带着的刺或者是想要给对方下马威的感觉,就是简单地了解对方,当然,多数时间还是小姐在询问,那位聂姑娘回答。

  当然不会是要对对方展示什么,否则小姐恐怕就不会让她将孩子带到这边来避着了。就算是尚未确定那位聂姑娘与相公的关系,需要保持礼貌,给她看看孩子,都会是一种有利无害的事情,但小婵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姐最后还是坚持这样做了。

  她心中想着事情,轻轻地摇晃着怀中的孩子,转身之间,眼角似乎看到了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像是相公的身影,但仔细看时,那边的院墙角落间并没有足以察觉的动静。大概是看错了吧……再看了几眼,她心中如此想了想,将再度睡去的孩子放进了摇篮中,蹲在旁边照看着……

  宁毅翻上二楼房间。

  *********************

  之所以鬼鬼祟祟,倒也算是好奇心的驱使。宁毅在这件事上毕竟算不得光明磊落,察知了云竹的登门此时已经无法改变,宁毅也明白这时候杀进去已经不是什么好的对策,于是便翻上二楼房间,静静地偷听了好一阵。他此时内力已经不错,但由于正上面的一间不好开门,他选择了偏一点的一间房,下方的声音便隐隐约约地传来,大致还是能够听清楚的。

  然后他也感觉到了情况的古怪,两个女人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般悉心交谈了半天,妻子这边听不出太多情绪的波动与心中所想,理智告诉他这样的情况是最麻烦的,但一时间又想不到麻烦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直到某一刻,苏檀儿忽然说道:“杏儿、娟儿,你们先出去吧……聂姑娘麻烦你陪一陪我好吗,我有一件事,想要单独与你谈谈。”

  云竹没有说话,大概是点头了吧,杏儿似乎有些犹豫,苏檀儿笑了笑:“没事的,我现在这样子,又打不过聂姑娘,聂姑娘也不可能会伤害我……出去吧,把门关上。”

  杏儿与娟儿出去了,下方开始变得沉默起来,过了一阵子,宁毅听得云竹说了一声:“苏小姐。”然后苏檀儿说起话来,声音有些低,听得不甚清楚……

  ……

  ……

  苏檀儿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向云竹那边,云竹连忙起身,叫了声:“苏小姐。”过去扶住她,苏檀儿笑了笑,声音有些低了,将云竹推到床边,让她坐下。

  “聂姑娘,这次叫你过来,我有一个请求,太过分了,我也知道难以启齿,可是……聂姑娘,我只说出来,你……你要拒绝这事,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对不起……”

  她大概也是觉得那请求很过分,挣扎片刻之后,终于低声地说了出来,听这请求说到一半时,云竹先是脸色绯红,然后便陡然间苍白了起来……

  ……

  ……

  隐约间,宁毅听得檀儿是说要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但毕竟声音太低,只听到断断续续的一些词语,“听说”“完璧”“相公”“处子之身”“争吵”什么的,但一时间难以拼凑出轮廓。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也不知有没有到傍晚,然后只见白光闪了一下,三月春雷乍响,一声轰鸣,便将下方的声音完全掩盖了,再接下来,便听不见任何动静了。

  他心中不断组织着这些词句可能导致的事情,陡然间,脑海中划过了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

  ……

  小院下方卧室,云竹站在那儿,一只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着胸前的衣襟,目光看着方才被闪电耀白的窗棂。她身材本就高挑,这时候也显出了几分柔弱与单薄,她站在那儿,贝齿无意识地轻咬了下唇,但方才听到的要求似乎令她神色都有些恍惚了。如此想了好一阵,她才将目光收回来,看着前方目光也有些复杂的苏檀儿。她所爱着的,男人的妻子。

  “好……”喉间发出了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定的失真的声音,咽了咽口水之后,她闭上了眼睛。

  轻轻地,手拉脱了腰上的系带,黑暗的房间里,女子身上的外袍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下……

  苏檀儿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在黑暗里沁了出来,无声地滑落下去……

  ……

  ……

  “不可能吧……”

  楼上房间里,宁毅坐在那儿,抬起了头,刚才他似乎想到了一句话,但那种感觉如果发生的话,就真是太奇怪了。

  “我想……看看你还是不是处子之身……就我一个人,我知道这很奇怪……”

  这又怎么可能了?

  ******************

  天色将暗,雨下下来了。

  江宁府大狱附近,林冲振了振手中的长枪,身边的人拔出刀兵武器,数十道人影朝着大狱的方向无声蔓延而去……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2 14:34

第三二九章 暴雨(一)


  话是没能听清,但事情终究还是看得清楚了。对也好错也罢,到最终恐怕也只得归于坦诚,因为到了现在,也只能承认,这件事情已经不在他所能掌控的范围内,既然这样,也只好干干脆脆地投子认负,至少不要让她们再在里面因为自己而受这样的闹剧折腾。

  推开门,雨在骤然间已经变得非常的大,江宁的天色浸在一片黑蒙蒙里。走下楼梯,等到外面的杏儿与娟儿见他竟从楼上下来,都是异常的吃惊,他轻轻摆了摆手,径直推门进去。这样的天色里没有掌灯,客厅中也显得昏暗,他过去敲响了卧室的门,里面原本还有些细碎的声响,一时间全都安静了下来。宁毅随后又敲了敲。

  “我要进来了。”

  如此说了一句,他将手按在门把上,单手推了一下,只听“咔”的一声,那门闩便断了,门缓缓打开。宁毅在那才还站了几秒钟,才举步进去,朝那边扫了一眼。只见灰暗的光芒里,云竹站在床边微有些赧然地将双手抱在胸前,外袍已然合上,但系带并未系上,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脱光光后还没完全穿好衣服的香艳感。苏檀儿就在她前方不远的地方站着,朝这边望来,说了声:“相公。”语气之中似乎还有几分轻柔的笑意。

  宁毅看了两眼,终于还是别过了头,然后从房间里缓缓退出去,拉上了门。他本就不是想要进去跟两人直接聊些什么,先前的话语无法确定,这时候也终于能够确定下来。檀儿的思维在某些方面比一般的女子要奇怪,同时也直接得多,从当初她提着火把去烧楼的事情里就能看得出来了。

  她邀了云竹过来,绝口不提有关自己有关孩子有关私情之类的话题。固然也有她本身善良不愿伤人的一面。但眼下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邀约,在目的性上归根结底与一般的女子还是没有两样的,无非是想要知道心中最关心的事情。宁毅之前会对檀儿的行事感到疑惑,也是因为关心则乱,其实是没有必要疑惑的。

  他在楼上犹豫了好一阵,楼下的房间里,已经足够时间发生许多事。他不知道在卧室房间里云竹到底有没有脱掉衣服,或者有没有更加古怪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不过基本上来说,就在云竹解开衣带的那一瞬间。檀儿其实就已经得到她所想要的所有信息了。

  他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让杏儿掌起灯盏,过了一阵云竹才稍稍扶着檀儿从房间里出来。云竹神色复杂,偷偷看了宁毅一眼,檀儿的神色当中则看不出太多古怪情绪的端倪来,只在云竹扶她坐下时,轻声说了句谢谢。

  “相公回来得这么早啊……”

  檀儿轻声说了这句话,接下来便是极为正常的对谈了。她说了邀云竹回来向她道歉的事,又说了几句云竹之前的经历,令人敬佩云云。这些事情都是宁毅以前便知道的。云竹大概心中有事,欲言又止,当檀儿留她在家中吃完饭再走,并且请她去看看孩子时,她有些吞吞吐吐地表示了拒绝:“家里……还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处理,还有个妹妹,等着我回去呢,天又下这么大雨了,我想……改天吧……”

  看她神色,是真的心里有事。宁毅以往见惯了各种勾心斗角。如今却并不喜欢身边的人也陷入这样的气氛当中,大概又说了几句,宁毅让杏儿去拿雨伞,他送了云竹出门,走到屋檐下时,轻声道:“别多想了。明天我找你,就算……就算……”他最终也没能说完自己的心情,云竹欲言又止,见他这样说,道:“其实……”但也没说出什么,杏儿便拿了两把雨伞过来了。

  接下来自然还是杏儿送云竹出去,宁毅返回客厅时,灯点摇曳,檀儿双手捧着茶杯坐在那儿怔怔地出神。他想了想,随后过去起了檀儿回卧室,檀儿将头压在他臂弯上,轻声咕哝了一句:“相公,聂姑娘以前是官家小姐呢。”

  宁毅嗯了一声。

  “难怪我觉得她的气质真好,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也能出淤泥而不染,这样的女子,才是讨所有人喜欢的吧。”

  不置可否的,宁毅又嗯了一句,到了床边将她放下,脸庞离开臂弯时,苏檀儿眼中亮晶晶地望着他,轻声道:“聂姑娘好喜欢你啊……”

  宁毅看着她,苏檀儿脸上带着复杂又清澈的笑容,贝齿咬了咬下唇,努力地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宁毅在床边坐下后,她又吃力地爬了起来,从侧后方抱紧了宁毅,吸了吸鼻子。

  “一般来说,出了这些事情,这个时候还愿意单独登门见面的,若不是性格火爆想要找人当面骂一顿,就是那类性格坚强光明磊落也讨厌受委屈的。可是聂姑娘一登门,见到第一面时,我便看出她不是这样的人啦,她是因为喜欢相公你才登门的。”

  宁毅沉默着。于人心人性上,苏檀儿的掌握纵然不如宁毅这般老辣,也是极为厉害的,云竹的行为落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宁毅也无从反驳,檀儿紧紧抱着他的身体,笑了笑,却又是吸了吸鼻子。

  “聂姑娘也是很懂事的人呢,可能是怕相公你为难,有太多的麻烦,所以今天才过来的,她心中可能在想,只要她应对得体,别人就不会胡乱猜测相公你了。可是她没想过的是,我比她可坏得多啦,我跟她说,相公你告诉旁人她还是处子之身,我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跟人去说,我想看看……”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顿了一顿:“这么过分的要求,她当时的心就乱啦,相公你知道吗,这种在旁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事情,她当时想了想,竟然答应了……我当时就明白啦。相公,聂姑娘她真的好喜欢你啊……她这样的女子,心性坚韧到这种程度的,把自尊自强看得比什么都重。可是她喜欢你喜欢到竟连自尊都不要啦……她在青楼之中都能守身如玉,宁愿饿死都不低头的,可她喜欢相公你喜欢到竟连自尊都不在乎了……”

  檀儿轻声低喃,重复着这话语,宁毅静静地听着,过得片刻,才问了一句:“你……你还真的看了啊?”

  “相公你去问聂姑娘啊。”苏檀儿回答过来。大概心情酸楚,连声音都因为哽咽而有些变了。她咬牙推开宁毅,在床上躺下去,一面哽咽,一面看着蚊帐顶棚,片刻,宁毅也在旁边并排睡下了。

  “我跟聂姑娘……认识有很久了……”

  “我心里面还是在意的。”苏檀儿哽咽着说话,打断了宁毅。“我以前觉得,男子不管有没有文采能力,是个读书人。去参加那些文会宴席,受女孩子青睐,是很正常的事情。像相公这样又有文采又有能力的男子,被那些姑娘家喜欢,就算有什么暧昧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以前相公你总是不参与这些,我还在心里感到奇怪,觉得相公你与这些人太疏离,可后来我知道,我心里其实是喜欢得不得了的……”

  这话语越说。她哽咽的声音也就越发严重起来,伸手不住揩掉眼泪:“我是那些日子里每日与相公在阳台上说话,才渐渐认识相公你的,到后来皇商的事情发生,再到后来的杭州之行,我、我……这两天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我先前不能待相公以诚,现在要遭到报应了啊……”

  “我有时候想呢,我也是不会阻着相公这些事情的,小婵啊,杭州的那位刘寨主啊。相公是有本事的人,有些人喜欢,阻也阻不了,何况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又算得了什么呢。家中的人总以为相公是入赘的,怎样怎样,可经过杭州的那些事情之后,甚至在那之前,我就知道只要相公想做,赘婿这个身份根本就限不住相公。可是……心里想是这样想,我还是会觉得很伤心,不舒服啊,我心里还是很在意的啊。”

  她大声哭着:“你是我相公啊、你是我相公啊……可你就是入赘的嘛,你就是入赘的……你为什么要入赘啊,你当初娶我不就行了嘛……你为什么要入赘啊……”

  宁毅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去说,以他而言,这件事情映照的终究只有他心中的愧疚,以他的立场而言,无论事情发生到哪一步,苏檀儿也好,聂云竹也好,都是没有错的,怎么可能有错呢。如此哭过,发泄一阵之后,妻子便在怀中恢复了些许理性了,只听她哽咽着说道:“相公你喜欢她,我知道的,那就……找个时间娶她进门吧……若是聂姑娘这样的,还算是……还算是配得上相公你的……”

  “我没有想过要娶她回家……”

  “……呃?”

  宁毅的这句话令得檀儿微微愣了愣,正要说话,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声撕裂了外面的风声雨幕,远远传来。那惨叫声撕心裂肺,叫得凄惨,却显然还是苏府府中的人。若是一般人恐怕只以为是某个地方出了什么意外,有人受伤,但宁毅与苏檀儿才从杭州回来不久,对这样的叫声颇为敏感,这时候也就愣了愣。宁毅抬起头目光朝窗户望过去,苏檀儿泪水未收,心中还想问:“为什么。”但片刻时间内,也与宁毅一道听着雨中的动静。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3 11:37

第三三〇章 暴雨(二)



  开始死人的时候,此时苏府中的大部分人,都还被前天傍晚那场事情衍生的余波困扰着。当大雨降下,众人便在家家户户的房屋中、廊院下继续议论着这些事情,男子女子,少年妇人,都难有例外。说着二房三房的对策,商量着苏愈那边的反应,讲着这家中的人情,自然也免不了议论一番宁毅在那件事里的态度。当然,大部分则离不了愤懑和谩骂,也有的人知道了苏檀儿在今天将那当事的女子接回了家中面对面地交涉,或意味深长或幸灾乐祸地各自猜测。

  也有的人会提起要不要结伴去将那女子折辱一番,譬如说名为道歉,实际上说点不好听的话,但这样的念头心头过一过,便只被人当成笑话否决了。哪怕不算上宁毅的反应,就算是苏檀儿的发飙,此时也没什么人真能受得了。

  杀戮便是在这种茶余饭后家家谈政治的气氛里悄然袭至的。

  这次从梁山过来江宁的匪人,除了此时梁山泊上的数名头领,其余的皆是梁山兵将中的精锐,对于江湖火拼厮杀、打家劫舍向来是极为娴熟精通的。而江宁承平百年,这些年月里大大小小的动乱基本都未有波及到这边,苏家虽然也有家丁护院,但仓促间对于这类事情,真是半点准备都没有,当这些人在席君煜的指点下趁着雨幕掩杀而至,只是片刻时间,苏府一处侧门附近的门房、马夫、家丁、丫鬟就被清扫一空,随后这些人便从外围往内围突破了过来。

  这个时间点本是饭前。大雨又将人群进一步的聚集起来。梁山众好汉们以五到七人为一组,先在院墙外看清楚里面的情况,随后陡然间杀入,聚集在一个个院落间的苏家众人几乎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就在目瞪口呆的情况下看着那些黑衣人从暴雨之中冲过来,一刀一个结果了周围人的性命。在这片刻间,他们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想不清楚。有的孩子原本在屋檐下追逐打闹,眼看着这些黑衣人突如其来,便拿着手上玩具呆呆地站在那儿。有的甚至在黑衣人逼近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说一声:“叔叔。”然后……小小的身体就飞起来了……

  直到他们连续屠掉了三个院子,才终于有一名家丁大声地喊了出来,然后苏家才终于有了些许反应。这个时候。被席君煜安排在外围的二十余人已经开始从外围包抄,开始阻断苏家众人逃跑的道路了。

  从听到第一声惨叫声开始,宁毅与苏檀儿就已经有了警惕,但有心算无心,信息上的不对称姓终究是最大的问题之一。骚动起来时,宁毅立刻便将刀枪等物带在了身上,虽然在这样的大雨天火铳极易淋湿,但或许一开始还是有些用处的。而当他们冲出门口时,那边也已经传来了强人进城的喊声。

  有什么抢匪会来江宁城里抢劫?这事情说出来恐怕没几个人会信。然而那边的厮杀声实在是没什么可作假的,宁毅在杭州呆了那么久的时间。对这类事情也有了一定的分辨力。苏家虽然也有不少家丁护院,但能够参与那种真刀真枪搏命厮杀的不算多,眼下显然就已经遭遇了这样的局势,从传来的声音听来,苏家护院们的抵抗在杀来的这股力量前不断溃散。随之而来的还有苏家众人的呼喊奔逃,听起来,简直像是杭州当初被破城时的情况一般,但被波及的范围显然又只有苏府这一片。

  扶着苏檀儿出了房门,耳中听得娟儿在二楼房间上叫:“小婵、小婵,快抱少爷过来……”宁毅听得声音正从另一侧杀过来。叫道:“娟儿,不要让小婵过来,我们过去……你在上面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看不清楚……”娟儿从楼上飞快地往下面跑,“姑爷,会不会是江湖寻仇?”

  “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吗……”

  宁毅回答一声,但也并非否定,而是在他自己心里也想不出到底是遇上了什么可能,脑海中倒是想起了前几天跟闻人不二说被跟踪的事情,当时以为是方腊军系的余孽要找自己麻烦,但一直找到江宁来,还用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那该是何等苦大仇深啊,自己似乎还没这么天怒人怨吧。

  说话间,娟儿已经跑下来搀住了苏檀儿,又拿了两把雨伞。主仆三人正要往外面走去,院墙另一侧陡然传来噗噗两声,两名黑衣人先后翻墙而入。这两人的身形都是结实健硕,一看见檐下的主仆三人,两人也陡然加快了脚步,飞奔越过小院中央的凉亭,直朝院门方向奔过去。宁毅将苏檀儿与娟儿主仆护在身后,三人沿着屋檐横向而行,警惕地盯着那两人,那两人也盯着这边,随后放慢了步子,双方平行而走。当先那人面罩之下目光凶狠,盯死了宁毅,当宁毅这边停下,他们也停了下来,那人步子一踏,浑身的雨滴都哗的往外溅了出去,随后,将脖子咔的偏了偏。

  后方那黑衣人左右打量着这处院子,然后说了一声什么,前方黑衣人冷冷笑了笑:“你们便是宁毅与苏檀儿那对狗男女。”

  宁毅此时刀枪都还放在袍子里,双手垂在推测,轻轻转了转:“你们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却不回答:“既然你们就是,那老子就要大开杀戒了——”他大喝一声,反手拔出一只金瓜锤,陡然间就朝这边冲了过来。宁毅空手站在那儿,看着那身影轰然冲散了雨幕,泥水激射,当距离不断拉近,那黑衣汉子豁然发力,整个身影都跃了起来,照准宁毅的上半身,金瓜锤“吼”的猛挥而下。

  砰的一下,雨幕当中,那黑衣人的身体陡然间像是一只刺毛绽开的刺猬,他双腿凌空,背部在空中扭曲地弓了起来,整个身体在由下而上的巨大冲击中凌空停顿了一两秒。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宁毅照着他的腹部全力轰出了一拳,将他的冲势硬生生地阻在了空中,鲜血从口中喷出转眼间就从面巾中涌出来。那黑衣汉子的身体随后才摔落下来,双腿才触到地面,宁毅抓起他的手臂,随即而来的,便是一记猛烈的过肩摔。

  那汉子是从檐栏外冲过来,转眼间身体轰然砸在里面房间的窗台上,整个窗户都爆开了,他的后背撞上窗台的锐角,也不知道有没有砸断脊椎,但他整个人就那样头下脚上的挂在了砸破的窗台上,宁毅从地上捡起金瓜锤,照着这黑衣人身上砰砰砰砰的连续砸了七八下,顺便朝着那人的脑袋上狠狠踢了一脚,满地的血浆。他转过身,用锤子指住了那边雨中的另一名黑衣人,跨过栏杆,朝着那人走了过去,顺便示意苏檀儿主仆俩准备出去。

  “你们是什么人?”

  剩下那名黑衣人被吓得退后了两步,他们那边虽然也有一定的关于宁毅的资料,但自然想不到这书生眼下出手竟如此狠辣凶残,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而听得远处的杀伐声似乎是逼近了,方才吼道:“我等梁山英雄、诸位大哥今日都已到了,你若识相的,就赶快放下兵器,等候发落,或许还能留你夫妻一条性命……”

  他却不知道宁毅此时正有火气与愤懑在心。虽然对于苏檀儿与聂云竹他没有办法,但人总是能迁怒的。此时在大雨中面无表情地逼近过去,口中沉声道:“席君煜还真混出些名堂来了?”

  “席大哥、席大哥他……”

  他话还没说完,宁毅已经走到了进出,陡然间朝他扑了过去,那黑衣人反手便是两刀挥斩,只听噗的一声,钢刀斩破了牛皮包,石灰粉劈头盖脸的笼罩了他的身体,大雨之中,转眼间便是嗞嗞的响声与升腾的白雾。他毕竟穿了衣服戴了面罩,石灰粉片刻间难以烧到他的身体,但只是眼鼻间沾到的些许已经够他受的,他大声喊着,拼命挥刀,冷不防脑袋上就挨了狠狠的一锤,人倒在地下之后,又是一锤,他便不再动弹了,宁毅又再补了一锤,方才将那锤子扔开到一边。

  “知道是谁了……”宁毅转过头,朝着妻子与丫鬟说了一句。

  院门外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呼喊着奔跑过去,都是认识的苏家人。宁毅带着苏檀儿出去,只见另一端的道路那头,耿护院领着一些能打的护院正在与一众黑衣人厮杀打斗,掩护着众人往这边跑,也不时有黑衣人从侧面要杀入人群。小婵披了蓑衣,抱着孩子奔出了另一头的院落,正在朝这边挥手呼喊。苏文定苏文方等人此时也奔了过来。宁毅拔出了刀,对苏檀儿道:“你跟着其他人去找爷爷他们,我去帮帮手。”

  “他就是要杀你,他就是要杀你……”苏檀儿叫着拉住了宁毅的手,但看见宁毅的表情时,终于还是迟疑了一下,放弃了劝说,“你……你该去找找聂姑娘……她可能还没出去……”

  宁毅望了望那头的战斗,吸了一口气:“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苏檀儿放开了他的手,他朝着那边全力冲过去,有黑衣人从侧面从出来,打了个照面,被他一刀杀了。也在这时,席君煜领着几个人出现在侧前方的一处屋顶上,目光巡弋,也就看到了他,朝这边指过来:“众位哥哥,便是那人……”那帮人便先后跳下屋顶,朝这边冲过来。

  眼见这样的情形,宁毅哪里还不明白冲来的可能正是那水浒一百单八将的成员,他心中暗骂了一句,不想再将战圈拉到本就吃力的耿护院等人身边,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逃了出去……(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4 13:27

  第三三一章 暴雨(三)

 
  大雨飘泼,虽然是是春末的雨,但已然有了夏日的感觉。天空偶尔划过闪电,黑压压的江宁城中,骚乱首先从江宁大狱以及苏府这两处地方蔓延开来,但由于风雨皆大,一时之间,还没有引起城内守军的太大反应。

  由于武朝南北两面的战事都在吃紧,原本驻于江宁附近的武烈军此时已经拔营南下,以在童贯率禁军北上后配合其余军队继续围剿方腊。

  武烈军并不专门负责江宁驻防,但由于它在,原本江宁一地需要在治安上操的心思就少许多,至少在应付匪人进城这类几十年一遇的事情上并不费心。但他们此时已然离开,一直相对太平的江宁在这方面的防御力量,就变得陡然空虚起来。

  负责冲击大狱劫囚犯的这边,数十精锐同时潜入时,在大狱外围受到的抵抗微乎其微。一来因为此时江宁大狱的狱卒并无太多应付这类突袭的经验,二来这次前来的也都是粱山上的好手。大狱这边参与的大首领便有八个,除却“豹子头”林冲”“黑旋风”李逵,这次来的,还有“病关索”杨雄、“圣水将军”单廷哇、“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赛仁贵”郭盛与“云里金刚…”宋万。

  这八人领着手下精锐一路杀入,就算狱卒中有些好手,猝不及防之下,也经不起林冲李逵杨雄这几人的几招几式。再加上李逵本是江州狱卒,对狱中之事也都清楚,众人一番袭杀转眼间便冲入大狱之内就连押解了囚犯过来的兵丁,在也猝不及防下便被冲散,分割开来。

  抵抗到这个时候方才出现其实也已经晚了。这些押了囚犯过来的士兵虽然是刚从前线上退下来,还算是颇有战斗力,但被冲杀在牢房各处,也已经阻不了粱山众好汉开始释放囚犯。江宁大牢之中所关的因犯不少,一旦被放出去,城里立刻就要乱起来。李遣一双板斧见锁就劈,见人就砍一路推进,众人打开大牢,狱中已经是混乱一片,而直到开了半数牢门之后,意外才开始出现。

  那是一名负责押运过来的军中小校,二十来岁的样子,容貌端方手持一杆铁枪,带了三名士兵从乱出杀将出来。此时李逵等人已经在喊着:“粱山好汉来此救人,有不平者便与我等一同杀敌!事了之后上山聚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牢狱之中除了良善怯弱之人,更多的本就是那些逞强斗狠或者犯下大案的罪囚许多人心知眼下出了牢门事了之后恐怕也会被抓回来,当下拿起各种棍棒兵器开始与粱山众人一同杀起士兵狱卒来。

  那小校出现时,几名亡命之徒杀了狱卒,挥舞刀枪便冲上来,那小

  校双手持枪一记平刺,随后铁枪左右挥舞如狂龙摆尾那几人手中刀枪被打得四下〖激〗射,几个人轰轰轰的砸上左右牢房的栅栏,掉下来时鲜血狂涌身体抽搐连挣扎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冲向这边的乃是病关索杨雄,一口锯齿大刀武艺在粱山之上都属前列。这一路冲杀过来,手下不停,路上狱卒几乎难有能当他三刀的,眼见着这边的小校武艺厉害,立即便冲将过来,将他的攻势接下来。一刀一枪轰鸣碰撞间,火花四溅。那小校武艺太高,后来跟着的三名士兵却是无法加入战斗,杨雄后方的三名粱山精锐却跟了过来,这是杨雄手下的亲信之人,与杨雄的配合都有训练过,却堪堪能够插手进来。眼下讲求的是乱起来的速度,并非江湖放对决斗,转眼间便是四柄武器朝着那年轻小校斩了过来,要将他在第一时间内乱刀分尸。

  然而那小校身形微晃,咬紧牙关却只是在那儿挺住,脚下进进退退间也仅是一步,竟连半寸都不往后移。他手中枪法古朴沉稳,一开始的几招里,与病关索战成平手,随后被四人合击,手中一杆铁枪竟好似越来越沉,枪势竟随着打斗的继续也越发凌厉起来,每一枪之中既守且攻,在这般攻势下竟还一枪枪的逼向敌人的要害,看似简单的挥枪中,隐含风雷之声。

  如此厮杀片刻,只听轰的一声,漫天火花,这小校竟将杨雄等人逼退半步,随后又是轰的一声,又将他们逼退了半步。铁枪在他双手上的挥砸,看来竟比四人手中的刀枪力量更为浑厚。

  这自然是错觉,他之所以能将四人逼退,无非还是强势凌厉,攻敌所必救。但能在以一敌四的情况下展开这样的反击,眼前小校的厉害也是明摆着的了,又战得片刻,那小校眼神愈发凌厉,又将杨雄逼退一步,也在此时,后方传来一个声音:“好高手,给我让开!”杨雄身边两名精锐都连忙朝一旁跃开,只听破风疾响,两柄板斧从后方劈来,那小校举枪一架,火光轰响,板斧与杨雄的锯齿刀同时劈来,将他劈得踏踏踏踏连退了四步,砰的一下用枪枰往后一撑才定住身形。

  “痛怕!”

  眼下过来的自然便是黑旋风李遣了,他双斧出尽全力,还是与杨雄联手才将这小校逼退,却是哈哈大笑了一声:“洒家乃是粱山泊宋江宋哥哥麾下黑旋风李逵,看你年纪轻轻,武艺真是了得。你乃何方英雄,给洒家报上名来!”

  他见猎心喜,这样说话已经颇有礼貌,那小校道:“我大好男儿,尔等不过山匪贼寇之流,莫污了我的名字,受死便是!”

  李遣一听,须发皆张,口中怒吼道:“我操你奶奶!”挥舞双斧冲上前去,那小校拔起长枪,双手一挥,枪势如狂龙一般迎击上去。转眼间,与李逵、杨雄战成一团。

  然而眼下的大狱已经彻底乱了起来,那小校武艺虽高,但毕竟对上李遣杨雄两人一时间也只是堪堪能够支撑并且也是无奈地不断后退,再也阻不了其它粱山中人干些什么了……

  江宁大狱之中乱成一片的同时,苏府之中也已经陷入一片惶恐与惊悸当中。粱山强匪杀进来时,虽然苏家护院组织起了简单的抵抗,令得部分苏家人得以逃亡、集中,但这样的奔逃其实并没有组织纪律性。

  大半的人已经往正厅那边过去,也聚集了最多的护院人手,想要拖延时间等待官兵或者救援的到来。

  但仍有许多的人错过了聚集的时间被分割在一个个的院子里,或者躲藏起来,或者漫无目的的奔逃,遇上了那些进入府中的黑衣人,便被追上杀了。

  若是从雨幕中俯瞰下去,屠杀仍旧进行在苏家大大小小的院落间。

  有的没有赶上大队,想要结伴从正门或侧门逃出但甫靠近外围,便被黑衣人遇上杀了。有的便是有三五个人在一起,遇上一名黑衣人,也兴不起厮杀的念头。席君煜对苏家何等熟悉,哪一条路哪一个方向要把守的都是清清楚楚。有的老人在院子里不及逃走,被搜过来的黑衣人顺手杀了。也有院落中,黑衣人杀了男人小孩,追着奔逃的妇人到大雨里打翻在地,撕了衣服才又扛着她往房间里过去……

  宁毅冲过了几个院落,跑过了苏家的练武场转了个大弯,才稍稍甩开后方追来的几个人。

  真正冲进苏府当中的人,并不能覆盖到苏家的每一个地方但只要是被遇上的,自然就遭了对方的毒手。他冲过来的过程里已经见到了五六具苏家人的尸体,认识、或者至少都有印象的,其中一个孩子还是他当初教过的学生,倒在地上身体已经被砍成了两截。

  按照平时的感觉,若有这样的强盗进城,很快的时间内,江宁城中的军队就会行动起来,但眼下这次,未必能以常理计了。席君煜不是傻子,他挑了这个时间动手,可见外面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至少能够拖延救援来到的时间。他就算亲自冲出去,一时半会恐怕也找不到救兵,以苏家现在的情况,就算抱团开始守,若是粱山的高手放手猛攻,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毕竟护院一旦溃败,接下来就只是屠杀而已了。

  他奔跑在雨中想着对策,同时心中也担心着之前离开的云竹的下落,雨天,她们走得没这么快,可能还没有走出去……但这样的想法随即被他清除出脑海,事情结束之前,无论如何心急如焚都是没有用的,眼下只能冷静。如此冲到一道院门处时,淡淡的血红色从院门里随着雨水溢出来,一道身影与他打了个照面,随即被他一拳打倒在地。

  另一名黑衣人拔刀袭来,雨幕中挥起长长的水涟,宁毅低头躲过,两人在雨中交手几下,那人被宁毅陡然扑倒在地,连续挨了七八拳,被打得半死,晕厥过去。宁毅偏过头看看,只见这院落里躺了三具尸体,是他眼下在苏家需要叫表叔的一家人,本是想拿刀顺手将两人割了喉咙,但考虑片刻后,还是咬了咬牙关,将两名黑衣人拖进院落房间的偏僻处,以抹布堵住嘴,随后用绳子绑好了。

  经过下一个院落时,里面隐约有响动传来,他看了看,院落里也有尸体,但里面房门开着,人的挣扎哭泣声传来。宁毅过去看了看,却见房间里的桌子边,一名黑衣人一手提刀,一手按住桌上身体哭泣挣扎的妇人,正在做着那种事情。

  那黑衣人身体前后动着,正做得开心,破风陡然袭来,如同一辆马车陡然驶了过去,桌上的妇人本就在哭”“啊”的痛呼一声,偏头看时,泪眼之中那黑衣人已经不在她身前了,而是被重重地推在了几米外的墙壁上,身体被长刀刺穿,直接钉在了墙上,犹在挣扎。他之所以喊不出声音来,因为站在前方的男子单手捏住他的下颌,颌骨估计已经被捏脱臼了,挣扎中还传来下颌骨髅扭曲裂开的“咔咔”之声。

  这妇人本是前几天参与了围攻云竹事件的其中一人,乃是二房的一位表嫂,待定睛看看忽然冲进来的竟是宁毅时,哭泣中也微微呆了呆,宁毅捏碎了那人的下巴,反手扔过去一件衣服到妇人的身上,然后转身往外走:“今天的事情我没看到过,没有人看到过。”

  妇人抱着衣服,陡然间抓起旁边古玩架上的一颗石头,冲到墙边,对着那黑衣人的脑袋砰砰砰的拼命敲打,一面敲一面哭。那黑衣人其实也是最后的气息了,此时缓缓抽搐,脑袋上已经被敲烂。宁毅才要跨出房门,破风声从头上降下,他猛地退后,一记劈斩轰的降在地上。

  同一时刻,后方传来一声巨响,却是一颗石头穿破了侧面的窗户,似乎是打在了那妇人的头上,妇人侧飞出去,倒在地上,头上溢出血来,也不知是昏死过去,还是直接死了。

  被打破的窗户外显出一道身影来,从上方降下的这人手握着一柄看来比寻常宝剑厚重的大剑,堵住了门口。宁毅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墙边,拔出了钉住尸身腹部的那把长刀,尸体掉在地上,肠胃哗啦啦的往外流。宁毅举起刀指着外面拿重剑的那人,他能够认得出来,这两人是方才陪在席君煜身边的头领,只是不知道他们具体是粱山上的哪一位了。

  不过,随后两人也就自己做了解答。

  “我乃粱山神火将军魏定国,你能逃到哪里去!”窗外那汉子扬声说道。

  “爷爷是丧门神鲍旭,生平爱杀人!”门外持大剑那人也笑起来”“你跑得倒挺快,现在还能去哪里。还不束手就擒,速速给爷爷杀了,也好给你个痛快!我告诉你,若落在席兄弟手上,只怕你会生不如死啊,哈哈哈哈……”

  窗外雨声如沸,两人一堵门、一堵窗,房间里,赤身妇人身下的鲜血已经开始淌出来。宁毅持刀而立,随后偏了偏头,静静听着那雨中传来的躁动声、杀戮声、哭泣声,某一刻,他轻轻地垂下刀锋,朝着堵在门口的那丧门神鲍旭举步行去。

  风如虎吼,从江宁城的上空吹过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5 17:08

第三三二章 暴雨(四)



  雨、江宁大狱。

  厮杀声将巨大的骚乱扩张开时,蔓延开来的一场动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狱卒、劫狱者、押囚士兵、小偷、流氓、匪徒、无辜者、反贼……

  等等等等,在大牢内外厮杀未休,一部分已经逃了出来,开始在附近作乱。大牢内部此时因为武力稍高仍旧有抵抗余力的狱卒、士兵已经被分割成一片一片。这次粱山进城为的主要是劫狱,对于杀光人终究不怎么执着,才令得他们能够抵抗至今。

  倒是一些被粱山人放出来的方腊系反贼首领,一路上受了这些士兵的折辱,一旦出了牢门,杀得极为起劲。但毕竟他们也不想再被抓住,杀了一阵之后,还是保持着理智,与粱山众人迅速离开大狱。

  在大狱一侧,李逵、杨雄与那年轻校尉的战斗已经近乎白热化,别人根本无法进入这战圈。那小校一杆铁枪独斗李遣、杨雄二人,每时每刻都感觉会有性命之忧,但就像是一根被绷紧到极点的绳索,虽然每时每刻都让人感到要被压断,却始终维持在那危险的锋线上,铁枪的招式算不得灵动出奇,却是每一刺每一挥、每一格每一档都凌厉老辣,铁枪与双斧、椐齿刀的碰撞溅出无数火花。

  粱山之上虽然大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李逵这人性烈刚用,一开始是只想与人单打独斗的。因此刚开始时也是他与那小校交手,杨雄在一旁掠阵,然而一番死斗下来那小校的枪法竟越战越强,如同先前一对四时一般,铁枪大开大合、猛挥硬砸间,甚至将李逵的蛮力都给硬生生的压了下去,杨雄这才加入,两人一同压住那小校的锋锐。

  但那小校的枪法攻守兼备,走在随时要受伤的线上都能不时的递出两记杀招,打得两人都是暗暗心惊。粱山之上两人的武艺都属一线卢俊义、林冲、武松、鲁智深等人或许能勉强高出一线,但真打起来也是战果难料,谁也想不到,眼前这样一位军中校尉,竟能有这般高强的武艺。

  不过,李遣、杨雄的联手也足以将那小校压在一边,其余的粱山精锐便打通旁边的木栏进去开了牢门。这边牢房中也关了几名方腊军系的反贼,牢门一打开,立刻便走,有的试图拿起武器到李逵、杨雄二人这边来帮忙。这些人在方腊军中是些中小头目武艺也还是不错的。

  但那小校性子也是刚硬,眼见后责的囚犯要逃,口中喝了一声:“不许走!”在被两名高手围攻的情况下竟还要以铁枪去挡人。这自然没有成效,他的手上被杨雄的椐齿刀带了一下,鲜血顿时溅出,几乎同一时刻他也以一记凌厉至极的出手直刺对方面门在杨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来。

  这年轻校尉终于被挡下来。此时对粱山众人来说毕竟不是适合持久战的场合,眼见无法拿下那校尉,杨雄李逵二人终于还是抽身撤走,那小校追将过去,顺手刺死了一名跑在后责的方腊军系头目,眼见着周围一片混乱,才放弃追击。

  粱山众人以及方腊麾下的一干头目此时大都已经杀出牢狱,此时大狱中的是一些看不清局势或者杀得起劲的匪徒,仍在围攻苦苦支撑的一些士兵与狱卒。

  那小校挥枪上前,一路冲杀,一枪一个将附近的匪徒悉数打倒,转眼间便聚集起十余人的队伍。

  粱山众人一走,要解开附近的危局还是相对容易的,待到杀出大狱门口小校身边也都已经是些伤员。外间的骚乱已经在城市里扩大开去,府衙那边似乎也已经有了动静,但城内衙役或者巡捕战斗力估计不高,恐怕照面就会被粱山众人冲散。那小校看了局势,拿一块白布顺手裹住了手臂的伤势道:“他们此时还未跑远,此时追杀上去尚可将他们咬住!”

  他剽悍勇猛,其余的人死里逃生,却不愿与他再去冒险了,有人道:“这些粱山强匪有备而来,我们都已受伤,事情交给江宁守军便是……………”那小校并非众人的直属上司,方才那场乱局中,军官或被冲散或被杀死,也找不到可以做主让这些人卖命的长官。小校看了看,咬了咬牙,一振长枪,在大雨之中衔尾追去。

  这时候大雨之中仍有不少囚徒在周围生事,或四散奔逃,那小校却是无论去理会了。却有几人此时从一旁的道路上冲来,当先的一名男子身材颀长,转眼间打倒两人,看看大狱的状况,又看看这名一路冲来的军官,迎了上来:“岳校尉,是岳校尉吧,可还记得我么……此地到底怎么了。”

  看岳姓校尉看了他几眼:“闻人长官……”

  来人便是此时在江宁的闻人不二,他对这校尉有印象却是因为杭州破城时这小校勇猛非常,后来与这校尉也打过两次交道,对方知道杭州城门打开便是眼前这男子在城内活动的功劳,因此也颇为恭敬,向他说了大狱之中发生的事情。原来杭州战局定下之后,宿将辛兴宗安排了一队士兵押囚北上,顺便叫这岳校尉北上送一封信,他随着押囚队伍过来,却并非他们的上司。

  事情简单几句便说完,众人要随着粱山众人的方向追踪过去时,只见两骑自雨中奔来,其中一骑在前,后面一匹马隔了老远,上面坐的却是个女子,却是过来寻闻人不二的元锦儿。两骑将闻人不二等人截下,随后元锦儿便说了苏家受袭的事情。

  原来云竹虽然没有让元锦儿与她一同去苏府,但元锦儿在不久后却是偷偷跟来,她在外面没有等到云竹,却看到了苏家的动乱杀戮。旁人若是看到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援兵,但闻人不二毕竟安排了人手保护她与云竹,她便找了人原本要去驸马府寻康贤或是陆阿贵,想不到途中便遇上了闻人不二。

  真正令锦儿担心的,并不只是苏家的变乱,最为严重的还是:云竹仍没有从苏家出?…

  ……………………

  一如宁毅所说的顾不了那么多了,苏府之中乱起来之后,当然也没什么人再有余裕去理会一个由府外进来的女子。大雨之中,苏府正厅那边的几个院落中已经乱成了一片,侥幸汇合的众多苏家人聚集于此,孩子哭喊,伤员呻吟,混乱不堪。护院们依据院墙建立了简单的防御线,也弄来了几把弓弩,能够在近距离内对一些粱山强人造成威胁,但各处打斗仍旧是险象环生,偶尔有黑衣人冲进来,劈翻了一两人,又在一些苏家年轻人的联手下打得退了出去。

  苏愈柱着拐杖,在那边的房门口一面吼着”一面驱赶着一些胆小的年轻人拿了刀枪上前作战。他虽然确实是老了,但犹有威仪,当然,眼神之中也不免流露出几分焦虑的神色,有些人过来了,有许多人还没有过来”他在心中数着”有时候也会拉着人问一问:“云方呢……还有你七叔呢?有没有看到他们,有没有炮出来……”

  这样子的询问,眼下几个院落间到处都有,妇人询问着自家夫婿、

  孩子的下落,男子寻找着家人父母,偶尔也能看见一边有人忽然站起来,拿了刀枪吼着:“跟你们拼了!”与冲进来的黑衣人厮杀的,混乱之中,苏愈也看到了站在那边人群里的苏檀儿,她分娩未久,本还该处于坐月子的时期,此时半身都被淋湿,走得踉踉跄跄的。

  “看见小婵、娟尼她们了吗”她拉住的多半都是丫鬟下人,有的能够提供些线索,多数则是摇了头。

  苏愈过去拉住了她”将她拉回屋檐下,看见是苏愈,苏檀儿也愣了愣,然后几乎要哭出来:“爷爷……,…

  多愈看了她片刻,才问:“立恒呢?”

  “他、他被看见了”引开那些人……,…,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被看见了?”苏愈有些不理解,看看周围”问道“你孩子呢9”

  “小婵抱着他,我们在路上被冲散了,我本来以为她们都过来了…”她想了想,终于定下心神,道”“爷爷,是席君煜。”

  “什么?”

  “是席君煜,带着粱山的匪人过来寻仇的。”

  “…我知道了。”只是稍稍迟疑了片刻,苏愈就已经明白过来,他双手握紧拐杖,在地上用力顿了两下”“檀儿你听好,你要想办法逃出去,待会我会叫耿护院他们过来,护着你逃出去,多带几个人,文定文方他们都行,最重要的是你跟立恒,一定要活着!这是在城里,苏家人他们杀不光的,但他一定会杀你们,你跟立恒能活着,才能带着苏家人报这大仇,你立恒他的武艺到底怎么样,能不能躲过他们的追杀,有没有什么办法通知他逃走?”

  苏檀儿愣了愣:“立恒化……他不会逃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等情况下,他一定能看清楚局势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耿护院他们保护你去找他……他……”

  苏愈正说到这里,远处砰的传来一声枪响,远远听来只像是雨中的一声爆竹,但苏檀儿回过了头,怔怔地望着那边:“可是他不会逃的,我也没办法通知他啊………”

  “爷爷也听说过粱山的强匪,他们造反的,立恒总不至于打得过那些人………”

  “他打不过,可现在这样,怎么去找他啊……”苏檀儿哽咽着,将手背举起来贴在嘴上。

  眼下这几个月院子就已经被四面围攻,其余的地方,也还有那些黑衣人在肆意杀戮,昏暗的大雨,高高的围墙,只在眼下,犹如群山阻隔,宁毅在那边也不知陷入了怎样的战斗里面八方的杀机,弄得简直像是化不开了。

  如同爷爷说的,这一瞬间,苏檀儿竟有些期待宁毅会一个人逃掉。

  可她心中也知道根本没有可能,那是自家的夫君,虽然平日里看来脾气好也与世无争。但实际上,一旦遇上真正重视的事物,他根本就没有简单退后或是放弃的可能,他根本就是那种即便在最大的劣势里都要挣扎着撕出血路来的性子,有希望就还有挽回的可能,相公不会喜欢那种全家人死光了再回来报仇的感觉的。

  这样的人很厉害很令人敬佩,是自己的夫君,自己心中也非常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也是因此,她心中是明白的,形势比人强,无比的劣势下,大多数的时候挣扎了也不见得有结果,更多的只是把自己挣扎得血淋淋,直到送了性命。夫君的武艺,不见得非常高,但每一次与人都是搏命厮杀,取得胜利也是身体受伤。但这一次即便与杭州那样的危局都有不同,席君煜有心算无心,眼见了这么多家里人死去的情况下,她心中就真的有些害怕了,希望自家夫君没有执拗地在那儿与人厮杀周旋,寻找机会,若是可能,希望他能够逃掉……

  她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眼看着昏暗的雨幕下陡然划过闪电,厮杀声却似在雷声中变得更加激烈起来。而就在她目力难及的苏府一侧,被黑暗与杀机所笼罩的地方,宁毅也正以自己一人的力量,在进行一场搏命的厮杀,以期待在这片浓重的黑暗间,求取一线的希望………………

  这章老实说发得有点犹豫,主角还没有出现,可整体结构上又是必要的。

  但我手上又确实有下一章的存稿。

  怎么办呢为了在我的良心、虚荣心之类之类乱七八糟的之间求取一个平衡,大家投个五六十张月票什么的啊呃,那么就这样吧……………,

  喂,你们这些人给我听好了,粥章已经被我绑架了,如果你们不把手上的月票交出来,快点到达劲票,我就……呃……我就……我就明天再更!

  说完这些,感觉我已经卑鄙了许多,再次配得上香蕉大魔王的称号了,哈哈!!!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4-5 18:20 编辑 ]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5 23:12

第三三三章 暴雨(五)


  轰响声传来时,薛永手持弯刀奔行在雨幕之中的屋顶上。

  这场雨太大,目力难以远及,但方向是可以确定的。这次梁山众好汉来江宁,军师吴用害怕一些人报仇心切误了大事,并没有将当初与这个苏家结梁子的几位兄弟都派来,而是错开了时间,将他们派去执行其他的任务。这边的复仇,由于席君煜熟悉苏家地形,便让他过来安排。

  按照席君煜的说法,苏家那位入赘的姑爷武艺是没什么的,但据说好研究各种火器物品,当初马麟就是在猝不及防之下中了那人手中的突火枪,正中头脸,一枪致命。按照众人的估计,这可能是一个脾性有些古怪,好摆弄各种火器机关的书生,威胁是不大的,但为了以防万一,军师吴用还是安排了梁山之上颇通火器的神火将军魏定国压阵,以策万全。只是今日暴雨突降,也不知道神火将的火器还能不能发挥出威力,这时那边传来的声音,听来却也并不像是魏定国最为擅长的子午掌心雷。不过这声爆响倒也暴露了那宁毅可能在的方向,他便一路追了过去。

  他步伐甚快,几个起落,转眼间便奔过了几个院落,下方和远处偶有杀伐,他倒也懒得参与其中。这薛永外号“病大虫”,往日里是在江湖上卖膏药为生的,他从父辈那继承一身武艺,家中却因为得罪豪绅,也令得他一身本领难以出头,才得了这病虎称号。宋江接纳他后,进入梁山,他虽然在山上排名不高,但武艺却是不错的,也并非好斗好杀之人。只是下方这等厮杀灭门的场景,他倒也司空见惯,心中不至于有什么波动兴起。

  一路赶到那边似是枪声响起的院子,才跳下来,他便发现了打斗的痕迹。最为激烈的还是在正面的房间里,薛永提刀过去,警惕地看了看,这才发现房间中已经打得一片狼藉,桌椅木架都已被刀剑劈得破破烂烂。房间昏暗,里面两具尸体,一具躺在墙边,肚肠、脑袋都破了,穿着黑衣,是自己这边的兄弟,另一名竟恰恰是那神火将军魏定国,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只见魏定国胸口被打烂了一个大洞,伤口之中满是铁砂、铅粒。

  魏定国擅长的便是火器,过来之前大伙儿也曾想过要提防那赘婿的火器,想不到最终竟还是遭了那火器的毒手。何况那书生本该没什么武艺,眼下这局面又是如何造成的?薛永心中正疑惑,眼见墙角又有一道身影,他弯刀一横,再定睛看时,却是一名正抱着衣服的赤身女子,脑袋上受了伤,坐在那角落里神智已经有些恍惚了。

  梁山中人虽然也有行事讲究的,但毕竟以无法无天的山匪居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偶尔出来打家劫舍时,出现奸yin妇女的事情,就连山中相对正气的卢俊义、鲁智深等人也制止不住。薛永这一看,那还不明白这女子身上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事,眼看对方伤重,他倒是不愿再下手,只是细细看了看周围的打斗痕迹,斩断周围桌椅、木架的兵刃该是重剑,该是鲍旭鲍兄弟的武器,这样说来,方才应该是鲍兄弟与魏兄弟联手对付那宁立恒了。

  薛永江湖经验丰富老到,一番思索,已然有了结果。魏兄弟的武艺固然不算高,但就算雨天无法使用掌心雷等火器,一身暗器飞石功夫还是不错的。至于鲍兄弟,江湖外号“丧门神”,曾经落草枯耳山,在河北山东一带闯出过赫赫威名,他性喜杀人,江湖结仇无数,武艺也是颇为高强。这样的两人联手,杀一书生等闲事耳,但眼下竟出现这样的状况,或许就意味着这苏家还有另一名高手护院压阵,或许便是他来到这边,拖住了魏兄弟,这才让他挨了这枪。

  他第一时间便望向了角落里那女子,但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再厉害的高手若是女子也不至于脱光光了迷惑敌人。正循着那打斗线索走出房门,陡然间听得不远处雨中传来“啊——”的一声暴喝,薛永听出那声音正是“丧门神”鲍旭发出,语气之中充满愤怒、疯狂、痛苦之意。

  鲍旭为人悍勇,在梁山上,乃是与李逵一般疯狂之人,发出这样的吼声委实令人意外,想必是遇上了难以想象的恶斗。薛永飞快冲去,一路上穿过两个小院子,院中的檐下、房屋中都有打斗的痕迹,想必是一路厮杀了过去,鲍旭一手丧门重剑看来占的还是上风,路上偶尔便能看见血滴,然而跑过第二个院子时,他就看见有一张网子被斩裂在地上,那并非渔网、绳线稍粗,上面挂着各种倒钩,此时网破了,落在地上也是斑斑鲜血。鲍旭不会用这样的东西,那着了道的或许便是他了。

  想不到眼下还有这样的偏门物件在战局中出现,薛永心中暗暗提防,不过江湖上擅使暗器机关的,武艺便不会太高,事先知道了就无需太过在意。只不过越往那边过去,鲍旭的声音也愈发激烈狂乱起来,薛永听得他喊道:“出来!出来!卑鄙无耻之徒!出来受死——”或者是“我看到你了!”似乎敌人躲藏甚好,不过今日天气虽然阴沉,只要咬住了对方,哪里会出现找不到的情况。

  直到他转过前方房舍的转角,才终于看清楚那边的情况。

  只见漆黑的雨幕下,那院子的小天井中,鲍旭正横剑乱舞,他半身之上都是细细碎碎的鲜血,大概是被那张网给弄的,对于鲍旭来说,这种伤势全都是不值一提的皮外伤,但最为严重的,还是他上半身乃至于头脸上的白色痕迹,许多那种白色粉末正在雨水中的地下被冲走、稀释,但薛永一看就能看出,那是石灰粉。

  那些石灰粉之前应该是用油纸或者牛皮纸包住,朝他头脸砸过去的,一旦附上面门,立即将他的眼睛给烧坏了,他大概还用手抹了几把,脸上都给烧烂许多,进入伤口的石灰就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以至于鲍旭此时不断挥剑嘶吼,歇斯底里一般。

  而在他前方,一道身影就在大概近两丈的距离外静静地站着。这身影穿着书生袍,身上也已经多处受伤,手上、脚上乃至于头上,有的地方在雨里流出血来,又被雨水冲走,也是极为惨烈。但他右手持刀,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鬼魅一般的在那儿看鲍旭发疯。

  “宁立恒!你个卑鄙小人!无耻之徒!给我出来!有种跟爷爷再战三百回合!”

  鲍旭在雨中嘶吼。薛永看见这情况,握刀的手却是紧了一紧。鲍旭既然是这样喊,就证明并没有第二个人参与战斗。那身着黑衣的兄弟,与魏兄弟,竟都是被眼前这宁立恒给杀掉的。

  这次梁山一行人过来,对于江宁大狱的行动,看的极重,对于来这苏家寻仇,看得却是相当简单的。苏家的底细席君煜清楚,干掉百刀盟之后,真要杀进来委实轻轻松松,事实上也是如此,眼下在苏家各处进行的杀戮,基本都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抵抗,就连正厅那边守着半数苏家人的一些护院,恐怕很快也要崩溃,却没有想到,在这里遭遇了如此之大的损失。

  薛永倒不是害怕,只是意外而已。这书生在眼下也不知道凭着怎样的手段翻盘过来,但在鲍旭的追杀下,身上也已经受伤不轻,他身上机巧再多,估计也用之殆尽了,只要小心些,自己便不会有事。眼见着鲍旭舞剑舞得乱无章法,跌跌撞撞,大雨之中那持刀的身影也开始缓缓的移动了脚步,开始无声又缓慢地靠近过去。薛永握紧了弯刀,从这边走了出去。

  为了避免他再出诡计,一旦出手,须得把握时机,一刀致命……薛永心中想着此事,便在走到近处时,那书生却陡然警觉,回过了头,昏暗之中,他看见了一双凌厉至极的眸子。

  江湖之中,有这种眼神的人,也恰恰是最难对付的一类人。

  弯刀带动水光,刷的划了出去,那边转身、后退,竟也是猛的一刀劈斩过来,兵器交击声顿时鸣响在雨幕之中,随后只听乒、乒乒的声音随着两人的交手连续响个不停,那鲍旭挺准声音,朝着这边便靠了过来。宁毅脚步飞快后退,他毕竟身上已经负伤,对薛永的一番封挡,打得颇为窘迫。

  薛永武艺本高,但快刀之下,心中也惊讶于对方能够勉强跟上这速度,而且这宁立恒所用的招式虽然还没有娴熟到一流高手的程度,但竟然也是法度森严,精巧无比。小天井中鲍旭疯狂挥剑,两人身形呼啸而动,却是围着他绕了半个圈子,也在此时,薛永陡然在对方那精巧的刀术中看见一处微小的破绽,左拳下意识的挥了出去,这一下打中了地方,宁毅手上战刀飞出,中门一开,薛永手中弯刀刷的对着宁毅当胸直斩,这一击,正中宁毅胸口。也在这同一时间,宁毅竟不退反进,用胸口压了过来。

  糟了……

  随后响起的,是金铁相击的“乒”的一声。

  胸口是铁甲……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蓄力到极点的一记右拳,对着他的脑门轰然袭至。水花在拳锋上爆炸般的绽放开。

  他哪里知道,宁毅自知练武的绝佳时间已过,许多方面恐怕比不过别人,在杭州的一段时间里,时常与陆红提商量的便是如何阴人,各种暗器、各种手法、乃至于各种招式都尽量留下伏笔。陆红提的武功修为已臻化境,自己固然不屑于这等方式,也觉得宁毅颇为胡闹,但她却也未有推脱,倒是兴致勃勃地研究了一些东西出来。方才宁毅所用的精巧招式,若遇上那些市井流氓,必然无用,只有遇上薛永这类本身武艺已经有一定程度的人才能奏效,也是薛永看出了这精巧的武艺,被带动节奏之后仍不住顺手就照着那破绽出了招,才会被那原本还算普通的铁甲给算计了。

  陆红提研究的这些招式尽皆为了各种暗器、石灰、火枪的出手,恐怕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宗师级的高手会胡闹到这种程度,那些招式说长不长说短不断,正是扣准了让许多武者心痒痒的标准,一旦被带入节奏,立即便要陷入连环套中,这一个个片段,等若是陆红提正以自己的武学见识在与薛永等人交手,那鲍旭方才便是因此连中了好几次的阴招,眼下那轰向薛永脑门的拳头上,破六道的内力也已然运使到了极致。

  只听砰的一声,薛永的身体旋转在空中,整个人都在雨幕里飞了起来,但他的武艺也是了得,弯刀刷的一转,在宁毅肩上带出血光,身体竟也在同一时刻连续两记飞踢,砰砰的印在宁毅胸口的铁甲上,两道身影朝不同的方向飞出,摔倒在地,鲍旭手中长剑,也刷的一下斩在了不远处的一根柱子上。

  “谁!出来!宁立恒!卑鄙小人出来受死——”

  鲍旭仍旧如负伤后猛兽一般的吼叫着,薛永口中吐出一口血,脑袋里嗡嗡嗡的不断响,视野模糊、晃动,那一拳打到了太阳穴,极其严重。他想要爬起来,但挣扎两下没有成功,努力凝聚目光往前看时,却见在那边不远处,名叫宁立恒的书生努力撑起了身体,随后背靠着那边的台阶,摇摇晃晃扶起了身体。

  他望着这边,站了一阵,然后双手往后撑了撑,坐在了那边屋檐下的台阶上。也不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这样如同幽魂一般的望着这边发疯的鲍旭、倒在地上吐血的薛永。也是在这一刻,薛永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江湖上的许多事情,其实本身就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他也曾想过许多次类似的情况,但只有这一次忽然发生在他身上的,最为诡异,看来完全不应该发生这类事情的时候,竟发生得如此迅速、简单,眼前那书生,俨然是将方才那个近乎乱局的打斗练习了一千次,等待着他到这天傍晚来将事情发生一次一般。

  远处的打斗声还在继续,大抵是梁山众人在围攻苏家正厅那边的防御,也不知能够撑得了多久。薛永看见那书生偏着头看着那边,听着那声音,神情之中,也有几分痛苦、无奈,但他终于咬了咬牙关,浑身上下都颤抖了一下,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了,拾起地上的战刀,一步一步地朝着薛永这边走过来。

  半途中,他还是将武器换成了一根木棒,走到薛永身边,对着他的头颈猛的一棒就挥了下去,然后又是一棒、再一棒……脑中的思绪,其实也有些乱,闪动的是方才发生的一切,神火将军魏定国冲进来时,被打倒在地上的那位表嫂忽然冲起来没命地将对方抱住的情景,是一具具的尸体,是不知道有没有走掉的云竹,是檀儿、小婵、还刚生下来的婴孩……

  直到将薛永终于打趴在血泊中,他转过了身,拖着那木棒摇摇晃晃地走向不远处挥舞大剑挥舞得声嘶力竭的鲍旭……

  也许还有机会,总会有机会的……

  当头猛地一棒,他将鲍旭打倒在地,随后躲开那大剑无力的横挥,又是一棒打过去。

  便在此时,有人跑进这边的院落……

  真夸张,知不知道四点四十多的时候我就把这章发到作者区里来了,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一段话,说不管今天有没有到两百票,十点钟还是会发掉,让大家来尽情地夸奖我来着,并且留了时间,四点四十,丽江阳光明媚。结果……这才一个半小时,太阳还没下去呢,就已经两百票了……害我留下的话还得重打。

  不管怎么样,谢谢大家……喂,手上还有的继续投啊,不用停下来,毕竟今天两更啦。

  我就那一章存稿,现在没了,继续码字去……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6 23:18

第三三四章 暴雨(六)



  当锦儿在大狱门口找到闻人不二时,云竹正在大雨之中的苏府院子里一路奔逃。

  一干匪人袭来时,她终究没能走出苏府,与杏儿在一个花园的假山中躲了起来。后来有一群人经过时,杏儿大概是认出了其中的某个人,感到了危险,让云竹暂时躲在那儿,她出去找姑爷小姐等人。但出去之后,好长时间都没有回来,而声音传来,苏府之中已经乱了起来。

  大雨下不停,她躲在那儿看着有些苏家人从花园里跑过,被黑衣人追上杀掉的,也有些黑衣人跑来跑去。骚动愈演愈烈,估计杏儿大概是跑不回来了,云竹便想自己是不是该逃出去报信。她也不敢打伞,在雨中一伽段段地跑,沿着原路出去,好在前方也有两名苏家人在逃跑,接近外围时,那两人首先被杀了,她当时躲在后面,被吓得赶紧逃跑,找了个草丛躲起来。

  在草丛里淋了好久的雨,身体也瑟瑟发抖,苏府之中变乱之声愈盛。间或听得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响,她倒是听了出来,这是宁毅的火铳之声,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这才从草丛里钻出来。到了一个院子,里面好几具的尸体,她到厨房找了一根擀面杖准备防身,想了想以后才换成把菜刀,便循着那声音的方向找了过去。

  她对于苏家的地形毕竟不熟,这样子寻过去又绕了些弯路,躲躲藏藏避过了一些黑衣人,也不知道方向对不对,又或者宁毅还会不会在那开枪的地方。但眼下对她来说,能够做到的也仅此而已了。她前几天才被二十多名女子围攻,受到不轻的精神刺激,身体上也是有些虚弱的,今天又过来见了苏檀儿,浑身的精气神都用在了会面上,此时淋了大雨,身体上下都觉得寒冷刺骨,但心中还有一些话想要跟宁毅说,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这样的冲突中受了伤……

  如此转过几个院子,陡然听得前方院落间有打斗声传来,像是小范围的火拼,有人正在呐喊厮杀,偶有惨呼声传来。云竹绕着这边院子小心地转了转,竟让她在后方找到一道小门,她绕进那院落宅邸的后方,偷偷地往前方瞧去,只见四名黑衣人正在围攻一群苏家人,这群苏家人中有两名护院,有几名年轻的男子,正保护着两名女眷,与那四人厮杀在一起,地上已经有两具属于苏家家人的尸体。

  那四名黑衣人武艺高强,这边的苏家人哪里是对手,只是受了伤也苦苦不退而已,片刻间便又有一人倒下。这边未曾加入战圈的也有一名黑衣男子,却并未用面罩包住头部,聂云竹看了几眼方才认出这男子便是先前杏儿说认识的那人。打得一阵,又有一名护院倒下,那黑衣男子往前方走来,口中道:“停手。”

  四名黑衣人停了手,苏家众人大都受伤,持着武器艰难站立着。那黑衣男子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拍打了一下:“想不到我回来了吧,诸位,告诉我你们那废物姑爷在哪里!宁毅他躲去哪了!还有苏檀儿呢?她在哪?”

  他这话说完,只见那边几人中,一名女子陡然“啊”的冲了出来,直冲向黑衣男子这边,直到一名黑衣人陡然举起了手中的刀,她才停下,哭道:“席君煜你为什么要这样!”

  云竹这才知道那男子叫席君煜,女子她却也认识,正是苏檀儿身边那个样貌清秀性格安静的丫鬟,叫做娟儿的。两边显然认识,那席君煜拍了拍折扇,目光已经变得凶狠起来:“娟儿。好久不见了。你家姑爷和小姐呢。”

  “席君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女子哭着站在那儿,重复了这句话,席君煜冷哼一声道:“我为苏家做牛做马,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什么好说的,我告诉你,今天我找不到苏檀儿跟她那傻姑爷的下落,你们苏家全家都得死!有没有听到,那边,正厅已经要打下来了,有一半的人都在那边,但我知道宁毅跑了!他到底躲在哪里……你们给我听好……”

  他话说到这里,前方的娟儿陡然哭着抬起了头,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为之意外的话,甚至连席君煜都愣了愣,只听她哭着喊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喜欢你……”

  “要是……”席君煜说了两个字,后面的便没能再吼出来,他的手指在空中晃了两下:“呃,你……你休要在这里胡说……”他说是这样说,面上神色却已经变得复杂起来,这大概是他之前完全未曾预料过的意外。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喜欢你……”娟儿在那儿哭着重复了一次。

  这一边,聂云竹也微微愣了愣。这句话听起来寻常又不寻常,但配合眼前的场景,她似乎在哪里以某种古怪的方式听到过类似的对白……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这句话对付男人最有用了,不管那个男人多凶多恶,突然听到这句话,你都一定会占上风……”

  记忆之中,那似乎是前不久有一天宁毅与锦儿在小楼前方台阶上聊天时宁毅的话,当时宁毅从杭州回来不久,锦儿喜欢听杭州的经历,偶尔也会与宁毅一道想些乱七八糟的阴人点子。云竹心性淡泊,对这类事情自然只是付诸一笑,但忽然听见这样的话,还是勾起了她的这份记忆。

  不过,此时娟儿站在席君煜面前哭喊出这句话时,却委实是真诚殷切的感觉,席君煜愣了一愣之后,道:“你休想……”话还没说完,娟儿便又哭着重复了一遍:“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这时声音小了,哭腔却愈发凄凉。她只是个丫鬟,这样一喊,后方陡然有人嚷了起来:“娟儿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娟儿不为后方的声音所动,站在那儿哭道:“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在铺子里的时候,小姐若是有事让你们忙,给你送饭的都是我……那时你还是个伙计呢,你干活勤奋又认真,每次我给你送饭,都会在你的碗里多放些菜肉……”

  “你、你给我让开……”席君煜迟疑片刻,还是吼了出来,但神色明显复杂而纠结。那时候自己的碗里有多些菜肉吗?他已经忘了,但娟儿这样一说,似乎又像是真的。娟儿站在那儿哭着拼命摇头。

  “后来你当了掌柜,又得到重用,我心里好高兴,后来有一天你在铺子里做事,我还送过你一块手帕,你记不记得?那时候家里说给小姐招赘,我知道你喜欢小姐,我心里一直希望你能成家中姑爷,那样我就……我就……可你就算没有当成姑爷,你怎么能这样啊……”

  娟儿大声哭着。她的性子本就安静,样貌也是清秀可人,这样哭得停不下来,反倒更加加深了冲击力。席君煜有些为难,旁边的四名黑衣人也迟疑起来,会不会席大哥真跟这小妞有戏?事实上,席君煜当年自视甚高,心中想娶的便是苏檀儿,对于苏檀儿身边的几个丫鬟固然有打交道,心中倒没有重视过。可他此时已经不在苏家,忆及当初,又觉得当初的自己会被喜欢上,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娟儿若不是喜欢自己还会喜欢谁呢,对不对?

  便在这一迟疑间,那边陡然传来“哇”的一声婴儿的哭声,席君煜一个激烈,只见那边的一间房门陡然打开,小婵抱着一个装了婴儿的篮子便冲了出来。事实上,若不是小婵听见孩子哭,心中心虚立刻开门冲出,席君煜估计还想不到这是宁毅与苏檀儿的孩子。但眼见她出来,席君煜陡然就吼了起来:“抓住她抓住她!抓住那孩子!快点!”

  四名黑衣人陡然见就动了,那边的屋檐下,几名苏家年轻人却也陡然拿起了兵器,有的喊:“休想过去!”有的喊道:“快逃!”这几名年轻人中间,为首的乃是苏文定苏文方两人,他们随着宁毅去过杭州,对宁毅的事迹佩服得无以复加,回到江宁后也练过一段时间身手,因此才能与这些梁山强人厮杀一番。但他们的本领毕竟有限,其中一名黑衣人几乎是直接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小婵跑过长长的屋檐,冲入雨幕,陡然间脚下一滑,人也好、篮子也好,都朝着前方飞了出去,同时倒也侥幸避开了那黑衣人的一刀劈砍。

  装着婴孩的篮子脱了手,飞在空中,席君煜在后方大喊:“抓住她抓住孩子!”事实上,也是心中着急和兴奋了,要不然直接说杀了她抓住孩子恐怕小婵就要有性命之忧。他一面喊一面要往前走,娟儿迎了上来,他口中喝着:“让开!”几乎是同一时刻,娟儿双手递出,一把匕首直接插进席君煜的小腹之中,席君煜一脸错愕,怔了一下,下一刻,他狂吼着:“贱人!”一巴掌将娟儿打得飞摔出去。

  不远处的房屋侧面,一道身影也此时也从屋后刷的冲了出来,抱住了那竹篮,没命奔跑。

  忽然从后方跑出来的自然便是云竹,席君煜中了那匕首,几名黑衣人都瞧了过来,但席君煜只是用手按住了匕首插着的地方,口中道:“抓住她!抓住她!抓住孩子!快啊!”他报仇心切,费了这么多力气,真正能让苏檀儿后悔与伤心欲绝的,自然莫过于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孩子。一面喊,他也一面带着伤要追过去,甚至连娟儿都懒得去理会了,这也是因为他身上并没有带什么武器。

  听了他的喊声,几名黑衣人才又追过去,最前方那名抽出刀鞘用力朝着云竹掷了过去,脚下被小婵用力推了一下,刀鞘飞得高了些,却是打在了女子身影的后脑上,女子踉跄一下,连滚带爬地起来抱着篮子继续奔跑。

  小婵推了那一下之后仓皇爬走,四名黑衣人仅仅与苏文定苏文方等人数下交手便将他们分开,一个人在前,两人居中,另一人保护着受伤的席君煜,五人转出院落,朝着那女子追将过去。

  院门外是个长长的廊道,周围院墙颇深,泥水肆流,看来竟有几分阴森,女子脚力毕竟不足,距离转眼间便被拉短。奔跑的女子也就转入了旁边的一个院落间,席君煜等人随即追入。

  苏文定苏文方等人想要救下宁毅的孩子,但毕竟害怕,他们只是下意识地转出了院门,一时间却不敢追上去,甚至有些想要趁机逃走的心情,也就在此时,他们看见廊道那边的院门里,席君煜与旁边黑衣人的身影,又出来了。一时间几乎想要掉头就跑。

  随即他们才发现情况不太对,席君煜等人望着那院子里,闪电划过了天空,一时间也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竟是缓缓后退出来的。苏文定苏文方等人持着兵器站在这边,样子是有些怂的,但片刻之后,席君煜等人往这边看了一眼,竟开始朝着另外一边开始退走。

  这时候,苏文定苏文方才能隐约听到高高的院墙那边传来的一些声音。这院墙既高,雨又大,再远些的地方,便形成了一定的隔音效果。他们迟疑着朝那边走过去,不久之后,也就大概知道了席君煜他们方才看见的事物。

  昏暗的天井里,雨幕中,“病大虫”薛永倒在那边的地上,浑身都是鲜血,而稍远一点的屋檐下,在梁山之上一向武艺高强性子又与李逵一般类似,残忍好杀方面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丧门神”鲍旭一身狼狈的倒在地上,正在被天井里唯一的那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拿着棒子像狗一样的用力殴打着,女子跑过去时,对方从那边的昏暗里转过了身,站在台阶边,朝这里望了过来,在他的身边,鲍旭的身体还能动,似乎努力着想要爬起来,书生扬起手中的棒子,砰的一下顺手砸在他的脑袋上,将鲍旭再度打趴下去。

  那是宁毅。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是怎样,但他竟然一个人就打倒了薛永与鲍旭,他怎也料不到不过一年多未见,这个曾经的赘婿变得如此可怕了……他的身边暂时没有头领级别的人物,席君煜咽了咽口水,然后便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暂时的退却……

  没有关系,正厅那边,才是真正的战局所在……他捂着小腹上的伤,如此告诉自己…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8 01:59

  第三三五章 暴雨(七)

 
  闪电划破天空,将周围照的煞白一瞬,随后是轰鸣的雷声。

  大雨下在世界的每一处。

  宁毅用手背贴了贴额头,看着从院子门口跑进来的那道身影,自己也呆了一呆。这样的大雨与混乱的局势里,不知道云竹是怎样跑到这边来的。

  其实有些事情想一想也就能够明白,自己在这边的那一声枪响,肯定是惊动了一部分人的,也是因此,他才将战局尽量地往其他地方拉。云竹恐怕是听了这枪响声才跑过来,但其他的人,也会因为这类原因,往这边聚集,这期间,想要安全过来的危险,只会成倍的增加。此时云竹浑身湿透,散乱的发丝与憔悴凄惶的神色都在诉说着她在这段时间内的提心吊胆与经历的杀伐景状,她没有武艺,对于苏家也不熟悉,先前与杏儿出去的方向在苏家的另一边,一路过来时,不知道会经历多少的危险与害怕。但终究,还是往这边来了。

  听见被云竹护住的那只篮子里传出的婴儿的哭声时,宁毅偏了偏头,也微微呆了呆,云竹脚步原本迟疑了一下,随后才道:“立……立恒?”与此同时,那边的院门又有人影先后奔了进来,其中竟还有席君煜在其中。

  他们冲进来,然后又缓缓退了出去,宁毅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局势下,要是打起来,自己就真的连退路都没有了。不过既然想通了这点,他也就在瞬间做好了心理准备,倒是席君煜等人见了这等情形,反倒胆怯起来,远远的,听得席君煜说了一句:“你、你**……”

  他们退出去之后,宁毅握着手中的棒子,一时间只觉得全身都要脱力了一般,甚至眼看着云竹抱着那篮子过来,都难以举步前行。魏定国、鲍旭、薛永这几人对一般人来说何其厉害,宁毅虽然用尽各种机关,但也是因为他本身心性果决,豁得出去,这才能够令得一些招数奏效,本身也是付出了极大心力的。连番战斗之下,破六道连使,这时见危机稍去,疲累的感觉也就上来了。

  “你……你没事……”往台阶下行了两步,声音也是稍有些沙哑。云竹却是抱着那篮子小跑了过来,她仰起脸来,表情里带着些许笑容,但满脸都是水渍,也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此时她全身都已经湿透了,身上微微发抖,可是上下打量了宁毅此时的样子,哭泣的鼻音还是陡然间发了出来,随即才止住,想要扶着宁毅往楼梯上走:“你受伤了……”

  “没事、没事的……”宁毅安慰几句,随她一同上了不过三四层的台阶,到了那边屋檐下,云竹小心地拨开篮子上方盖的一张硬皮,孩子哭着的脸露了出来:“这是……你跟檀儿、姑娘的孩子吧?”

  她用手轻轻触摸孩子的小脸。宁毅点了点头,陡然间再度转过身去,刷的拔刀在手,但这次出现在院门口的并非敌人了,那边传来的是惊喜的声音:“二姐夫!”文定文方等人从那边过来,身上都已受了伤,也有人跑回去接婵儿娟儿过来。云竹轻声道:“婵儿姑娘跟娟儿姑娘方才都受伤啦,希望她们没事。我……我一直在找你,想跟你说一句话。跟苏姑娘见完面之后就想要跟你说的,可后来没机会……我怕你……我怕你会……”

  她或许也是一路奔跑过来透支了体力,声音有些虚弱,宁毅道:“你没事就好,有什么下次再说,先休息一下。”

  云竹却笑着摇了摇头:“我、我想早些说给你听啊,待会小婵姑娘她们过来了,我就不太好说了,我怕你……我怕你误会了檀儿姑娘,她方才没有对我怎么样。你家娘子,很真心很真心的喜欢你的,她好厉害,一开始我心里总想着不要被她试探出什么来,可是后来她忽然就说……呵,就说要看看我是不是还是处子之身,我、我心里就乱啦。立恒……你不知道,我解开衣服以后,檀儿姑娘就走过来替我把衣服拉上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上当啦……可檀儿姑娘哭起来了,她拉着我的衣服就一直在哭,我当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过来敲门的时候,她拼命抹眼泪,不想让你看到,后来你把门推开,她脸上已经没有眼泪的痕迹了,可那是你隔得远,要是近了,还是能看到的……我想,她真的是很喜欢你……”

  云竹这样说着:“我知道你心里会有些误会,所以虽然她叫我不要告诉你,可我出了门就想要对你说了,你别误会苏姑娘……其实啊,看到她哭的那个样子,我就觉得,就算真的被她检查了,那也没什么了……我、立恒……我有点痛……”

  她说着话,将篮子在一边放下了,然后才靠在墙上。宁毅看见她的身体朝着地上滑落下来,陡然冲了过去将她抱住,这时候才看见她头上正在流血。宁毅摇了摇她,口中发不出声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牙关在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眶里充起血丝。那边小婵与娟儿也搀扶着过来了,看见这一幕,小婵也哭了出来:“姑爷,聂姑娘为了救孩子,可能……可能头上被打了一下……”

  那边的天井里,文定文方等人却没有注意这些,他们眼见着倒在地上的薛永鲍旭,都围了上去,这场变乱中,彼此的熟人、亲人也都有失散或是死去的,此时有人叫道:“他还没死!”

  “**,宰了他!”文定手持钢刀便要将薛永一刀宰了,这边宁毅陡然回头,抓起地上那根棒子,甩手就扔了出去,那棒子呼啸飞过天井,啪的一下,将文定手中的刀打了出去,文定也被吓得退后了两步,耳听得宁毅的声音传来:“住手!”

  宁毅此时情绪已然有些失控,这声音在整个天井的雨里回荡。文定等人朝那边望过去,只见宁毅抱着云竹,面上的表情犹如猛兽一般。迟疑着说道:“可是他还没死!”

  有人喊道:“我爹爹没能跑出来,可能被他们杀了……”

  “还有我弟弟……”

  “为什么不能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几人之中有人喊了出来。宁毅见文方又要动手,陡然吼道:“你们想死全家吗!”

  文方愣了愣,宁毅指着他们:“你们想要死全家吗!?有些人是已经死了!可接下来呢!你们想要苏家全家都死光吗!”

  众人怔怔地看着他,宁毅才用双手抱住了云竹,转过身去。众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听他说道:“他们一定会死!但今天要活着!今天……一定要让这几个人活着!”他说完这话,抱着云竹,陡然想起了什么,再度回头:“搜一下他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搜出来!快!”

  他虽然也在习武之后学过一些跌打外伤的医治,但毕竟不精,云竹伤了脑袋,可大可小,不过这时候抱着她的身体,却又感到心跳脉搏还是正常的。鲍旭这些人行走江湖,身上肯定随身带着好用的伤药……他这时候也没有了精确的判断力,只能尽着人事,静听天命。他抱着云竹,目光望向正厅那边,随后也看着同样受了些伤的小婵跟娟儿,轻轻抱了小婵一下,再拂过娟儿被打得红肿的脸颊,朝她们笑了笑。

  他在这世上重视的事物不多,也并非是那种毫无情绪波动的冷血人物,然而眼下这种情况,只能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一旦失控,才会真正的付出自己承受不了的代价。

  牙关便在这样的心情下紧紧咬着,发出声响,在口腔里,弥漫着血腥气……

  江宁城内终于已经在大雨里乱起来,从大狱中冲出来的众人搅动了江宁城内的混乱,令其不断扩大,朝着几处城门的方向延伸。许多的混乱固然停留在大街上,但也有一些没有护院保护的小户人家遭到了洗劫。城内的守军固然已经被惊动,但这类混乱由原本大狱中的罪犯引起,一时半会也镇压不下去,倒是梁山的众人与被解救出来的方腊麾下头目,趁着这混乱暂时的掩盖了自己冲杀的方向,不知道奔向了哪里。

  苏家的这片混乱,原本在周遭的环境里应该是很显眼的一处,此时也已经被卷入整个混乱的大局当中,一批罪犯浩浩荡荡地从苏家附近奔行过去,周围的人家都紧闭了院门,持着刀棒警惕着这场忽如其来的变乱,某一刻,紧闭的苏府侧门轰的一声被砸碎开来。守在这边的几名黑衣人第一时间涌上去,随后倒是罢了刀兵,向着冲杀进来的人行了一礼:“李大哥。”

  “铁牛大哥!林大哥”

  梁山之上,能被这样称呼的,自然便是李逵等人,破了这院门,一群人已经快步进来,走在稍后一点的手持大枪的汉子皱着眉头:“怎么还没打完!”

  “好像出了些问题……”

  “这有什么问题好出的。”李逵手持板斧,领着众人直朝正厅那边过去,他固然不认识苏家的地形,但到底哪里在打斗,还是能够听出来的。

  说话间,众人直朝正厅那边过去,一步不停。外间的混乱在持续,片刻之后,正厅附近的院落院门就被狠狠的砸开,人潮冲入,在李逵等人的带领下,如虎豹般厮杀,转眼间便将抵抗悉数打垮。

  “这点人也打了这么久,席兄弟,你怎么搞的!”

  浑身上下杀得鲜血斑斑点点,李逵见席君煜捂了小腹过来,方才问道:“鲍兄弟他们呢!去干嘛了。”

  梁山之上,李逵最服宋江,但平日里性格相近的却是鲍旭,鲍旭性格暴戾,样子与他也像,几乎等同于他的副手和影子。听他问起这个,才刚刚包扎了伤口,过来这边的席君煜有些犹豫:“我、我也不清楚……鲍大哥他们去追那宁立恒去了,我也不清楚他们为何现在还未回来,可能是……可能是……着了那宁立恒的道儿?”

  “开玩笑!鲍兄弟他们何等武艺,岂会在一个毫无武艺的雏儿手上折了,必是那人籍着熟悉地形带着他们兜圈子,哼……虽然早晚会揪出来,可这也太慢了……”

  这次从梁山过来,江宁大狱救人才是正事,到苏府寻仇不过顺手,席君煜却不敢说鲍旭与薛永等人已经折了的事情,虽然山上各种事情说起来义气为先,但如果自己这边出了这么大的损失,对他还是会有些影响的。李逵能替他找出理由来,他当即也道:“或是如此。”林冲倒是看了他一眼:“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冲颇重义气,平日与席君煜虽无深交,此时倒也是关切的语气。

  “无妨,被一个贱人暗算……劳林大哥关心了……”

  这边大致的交流完毕,几个院子里也已经被完全控制起来,随后梁山众人驱赶着苏家众人出了院子,浩浩荡荡地朝着正厅外面的广场上过去。天色昏暗,大雨瓢泼,没过多久,这一百多名苏家成员就已经被驱赶到了广场上,无论男女老幼,皆被围在了大雨之中。周围黑衣人持着刀兵,把守各处。

  “此事速速解决便了。”天空划过闪电与雷鸣,李逵说着这话,朝席君煜又问了问情况,手持双斧,站在高处喊道:“宁立恒!你这龟儿子速速给老子出来!否则——你quan家人都在这儿,老子便要一个个砍杀过去了——”

  他武艺高强,声音洪亮,这声音全力发出,顿时间整个苏府上空似乎都是“砍杀过去了——”“砍杀过去了——”的回声。下方广场人群之中哭喊之声响着,却也有不少人认出了上方正厅屋檐下捂着小腹的席君煜。虽然他之前不过是一个掌柜,但当初的那场恩怨,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人群之中,有人陡然站了出来:“席掌柜……席头领,冤有头债有主,当初与你有怨的乃是二姐,是大房他们,如今我二姐便在这里,你为何要杀我们啊……”

  此时陡然站出来的,却是苏家的七少爷,三房的苏文季,他对于席君煜喜欢苏檀儿的事情最为清楚,当初甚至还以此挑拨过席君煜。这时候随着他的说话,席君煜也朝着人群一旁望了过去。只见在人群一隅,苏檀儿裹着一张雨布,赫然被耿护院等少数几人护在了中心,站在那边的,还有柱着拐杖的苏愈。

  苏檀儿原本是裹着雨布躲在那边的,被这样一喊,赫然间,就成了所有目光注视的焦点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8 20:36

第三三六章 暴雨(完)



  “席掌柜……席头领,冤有头债有主,当初与你有怨的乃是二姐,是大房他们,如今我二姐便在这里,你为何要杀我们啊……”

  雨下得大,人群之中,当苏文季站出来时,已经被淋得全身都在发抖了。这一次梁山众人的陡然杀来,对于苏家的众人来说,无疑是噩梦一般的打击。一直过着太平日子的人,何曾经历过这样肆意的杀戮,眼看着亲人一个个的倒下,有的受了重伤流血呻吟,许多人的精神都已经为之崩溃,但被梁山这些人冲杀进来,驱赶而出时,将死的事实就更加真切的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头上。

  苏文季此时的开口,或许并不仅仅代表着他一个人的心情,许多人都已经被吓破了胆。就在苏文季说话之前,就有的人抱着孩子,哭着跪地求饶。此时此刻,想要与苏文季说出一样话来的人绝不只是他一个,只是苏文季最先说了出来而已,其余的人神色之中,都已经有了附和之意了。

  对于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人能够事先预料,当得知杀来的乃是席君煜所带领的梁山强匪时,苏愈就第一时间计划着让檀儿离开去找宁毅。他在那时偷偷地将耿护院撤下保护檀儿,因此令得耿护院等几人并没有在梁山李逵等人冲进来时被杀掉,可逃出去的机会,终究是没有寻到。

  当苏文季说出那句话,众人第一时间,便目光望向了苏檀儿,区区几个护院的保护,无疑不能让苏檀儿在此时得以幸免。但大家在看着苏檀儿的同时,也在看着上方席君煜的反应,这个曾经是苏家掌柜,此时却领着一众强匪杀回来的男人站在那儿捂着小腹上的伤口,隐约已经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但是此时望向苏檀儿那边,他一时间并没有开口说话。纵然心中已经想过许多次自己在此时要怎样的出手报复,当事情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他心中还是有些犹豫着不知道第一句话该怎样开口去说。也在此时,苏愈已经柱着拐杖,朝苏文季那边走了过去。

  哪怕是在这个时候,这位老人在苏家仍旧是有着主导地位的,苏家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道路,梁山众人见席君煜一时间没有发话,也在等待着事态的发展。苏愈走向苏文季,苏文季却也是下意识的感到了恐惧,他退后了几步,口说道:“爷爷……爷爷!我又没有说错……”

  他退后了好几步,随后强自在那里站着,老人此时也已经全身是水,他柱着拐杖的手也微微有些发抖,一路过去,却是摇了摇头:“不,你说错了。我知道你怕死,孩子……可你也是苏家人,我们苏家虽是商贾,起码要知道什么是是非对错,今日杀你亲人,杀你杀我的,是这些匪人强盗!你这样子,就算他们能让你活下来……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随着苏愈颤抖着的这句低吼,苏文季“啊——”的一声惨叫起来,血光爆绽。苏愈恐怕一辈子都没有真杀过人,但在这一瞬间,他将匕首一刀捅进了这孙儿的肚子,就在苏文季后退的同时,他拔出匕首又是一刀劈过去,这一刀从苏文季的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腹。苏文季在惨叫中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推开老人,向后方倒出去。苏愈也被这一下推得倒退出五六步,倒在地上。

  广场上的人都已经呆了,地上的老人用力挣扎着,爬了好几下,撑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来,手上仍拿着那把匕首:“你们给我记清楚了!檀儿是你们的家人!是你们的姐姐妹妹!一直以来她没有做错事!我知道你们都怕死,可怕死不是当畜生的理由!欠下血债的,是这些禽兽,是那个姓席的吃里扒外的畜生!文季,你既然如此怕死……爷爷来送你上路!”

  老人举着匕首便又要冲上去,旁边的人哭着奔行过来,将老人拦住,夺他手上的刀。他们心中未必没有与苏文季一样的想法,但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法再说了。老人被阻拦之后,也转了个身,拐杖顿在地上:“席君煜,你这畜生,你要动手报仇,就从老夫身上动手吧!”

  梁山众好汉也不是没有火气的,被这老头如此挑衅,一名黑衣人便要冲将前去:“便结果了你又如何!”倒是林冲偏了偏头,低声对旁边的云里金刚宋万等人道:“真是刚烈之人……”

  李逵看着下方局势,喊道:“宁立恒,你再不出来,我首先便宰了这老头子了!”

  这话喊完,那黑衣人也已经冲到了苏愈身前不远处。苏檀儿大叫了一声:“住手!”

  她本被耿护院更人护在后面,这时候却也已经扔掉了身上的雨布,几步走了出来:“别杀我爷爷!席君煜你不是要报仇吗!杀我就是了……”她在雨里仰起头,目光扫过周围的梁山众人,“当初决定要杀你的人是我!是不是我死了就放了他们!”

  席君煜挥了挥手:“我……我没想过要杀你,但我一定要宁立恒的命!”

  “没有可能了,席君煜。”苏檀儿脸上冷笑,摇了摇头,“我夫君一定会来杀了你、杀了你们……”

  苏檀儿平日里本就不是那种柔软的女子,虽然柔弱是一种教养,但此时的脸上带着蔑视、冷笑与几分凄然决绝的神情,却令得席君煜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在那院子里看见的宁毅回过头时的神情。但这时候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大声笑了笑:“你做什么梦!你们成亲,本就是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现在在哪里!我看他早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了,正吓得尿裤子呢……呃……”

  他话音未落,苏檀儿的眼睛眼睛没有看他了,只是说了一句:“随便你……”反手也握住了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尖对着胸口的位置,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去,“我知道你们是梁山的好汉,冤有头债有主,今天是不是我死了,你们可以放他们一条活路——”

  没有人回答,席君煜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盼的是苏檀儿有朝一日会痛苦,会后悔,却没想到她性子到这时也是如此刚烈,但他心中的想法,此时自然也无法说出来。苏檀儿凄然地笑了笑,将匕首对准胸口,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尝试动了一下,又深吸一口气。附近一名黑衣人笑道:“那你还犹豫什么,要不要我来帮忙啊!”

  那黑衣人便要从台阶上下来,苏愈这边喊了一声:“檀儿你别这样……”耿护院此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救,其余人则是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便在此时,木棒破风而来。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离得远一点——”

  声音划过雨幕。那木棒飞过广场,直砸向走向苏檀儿的黑衣人,虽然隔得远了,力道不够,被黑衣人侧身躲过。但眼下这等情况,出现这样的事情,众人哪还不明白事情的主角已经出现。众人将目光望过去,只见广场一角的路口,浑身是伤只有稍许包扎的宁毅也出现在了那边,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过来,苏檀儿回过头,哭了出来,将匕首移开胸口,哭道:“你走啊……你快走啊……”

  “呵、傻话……”宁毅走过雨幕,步伐虽然看来有些虚浮,但此时却也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走,梁山的诸位英雄才该走了吧,诸位……这次都来了些什么人?我只知道有个神火将军魏定国,他已经被我杀了,你们的丧门神鲍旭鲍兄弟倒还活着。你们叫什么名字,宋江有来吗?卢俊义?武松?哦,对不起,正式认识一下,在下江湖人送匪号血手人屠,宁立恒……”

  他一路过来,步伐不算快也并不太慢,说话之中,用手揉了揉额头,对于周围梁山好汉集结的状况竟像是丝毫不惧,他口中说的魏定国与鲍旭的情况倒是令得众人惊了一惊,这小广场走过来,一名躲在侧面高处的黑衣人陡然朝着宁毅扑了下去。也在此刻,宁毅陡然间猛地一挥手,一把揪住那黑衣人的衣襟,砰的一下将他砸在地面上,水花飞溅,两道身影在雨中、水中刹那间交了几次手,翻出近丈余的距离,那黑衣人只是在挣扎,陡然间“啊”的痛呼一声,宁毅“咔”的已经拧断了他的胳膊,随后是猛的一刀挥出,在他的颈项间刷的停住了,那黑衣人一只手已经被拧成一个极度扭曲的样子,就那样跪在雨里,被宁毅拿刀抵住,周围五六名黑衣人都已经冲了过来。

  “你们当我是说假的!?”

  宁毅回过头,暴喝出声道。他心头的暴怒已甚,此时也只能这样发泄出来。梁山众人连同苏家的一干俘虏见他竟有这样的功夫,心头也不由得颤了一颤。

  在他动手的这片刻间,一辆大车也缓缓的从广场角落里驶了出来,大车并没有棚子,几个人被五花大绑缚在上面,苏文定苏文方等人手持刀兵,守在那大车周围,随时就能砍下去。

  车上除了几名黑衣人,还有身受重伤的薛永与鲍旭,李逵等人一看这情形,呀呲欲裂:“老子叫李逵,我劈碎了你!”李逵吼着,已经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宁毅冷森森的一笑:“好,我记住了!”他手上一使力,哗的一下将被制住的黑衣人踢翻在地面上,刀锋却仍旧指着他,看着周围,吸了口气。

  “什么梁山中人,不过如此。这人受苏家恩惠长大,成家立业在苏家当上掌柜,不过因为苏家没有招赘他为女婿,便心生嫉恨,与外人勾结吃里扒外。呵……不过没事,你们大抵都是这等无耻之辈,今天的事情,我认栽。”

  宁毅说着这话,林冲等人倒也皱着眉头朝席君煜看了一眼,事实上,席君煜、欧鹏等人图谋江宁这苏家的家产未遂梁山上的众人也是知道的,但山上的人大都如此,在这里折了个兄弟,他们自然得来报复,只是事情说出来,就真的是一点都不好听了。宁毅却只是笑了笑。

  “没什么好说的!你们来到城里,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苏家的人,你们杀了一半,我们认了!你们的兄弟,还有活着的,都在后面!你们若真重视兄弟之情。人,你们带走!账,我们以后算!可若是你们今日还要伤苏家一人性命,我们立刻鱼死网破!这笔账你们便宜占大了!”他说完这些,脸色铁青地将战刀指向后方的大车,“怎么样!?”

  他心狠手辣,梁山众人也都是跑惯江湖的滚刀肉,“八臂哪咤”项充咬牙道:“我便要再杀几个人,就不信你敢鱼死网破!几条命换几条命,江湖规矩!”

  “那你就试试我跟不跟你讲江湖规矩!”

  宁毅的回答,第一时间就压了过来,他丝毫不留情面,对方的神情也就愈发凶狠,整拨的梁山众一时间都有几分骚动。广场那边沉默了好半晌,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的在心里暗骂宁毅在这时候都不给人留个台阶下,岂不是全家找死么。

  事实上,这些人又哪里明白,以梁山众人的凶狠,只要宁毅在此时有丝毫迟疑,他们肯定就会杀上一两个苏家人看宁毅的反应。这时候宁毅就只能选择鱼死网破,若宁毅不敢,梁山众人反过来就会看清楚宁毅的心虚,抓住机会,将整个苏家人全部杀光。

  他这等反应令得梁山众人终究没有动手杀人试探,倒是项充被他顶了这一句,提了手中火尖枪便往这边逼过来。“云里金刚”宋万皱眉道:“此子不可留啊……”

  这段时间里,梁山的进攻猝然而发,转眼间杀了苏家近半数的人,这等血仇,原本是谁都咽不下去,但宁毅出来之后,对于此事却并未多提,甚至连自己这边的兄弟,都尽量留了活口过来交换。言下就是在说,你杀了我家近一半的人我也不跟你计较,你的这些兄弟还活着的我也还给你,今天就到此为止。这等心性委实是有些可怕的。一般人遇上这等事情,哪怕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觉悟,至少也得放上几句狠话,可他几乎连狠话都没有放,就是说账以后再算,他心中也不知道已经隐忍了多大的怒意了。

  那边项充一脸怒意,拾阶而下,走到一半时,才有一根长枪刷的挑了过来,拦住了他的枪尖,偏头一看,却是脸色阴晴不定的林冲。也在此时一件物体刷的自广场一侧飞来,取的便是身材高大的“云里金刚”宋万,宋万巨剑一格,那物体飞上天空,落下之时,被一道人影稳稳地接在了手上,却是一杆长枪,对这类事物,此时在场的“飞天大圣”最为清楚,口中疑惑地说了一声:“齐家索魂枪?”广场这边,却是齐新勇三兄弟到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身影穿出大雨的黑幕,直扑宁毅身边,那长枪挥起在天空中,刷的怒挥而下,这时候围在宁毅身边的足有六七名各持刀枪的黑衣人,那长枪斩下,哗的便是一道水光绽出几米远的距离,两人手中的武器被乒的轰在地下,这些人皆是精锐,其余几人陡然便已冲过来,而后只见那铁枪呼的一记横扫,挥过一个半圆,几个人就在这一枪之下被悉数扫飞出去,有的兵器已经飞出,有的还能握住兵器,只是虎口生疼,也有一人就直接被扫飞在了地下。

  这一枪之威委实惊人,扫过之后,那铁枪便横在了宁毅身前,是要保护宁毅的意思了,倒是令得宁毅身子都有些微微后仰,他愣了愣,便也在那枪身上拍了拍。雨幕之中又陆续有人影出现,大抵都是密侦司的人手,闻人不二奔至宁毅身边,先是拱了拱手,朝那年轻小校道:“岳校尉,谢过了。”才对宁毅道:“对不住,来得有些晚。”

  密侦司的人数本来就不多,这时候能够仓促调集几名,但也仅仅是与梁山众人对峙一下而已。宁毅朝那边道:“你们时间越来越少了,还在想什么!?”

  只见那边台阶上持大枪挡住项充的汉子道:“好!”他指了指下方的苏家众人,“我们立刻走,到广场边你们若不放人,我们立刻杀回来,看你家的人能活下来几个。”

  梁山众人并不怕此时出现的闻人不二等援手,毕竟太少,他们只是不想再拖时间。那人这样说完,便开始挥手下令,原本围住苏家众人的黑衣人、梁山头目开始朝广场那边的出口过去,持一双板斧的黑大汉又道:“爷爷叫李逵,你给老子记住了。”

  宁毅皱着眉头不搭理他,梁山众人一撤,这边的几人就开始过去苏家人那边,将两边隔开,苏檀儿小跑过来,看着受伤严重的宁毅,不知道该搀扶哪里,宁毅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事。那边的梁山众人已经退到广场边缘,宁毅道:“放人吧。”赶着大车的苏文定等人还有些迟疑,但随后还是让马车朝那边驶过去,立即便有梁山的黑衣人过来,检查了马车上下有没有什么机关,随后检查鲍旭等人的伤势。

  大概相隔六七丈,梁山中人开始退往苏家府外,两边做着最后的对峙。宁毅身体虚弱,朝一旁的闻人不二道:“之前说的事情,我答应了。”

  “呃?”

  “康驸马跟我说过,最近要对付他们不是吗?我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略尽绵薄之力吧,多关照了……”

  “太好了。”闻人不二拱了拱手,“有宁兄弟过来,我们便如虎添翼了。”

  宁毅咽了一口口水,看着那边的梁山众人:“他们人数不多,又带着伤员,我们想办法咬住他们,总不至于让这些人活着回去梁山。”

  闻人不二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不过……宁兄弟你受伤很重,先还是……”

  “梁山现在一共有多少人?”宁毅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说话“山匪连同家眷,大概也有四五万了吧。”

  “四五万啊,工作量有点大,争分夺秒吧,我没事。”宁毅顿了顿,又朝一边的小校道,“这位兄弟是……”

  不知为何,那小校对他似乎颇为恭敬,拱了拱手:“在下岳鹏举,乃辛统领麾下先锋,有幸得见宁先生,实在荣幸。”

  宁毅愣了半晌:“……谁?”

  那小校却以为他在问“辛统领”的意思,道:“辛兴宗辛统领。听闻人长官说,当日杭州城门全靠宁先生设计打开,当时首先进城的也正是我们。”

  他说起这个,颇为荣幸,为了能站在宁毅这样的英雄身边而笑得颇为灿烂。宁毅舔了舔嘴唇,随后点头:“哦,那……交给你了……”

  “啊?”

  对方也愣了愣,看看那边已经撤走的梁山众人,他虽然武艺高强,也一身正气,但自然也明白这事情自己摆不平。心中正错愕,宁毅身体晃了晃:“好了,接下来的话……”乒的一下,手中的战刀掉在地上,宁毅疑惑地低头,然后看看自己的手,随后,目光才开始晕眩起来。他已经拿不住刀,身体也真正的脱力了。

  画面远去时,耳边传来檀儿等人的惊呼声……

  广场那边,梁山众人冲出苏府,有人看顾着大车上的鲍旭等人。对于薛永等人的伤势,他们大概能够看出个端倪来,但只有鲍旭的身体情况诡异,各种大小伤口,头脸之上被腐蚀、殴打的痕迹,也不知受了多少的折磨才变成这种样子。李逵与鲍旭关系素来便好,看得呀呲欲裂,恨不得此时再杀将进去,将那一家都杀个干净。

  陡然间,只见鲍旭的身体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地说了一句什么,他眼中流血,已经睁不开了,自然也看不见周围是个什么状况,李逵等人大声在旁边说话:“兄弟,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咱们回去!以后再杀回来!将他全家老小杀得干干净净!”这话也不知道鲍旭有没有听到,大车上只见他喉头咯咯动了几下,随后又是一声喊了出来:“卑鄙!无耻之徒!卑鄙——”那声音之中,似乎充满无尽的愤懑与悲屈,却是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了。

  他们素来知道鲍旭性子刚硬刚强,又是残忍好杀之徒,人见人怕。此时也不知道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被弄成这样,回想起广场上那赘婿的容貌神色,众人虽然向来都是刀口舔血之辈,此时心底也不禁得涌起一股寒意来……

  本来想拆成两章的,想想还是算了。(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9 22:52

  第三三七章 新院旧竹


  从昏迷中醒来,窗外不知是哪时的天光,印象中似乎是在下很大的一场雨,但此时雨已经停了,清风拂过,木叶沙沙,感觉颇为清凉,同时……也有着仿佛整个身体都空荡荡的饥饿与疲乏。

  有谁在身边睡着,手被她握住了,心里感到安静时,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的风大了些,似乎是从竹林中刮过,但阳光很好,伴随着鸟鸣,一束束的自窗外倾泻进来,坐在床边的……是檀儿,穿着白衣素缟,吹着手中的汤药,然后喝一勺到嘴里,俯过身来,看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她也没有做出太多的动作,只在一口汤药哺完后,拿起一旁的纱巾来擦了擦他的嘴,然后握起他的手贴在了脸颊上,脸上隐隐有要哭的痕迹了。

  “怎么了?”

  “爹爹过世了。”

  “……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

  陆红提所教授的破六道虽然并非一般二三流内力,平日里能够强身健体,但用得多了,对于身体的透支与伤害也是很大的。但到得此时,脑海中也终于能够将之前发生的事情清晰地联系起来,梁山众人的突然到来,那一番厮杀以及后来的种种。他心中有些事情想问,但一时间,终究没能出口。

  “怎么你一直守在这呢。”

  “爷爷说,活着的才重要,所以到吃药的时候我就过来了……”

  宁毅问的,自是苏家那样多的人乃至于苏伯庸过世后必然会有大规模的灵堂,苏檀儿这样的身份,自然是要去的。但苏愈看来是给了她随时退场的特权。苏檀儿与父亲之间的感情虽然算不得太深,但毕竟还是有的,苏檀儿此时必然也在伤心之中,只是比之整个苏家近百条人命的逝去,单单一个父亲的去世似乎就不算什么了。很难说清她此时的情绪,经历了那些事情,当丧事变成血仇后,在唯一能够相依为命的夫婿面前,苏檀儿反倒是显得更加安静了起来,并没有显出那种大喜大悲的神态来,只在宁毅终于醒来之时,眼中是蕴着泪水的。

  这年月里没有点滴,宁毅昏迷之时,汤药乃至于粥饭恐怕都是苏檀儿一口一口地哺喂过去给他吃。这时候他已经醒来,才换了调羹一勺一勺喂着。宁毅昏迷三天,口腔之中鲜血与各种汤药混在一起,味道怪异难闻,但苏檀儿倒没有丝毫的在意。她其实也是刚刚生了孩子,又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担惊受怕奔跑淋雨,此时还得去灵堂,照顾自己相公,纵然老太公在意她的身体,能让她尽量多做休息,但空出来的时间,恐怕也是有限。

  喂宁毅喝完粥饭,宁毅便让她也上床来一块睡了,夫妻俩依偎在一起,苏檀儿才在他怀里抽泣起来,宁毅此时其实还未能大动,只是看了看周围:“不在家里啊?”这里的环境,却不是苏家的那个院子了。

  “爷爷说,我们若是想搬,就搬出来吧。家里的事,他最近在想,但……估计也会不一样了……我想相公你也未必一直想住在那儿,况且你又要上京,所以就搬出来了。”

  宁毅听得有些疑惑,对这件事情,他却是不知内情了。事实上,当时在那广场之上,苏文季站出来推出苏檀儿挡灾,虽然是他一个人出声,但在那周围附和者却是不少的,平日里苏檀儿便看惯人心,对这些事情,哪有看不出来的。若是一般的事情,小打小闹,乃至于弄到要分家的地步,那也都是一家人。可是在那广场上,拿着匕首面对生死的时候,苏檀儿看着这些血亲族人,心中就未必没有怨怼、没有失望。

  为这个家里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二方三房占的便宜也是不少了,可到头来,这些亲族却连丝毫都无法保护自己,甚至都不愿意保护自己。二来他们如此愚蠢地出卖自己,又何尝能保护下他们自己的性命,谁都能看得出来,梁山这次必然是血洗苏家的节奏,把自己交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恐怕还挥刀杀得更快,可纵然是为了这样徒劳的一个希望,他们还是干了。

  有的时候,比无情更伤人的,或许是愚蠢。假如说真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觉得出卖自己有其价值,然后做出壮士断腕的决断,苏檀儿或许还会觉得自己的牺牲有其价值。可到头来,在面对自己生死的问题上,他们还是做出了如此愚蠢的一个决断。那一瞬间,她甚至隐隐有些明白过来,宁毅所说的不想让云竹进门的理由。

  “聂姑娘她也没事,伤不算重,只是那天淋了雨,染了风寒,回家休养了,她家中……她家中那锦儿姑娘,对我们倒是有些敌意……”

  几日以来发生太多变故,她这时说起这事,语气也是淡淡的,宁毅沉默片刻:“……那就好了。”

  “我从婵儿娟儿那里听说了,聂姑娘她救了我们的孩子。”她说着这话,将身体往宁毅胸口钻了钻,过得片刻,又想起来,“还有杏儿也没事,她本来想过来找我们,与聂姑娘分开了,后来看见杀人,吓得躲起来。反倒没被人找到,倒是谢天谢地了。”

  宁毅搂着她躺了一阵子,想起来:“梁山那些人呢?”

  “听说他们过来江宁大狱劫狱,好些方腊那边的反贼本来是要押解北上的,被他们劫了,一路杀出城去,守军本来已经关了城门,可他们在那边安排了人,东门被打开了小半个时辰,人就都跑掉了。”苏檀儿说着这些,又道,“闻人先生带着他的手下一路追过去了。”

  宁毅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他原本是打算自己也跟着一路追杀过去,决不能放这些梁山人回去,现在昏迷三天,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事实上梁山群匪都是资深的江湖人,这次来的又都是高手,闻人不二手下一流高手毕竟是不多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抓住这机会一路咬死他们。

  当然,自己也不是什么高手,当初说一路追杀,不过是发了狠劲的一个心情,只是当时交换人质时,他便想到了这是可以利用的伏笔,假如说那时候并未晕厥,他当然会一路追杀上去,然后再见机行事,却不能说就有什么把握或者计划。到得这时候自然也不可能认为闻人不二等人缺了自己就不行,追杀梁山众人这事,暂时便只能交给他们了。

  如此在床上再修养了一天,他身体才稍稍缓过来,勉强可以下床,这一天里,也有些人过来拜会或是探病的,苏家亲近大房的文定文方等人都先后过来,表示无论如何都会跟着他与苏檀儿做事。宁毅本来不想理会,这时候从众人的言语中也大概了解了一些事情。这次事件中,大房二方三房都死了不少人,但苏檀儿此时从苏家搬出来,简直就是要跟二方三房决裂的姿态,苏愈的默许更加确定了这一事实,许多的人就要真正的开始考虑站队了。

  苏愈原本一直都在维持这苏家的完整,甚至于已经开始将权力都收交大房手上,若是没有这次的事情,苏家的三房便是再疏离,也都还是一家人的亲近。而一旦让苏檀儿真的与二方三房决裂,此后两边恐怕就仅仅是保存着一家人的名义而已。即便是宁毅一时间也不知道苏愈是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除了陆陆续续过来探望的,有着各自立场的苏家人,来得更多的,或许是他以前在学堂里的教的那些孩子。这些孩子属于各家各户,许多还是二方三房小孩,他们家的大人或许已经不好站队,此时便将孩子派来,至少探望一下他这个授业恩师,以期待以后还能有些许香火之情。

  苏檀儿白日里去一会儿灵堂,然后回来吃饭、休息,对宁毅固然温柔无已,心性因为悲伤在这段时间也变得有些淡然的感觉,但做的事情上,她已经默许了这种分家的节奏。而在苏家那边,苏愈老爷子看起来也在推动着这一切,倒令得宁毅感到有些古怪起来。

  而除了苏家人,第二天,甚至于薛家、乌家、濮阳家都有人递来帖子或拜会或慰问。前几天梁山众匪大闹江宁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苏家是受到波及最大的一家子,而宁毅以一人之力与冲入家中的梁山众匪周旋,最终在大雨中杀得伤痕累累,再与梁山众对峙、换人,终于保下一家人性命后才倒下的事情也已经远远传开。

  在那等绝境之中,能够以一人之力杀出血路,找到保下全家人性命的希望,这等事情,又何止是豪勇智慧可以形容的。更何况以往令宁毅扬名的,不过是他的诗词,一名书生在绝境之中竟能做到这种事情,在众人心中印下的震撼,委实难以言喻。

  “据说江宁如今过半的青楼女子,都愿意花钱与你共度一宿,以抚慰英雄身心。这等好名声,立恒该用起来啊……”

  第二天除了苏家人与那些拜帖,过来探望的,还有驸马康贤。他已经知道了宁毅愿意出手参与密侦司一事,见宁毅身体逐渐康复,也有几分笑意与欣慰,一面喝着茶,一面还开了些属于读书人的玩笑。

  有关于密侦司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在他还未恢复的时候就要多提。康贤骨子里算是标准的文人,崇尚谈笑用兵,崇尚从容不迫,也崇尚一怒拔剑、以直报怨,因此宁毅的行事风格也就愈发让他喜欢。知道宁毅虽然不至于急着提密侦司,却肯定会关心梁山泊,便也将陆阿贵叫了来,让他给宁毅说说如今密侦司这边所知道的有关梁山的情况。

  随后,宁毅倒是听到了一个颇为意外的名字……(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10 22:07

  第三三八章 水泊故事
                              

  有关于梁山、水浒之类的事情,宁毅所知不多。当初未曾上心,后来则觉得相对于方腊起义,梁山那边,连同田虎、王庆之流,不过是小打小闹。这时候陆阿贵说起来,对宁毅而言也不过是增加一个概念,当然,如果决心要对付梁山,这些基本概念,自然也是必须要知道的。

  位于山东境内,纵横八百余里的梁山水泊,乃是因黄河数次决堤改道而形成的巨大水泽,这边水路纵横,地势复杂,梁山众人藉此聚义而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边对于管理附近的官府,也是一个颇为头痛的问题。当初是小股小股的山匪匿藏,围剿需要大军,得不偿失,若不围剿,附近水路商道便每每被山匪水匪把持,这些山匪水匪籍着复杂地形与交错水路来去如风,小股的官兵一旦过来,对方立即逃遁无踪,根本无法奏效。

  “……因为这样的原因,当地官府对此一直束手无策,但山东东西两路本就民风彪悍,是豪强聚集之处。因为梁山水泊的关系,这片地方也都受到了影响,虽然匪人众多,但饭还是得吃。梁山附近的圈子里,许多地方都开始聚集起来,有的自己组织乡民守家护院,彼此守望相助,有的则自己组购了军马武器,他们白日里是良人善民,晚上或许就脱衣为匪。但也因为这样,水泊附近反倒有了自己的摸样,他们里层黑,外层灰,许多庄子还会尽心交税得官府,官府也就就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宁毅此时还在床上躺着,陆阿贵讲述着梁山一带详情时,康贤便在一边喝着茶。

  “……这样的事情,直到这两年方腊起事,那宋江也趁势而起,统和了附近大小寨子后,才真正成了问题。原本朝廷这两年就顾着北方的事情以及方腊的起事。梁山附近这些身份不怎么干净的人,本也是有些实力的,当时最强的或者莫过于曾头市这边,那曾头市长官曾弄本是金国商人,家财万贯,占据一地之后,悉心发展,那时军马过万。去年八月时,梁山众人破曾头市,得了军马钱粮,在山东一带,更是声势大振。”陆阿贵在拿给宁毅看的一张地图上点了点,“他们想必也是看清楚了朝廷此时难以东顾的局面,这次江宁劫囚的目的,是不言自明了。”

  宁毅点了点头:“千金买骨,心是挺大的。”想了想又道,“他们这次劫走了哪些人?”

  “方腊那边,高层倒是没几个,当中比较厉害的,可能是那郑彪,外号郑魔王的……”

  宁毅点点头:“这个倒是认识,我杀了他师父。”

  陆阿贵笑了笑:“还有昌盛、张近仁、张道原这几人,算是比较有名的,立恒怕是也认识吧。”

  “昌盛和张道原见过。”宁毅想了想,有些讽刺地笑笑,“倒是还好他们没来我家……”

  那边康贤喝了口茶:“一次劫狱,实际上劫的也不过十几二十人,选的却是江宁这样的大城。这次之后,梁山的名气是打出去了,方腊那边已经兵败如山,逃的、走的,只要还想有个去处,恐怕都会选梁山投靠。但接下来朝廷只能全力北伐,一两年内对梁山恐怕都无法顾及。可想而知,一两年后,这梁山泊,就是另一场方腊之患了。”

  康贤说的,宁毅此时自然都已经明白。在一些故事里固然是招安梁山平方腊,一箭双雕天下太平,但眼下的事实却是方腊匪患未平,梁山声势正盛,朝廷一方又前后难以兼顾,一旦梁山众人当了这接盘侠,方腊之患平了恐怕也等于未平。对于这件事情,无论康贤也好,还是远在东京的秦嗣源,恐怕都已经头痛起来。

  宁毅当初落在方腊手上,为一俘虏仍旧做出了那样亮眼的成绩,他愿意参与到梁山之事里来,康贤与秦嗣源也正是求之不得,而除了他,恐怕他们也在寻找其他的资源或人手,试图在不影响北伐的情况下尽量压制梁山泊壮大的步伐。宁毅点了点头:“地势复杂的话,没有几倍的人,恐怕也就剿不了他们。七八万的军队,朝廷这时是拿不出来了。”

  康贤点头:“资源还是有一些,但随意出手,恐怕只是突然打成拉锯战。山东东西两路,武瑞营大概可以调动两万余人,不过战力不强,去年下半年,童枢密攻杭州之时,秦老头见梁山攻下曾头市,声势转隆,也曾想过此时的后患,咬咬牙三试图一举底定东南两方,于是命武瑞营出手,可惜梁山众人籍着地形周旋,最终铩羽而归,功亏一篑。如今倒不是军队没有,而是后勤之上,实在难撑起这些徒劳的战斗了。”

  康贤平日里悠闲,但说起这些,脸上也已经是掩不住的忧色。武朝不是没钱,但眼下能够被动用起来的资源也都已经绷紧在北伐的一根弦上。宁毅道:“没有其它办法的话,一是招抚,二就是合纵连横,借他人的力量处理这事了。”

  陆阿贵摇摇头:“两个法子都试过了,招抚的人去过两次,他们自是不答应,另外说借力处理,无非是梁山附近这些豪强,不过他们虽然提防梁山,对官府也不是非常信任,若是派驻大军,让他们左右呼应,或有一定效果,但现在军队不好轻易派出,想要空手套白狼,直接让他们帮忙打仗,总是没有什么效果的。曾头市被攻下之后,水泊附近,如郓州独龙岗、万家岭这些地方,我们也都已想过一些方法……”

  宁毅虽然偶尔能出奇招,但骨子里崇尚的是大势、阳谋,尽量用正而不用奇。这时候既然只是随口说个概念,首先能想到的,自然还是招安。听陆阿贵说起梁山拒绝两次,心中倒是有点疑惑,梁山宋江,不是眼巴巴的想着朝廷能够招降自己么,难道是派出去的人不对?他对水浒不熟,自然也找不出合适的名字来。他正想着这事,陆阿贵那边话头已经说了过去,一个名字在此时在落入他的脑海当中,令得他微微愣了愣,然后仔细看看那地图。

  “独龙岗?是祝家庄的那个吗?”

  陆阿贵探头看看:“嗯,应该是有三个庄子在这,李家庄、祝家庄与扈家庄,三家相互呼应联手,也有一万余人的军马可用,梁山骤兴之后,他们也是份外提防,但想要他们主动出手,恐怕还是不可能的。”

  宁毅看了好一阵,抬头道:“祝家庄还没被打下来?”

  陆阿贵因为他的问题也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道:“独龙岗这一片,梁山众人肯定是觊觎的,但要说打……什么时候会动手,就不知道了……宁公子为何如此笃定梁山众人会打独龙岗?”

  “我……我也不知道……”

  *****************

  苏檀儿回来的时候,康贤与陆阿贵都已经走了,宁毅拿了一根手杖下了床,在想着有关梁山的事情。

  院子是新的,距离苏家其实倒不远,苏檀儿过去一趟回来,虽然所费的时间不算久,但她这段时间身体毕竟也不算好。宁毅大概能理解她此时每天出现一会儿的必要性,此时让她早些睡下,事实上,夫妻俩如今都显得有些狼狈。苏檀儿虽然看来还好,实际上身体也颇为虚弱,她毕竟连月子都没有怎么坐,昨日里宁毅醒来,也曾让她今日不要再去,但今天早上苏檀儿还是悄然起身。她想要尽快促成这次分家,无论怨愤也好,赌气也罢,总之心意还是定下了。

  宁毅此时则仍旧全身是伤,身上绷带处处,像个新近绑好的木乃伊,破六道带来的身体疲累一直盘桓不去。不过坐到床边彼此对望,夫妻两人倒也都有些心照地笑了起来。不大的新院子,竹叶幽幽,时间只是下午,小婵离开之后,宁毅帮她褪去外衣,脱了鞋袜,让她在床上睡下,感觉倒是有些像一对小夫妻在新房相对一般。

  “明天我过去吧。你也该休息了。”

  他轻声说了一句,檀儿点点头,躺在被子里偏着头静静看他,看坐在床边的背、身上的伤势与绷带,过得一阵,才在春末夏初的和煦空气里静静睡着了。宁毅回头看了她一阵,光芒照进来时脸上的光影,被光芒染成淡金色的侧脸,微微颤抖的睫毛。

  这世上怕是再难有一对夫妻如他们一般相似了,宁毅的坚毅,苏檀儿的好强……事实上,宁毅自然明白苏檀儿这几日里不顾身体照顾着他又要处理苏府事情所想为何。只因为家里一根梁柱倒下了,就得有另外一根撑起来,即便再心痛悲伤,于许多事情终究无有补益。苏檀儿又何尝不明白宁毅此时就强撑着要起来为的是什么,他嘴上固然说得不多,但事情已经在做,此时既然已经起来,接下了事情,她也就终于可以归于女人的角色里,只要听他安排就行了。

  如此到得第二天,布满灵堂白幔、唢呐凄然又热烈、不时有人过来拜祭的苏府正门,一顶轿子在这里停下。宁毅在小婵的搀扶下柱着手杖走出了轿门,随后放开小婵的手,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他之前在苏府不过是入赘的身份,虽然也做下了诸多事情,写出诗词、结交才子、窥破诡计将苏家大房的声势不断撑上去,但苏家一直仍有不少人背地议论或蔑视或算计或挑衅的撩拨不停。而此时他仍旧是那入赘的身份,伤势未愈,走得缓慢,甚至于步子也有些艰难,当他柱着那手杖抬起头时,却是众声默然,再没有一个人敢在这里小觑于他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1 22:21

  第三三九章 分家



  “毅哥哥老师。”

  “小七。”

  走进苏愈所住的院子,小女孩有些怯生生地跟他打招呼,宁毅拍拍她的脑袋,她便笑起来了:“爷爷在里面。”

  前些天的那场变故之中,小七在混乱中侥幸逃过一劫,但脸上也被轻轻的带了一刀,此时脸上有着一条小小的刀疤。对于一般女子来说,这或许就等于是破了相了,但她年纪毕竟还不大,就只能看她年长之后,能不能逐渐将伤疤消去了。宁毅与她聊了几句,走进里面的小庭院时,凉亭之中,苏愈正在那儿跟几个苏家的孩子说话,见宁毅过来,他便让那些孩子与小七一道走开去一边玩了。

  四月初,梁山强匪在江宁劫囚之事远远传开,震惊天下绿林。相对而言,苏家的灭门之祸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不过是波浪之中的一个小小涟漪。而后苏家三房的正式分家,就更加只能算作这涟漪的些许余波,难以引起大家的瞩目。

  以天下的角度来说是这样,事实上,若只在江宁范围,真正关注着这件事的人还有很多,以薛、乌两家为首的大大小小的布行,曾经关注过乌家的濮阳家等商户,又或是杭州一带受过宁毅恩惠的一些家庭的关系户,自苏家经历了这件事后,或出面拜访,或默默关注,大都表现了自己的立场,这其中,有认为宁毅无论如何是个赘婿,不该让自己家族为难的,也有表示无论如何会站在宁毅身后声援。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到得最后,苏家还是彻彻底底的分开了。

  苏愈在这其中起了主导作用,宁毅则几乎参与了全过程。这一次的苏家分家,与先前众人叫嚷过的几次并不相同,从两边表态出来的态度上来看,一旦分开。大房虽然还保持着苏家的名义,但实际上就与二房三房完全决裂了。老太公以几乎决绝的态度将几分产业完全割裂,由于已经知道了宁毅将要北上的计划,预备分给大房的产业几乎都是长江以北的,苏家在那边产业并不多,看起来厚此薄彼,实际上等若是让苏檀儿、宁毅再度白手起家,但从此以后。二方三房的事情,大房也没有了随时相助的义务,是要让宁毅等人完全脱离二房三房这边的束缚,轻装上阵。

  宁毅与苏檀儿对于能分得多少家产,都没有太大的在意。到得此时,苏家的其他人才感觉到了其中的可怕。纵然一直对苏檀儿、宁毅有所腹诽,但连番变故发生之后,稍微有点思维能力的人都已经明白了这对夫妻的重量,一旦没了他们,二房三房就只能守成,或许连守成的能力都有不足。

  察觉到这一点时,首先是苏家其它的几位老人在反对,他们仍旧想将宁毅与苏檀儿绑在苏家,不管苏家怎么内斗。只要他们在,总之就不会太差。而后二房三房一些偏系旁支的也开始出来说话,开始说就算分家,也是一家人,只有在这次大乱中幸存的苏仲堪、苏云方等二房三房核心,这种时候只能抿着嘴看着,宁毅与苏檀儿夫妻完全不将他们当一回事,甚至当成累赘宁愿给他们大半家产都要远远甩开的态度伤害了他们的自尊心。

  宁毅全过程里只是代表苏檀儿每天过来坐坐,不多表态。但他那天在广场上与梁山众人对峙的模样大家都已经看过。谁又敢在他面前瞎说点什么。这几天快刀斩乱麻地先将先期事情商议完,后续的事情。恐怕还是要持续一两个月的时间,只是宁毅与苏檀儿既然并不在意分到手上的东西,也就无需太过在意了。

  “听说事情大概处理完后,立恒就要上京了吧。”

  这次苏家大变,苏家死伤过半,事情过后,又开始处理分家,几日之间,老人家也像是更加苍老了十余年,苍苍白发,看来与之前那个虽然年迈但精神依旧矍铄的老人已经相差了许多。此时倒了一杯茶给宁毅,示意他在旁边坐下。

  “尚未决定,事情有很多,何况……檀儿还在休养。我估计会先上一趟京城吧。”

  宁毅想了想,如此说道。若是分家事了,檀儿手下的生意又得往北方转,自己先上京,拜访秦嗣源,正式进入密侦司,或许才是最好的步骤。苏愈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先上京是很好的事情,不过檀儿那边,你不用太操心了,她自己都能做得到……不过这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情,我也不好说得太多。“

  苏愈叹了口气,从那边站起来,看了看周围,看那边在玩闹的苏家孩童。

  “原本以我的性格,是希望苏家能够完完整整地,一直好下去的。不过这次也让我看清楚了一些事情。立恒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不再让他们绑住你了。仲堪、云方他们家中弟子不成器,这家当他们要败,就让他们败吧。如今虽然要分家,但名义上,终究还是一家人,每年祭祖时你们回来一次,将来你与檀儿是有大成就的,他们若做得不过分,只希望你们能稍微照拂一下,让他们不至于流落街头也就是了。”

  宁毅点了点头,苏愈指了指那些玩闹的孩子,笑了笑:“他们大难不死,若能出一两个成才的,我死也能死得瞑目。另外你与檀儿那边,我不再管了,只要过得好,你们也好,孩子也好,姓苏姓宁,你们自己斟酌便是。不过我是希望,你与檀儿能有一个孩子姓苏。这也就够了。”

  两人随后又在凉亭里聊了一会儿,琐琐碎碎的,苏愈说起曾经与宁毅祖辈的来往,说起他年轻时经商,后来执掌了苏家后的各种事情。几次商场厮杀,人心诡谲,与宁毅破那皇商之局也是差不多的艰难,到后来老妻死后,试图将苏家引上正规,获得些许社会地位的努力。他这一世为苏家竭尽了一切,挡住了风浪,攒下这么大的家当,也让苏家这族群开枝散叶,在江宁这座大城里站稳了脚跟,还办了书院、善堂,试图让苏家能够更上一个层次,可到得最后,这一切还是功亏一篑了,他心中肯定也是有着浓浓的遗憾的。

  “这个家,我大概还能守几年,只希望几年以后,他们真的能够长大了,那就好了……”

  临走时,宁毅看见那白发老人坐在凉亭里,喃喃地说着这句话。这是他暂时也无法涉足的区域。时已近夏至,院子里的繁花落了,在暖风里打着旋儿,宁毅看了看小七她们的玩闹,小七过来问:“毅哥哥老师,你要走了吗?”她是苏仲堪的亲生女儿,对宁毅虽然一向儒慕,但在这家里,至少是此时,终究无法说得太多,甚至宁毅受伤的这段时间里,她也无法过去拜访看望,宁毅轻轻触摸她脸上那才刚刚褪去血痂的伤痕,笑道:“好好照顾爷爷。”

  小七用力地点了点头。

  走出这边院落,娟儿在外面等着他,两人一路朝着原本居住的小院那边走过去。穿过几条道路,院落依旧,原本在这里的东西,搬走的也还不算多。屋檐下有风铃轻响,像是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这是苏檀儿从小到大都住着的院子,或者也承载了她从小到大的回忆,喜怒哀乐。她将要成亲时,做出逃婚的决定是在这里,后来与宁毅每晚聊天也在这里,为了与宁毅圆房,她烧掉了对面的小楼,原本打算重建的计划因为杭州之行暂时搁置,如今还只是地基,苏檀儿在这里病倒,宁毅在这里设下皇商的计划,他们在这里放了孔明灯,檀儿在这里生下孩子。宁毅在这里从只是暂住的想法到逐渐觉得这里其实也不错。原本该是盛载了过往与憧憬的地方,以后恐怕就只能是回忆了。

  “我要杀了席君煜,也许会很快。”

  宁毅看着院子里的东西,说了一句,娟儿在旁边看了看他,没有反应,直到宁毅以询问的目光望过来,她才“啊?”的说了一句,不知道宁毅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

  “我只是想问一下,虽然那句话是我以前开玩笑的时候告诉你的,不过……娟儿你会不会以前真的喜欢过他,如果是真的……”

  “当、当然没有啊。”娟儿脸上顿时红了,随后腮帮鼓起来,“我怎么可能喜欢他,那种人又自大又孤芳自赏,我才不会喜欢他呢,姑爷你不知道,他还不是掌柜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他了,一身坏毛病,本来性子就不好,整天板着个脸还经常去jì院……”

  娟儿叽里呱啦了一大通,随即才觉得说了太多,红着脸低下头去,宁毅哈哈笑了起来。过得片刻,娟儿抬头好奇地问道:“姑爷,难道说……要是我真的喜欢那个席君煜,你就不杀他了么?”

  “怎么可能。”宁毅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会多开导一下你。”

  这天过来,除了与苏愈聊一聊有关分家的事情,娟儿还带了人来准备搬走一些这边的东西,宁毅的伤情基本已经开始痊愈,自己坐了轿子回去,才出了苏家的侧门,咻的飞来一颗小石头,打进轿子的帘子里,正砸在宁毅头上。那石子倒是不大,宁毅捂着额头掀开帘子看时,道路那边元锦儿有些目瞪口呆地向这边望,大概没想到自己扔得这么准,然后她左看看、右看看,若无其事地迈步走掉了。

  抬轿子的人想要过去将她抓住,宁毅挥手叫“算了”。

  这天回家,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脑袋上起了一个包。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13 00:32

  第三四〇章 狼


  四月初九,秦津渡。

  芦苇轻摇、星夜渐沉,幢幢树影在黑暗的风中摇曳着,老鸹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时,河边的临时营地中,一堆堆的篝火还在燃烧,人声偶尔便传出来。这里已是山东地界,前方是泗水的一条支流,过去之后便是衮洲、郓洲,接近梁山的地盘了。林冲坐在远处黑暗中的一块大石上,将钢枪横在身前,正在望着枪尖想事情。

  宋万拿着酒碗酒坛,从一旁走过来了,递给他一碗酒:“林兄弟有心事?”

  “谢谢。”云里金刚宋万在梁山之上本领不怎么高,但他是梁山老人了,一般说话做事中庸稳重,还是有些分量的,林冲谢过对方,将酒拿在手上放了放,随后一口喝完,“劳宋大哥费心了。”

  “自前几日那一战之后,林兄弟便有些心神不宁,做哥哥的还是看得出来的。”

  宋万口中所说,自然不是江宁一战,而是三天前众人返回梁山的途中被人截杀。出手之人,除了有官府的兵丁,也颇有几名高手在内,便是在江宁苏府出现了的那些人。其中三名使索魂枪的与那领头的年轻人功夫颇为不错,但最厉害的还是在江宁大狱中与他们厮杀过的小校,那时他攻己不备,一路杀入几乎所向披靡,两名方腊麾下头目一接触就死在他的枪下,后来是林冲接下这名小校,两人越打越远,到最后似乎是打了个平手,那小校走了,林冲看起来也有了些心事。

  但这只是旁人看到的情况,宋万这次被派过来,主要便是平衡一下队伍里的局面,算是个压阵的。那时候厮杀激烈,他却看出那小校的厉害,原本想要过去帮忙,但追过去后,却见那小校打着打着,忽然停了枪法,退后几步,问林冲:“周侗师父与你有何关系!?”

  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是江湖上有名的武学宗师,当初在汴京御拳馆中地位最是超然,乃是林冲的授业恩师,这个梁山上的部分人还是知道的。他的几个亲传弟子,卢俊义、孙立与林冲已经上了梁山,史文恭与栾廷玉则与梁山为敌,一个死了,一个失踪。宋万听那小校这样说,顿时明白过来这武艺厉害的小校与周侗也有些关系,只是林冲对此却并不承认,道:“打就打,废话作甚。”挥枪便攻。

  那小校武艺犹在林冲之上,见林冲不承认,也是挥枪攻来,两人都是一等一的使枪高手,宋万不敢上前,只是打得一阵,林冲落在下风,那小校的神情也愈发疑惑起来,待又拼过一阵,忽然跳开,沉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林冲没有说话,那小校道:“我听说过你的事情,知道你身负冤屈血仇,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助这些匪人劫那些方腊乱匪……今日我虽能败你,但未必杀得了你,只放你这一次,他日若我职责所在,而你还在梁山,我一定杀你!你好自为之!”

  “那人是我师父的亲传弟子,算起来,也是我的小师弟了。”林冲如此说出来,宋万自然也明白,拍拍他的肩膀:“做哥哥的也看出来了,此人武艺如此之高,与你又有师兄弟之谊,他上次不欲与你争锋,有情有义,想来也是条好汉,何不……”

  宋万的话还没说完,林冲手中一紧,钢枪嗡的便响起来,宋万知他可能为这句话而动了怒,便不再说下去。过得片刻,只听林冲说道:“他是师父亲传的关门弟子,你们动不了他的。”他以前也是忠君报国之人,后来受高衙内陷害,妻子被阴辱而死,血海深仇才不得不上梁山落草,或许是感伤自身,此时语调不高,也有几分忧郁之色,但话语中的意思却是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宋万不好再说,只得与他一碗碗的喝那黄酒,也在此时,营地那边陡然间乱了起来。

  这次江宁劫狱,官府一方必然是一路追杀,但他们都是老江湖了,参与者也都是精锐,因此遇上被埋伏的事情也就是三天前那一次。此时混乱一出,林冲抓起钢枪与宋万一同冲过去,然而那边的骚乱已经开始往外延伸。这场突袭的规模不大,乃是一名高手突入营地外围,远处有人用弓弩袭射,顿时将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林冲等人快赶到时,那边的高手已经骑了奔马冲出去,顺手还抓了一名方腊麾下头目,其余人也都或骑马或奔跑的追赶。

  这边都是高手,那奔马突出时,石头、暗器便如飞蝗般的扔了过去,同时打开射来的弓箭弩矢。那突袭者穿的竟是一身白衣,马一面跑,被抓住的那名头目也不断挣扎,两人似乎打斗起来,鲜血不住在风里往后飞,惨叫声凄然可怖。待到接近树林,奔跑的马腿终于被石子打中,嘤的一声长嘶,两人都从马上翻滚下来,众人冲进时,那白衣人陡然站起,抓住那头目的尸体朝着众人扔了过来,有人接住那尸体,随后竟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这人、这人……”

  不远处的树林边,只见那白衣人侧身对着众人,浑身上下都已经是斑斑点点的鲜血,特别头脸之上,血浆四溢,只见他噗的一下,从口中吐出一样东西,那东西落在草地上,人群中有杀人杀得多的,认出那是一颗眼球。

  被众人接住的尸体从喉咙往上,都已经被撕得坑坑洼洼,不止喉管被撕裂,就连整个头脸都被撕开了许多快,有的地方能见到森然白骨,一颗眼球也被挖了出来,而看起来,那上面竟然全是牙印。被抓住的这名头目,竟然是被活生生的咬死的。

  那白衣男子身材颀长,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像是发着光,配合着满身的鲜血,格外诡异。当然众人也都不是会被吓到的人,只是稍稍的迟疑,顿时便要冲上,那白衣人便扑入树林,在几波箭矢的掩护下,奔跑不见了。

  这已经是夜晚,众人对周围不是很清楚,也就知道逢林莫入的原则,搜了一阵,悻悻作罢,有的人忆起那白衣男子,却也是心有余悸,江湖上杀人,杀便杀了,就算梁山之上有做惯人肉包子的孙二娘,这类在打斗中会直接用嘴将人咬死的,终究有些罕见。也有在附近见多识广的,道:“是这边的狼盗吧。”

  山东境内,此时本就盗匪众多,那人说的狼盗,倒有几人也曾听过,是泗水这边一支不大的盗匪,神出鬼没,偶尔出现,干的多是黑吃黑的事情,不怎么讲规矩,但他们一直都是小打小闹,其余的人也就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只是听说狼盗的首领生吃活人,极其凶残。

  议论一阵,却也不知这狼盗为何会突然盯上自己这波人,但马上就要过泗水,只要过了,到了梁山水泊的地界,那狼盗显然也就不敢再追来。如此众人提高警惕,到得第二日渡河,便没有敌人再出来,偶尔倒有人提起那狼盗的事情,旋即也就抛诸脑后了。那种没脑子的疯子,可能是误伤可能是脑抽,总不好为了他出动整个梁山,他们盯的也不至于是自己。

  此时此刻,他们还都是这样想的……

  夏日已至,风雨乍来,霎时便变了天气。天色转暗时,宁毅站在青苑的二楼上,看着下方行人商户奔行的情景,这一幕境况,与苏家遭遇梁山匪患前的江宁或许也有相似之处。

  “……十二年前,当今天子尚未身登大宝,密侦司原本是仓促建立,最初只设两部,分别是辽东与燕云。辽东一部,专司挑拨如今辽国内部各系矛盾,而燕云一部,则是为十六州之回归做先期准备。这两部的建立其实有些理想化,原本就是因几位书生的意气而起,以皇室之名而行,当初参与其中的一共是五位元老,如今或退或殒,便只剩下我与秦相了。”

  宁毅伤势基本已不影响身体,也已经在准备离开江宁,今天康贤邀他过来,便是为了正式跟他说起有关密侦司的事情。

  “不过虽然如此,密侦司一开始便是由嗣源提出的。事实上,嗣源这人虽然行事最终不偏正道,但有时候的一些手段,是有些剑走偏锋的。我们之中的许多人,从开始到最后也不明白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朝自建立之初,承袭三省六部制,也有自己的改动,但各项事务其实都有自己的职司,对内有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对外之事,从来也由枢密院专司。立恒也该明白,一件事物,倘若职司不明,最终便可能酿成大祸,当时我们也大都秉持此念,对嗣源提出的计划表示了反对。”

  不久前,说到这里时,康贤也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但嗣源这人手段多变,性子却是坚定,他与当今圣上有师徒之谊,终于说得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点了头。但圣上对此恐怕也不是非常热衷,一直强调,旦遇职司冲突,一切皆以三司衙门、枢密院为主导,到后来,密侦司建立,由我以成国公主府名义出资,嗣源为主,其余三人,分别是梁梦奇,左端佑左公以及大儒王其松,密侦司建立一年后,左公去世,黑水之盟前夕,辽军南下,王其松王公家在邢山县,正是辽军推进锋口,王公性情极其刚烈,除妇孺外,举家不避,最终一家殉国,王公被剥皮陈尸,当时嗣源身在前线,对此无能为力或许是他一生憾事。”

  康贤说完这些,微微顿了顿,他本也年迈,早可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说起此事时,也不禁眼眶微红,或许秦嗣源的一生憾事对他来说也是一样。不过,随后也就摇摇头敛去了。

  “王公如今一家妇孺仍在,不过家中男丁就剩一名孙儿了,名叫王山月,你若去山东,或许还会跟他打些交道……密侦司这件事,初衷到底好不好,现在也是难说了,但一开始,我也好,嗣源也好,其实都没有经验,单凭书生意气终究成不了事,后来一路摸索,到了黑水之盟后,便有知情人认为是密侦司在北方动作频频,惹恼了辽人——其实这个原因或许也是有一部分的……”

  “在黑水之盟前,密侦司逐渐发展,在国内也设了五部,由于人数不多,就直接划了东南、东北、西南、西北以及中央五块,但在这些方面,人手力量其实都是不足的。黑水之盟后,嗣源罢了兵部尚书,梁梦奇心中内疚,甚至寄来书信与嗣源割袍断义,密侦司的事情也就此停了下来。不过北方辽东、燕云两部一直都还有动作,这是我与嗣源的专行之举了,直到北方乱象渐呈,圣上才又想起密侦司来,让其重新运行起来,虽然重新运行的时间还不够,也有着诸多制约,但杭州之乱当中,总算还是起了些许作用……”

  康贤如此说了有关密侦司的事情,如今的一些编制,宁毅又问了一些问题,康贤才返回驸马府。此时天色已暗,眼见就要下起大雨来,宁毅在二楼栏杆边站了一会儿,便见一辆马车从街道那头往这边过来,驾车之人雄纠纠气昂昂,正是元锦儿,远远地看到了他,扭头伸手朝这边指来,随后车帘打开了,云竹从里面探出头来。她的头上还缠着白纱,看来也清减了许多,但眼见宁毅,便轻轻地笑起来了,随后,朝这边挥了挥手。

  轰隆一声,闪电划过天空,宁毅抬头看时……又是大雨。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3 22:33

  第三四一章 交托




  古筝的声音传来,雨就像是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森林,伴随着单调又喧嚣的声音吞没了江宁,元锦儿探出头去,看了看后收起了窗户下的撑杆,回过头时,宁毅与云竹姐正在房间那头说小话。

  心中有些不爽,但一时间也不想参与到那边去。相隔了这么多天,也该让他们两说说话了——这是元锦儿善心大发的想法,或许还夹杂了一点前天用石头砸到对方头的内疚,至少在她自己来说,是这样子想的,但真实的心情,恐怕就更加复杂得多。

  彼此相识也有一两年的时间,自赎身之后,宁毅是唯一一个能够与她玩闹谈笑的男子。并不是说元锦儿一直喜欢在青楼之中与男子玩闹的感觉,宁毅与她、与云竹姐一同相处时的感受,确实是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纵然心中认为云竹姐足够配上一个更好的男人,要一心一意地对她,而在意识到找不到这样的男人后,决意让自己喜欢上云竹姐、讨厌宁毅,可是当云竹姐受伤又生病的同时,得知宁毅也受伤垂危的消息,她的心中对于宁毅其实也是有着担心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也只得告诉自己此乃朋友之谊,她元锦儿毕竟是个善良纯洁的好姑娘,扫地恐伤蝼蚁命,何况那宁毅也有幸与自己认识了这么久。

  云竹姐受伤又生病的那几天,那个苏檀儿拖着虚弱的身体过来探望了一次,元锦儿隐约感到她或许还有修好或者提亲的想法,背了云竹姐说着脏话把人赶跑了。此后又知道云竹姐担心宁毅的状况,偷偷地跑去苏家探听消息,躲在路边偷看,后来见到宁毅那连路都走不好的样子,也有几分揪心,可是别人能去探望他,她却不行,如此又过得几日,见他伤势快好,却一直不来小楼这边,心中又怨怼起来,扔石头想要提醒他,结果打中了脑袋——当然,她随后说服自己,这也是宁毅活该。

  关于云竹姐与他的关系,往日里或许可以自欺欺人,这次之后,她也不得不承认,云竹姐恐怕已经离不开他。这样的觉悟让她微微有些伤感,眼见着那边宁毅指着额头在笑,又朝她这边望了一眼,估计又在云竹姐面前告她的黑状了,心中一恼,腾的站起来,朝着门外走去:“你们说话,我出去玩了!”说着狠狠剐了宁毅一眼。

  “不要太早回来哦。”打开门时,宁毅挥了挥手,如往常一般开了玩笑。她陡然转过身,看看周围没有趁手的东西,往身上摸了摸,摸了块五两的银锭出来,挥手就往宁毅扔了过去,看着被宁毅接在手上,才转身走了,砰的关上房门:“不回来了!”

  “呃,我又得罪她了……”

  隐约间,听得宁毅在房间里说话。

  或许是自从元锦儿出现之后,两人每每相处都会插上一个第三者,当此时元锦儿离开,房间里顿时便显得安静下来。外面的雨声、丝竹之声都开始传进来,此时也不是什么热闹的聚会时间,青苑之中客人不多,那边的院落中似是有歌女在唱李商隐的一曲《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歌声传来,渺渺陌陌。快唱完第一遍时,云竹便也跟着轻声和了起来,唱那“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两句。

  云竹身子单薄,其实伤病并未痊愈,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但她对声音的控制极佳,唱出来自有一股如醇酒轻饮浅酌的味道,只是自己却不甚满意,轻轻唱完第二遍后,笑道:“我原本就只会唱歌,现在连唱歌都不会了……”其实两人两心相印,别说唱得本好,就算唱差了,宁毅又哪里有半分介意,当下只是看着她笑笑。

  两人说了会儿话,彼此问了问伤情,云竹身体有些消瘦,坐到他腿上,抱着时也感觉比以往轻了许多。其实云竹头上绑着纱布,宁毅身上也有许多绷带,两人只是静静挨在一起坐一会儿,听得雨声中那边院落里歌声唱唱停停,几名才子做些歪诗,偶尔会心一笑。

  这时到下午才不久,雨一时间没有停下的趋势,坐得片刻,两人便也牵着手到外面走走。青苑之中,园林回廊设计巧妙,两人走得一阵,倒是没遇上多少人,又是大雨扑入回廊的檐下,云竹牵着他的手躲开,颇为开心,然而走得一阵,便有一名青苑之中的管事女子找过来,道:“云竹姑娘,你的药煎好了。”

  中药一般都在吃饭前后,此时毕竟已经过了些时间。云竹望了望宁毅,随后看看天色,有些犹豫地说道:“都这个时候了……”

  “可是锦儿姑娘走的时候叮嘱了,你在家里没喝药就出来了,让我们……呃,让我们煎好……”

  原来她与锦儿在家中听说了宁毅过来青苑的消息,还未喝中药便已过来。这时候对方既然说了,云竹便道:“那就……拿到账房那边去吧。”低头却不敢看宁毅,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口中的账房自然不是外面待客的房间,而是她每月与元锦儿一同处理账务的小院,不一会儿两人过去,那女管事也端了煎好的汤药过来。宁毅知道云竹在这方面并不怕苦,但此时看着那汤药,却有点犹豫,偶尔看看宁毅,宁毅问道:“怎么了,药很苦?”

  云竹摇了摇头,过得片刻才道:“要是喝了药,便很想睡觉。”宁毅听着便笑了出来:“没事啊,你在这里睡,我在旁边陪着你。”

  “但是……”他那样说了,云竹似乎还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喝了汤药,又恋恋不舍地跟宁毅说了会儿话,才脱了鞋袜睡到床上去,此时的女子足部本就是忌讳,云竹与宁毅虽然还没有肌肤之亲,对此事倒是并不介意了,只是蜷缩着身子侧着躺下,手与坐在床边的宁毅牵着。

  “其实……我病也快好了,头上也不痛了,就是这药……立恒,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次……”

  或许是有些心事,平素都恬淡素雅的云竹此时对那药仍有几分埋怨,宁毅安慰几句。云竹有些话语欲言又止,随后忆起以往的事情:“……那时候,我连鸡也不会杀,也不会游泳,立恒救了我,我却打了你一耳光……想起来,立恒只是每天跑步从我家门前过去,我就喜欢上了,一直都觉得戏文里的才子佳人,都会有那些轰轰烈烈的故事,我们却没有过。这一次我在苏家,也算是有了轰轰烈烈的可以说的事情了……我很高兴的,而且也没事,立恒不用觉得我受了委屈……”

  事实上,两人之间早已发生了许多可以说的事情了,那次辽人对秦嗣源的刺杀时的出手,为了替宁毅扬名而做的表演,包括这竹记的建立和扩大等等等等,只是云竹心中重要的却还是宁毅每天从那小楼前跑的事情。她说着这些,终于渐渐睡去。宁毅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走到房间的其它地方坐了坐,心中想的,是娶云竹过门的事情。

  他原本不愿意娶云竹过门,主要还是因为在苏家的环境不好,他固然可以受得了苏家人的刁难或者冷嘲热讽,却不愿云竹过来受委屈,因为云竹肯定是那种受了再大委屈也会往肚子里咽的性格。但此时苏家的问题大概也已经解决了,事情檀儿既然已经知道,再拖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再过几天他或者上京或者过去山东,这件事情是一定要在这之前解决的。

  事实上,若以现代人的思维与性格,云竹在外面经营着竹记,有钱有关系,远比进门当平妻或者小妾来得好。但宁毅也知道云竹的性子传统,纵然嘴上不说,心中自然也在乎名分。其实事已至此,檀儿那边问题也已经不大。这事情既然已经想得明白,心中也就豁然开朗起来。

  如此想得一阵,见云竹还未醒来,他推门出去看了看雨势。心中对锦儿的去向倒是有些疑惑,找人问了问,才知道锦儿早已叫了青苑的车夫驾车出去,此时还没回来。转身回去房间时,却发现房间的门微微开着,大概云竹已经起来。推门进去,只见云竹果然已经起身,坐在那边的床沿,神情却是有些恍然,脸上不知为何竟有眼泪,待见到宁毅忽然进来,才陡然反应过来,举手抹眼泪:“立恒你……你……”

  “怎么了啊?”

  “我、我还以为你走了……”

  “呃……”宁毅听得这话,才放下心来,反手关上了房门,“我只是出去看看。”

  云竹抹着眼泪,大概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幼稚,“噗”地笑出来,随后脸上又像是要流出眼泪,用手背捂在嘴上:“对不起、我……我有些……我本来不是这样子想的……我还以为你走了……我今天、今天……”她语气哽咽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宁毅皱着眉头要过去时,她却伸手指了指:“立恒……你、你就在那里好不好,不要过来了,你要是过来,我就……我就……”

  她毕竟没说出若宁毅过来她就会怎样,但宁毅还是站在了那儿,随后听得她道:“立恒……你转过身去,你看着我……我便不敢了……”

  宁毅转过了身,微微偏了头,但终究看不见背后的情形,只是听得云竹站了起来,声音细若蚊蝇:“我今天……本来是想好了的……可一见到立恒你……”

  后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布条被解开了,衣裙落下地面的声音,一件、又是一件……云竹没有再说话,待那声音终于停下来,宁毅等过几次呼吸,才回过身去。只见光线稍显昏暗的房间里,衣裙、肚兜、亵裤都已落在地面上。触目所及的,是云竹赤祼的**。她在他的身前不远处站着,微微的低着头,虽然额头上还绑着绷带,但一头长发还是倾泻而下,到了曲线诱人的腰臀上。微微透红的粉颈之下,是雪白的双肩,一双手原本是害羞的抱在胸前,但此时却是轻轻地挪开,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将**暴露出来,微微颤动着,那线条在腰肢陡然收缩,随后又划出优美的弧线往下,修长的双腿笔直地并拢着,双腿之间是浅浅的黑色绒毛,白皙的纤足踩在鹅黄色的绣鞋之中。此时她浑身上下除了额上的绷带,就只有足下踩着的那双绣鞋而已,看起来,就像是在等待着宁毅的检阅。

  “我……我以前过得不好,但就算在最不好的那些日子里,我也一直想着、期待着有一天能这样站在一位男子的面前,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交给他……若不是这样想着,我恐怕就挨不过那些时日了,立恒……我原想在一个更好的日子里把自己交给你的,现在我恐怕有些不好看,可不管怎么样,我的身子还是清清白白的,立恒你……立恒你……你若是喜欢……”

  她今日过来,或许早已做好了献身的准备。以前在金风楼时,对于这些事情自然也有见过,甚至于可能有过训练。然而心中做了决定是一回事,真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见到宁毅之后,原本心中所想却是一项都难以做出来了。原本引着宁毅来这边,勾引了他才是定好的计划,但真的事到临头,那些动情的话却是难以出口,最终吃了药甚至睡着了,再醒来时以为宁毅已经离开,这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但到得此时,她终于还是在这自认并不完美的时候,将自认并不算完美的身体呈现在心目中的男人面前了。

  大雨在窗外哗哗作响,远处的空气里,只隐隐约约传来些难以辨认的声音。昏暗的房间里,那身体或是因寒冷或是因羞涩而微微颤抖着,呈现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感来……

  宁毅心中叹息一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她,随后将她小心地横抱起来,朝床边走去。云竹身躯滚烫,微微闭上眼睛,任他施为。片刻,那赤祼的**被横放在床上,发丝如云,在被褥上披散开来。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4 21:37

  第三四二章 纷乱



  叫车夫赶了马车,冒着大雨出门,心中乱糟糟的,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才好。最后想到的目的地却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因为她忽然间发现,除了竹记和与云竹姐一道的家里,她唯一能想到的去处,居然是金风楼。

  青苑距离金风楼不算远,说出目的地后,马车在大雨中疾驰,还来不及想通或者反悔,目的地就已经到了。不过元锦儿本来也就是个干脆的人,既然已经到了,赶车的又是别人,便直接跳下马车进去大门。

  事实上自从竹记扩大之后,与金风楼这边一直还有些来往,锦儿偶尔还会过来。但类似这样觉得自己无家可归时跑来还是第一次。此时还是下午,金风楼中的客人倒是不多,她心情不爽,一进门,便大声嚷嚷着要喝花酒,楼中的姑娘、龟奴大都认识她,此时也涌了上来,“锦儿姐、锦儿姐”的招呼。

  待到金风楼的妈妈杨秀红过来时,金风楼一侧已经热闹成一片了,她还以为是这个时候突然来了个大豪客,待听得是“宝儿公子”过来了,还扬言要叫所有姑娘过去陪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抽了根鸡毛掸子就往热闹所在的天字厢房杀了过去。

  天字厢房那边此时乱糟糟的一团,众多女子的莺声笑语混杂在一起,锦儿在房间里与附近的几名女子肆意调笑,拿了酒坛自己喝,还笑着去灌旁边的女子,故意将酒液倒在对方胸口上,将衣服打湿掉,对方自然也不介意,欲拒还迎一下,随后与众人打闹起来。

  她们与元锦儿本就认识的,虽然不知道锦儿今天吃错了什么药,跑过来说要喝花酒。但陪着当初的姐妹。自然比陪陪那些恩客有趣得多,大家都跑出来轻松一番。此时有人娇笑,有人询问着锦儿姐现在店开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将她买过去,也有稍微年长的询问锦儿有什么心事,锦儿便嘻嘻哈哈地灌人酒。待到杨妈妈挥舞着鸡毛掸子杀进来,啪啪啪地往人身上抽时,众女子才尖叫着作鸟兽散。

  “反了、反了……还没到晚上就在这里捣乱。谁让你们出来的……都给我回去!”

  包厢里挤满了女人,杨妈妈从门口打进来,众人想逃,门却显得不够大了,许多人被结结实实地抽了几下。锦儿身边的两名女子起身便要逃,被锦儿拉住了。三人一齐坐向后方的凳子,然后凳子倒了,她们便也齐齐的倒在了地上,两名女子翻身想逃,锦儿也翻身用力抱住她们。

  “不许走、不许走,你们是我叫来的不许走!”

  “元锦儿你皮痒了是不是,过来砸老娘场子……”

  “啊……啊……啊……锦儿你让我走啦……”

  一片混乱,锦儿已经喝得有些醉了,在地上抓住两名女子的衣裙不许她们走。杨妈妈已经冲了过来,两名女子挣扎着在地上爬,其中一名金风楼红牌的裙子被弄乱了,露出下面的亵裤,让锦儿给揪住扯下来了,露出白皙的半边屁股,那红牌拍打着锦儿揪住她裤子的手,又是哭又是笑的,杨妈妈赶过来。鸡毛掸子拼命抽。第一下正抽在她屁股上,第二下则打在了锦儿的手上。这下她才逃脱,拉上裤子放下裙摆赶紧哭着逃了。

  “我有钱!我有钱!我付过钱的了!杨秀红你打人!我要去……呃,去告你!”

  “钱在哪里!你知道要多少钱吗!你个败家女!”

  “就这里,我喜欢败!关你屁事!”锦儿从衣服里摸来摸去,随后拿出个绣花荷包来,朝着杨妈妈砸了过去,“全拿去!全拿去!”

  杨妈妈将那荷包接在手上,打开看了看,里面几锭散碎银子,加起来倒是有十多两,剩余的就是两张银票,拿在手上看看,每张五两。这二十几两银子在普通人家倒是一笔小财,然而在金风楼能算是什么。杨秀红起的将荷包里的银两银票全砸在桌子上:“你还真是来砸老娘场子来了,二十几两……当初也就是看你跳个舞的钱,你还敢喝酒……你们看什么看,全都给我闪边去!”

  那杨妈妈骂了元锦儿,回头朝着门里门外的姑娘们一声吼,众女子连忙拉上门跑掉了。锦儿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没钱?没钱大不了我自己压在这里,再出去接客!”

  她这话没说完,杨妈妈挥着鸡毛掸子啪的抽在她屁股上:“你你你……你已经走了,你还回来说这种话……你今天脑子坏了,吃错药了!”

  元锦儿被抽了那一下,身子晃了晃,站在那里抿着嘴不动,杨妈妈坐在桌边瞪着他,随后在桌上用力抽了一下:“出什么事了?你给我说。”此时语气倒是和善了一点。

  锦儿挪着步子便也在桌边坐下了,嘟着嘴半晌,方才道:“我想好了,我要回来当妓女啊——”

  她话音未落,杨妈妈拿着鸡毛掸子没头没脑地抽了过来:“什么妓女!什么妓女!你以为是当着好玩的!你不说出了什么事我今天打死你!你在这边叫了姑娘吃吃喝喝还敢不给钱,你不要跑——”杨妈妈已经在玩真的,锦儿自然不敢再硬撑,啊啊叫着围了桌子打转。

  “我过来花钱的,你打人……一辈子没人要的老女人……”

  “老娘才不是没人要,早被人要过了……你不要跑,看我不打死你……”

  “啊啊啊啊啊啊……”

  “当初就跟你说了不要去卖那个什么蛋,当少奶奶的命……后来你们真有点起色我也替你们高兴,现在又想要回来……你个作死的女子,没被人要过就是不知道世途险恶……”

  “云竹姐要嫁人了!”

  “呃……啊?好事啊。”

  锦儿哭着将那句话嚷出来,杨妈妈微微一愣,这才停止了追打,随即反应过来:“云竹要嫁人了当然是好事!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她嫁了人你就活不下去啦!”

  “我喜欢云竹姐!”

  “扯淡!别在老娘面前玩这套!”

  “可我就是因为云竹姐才出去的啊……云竹姐忽然嫁人了,我怎么办啊!难道让我一个人住在那栋小楼里,一个人打理竹记吗……她嫁人了我怎么办啊,我又没有云竹姐那么厉害……”

  锦儿哭嚷着说完这段话,自己也微微愣了愣。杨妈妈盯着她,在桌边坐下。鸡毛掸子倒是放下了:“过来坐……你倒还想人家云竹一辈子陪着你啊。早跟你说过,这是好事,女人总是要找个合适的人嫁了的,你该为她高兴……来说说,她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虽然一开始说要钱,这时候杨秀红倒是主动为她斟了一杯酒,锦儿过来,气呼呼地将酒喝掉。沉默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开口说起云竹与宁毅的事情,杨妈妈一边听,一边倒酒,自己喝,也让锦儿喝。事实上在这样的环境里大混。两人的酒量本就很好,锦儿也只是心情激荡,根本不是醉了。

  “听起来是个挺不错的男人啊,云竹有这样的归宿,是件好事了。”听她大致说完,杨妈妈拿着酒盅说道,“你将来也会遇上一个很不错的男人,然后把自己嫁了的!”

  “没见过不错的男人!”锦儿斩钉截铁地反驳。

  杨妈妈看了她一眼:“话可别说得太早了……”

  锦儿觉得她话里有话,可此时也懒得深究。一杯一杯地喝酒,杨秀红便也陪着她喝:“不管怎么样,云竹嫁人总是好事……我也没办法去替她道贺了,咱们便在这里替她喝喝酒吧。”锦儿撅着嘴又碎碎碎碎地念叨了片刻,杨妈妈才道:“喝得差不多了吧。”

  “嗯,有点醉了。”

  “那就快点滚蛋!不要打搅老娘做生意!”杨秀红拿起鸡毛掸子又在桌子上抽了一下,吓得锦儿朝后方跳了出去。

  “今天你喝酒叫姑娘的钱,全记在竹记的账上,过些日子我还要叫人去收的!别想赖!你已经从金风楼出去了。就别想回来。我金风楼没这个规矩!这里不欢迎你!滚!”

  锦儿委委屈屈地看着她,看起来已经是要哭的样子。杨秀红站在那儿也不太好下手,随后锦儿就走过来了,将她轻轻抱住,脑袋埋在她怀里。杨秀红拍拍她的肩膀,终于敛去了凶悍的面相:“觉得无聊也可以回来走走,找我聊聊天,不许再叫姑娘……”

  “杨妈妈……”锦儿轻声说道,“你胸这么大,怎么会还没有男人呢……”

  “你作死——”金风楼中陡然传出一声大喝,随后锦儿带着眼泪又哈哈笑着从楼上狂奔而出,杨妈妈举着鸡毛掸子追在后面打,直到冲出大门,她才站在雨里对着杨妈妈挑衅着。片刻,马车过来了,她上了马车,面上那挑衅的神色才敛去,一身是水,但脸上的也不知是水还是泪了。心中的悸动已经稍稍平复,但直到此时,她才忽然明白过来,一直以来她以为是自己保护着云竹姐,在背后支撑着云竹姐,实际上却是她一直在依赖着云竹姐,看着她如何生活而生活,如何努力而努力,一旦云竹姐要嫁人了,她就没有目标了。她明白过来这一点,于是忽然就哭了出来。

  马车渐远,那边金风楼的门口,杨妈妈挥了挥手中的鸡毛掸子,叹了口气:“我都是听你说的……要是你觉得他很差,我怎么会觉得他不错呢……真是猪一样……”

  锦儿倒是听不到这话了。回到青苑时,雨已经小了许多,锦儿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过去找云竹姐。打听了一下,知道宁毅才走不久,她一路过去账房那边,轻轻推开门,只见云竹姐正倚在床边想着些什么,见她进来,脸色绯红,微微笑了笑。

  房间里有着些许残留的气味,锦儿毕竟在金风楼里呆过那么久,一进门便嗅到了,她在门口站住了,眼看着那边床单已经被剪下一块来,那布片此时便被握在云竹姐的手里,上面点点殷红,犹如寒梅开放。

  “云竹姐……你……你们……”

  云竹点了点头。锦儿鼻头一酸:“你们……真的要成亲啦?”

  “不是啊……”她摇了摇头,随后笑了笑,“我已经将自己交给他啦,然后……也许就该走了。锦儿你不是一直说想去我老家看看吗,我们以后……去那儿吧。”

  锦儿愣了半晌,随后蓦地反应过来,点头道:“好!好啊!”

  萦绕心头的难题陡然间便得到了解决,虽然这样的发展确实令人感到疑惑,但锦儿心中高兴,此时自然不会多问。云竹姐决定要走最好了,远远离开那个宁毅,竹记也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没关系,有她跟着,一切就还像从前一样。

  她们一路回到家中,雨在傍晚时歇了,空气清清冷冷的,锦儿哼着歌在家中收拾东西,云竹将那布片收拾在包裹的底层,随后坐在外面的露台上静静地看水。锦儿过去时,露台上昏黄的灯笼轻轻摇晃,照亮了坐在那边的云竹单薄的身影,她在那黑暗里轻声哼唱着一些什么,锦儿望过去时,能看见她轻柔的、缱绻的笑意。

  相处这么久,锦儿自然明白,云竹姐是在想着宁毅呢。这个露台上,好些次他们都一起坐在这里,唱过歌、跳过舞,追追打打吵吵闹闹,宁毅还在这露台上亲了云竹姐。她是明白云竹姐性格的,也是因此,对于她会想要离开的决定,百思不得其解。若真的离开了,云竹姐会快乐么……还有宁毅……

  这事情萦绕心头,一时间也成了新的困扰,但这天夜里,她并没有开口询问。到得第二天早晨,江宁起了雾。由于云竹的丫鬟核桃已经嫁人,这次离开,便不打算带她去了,只在家里留下一封信,让他们夫妇暂时照看竹记,准备出门的,只有云竹、锦儿以及锦儿的丫鬟扣儿。(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15 10:29

  第三四三章 去留


  原本宁毅害怕苏家再过来找两人麻烦而让闻人不二安排的人手此时或许已经撤去。将一些该带的东西带上,云竹与锦儿上了马车,由扣儿驾车,缓缓朝着江宁城外驶去。马车穿过迷雾,秦淮河岸边的柳树偶尔在视线中出现,河里泊着的船只、偶尔出现的行人不多时也被甩开在后方。锦儿掀开帘子看着,昨天的时候,她心中为了云竹姐要嫁人而凄惶,当云竹姐提出离开,她心中喜不自胜,然而到得今天清晨,将要离开江宁的概念才化为了实感出现在她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许许多多熟悉的东西被抛在身后,她心中才忽然觉得有点空荡荡的,像是要对什么东西做永远的告别了,不禁酸楚起来。

  事实上,在许多许多个这样的清晨,令她们熟悉的或许还有另外一件事:她们坐在那小楼前的台阶上,看着那男子的身影在浓雾中的远处出现,然后渐渐的跑近了……

  “云竹姐,到底是……为什么啊?宁毅对你不好了?”

  到得此时,她才能够轻声的问出这事来,云竹原本坐在那边像是在想事,此时抬起头来,锦儿才发现她眼眶亮晶晶的,已经有了眼泪。她吸了吸鼻子。

  “我……我原本与立恒相识时,就有些晚了,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妻子,又是入赘的身份,锦儿你也是知道的。”

  锦儿点了点头:“知道啊。”

  云竹道:“我原本认识他,就知道这些事情了。后来喜欢上他,对这些事情。心中也是清清楚楚的。我既然喜欢了他,对这些事情,当然也不甚介意,那时候我觉得,他家里人对他不好,旁人也不知道他的才华,我……我就算把身子给了他,不要他什么名分。只要他心中有我的位置在,也就够了啊……”

  “可云竹姐你还是希望有名分的啊……”锦儿小声说道。

  云竹神色有几分凄然,眼中像是要流泪,但脸上却是笑了笑:“我当然想要名分啊,我又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女子,也希望……将来老了有人能够在身边,能够有个归宿。我想这些,想了好多年了……”

  她说着这些,语气哽咽起来,片刻后,才尽量收敛了情绪:“我原本以为,我就是世上唯一一个这样待他的女子。可前不久我去到苏家,看见那位苏姑娘哭的样子,才忽然发现,他的妻子也是那样的喜欢着她,她给他生了孩子。喜欢他的心情,与我一般无二。立恒不是生性凉薄之人。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我以前便跟你说过啦,立恒他……心中为难……”

  她顿了顿:“他那样的人啊,若是要蛮横一点,谁又能怎么样。偏偏在这些事情上,他心里为难了,我也是因为这样,才更加喜欢他的。其实立恒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心中也明白的,他以前不希望我进苏家,是害怕我被苏家人欺负,到得这件事之后,他心中觉得只能娶我了,可他还是会担心我与苏姑娘的相处,其实锦儿,妻子与小妾,哪里会有相处得很好的,而他心中也会觉得对不住苏姑娘。其实嫁给他,我……我也是想的……可是弄清楚了这些,这几天我就想好啦,我把自己的身子给他,然后就……只好离开了……”

  元锦儿愣了半晌:“怎么、怎么能这样,这样不是很自私吗,你心里不好过,他心里也不会好过的!”

  云竹笑了笑:“谁不自私呢,可是这样一来,立恒心里的问题就没有了啊,他没有对不起苏姑娘,而将来我还会回来的,或许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宝宝,那时候我回来,身子还是他的。我只是……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让他觉得……对不住我……”

  “怎么、怎么这样……”锦儿喃喃说着,她此时才明白,云竹姐心中希求完美的那种心情,当宁毅无论如何都会觉得对不住一个人时,她便选择了离开。宁愿委屈自己,却不愿意让情郎负疚。不过,这事情虽然说得过去,她心中却仍旧觉得有些问题,但过得片刻之后,她也不再多想。反正云竹姐已经做了决定了,她便想让旅途上的气氛活跃起来。

  “那就这样吧,最好云竹姐你已经有了那宁毅的孩子,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将他养大,以后告诉他,我是他爹爹,你是他娘亲,嘿嘿……”

  如此说些俏皮的话语,一路出了江宁城门,浓雾一阵一阵的,她们眼看着那江宁城墙在浓雾中消失了,道路一段一段地闪出来。陡然间,前方驾车的扣儿“呃”的轻呼一声,随后道:“小、小姐……那个、那个……”元锦儿正在说笑话,此时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呀!”的叫了出来,云竹也探出了头,随后便愣住了。只见浓雾那头的路边,一道身影正在那儿倒下的一节树干上坐着,托着下巴,似乎已经有些无聊地等了许久,见到马车过来,那人才起身,皱着眉头朝这边过来了。却不是宁立恒又是谁?

  “……快快快……快点冲过去。”

  锦儿一下子反应过来,指挥着扣儿快马加鞭,扣儿“哦”了一声,挥着鞭子就要让马儿快跑,然而她们用来赶车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烈马,宁毅已经走得近了,一伸手便拉住了缰绳:“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马车还未停,只是减了速,宁毅则已经走向车厢这边,说了一声:“来。”将手伸出去。云竹原本愣着,眼泪就像是决堤一般的涌出来,却也是下意识地伸出了一只手,宁毅握住她手,抓住她的身体猛地一带。“啊”的一声轻呼,锦儿还没反应过来,云竹就已经被宁毅从车里抱出去了。马车与宁毅、云竹错身而过,锦儿探过头去看时,只听得那边传来“啪啪”两声,似乎是……打屁股的声音。宁毅直直地抱着云竹走向远处,云竹则搂抱着宁毅的脖子,低着头羞得动也不敢动。

  “昨天才那样子,你今天就走,事情传出去,对我的名誉很不好,会让我很困扰的……”

  隐约间,这似乎是宁毅说的话。锦儿的脑子此时已经转了过来,大嚷着:“宁立恒你放下云竹姐!我的!”随后又叫扣儿掉转车头。扣儿对驾车并不是非常娴熟,手忙脚乱,锦儿抢过了马鞭,气急败坏地掉头,如此弄得两匹马在道路上扑腾了很久,才调对方向,一路赶过去。待发现两人的身影时,只见宁毅正抱着云竹姐坐在浓雾那头的一座凉棚里说话,云竹姐似乎想要挣扎,但宁毅抱住了她,让她动不了。

  这年月里,就算是夫妻,也没有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的。眼下虽然一片雾气,路上没什么行人会走,但毕竟有被人看见的风险。这宁毅实在不知羞耻。锦儿从马车上下来,远远地看着,小声骂了几句,但终究没有上前去打扰两人说话。云竹姐原本离开的想法就未必坚决,此时遇上了宁立恒,就更加别说了,被打屁股也不敢说话,此时也不知道已经被打了多少下了……

  锦儿心中气恼,但对两人的说话,大概还是能猜到,无非是宁毅询问她为什么要离开,她将刚才那些话再说一遍,或许想着想着还会哭出来。正这样想,那边云竹姐倒真有些像是在哭——事实上,锦儿所知的云竹想要离开的理由只是一部分,她方才心中也觉得疑惑,但随后没有再深究,而云竹想要离开的原因,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她的。

  “……除了你以外,还有锦儿啊,我若是嫁人了,锦儿怎么办呢。立恒,你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可实际上,除了我和竹记,锦儿哪里都没法去的,她又不是那种一个人也能一直自得其乐的性子,当初是因为我才从金风楼里出来,立恒,我原本没能跟你在一起,锦儿一直在我身边,好像理所当然一样,可是那天我想,我现在已经有了你了,锦儿对我,就很重要了,我、我不能抛下她……”

  原本以为即将失去的东西忽然又回到眼前,云竹说着这个,流下眼泪来。她生性外柔内刚,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或许就是宁毅与锦儿,假如说仅仅是为了宁毅的那件事,她或许就直接嫁过去了,但加上锦儿这边的考虑,才真正让她下了离开的决定,宁毅抱着她:“那让她跟你到苏家啊,我养着她又怎么样……”

  “可是她也不会开心啊……”

  宁毅皱起眉头:“反正我不会让你走的,事情可以慢慢商量,大不了我找个男人把她嫁了……”

  “我、我不走了……”云竹带着泪水,努力笑起来,“我本来就不想走,现在还怎么走得开……”她说着:“立恒,你把我养在外面吧……”

  宁毅皱了皱眉头,云竹紧紧抱着他,让眼泪落在他的颈项间,语声哽咽:“立恒,你把我养在外面吧……我陪着锦儿,打理竹记。也许有一天,锦儿嫁人了,我与檀儿姑娘她们也熟悉了,你再娶我进门好不好……你、你把我养在外面就可以了……”

  “你把我养在外面就可以了……”

  宁毅抬起头,能够明白这句话里有着怎样的分量……但这样一来,原本已经想好的事情,似乎在忽然间,就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16 21:09

  第三四四章 临行(上)

 

  第三四四章临行(上)

  最终决定上京的日子,定在四月的十六这天,搭乘驸马府的船队沿长江往东,然后再沿大运河北上,经汴水至东京。在眼下,这也是武朝相对繁忙的一条航路,船队众多,不至于会在半途中遇上山匪抢劫之类的事情。

  家中孩子生下来尚未满月,便要出发启程,对于一家人来说,也是一件颇为为难的事情。但家里亲族百多人都才刚刚下葬,一个孩子的满月酒,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唯一关于孩子名字的事情,这几天家中有些议论,宁毅是愿意让孩子姓苏的,但家中诸多事情发生之后,苏檀儿则坚持要让他姓宁。

  “妾身与相公的第一个孩子,一定要让他姓宁。将来他是要继承相公衣钵的,大不了我与相公的第二个孩子,再让他姓苏吧……小宝宝,是不是啊,咱们要姓宁……”

  说着这话时,苏檀儿仍旧在床上,俯身逗弄着婴儿篮中的孩子,前半段瞪着眼睛,颇有女强人风范,后半段便成了温柔的母亲。宁毅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最终也只能答应下来,列了几个名字让苏檀儿选,檀儿最终选了个寓意比较简单也比较大气的,便叫做宁曦,毕竟是家中第一个孩子,如初生晨曦,光芒万丈,此后便叫孩子小曦儿,宁毅倒是笑她,孩子将来会怪她选个笔划这么多的字,檀儿则颇为自信地说小曦儿将来会长成大文豪,不会怕比划多,正好练练。对此宁毅却是没有多少的自信。

  名字定下来之后倒是也引得苏家几个老人的腹诽,说家还没分完,竟连孩子的姓都改到夫家了,太也过份,但随后便被苏愈压了下来。

  如今童贯的军队已经拔营北上,军队都已过了长江。宁毅要早些上京见秦嗣源,也是因为要早些正式的加入密侦司。他是为了报仇,而秦嗣源与康贤要求的则不仅仅是如此,虽然在杭州出了大力,得到了两位老人的赞赏,但若是说自己想要报仇对付梁山,对方就会鼎力支持,也未免太过自大。因此过去山东之前,与秦嗣源有一番交流,彼此取得共识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苏檀儿暂时却没法动身,一来还在坐月子期间,眼下能够修养,终究还是要好好修养,二来苏家分家过程中的诸多问题都要理清理顺,加以解决。虽然将来她手下的生意必然要北上,但这时候还是得在家中呆上一两个月。如此一来,宁毅北上也正好是为她打个前站,只要能得到秦嗣源的支持,未来几年里,苏家要在北方经商,便是一帆风顺了。

  宁毅上京,苏檀儿还在江宁,待到苏檀儿上京之时,宁毅可以已经去了山东了。意识到这一点以及宁毅可能遇上的危险,剩余的几天时间里,苏檀儿对宁毅显得格外依恋,每日夜里与宁毅碎碎叨叨说起要注意安全之类的事情,或是在小曦儿身上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或是这几日对苏家又有了怎样的想法,她往日里对宁毅虽然依恋,但毕竟是独立的性子,许多心事不到尘埃落定不会说出来,此时却是什么都说。宁毅不时也跟她说起心中的想法,会如何对付梁山,诸多卑鄙无耻的手段之类的,夫妻俩议论一番,宁毅也说着若是遇上危险,一定掉头就跑。

  事实上,苏檀儿说起那琐琐碎碎的东西,也是为了让这个家在宁毅心中有着更深的牵绊,宁毅何尝不明白。而另一方面,相处了这么久,檀儿对宁毅也早已清楚,这么多的事情,宁毅哪一次不是在生死一线中博出胜利来。计谋这东西,本身不算可靠,若用计之人没有足够的心性,再好的计谋也是扯淡,走不到最后去。只是她一直念念叨叨,也总会对宁毅有所影响而已。

  陪着妻子,逗弄一会儿已经名为宁曦的孩子,看着家中为了准备他的出行而纷纷乱乱的情景,时间就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檀儿正在坐着月子,每天喝难喝的鸡汤,天气倒是已经开始热起来,她躺在床上,肚兜外就只有一件单薄的罩衫,露出优美的曲线来,纵然对她的身体已经熟悉无比,宁毅偶尔也会被诱惑住。二十岁出头的**又成了人母,兼具着青春与成熟的气息,抱着孩子时是一种魅力,絮絮叨叨地与他说家中琐事时是一种魅力,偶尔俏皮起来说那些心事,也是另一种魅力。

  小婵偶尔会被拉过来——她是要陪着宁毅上京的,这些天与宁毅相处的时间自然归自家小姐。檀儿有一次双手合十地对她说::“小婵这几天把相公让给我哦。”小婵便手足无措地红了脸,道:“小姐……”随后也被苏檀儿拉上了床,这天晚上,倒是三个人睡在一块。宁毅睡外面,檀儿睡中间,小婵睡在里侧。齐人之福倒并不见得好享,第二天早上醒来,檀儿趴在他的胸口上,而小婵靠着檀儿的后背睡,两名女子都只穿了肚兜与短短的亵裤,偏生前一天晚上一次都没发泄过,倒也不禁有些苦笑。

  到得十四这天晚上,檀儿缠着宁毅小声地提出“要怀孕”的要求。她才生了孩子不到二十天,自觉身体已经好了,由于宁毅要走,便想立刻再怀一个孩子。宁毅自然拒绝了,她脱了衣裤**一番,被宁毅按在床上揍了一顿屁股,她光着身子趴在床边,满脸通红地对着摇篮里的孩子说道:“小曦,爹爹欺负我……你要快点长大保护娘亲……”

  这是她在宁毅面前故意轻松的一面了,到得深夜,趴在宁毅颈项间流眼泪,道:“你要早些回来,真的不要拼命啊,你知道轻重的,立恒……你听得烦了打我就打我,这事你怎样也要记在心里,爹爹已经死了,他们都已经死了,你不要死,仇慢慢报也行的……”这是她几天里反复提起的事情了,宁毅上京的日期越近,事情也就愈发推至眼前,檀儿说得一阵,便咬着牙尽量不让自己继续流泪,宁毅抚着她腰肢与脊背的肌肤,也只能再一次的做出保证来。

  几天的时间里,檀儿去找过一次云竹,她是为了感激云竹救下小曦儿而过去的,但同时似乎也向云竹提了亲。两人在房间里谈了些什么,此事后面便没有再提起,倒是据说檀儿在锦儿面前摆了一番架子,将锦儿气得哇哇直叫,连说还好云竹姐没有嫁过去,否则得被欺负死了。宁毅询问云竹两人的谈话内容时,云竹罕见地没有说,只道是女人之间的秘密。

  檀儿的柔弱,只会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在宁毅面前展现,几天的时间里,若有其余家中亲族因分家之事来拜访,她必然是端庄成熟的。云竹的坚韧或许也只有亲近之人才能感受得这般清楚。到得四月十五这天,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周佩与周君武过来拜访,君武邀请宁毅出去观看一只大风筝,风筝下用长长的的挂了一只笼子。

  这一天,一只小猫被带着飞上了天空。

  “我想过了,师父你说得对,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我现在有这个力量,有些事情,是可以做的。我要搜罗一大批的人,把格物论发扬光大,我周君武……要在有生之年,飞到天上去!”

  他此时才刚刚到了从孩子转向少年人的年纪,但眼下说起“有生之年”这个词来,却已经有模有样了。望着那被人拉着飞远的大风筝,眼前的小王爷也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知道师父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有些事情,我也许不明白。可我想做的,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师父,你马上就要上京了,我一直想问,师父心里,也是一直觉得,我做这些事情有意义吗?就像为万世开太平一样。我来研究这格物,将来是真的会有用吧?若是这样,师父可以去做其它大事情,格物让我来,我……我算是师父真正的弟子吧?”

  这时候不少男子十二三岁都已经能娶妻成亲,君武虽然小,但也并非毫无思考能力了。宁毅研究格物,能够将这些东西说清楚,但他本身的态度,却像是在玩,这也是让小君武心中忐忑的一件事。到底在师父心中,这是不是一件非常有意义但他却没有时间去做的事,若是这样,小王爷也会觉得自己的努力可以坚持下去了。

  宁毅倒是看了他老半晌,随后拍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那一定是有意义的。若你真能坚持下去,将来你不仅是我的弟子,可能会变成我的老师也说不定呢。”

  “君武永远是师父的弟子。”眼前犹带些孩子气的面孔严肃起来,朝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才憧憬地笑了出来,“师父,我要当个称职的小王爷,将来当个称职的王爷,弄很多钱,搜集那些厉害的匠人,让他们有地位,不被人欺负,然后一定会把格物学发扬光大,飞到天上去!”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7 16:47

  第三四五章 临行(下)



  武朝景翰十年四月十五,江宁城郊的草地间,大大的风筝下系着装有小猫的笼子,远远飞走。小君武望着那风筝,立下了志向。

  少年立志,心存高远,实在是颇为可喜的一件事,若是有着先见之明的人在此,或许还会说此子将来必成大器。不过对于宁毅来说,若是成功了固然可喜,即便不成,至少也找到了自己可做之事,而不成的可能其实还是更高的。正如西瓜想要的“大同”,君武想要的“格物”也是一般,他放下了种子,但不到必要的时候,不愿太过执着。

  君武此时才刚刚发育不久,个子还是矮矮的,兴奋地与宁毅说着有关格物的事情。倒是一同过来的周佩,往日里总喜欢对着弟弟说教一通,今天倒是颇为文静,或许是看清楚了君武想要实现心中抱负首先还是得当好一个小王爷吧,少女此时气质端庄,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感觉。

  她话不多,据说康王府已经铁了心开始给她物色郡马人选,几位江宁的少年才俊正在争夺不清。甚至还听说了几名贵族才子在某某楼中摆下场子,为了这位小郡主比文论武的消息,几天时间内在江宁府传为佳话,只是宁毅正在为家中事情操心,只能听得一鳞半爪,不甚清楚,但想来颇为精彩。

  被风筝带上天空的猫笼在不久之后断了线,小猫掉下来应该是摔死了,城郊的草地上,康王府的几名家丁跟着呼呼喝喝的君武过去寻找。少女这才朝宁毅福了一福:“老师,家中一直逼着招郡马,老师觉得……怎么样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说什么?你那么聪明,想必是心里有想法才来说的吧?”

  周佩低下头:“我以为老师会有些不一样的说法……这次怕是躲不过了啊。”

  宁毅有些同情地看着她:“我也是这样子成亲的,后来也还不错。这些事情,每个人都这样子过来,别说很难躲,躲过了反而更麻烦。你现在的年纪,郡马是谁,随便你挑,若是年纪大些,就是人家挑你,说不定还会有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我听说那些相当郡马的年轻公子虽然不能说是家世顶尖的,但水平都还不错,你跟他们估计多少都还算认识,能够任你挑了,你还想什么?”

  “我、我心中还是不甘。”周佩轻声道,“我小时候觉得,便是女子也能做到许多事情,后来发现不成,我也希望弟弟能够成才,至少将来当个有用的王爷。如今他虽然不能经世济民,但至少研究那什么格物,将来也是有用处的了,可……可临到头来,我心中还是不甘,凭什么男人可以做的事情我就不行。那些选郡马的啊,我认识倒是认识……都是半桶水的家伙,一个个……都没什么真材实料的。”

  实际上,驸马也好郡马也好,一旦入赘皇家,一生便与仕途无缘,此时真正有理想抱负的年轻人不会去选择这条路。若是那些养在宫里从未被人见过的公主选驸马,有些人甚至还会避之不及,但周佩这次的选亲,江宁城中不少青年才俊却还算是趋之若鹜,皆因她往日里也常有抛头露面的机会。小郡主从小样貌秀丽,到得此时十五岁上,更是出落得愈发端庄美丽,而美丽之余,她受康贤的教育,于经史子集、诗文书画上也颇有造诣,更是江宁年轻一辈中有名的才女。

  往日里宁毅上课,说的观点每每发人深省,那是占了现代人的便宜,但若以正统的眼光看,恐怕宁毅在这方面的造诣还远不如这位小郡主。也是因此,宁毅虽然不怎么涉足这帮才子佳人的领域,却也知道小郡主自传出招亲消息后,便有不少年轻的文人才子,愿意赌上前程,赢得周佩的青睐。只要不是那种需要继承家业的长子,往后能当个富贵闲人,与这位才女郡主琴瑟和谐,也算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只不过,他们只知道小郡主的才学,却未必明白她的性格。此时她一番低语,那些追求者竟无一能入她眼。宁毅摇了摇头,觉得这小丫头也未免太过好高骛远:“谁一开始不是半桶水,跟你差不多大,十几岁的小孩子,只要心性不错,慢慢来总是会变成一大桶水的。你跟康驸马学东西学多了,拿他的标准来衡量人,太不公平,康贤年轻的时候,估计还不如这些孩子呢。”

  对于这类事情,宁毅此时也没法过多劝说,他若有女儿,自然不会在十五岁时就给她挑丈夫。但小郡主这回事根本没法改变,她眼光这么高,眼下或许还能找一个不错的,拖到二十岁后岂不更是悲剧?见她兀自低着头嘟着嘴,知道劝说不了,便也不再多说。

  这一日与周佩姐弟辞别,又去拜访了一次康贤,回到家中进了院子,便听见檀儿在房间里与人说话。

  “……现在这时候,家中这么多事情,你们去凑什么热闹!”

  “便是在这样的时候,我们才想自己更有些用。二姐,这是我们苏家的事情,我们全躲在后面,算是怎么回事……”

  “什么苏家的事情,往后若这个家姓了宁,你们便要造反了?”

  “我……我们不是说这个,二姐夫我们是服的,可毕竟是报仇……我们也想让自己更有用一点,我们不懂的至少可以学啊……”

  “你们二姐夫过去是要拼命的,动不动就死人。你们想去学?好啊,我给你们每人一把刀,你现在敢说自己要是遇了险,随时敢自杀不拖累你二姐夫,我就让你们去!”

  此时在里面与苏檀儿说话的,正是以文定文方为首的几个苏家的年轻人,分家之后,他们是站在大房这边的,这次知道宁毅上京的意义,便要求着一道跟去。苏檀儿在宁毅面前固然温婉可爱,此时却是声色俱厉,几个人片刻就没了话说。他们固然有着一时热血,但要说有了热血就不会拖后腿,那也是纯粹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宁毅站在窗外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家娘子骂起人来果然越来越有味道了。小婵从后方过来,看见宁毅站在窗外,想要打招呼,也被宁毅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下,然后将她搂过来抱住。小婵脸色红了一红,虽然也意识到宁毅在干嘛,与他一道站在窗外偷听檀儿训人。

  “相公,我不想跟小姐分开……”听得一阵,小婵轻声嘟囔道。

  “我也不想啊。”宁毅抱着她,笑着晃了晃,“但有些事情早一个月好一个月,反正我们去打个前站,等到我去梁山那边,你还是要在京城等着檀儿过去的,没多久就能见到了。”

  “嗯。”小婵点了点头,宁毅轻声道:“这次过去是为了干什么的知道吧?”

  这次小婵用力点了点头:“打前站,报仇!”

  “哪有,我们这一路过去是要生孩子的。”

  两人发生肌肤之亲已久,这类话倒也不算出格。此时宁毅是从背后搂着小婵,小婵抱着他的手,赧然间却也“嘿嘿”笑了一声,像是动画片里害羞的小美人。

  “狗血淋头啦,我进去帮忙说说话。”过得一阵,觉得里面彼此说得差不多,宁毅才笑着放开了小婵。从门口进去时,房间里的众人便都停了下来,几名年轻人称呼着“二姐夫”,宁毅挥了挥手,道:“先出去吧,别惹你们二姐生气了。”几人连忙逃跑时,他才拍了拍文定的肩膀:“放心,这次你们一定有事做的,就看你们做不做得来了。毕竟苏家以后还是靠你们,好好学吧。”

  他这样一说,几人的脸色陡然亮了起来,倒是那边还在生气的苏檀儿眯了眯眼睛,望了过来。几人从房间里出去后,才委屈地问道:“相公还真打算带他们去啊?”

  宁毅坐到床边:“你怎么想?”

  “这种事情,哪里能带着他们过去。那个密侦司里肯定有很多老人,什么事情都熟练了,要是带着文定文方这些人,事情可能出错不说,到头来反过来要让你去救他们,那可怎么办!”她有些委屈,瞪着眼睛看宁毅。宁毅笑了笑。

  “这件事我也想过了,想了好一阵子,但密侦司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已经跟檀儿你说了,你心里也有数了吧。”

  “嗯。”檀儿点了点头。

  “一个事情要好好布局,最依赖的就是情报,我答应加入他们,是为了这个,跟梁山的人报起仇来,也简单很多。但玩情报的,不见得可靠,知道东西太多的人,就跟马桶一样,用的时候很需要,没用的时候大家都恨不得躲开……”

  他说到这里,神情已经严肃起来,苏檀儿认真听着,皱眉道:“相公难道担心……秦相和康驸马?”

  宁毅摇了摇头:“跟他们毕竟还熟一点,我担心的是……更加上面的。”他示意了一下,檀儿沉默下来,随后才忧虑地望着他:“不能……解决了梁山的事情就抽身吗?”

  “我还有其它的一些事情想要做。”宁毅笑了笑,他此时其实已经定下一个目标,是要帮助秦嗣源这些人阻止“靖康”。假如事情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武朝军队这样不给力,将来金兵南下,就是肯定的。与西瓜分开时他心中就已经做了这样的准备,只要将来不发生那样大规模的灾难,占领了北方之地的女真人很快就会被腐化,那个时候,武朝将保有百年太平,他就不奢求更多了。人没办法保证死后的事情,所谓为万世开太平不过是句好听的理想,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每个人要为自己挣命,只寄望他人帮助或是拯救的人,死了也就死了,至少在他这里,不会有丝毫怜悯。

  他自然不好将“靖康”之类的事情跟檀儿说,略顿了顿,道:“这次上京,既然家已经分了,再要做生意,就不妨稍微做大一点。我会跟秦相提一些东西,他若是答应了,密侦司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怕有意外,我也想有一些握在自己手上的东西,家里的人我会带两个过去,文定文方他们则可以留在家里。另外我想……让檀儿你能帮忙做一些事情,能做到的也只有你了。”

  檀儿笑了笑,握着他的手:“你是命就是我的命,真有这么重要的事情,相公你要是不想着我……我便休了你。”

  宁毅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双手握住她的手掌:“最后会变成怎么样不知道,不会有人知道你,但如果将来真的出什么意外,也许你就可以给我……也给我们一家人解套。”

  自古以来,变法之人从无好下场。皆因人与人之间,力的作用其实也是相互的,想要行大改变,必然遇上大反扑,而想要阻住什么趋势潮流,也是一样。宁毅是明白这点的,也是因此,从现在开始,他就得做出准备了。

  这天傍晚,与文定文方等人大致聊了一会儿,有关于心中的想法,自然没有过多地与他们说,而是从中挑选了两个人随之北上。这两人也都是与大房血缘接近的堂亲,一个叫苏文昱,一个叫苏燕平,至于文定文方等人,则留在这边配合檀儿。事实上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通常不多,苏家的子弟只是未经太多的磨练,表现平庸。

  而儒学当道的此时,普遍提倡以一人之力改变世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君子如龙等等,于是如苏家年轻之辈在能力不够时总是好高骛远,想要驾大船,操大局,因此左支右拙,但假如大家都能认清自己与世界的距离,先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再去考虑其它,则未必就不会成才。

  有关家事,就此安排完毕。这天晚上宁毅与檀儿躺在床上,孩子就在床边的摇篮里轻轻摇啊摇,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时。夫妻没有睡着,但也都是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到得夜半时分,孩子尿床哭了,宁毅起身给他换了尿布,抱在怀里哄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声地唱歌,那歌声是这样的:

  “野牛群离草原无踪无影,它知道有人类要来临,大地等人们来将他开垦,来到这最美丽的新天地……”

  檀儿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与窗外的星星、月光、小院、竹林一同听着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旋律。三年以前,一个灵魂来到这个世界,以旅游和度假的姿态看着这个时代的一切,到得如今,他看到了感受到了许多事情,也终于决定去做一些有关这个时代的事情了。天亮的时候,他将从睡梦中醒来,进入一个属于他的新天地。

  同样的夜晚,在康王府偏房的仓库里,也有一道身影,在举着灯火,巡弋于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之间。等到天亮,这些箱子会被运上货船,一直运到京城去,送到皇宫作为对皇室的朝贡与贺寿之用。东西早已经准备好,也已经编上了号码。那身影计算着一个个箱子因编号而会被摆放的位置,然后打开将里面的金银珠宝搬了出来,自己又躺进去试了一试,用小刀在箱子上艰难地挖出了一个小孔。

  万事俱备了。

  挖完小孔,举着灯光的窈窕身影在那箱子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人生世事如棋局,举手无回大丈夫。她虽然不算大丈夫,但自信世上也有巾帼不让须眉这回事,她要去到新的地方,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这天晚上,夫妻俩都没有睡得太久。

  早晨醒来后,檀儿为他穿上了衣服,吃过早餐,一家人一同去往江宁的码头,几艘大大的官船已经等在了那边,船上彩旗招展,过来的除了康贤,另外还有成国公主周萱本人。江宁府的众多官员也过来了,因为这几船东西,是要运去京城为当今太后贺五十大寿的。

  由于某些考虑,康贤倒只是远远地与宁毅招了招手,并没有过来与他多谈,但闻人不二也来了,早一步上了船,同样没有来打扰苏家众人的互相道别。

  “你要记着家里,平平安安的回来。”

  平日里已经说得够多,檀儿此时便只与宁毅轻声说了这一句,随后叮嘱苏文昱等人不要乱来,拖姐夫后腿,又叮嘱了小婵好好照顾相公。

  “最好怀个相公的孩子。”她附在小婵的耳边,轻声的、又俏皮地说道,小婵红了脸不敢点头。

  远远的,云竹与锦儿在驸马府家丁的带领下上了后方的一艘大船,从那边看过来时,锦儿对着檀儿的背影吐出舌头,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然后才随着云竹姐蹦蹦跳跳地上船。

  苏檀儿笑着,有意无意地朝着那边的船上看了一眼,风吹过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康王府、公主府的家丁们抬着一个一个的箱子往船上去,其中一个箱子里,少女透过小小的空洞往外看,码头上的喧嚣热闹,众人的依依惜别都落入眼里,某一刻,她与宁毅、苏檀儿等人几乎是擦肩而过了。少女在箱子里眨着眼睛,看着宁毅的身影在视野中一闪而过。

  一个个的箱子被搬进了舱室之中,砰的一下,少女感觉自己的箱子被放下了,她躺在箱子里等了一会儿,陡然间,又是轰的一下,一只箱子落在她的箱顶上,她愣了一愣,小心地朝上面推了一推,然而箱盖无比沉重,在她的力量下,纹丝不动。

  她慌忙从小孔朝外面望去,对于要不要出声,难以决断,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是轰的一下,一只箱子落在前方的视野里,挡住了她的视线……(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22 00:49

  第三四六章 幻听

 
  农历四月,雪融冰消,长江开始进入汛期,江水浩浩荡荡地从上游下来,到的江宁一带时渐成声势,一路的航道之上,此时便只有吃水较深的大船敢行驶了。便是如此,宁毅等人所乘的官船也是有几分颠颠簸簸摇摇晃晃,出航之后,若有晕船者,便渐渐显出了症状来。

  “待到了大运河后,船便行得稳了,一开始这两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此时在这些船上随行的多是达官显贵,有身份之人,船行得不稳,便有人发了脾气,有的甚至立刻便要下船,乘车马北上,船工等人便只好陪了小心解释。宁毅等人才半天,便见到几起这样的事情,这年月里便是有身份之人出行机会其实也不多,晕车晕船又没有特效药物,若是海船,这类症状便更加麻烦了,只能忍着,无法可想。

  宁毅对这类事情倒是还好,倒是随行的苏文昱晕船晕得厉害,便也只好让他在后面的舱室吐啊吐啊,说道:“吐啊吐啊的就习惯了,人生就是这样。”

  他这次上京,毕竟要加入的只是情报系统,康贤等人便只是将他们一行人安排在了后方一点的舱室,不与前方的官宦显贵有太多交集,闻人不二等人的待遇也是如此。宁毅倒不在乎时代的差距,随后与众人说起平衡能力的由来,言道人脑靠近耳朵两侧有一处名为半规管,若是解剖开来,该是怎样的地方,便是此处司掌着人体的平衡,若是晕车晕船之人,多半便是此处不甚发达。

  小婵偶尔端了茶水过来,便知道自家姑爷又在说那些旁人听不懂的东西了。其实旁人即便不懂,宁毅也是不多解释的。闻人不二、齐新勇、齐新义等人原本以为他看了什么杂书或者信口胡诌,后来见他说得头头是道,才信可能有这类事事情。其实他们倒未必相信人脑平衡便来自于那半规管,只是逐渐觉得宁毅可能真知道人脑之中有些什么,又听他说人脑展开之后有多大,都不由得心下骇然。

  此时即便是再有好奇心的医生大夫,也不至于去了解这方面的事情,若是验尸的仵作倒还有些可能,但也绝不至于把人脑摊开,去看看到底有多大。宁毅这样一说,众人不由得想到,莫非他闲着无事去测量过?

  其实宁毅看来书生儒雅,但行事每多出人意料,闻人不二见过他冷静之下微有些神经质的部分。齐新勇等人与他打交道虽然不多,但也见过他站在刘西瓜身边的情景。后来听说是他设计将杭州城门打开了,这样的人,哪里会有简单的。虽然一开始想到他去研究这个有些奇怪,但越是去想,越觉得恐怕还真有这种可能,不由得心下骇然,下意识地与宁毅坐得远了些,倒是齐家年纪最小的齐新翰偶尔会感兴趣地回答一句:“或许练梅花桩之类的功夫于这半规管有益?”

  宁毅端着茶水如此与众人聊了一阵,随后便也说些江湖轶闻,又聊了一会儿梁山,某一刻宁毅出去装了热水过来,在门口却是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咚咚咚咚的声音?”

  这声音却是所有人都听到了,也都点点头。其实水面稍微颠簸,附近一些房间里箱子碰撞,便有此声。宁毅想了一会儿,却道:“好像又不是,倒似有人在敲墙壁……”众人方才听他说了解剖人脑,这时候脸色微变,都以为他神经病发作,但好在宁毅听了一阵,便摇摇头道:“可能是我听错了……”

  这一天时间船行一路,也就一直颠簸,闻人不二等人到前方去打探了一番船上宾客的身份。公主府船队北上,目的各有不同,其实成国公主名下产业众多,每隔一段时间,这样的船队南北而行都有必要,这次自然也捎带了为太后贺寿辰的理由,不少达官贵胄随行而去,其实也与北伐的声势浩荡有关,虽然说在嘴上,收复幽燕乃武朝两百年来的大事,但物资、军费摊到每个人的头上便是现实问题,其实有的人愿意多出,有的人则想要少出,都有其理由。南方局势定下之后,江宁的这一拨与皇家拉得上关系的人便籍着贺寿的机会,准备北上活动一番。

  此时船上的这些人当中,官员、富二代乃至于宗亲子弟都有,闻人不二打听一阵,便知道身份都是高攀不上,自是敬而远之为好。只是吃过了午饭,便有人过来拜访宁毅,乃是一名十六七岁上下的年轻人,样貌俊逸,名叫卓云枫,宁毅之前自然没有见过,但后来想想,似乎听人说过,乃是江宁文坛还算有名的一名年轻才子,由于才刚刚出来,旁人在宁毅面前说起时,大抵是评价有一子侄辈的学子颇有天资,将来必成大器之类,宁毅去到杭州的这段时间,他才稍稍有了些名气。

  这卓云枫也是宗室身份,母亲是一名下嫁的县主,虽然夫家后来没什么成就,但皇室血脉终究不可磨灭,这次大概也是想要上京博一番名气与人脉。他一见宁毅,言语之间倒是恭敬,随后又向宁毅请教了一番诗词上的见解,宁毅随船上京之事并未与许多人说,本以为这少年与康贤有些关系,因而找来,后来言语中才发现,这少年原来也是周佩的仰慕者,话语之中偶有提及小郡主,都是颇为欣赏的态度。除了言语表情中有这少年人特有的几分踞傲外,并没有什么可称得上缺点的地方,但少年有才、自傲,本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

  如此聊得一番,那少年在宁毅这边坐了一会儿,喝了几杯茶,随后便又走了。宁毅心中倒是觉得有些没头没尾,又说不清楚怪异的地方在哪儿。其实周佩最近几个月就可能将要嫁的人定下,这卓云枫在眼下上京,自然是没什么机会了,但看他的神情,却似乎有几分成竹在胸的感觉,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想法在宁毅心中掠过,随即也就不再多想。事实上,他这些日子心中思考的,终究还是有关梁山方面的问题,他对于梁山的事情不算熟,需要做的考虑也就很多。武朝的层面上,阳谋并不见得好用,而阴谋则需要大量准确的情报才能支撑起来,但也确实有一两项东西是可以在这时给秦嗣源的,也就是在这几天里他需要完善的中心点。

  这天夜里大船停泊在港口之中,夜晚风却大起来,船只也有些摇摇晃晃。好些乘员都已经下船玩乐,住在客栈之中,但对于苏家之中跟过来的几人,宁毅还是要求他们住在船上。不过船只停稳之后,宁毅便也去另一艘大船上看望了云竹与锦儿。云竹倒不晕船,而以锦儿浪里白条一般的水性,这事情则根本不用担忧了。

  到得这天夜晚,小婵也睡着之后,宁毅望着船舱外的月亮却有些难以入眠。家中的檀儿与孩子,这次去到京城要见的人,说的话以及做的事,可能造成的影响……

  他梳理着情绪,从床上起来,到船舱、甲板上去踱踱步。此时云飞月走,江岸边树影憧憧,远处的山城点滴灯火闪烁,在水里倒映过来,却也是一番不错的景致。几艘大船之上兵丁巡逻,守卫森严,但白日随船而上的一种贵人、仆俑没了,倒也清静,便是这样想时,耳朵里似乎又听得咚咚声传来,但侧耳仔细听时,却已经没有了。

  他正要回船舱,却见那边的月色里,卓云枫正与几名家丁从一艘大船上下来,说了几句话,眉头紧簇,随后目光扫向其它的几艘船。看起来像是在寻找些什么东西,此时衡量着那东西到底在哪儿。

  卓云枫看了几眼,不经意间,目光朝宁毅这边看过来,随后定住了。这类夜间遇上,原本该是打声招呼便了的事情,那卓云枫的神情却有些古怪,先是站在那儿与宁毅对望了一阵,随后远远的、用力地拱了拱手,看起来倒像是宁毅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的阴谋被拆穿,于是很光棍地与宁毅照面。

  这件事情却是让宁毅有些疑惑。他这时候被人有心算无心地阴了几次,如那顾燕桢,如楼书恒又如席君煜,对这类仿佛有着被害妄想症的神经病已经颇为警惕,当天晚上将事情记在脑子里,第二天清晨起床,练功之时犹在回想自己与那卓云枫是否有交集。其时晨雾萦绕江面,他才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情,转身往舱位那边过去。

  他的身份前头住的那些大人物或许不清楚,但成国公主府派出的随船管事却是知道的,这人是。宁毅在舱室附近徘徊了好一阵,才下了决心与那管事拿来钥匙,摒退左右后开了其中一间船舱的门,让那管事在附近守着。只见那舱室里届时要运上京城的贡品,大大的箱子装着,一个两个贴了封条,宁毅爬上那些箱子顶端,一处处的观察了许久,又跺脚、敲击,过了好一阵,里面某一处才有微弱的声音传来。

  宁毅搬开下方的箱子,不一会儿,发现了蜷缩在下方大木箱中已经奄奄一息的周佩……

  明天可能没有,后天便好。(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9 10:51

  第三四七章 旅程小事(上)


  对于周佩来说,在某种程度上,那或许是她日后最不愿意提起和想起的一段记忆。在十五岁的年级上为了逃婚而上京,试图在日后成就一段巾帼不让须眉的佳话,事情说来不错,只是未曾料到的是在一开始就会遇上如此之大的挫折。原本躲在箱子之中,考虑着自己要不要出声,等到做出决定的时候,事情便已经晚了。

  从江宁的码头出长江,一路上江水颠簸,周佩被关在那大箱子里不见半丝光亮,对于从来都养尊处优的她来说,心中的恐惧已经无以复加。但纵然她拼命敲打那木箱的箱壁,能够传出去的声音也已经微乎其微。旁边的箱子里盛了重物,但在一路的颠簸下也已经靠了过来。她意识到呼救不成,但身上倒是还带了一把匕首,随后就开始一边哭一边割那箱壁,然而割了好久,也只割开了一道小口子。事实上,若不是有这道小口子让通气的速度加快了一点,恐怕过不了多久,她也就被憋死在箱子里了。

  此后的时间,完全是一场噩梦。黑暗、饥饿、恐慌、疲累,对于周佩来说,简直像是之前从未想过的酷刑,那箱子虽然也算挺大的,但十五岁的少女在里面,身体也无法完全舒展开。汗水湿透了衣衫、刀子也在手上割了一道口子,她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而随后反映过来的是最为令人难堪的尿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大箱子里待了多少的时间,意识清醒时便去敲打箱壁,有时候用腿踢,有时候手指去抓去挠。有时候想“我要死啦、我要死啦”,也有时候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箱子里的气息与时间逐渐变得奇怪起来。浑浑噩噩里,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老师以前说过的那个被关在瓶子里的恶魔,想自己会怎样被人发现。

  有时候想,若有人能救她出去,她便一辈子喜欢他,好好地报答他,便是他怎样对自己都行。想到羞人处,身子便蜷缩在一起,感到双腿之间有暖流流出来,靠着箱壁痛苦地哭。

  有时候又想起家中的教导,她是郡主身份,流着帝皇家的骨血,身上有皇家的尊严,虽然黑暗中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她也能想象现在的自己必然已经狼狈不堪,若是被人看见了,恐怕首先要想的就是杀人灭口了。

  一颗心就这样在以身相许与杀人灭口间晃来晃去,迷迷糊糊里做了好些梦,梦见自己成亲了,后来却又杀掉了自己的相公,有时候是皇家下旨的,有时候自己动了手,不管是哪一次,她都哭了。有时候想起那老师,她其实一直佩服老师的诗词和才干,但老师大概是不知道的。她其实好几次想要说了,也一直想让老师见识到自己的不凡,她是好多人夸赞的小郡主呢,很多人喜欢、上门提亲。想要在老师面前表现她高贵优雅的一面,但老师看来都没有惊叹的意思,她在她生活的那个圈子里,明明都被那么多人憧憬了啊……

  大家毕竟不是一个圈子的,宁立恒太奇怪了,他哪个圈子都不是的,然后梦中的觉得就变成了老师的模样,觉得……他死了以后,她好伤心啊……

  这样纷乱的幻想与梦境中,时间漫长得犹如过去了好几天,意识其实已经越来越模糊,难成线索。当眼前终于出现第一缕光明,看见宁毅的模样时,她仍旧觉得那是一场梦境,然而在现实与梦境之间,那道身影令她感到了些许的安宁,她终于疲惫地睡去了……

  没有太大的颠簸,船只破浪前行。

  宁毅站在大船后侧的船舷边看着风景,夏日的傍晚,河道两岸景观随着船行远去,偶尔见有行人自那画面里经过。此时已经是启程后的第三天,北上进入大运河的航道,天气清朗,夕阳很好,几艘大船破浪而行,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而在另一方面,原本自己所住的房间如今已经被周佩占去。年纪只有十五岁的小郡主按照后世的说法正处于叛逆期,宁毅不愿意参与到她古怪又纠结的心事里去,虽然说起来有师徒名分,但至少在宁毅这边看来,彼此是算不得亲近的,他犯不着对一个这样的小姑娘表现得太过贴心。

  将小郡主从箱子里抱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的少女确实已经是极为凄凉的状态了,或许说是弥留状态也不为过。一个人被关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么长的时间,许多大人或许都支撑不了,更别说是个小姑娘了,昨天下午醒来之后,她蜷缩在床上便一直都在沉默,看起来比之意气风发时不知道单薄了多少,估计心中也已经有了阴影,一时间难以缓过神来。

  若作为一位负责任的家长,这个时候恐怕还是要将她送回江宁才好,但宁毅选择了两不相帮。写了信函用飞鸽传回去给康贤,房间则干脆给了受到心灵创伤后不愿意挪窝的少女住着,免得在她的眼中成了大恶人。

  如今知道小郡主身在船上的人还没有几个,除了他与昨天守在门外的那名管事,就只有小婵了。只是小婵照顾人虽然没问题,但对于少女所受的心理创伤却是无能为力,到得吃饭之时,还是得由宁毅端了热粥进去。或许是因为在黑暗中被关得太久的原因,即便是见到宁毅,少女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神色仍旧有些复杂,像是畏惧或是害怕,但若是小婵,便是靠近了对方也没什么积极的反应,或者干脆是抱着被子缩到床角去了。

  被宁毅从箱子里救出来之后,宁毅是先让小婵替周佩沐浴更衣,包扎伤口。那时候她仍处于昏迷状态,自是任由小婵摆布。醒过来后,便不好再那样了,她在床上穿着小婵带在路上的单衣,纵然已经是小婵最漂亮的衣服,穿在周佩身上也显得有些寒酸,她手指上用绷带包着伤口,一头原本保养极好的长发也披散下来,坐在床上便显得格外瘦瘦小小,有几分可怜。

  宁毅便坐在床边,用调羹舀了粥饭给她吃。

  “……船已经过了扬州,不在长江上,接下来就不会那么颠簸了。现在时间已经不早,晚上大概会在淮安附近靠岸,船上的很多人都会下去城里住,你可以考虑一下。你在船上的消息,暂时还没有公开,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觉得好些了,就出去走走,船上风景还不错。”

  他说着这些,将调羹伸过去,周佩小口小口地吃了半晌,又微微地缩回去,抱着被子低下头。宁毅道:“不过,消息是已经通过飞鸽传回去给你康爷爷了。接下来到底怎么样,自己也想一想吧。最好当然还是回去,你是皇族,还好没事,事情要是闹大了,没什么人可以扛得起来,跟船的刘管事都快被你吓死了。”

  宁毅说了几句,那边的周佩才稍稍动了动,委委屈屈的,轻声道:“老师……觉得麻烦了吗?”

  她这样问,若是一般人恐怕回答的就是不麻烦,不过宁毅点了点头:“确实有些麻烦,不过现在你先养好身体吧……手拿过来。”

  喂完了粥,宁毅替她换了手指上包扎的药与绷带,周佩的手指修长白皙,伸在那儿,偶尔被碰到,微微颤动,许是指尖还有痛感。

  “下次便让小婵给你换了,你以前也是见过她的。现在她是我妻子,也算是你的师娘了,你身份太高,她有些压力,你别吓到她。”

  实际上如今有心理创伤的是周佩,但她毕竟教养良好,宁毅这样说了之后,她就算抗拒其他人,至少对小婵也得表示一下亲近了。却听得她在那边轻声道:“小婵不是老师的妾室吗……”

  “妾室就是妻子啊。”宁毅回答。

  “没、没听别人这样说……”

  “我家的规矩。”宁毅笑了笑,见她已经开始开口说话,又道,“对了,那个卓云枫,跟你是什么关系?”

  “卓、卓云枫?”周佩大概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没有关系啊……”不明白宁毅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看他谈吐挺不错的,也很有才学。看他说话,跟你也挺熟……”

  “老师你……见过他?”周佩微微抬起头,随后又低头,轻声道,“哦……他、他托人找了老师?”

  “他就在船上啊。”

  “啊?”这下倒是将周佩吓了一跳了,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听得宁毅说道:“看他对你挺有好感的,估计也已经跟你家那边提了亲了吧……”

  周佩便连忙摇头,随后才道:“他……他是朝阳县主的儿子,朝阳姑姑原本嫁给了一位指挥使,后来那位卓指挥使犯了事,家道就中落了。因为朝阳姑姑的关系,上面倒是没有太过降罪。卓云枫……人是挺聪明的,小时候被朝阳姑姑送来,与我拜了一位老师。所以我与他倒也算是认识……”

  她心中想着这事,倒有许多心事没有说出来。周佩身边的各种年轻人中,卓云枫算是极为出类拔萃的一人了,彼此也还算是有些交情,只是并未到男女之情上去。两家虽然都是皇族,但血脉相隔已经有好几代,周佩选郡马的事情传出后,卓家曾派人来提过亲,周佩这边照例是婉拒了,卓云枫也是骄傲之人,在那前后也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只是周佩既然也有些欣赏他的才华,彼此之间自然比一般人走得近些,有关她对宁毅才学的仰慕,她有时候难免表现在言行之中,卓云枫该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他对老师说了多少而已。

  她往日里常对宁毅表现出不服的态度,此时若让宁毅知道了这事,自然大大地丢脸。虽然在她想来之前被他从箱子里搬出来时就已经丢脸得不得了——这一天的时间她躺在床上,便是在一遍一遍地想她当时到底是怎样被抱出来的,在她的想象里,那简直已经是比被脱光光了抱出来更加难堪的一幕,以至于她时而想哭,时而想躲起来不见任何人了——但这时候心中还是不免忐忑,好在宁毅听她这样说了,便点点头,不再多问。

  与周佩大致说了几句,见她状态好转,宁毅也就放下心来。端了碗筷出去时,却见卓云枫与另外几人正从船舱那一侧过来,过来打了招呼,看着宁毅手上的托盘,道:“宁先生,吃过东西还自己收拾么?”宁毅笑笑:“顺手而已。”

  与卓云枫一道的大都是江宁一带的权贵子弟,宁毅并不认识,便不与他们打招呼。待他离开,卓云枫若有所思地朝那房间望了几眼,与众人一面交谈一面走开,几人议论的,却也正是宁毅的身份,有人道:“住在这边,莫不是个账房先生吧。”

  “看云枫的态度,倒像是谁家的幕僚,可能是随行上京。”

  卓云枫道:“他便是宁立恒。”

  众人倒是听过这个名字的:“原来是咱们的第一才子?”言语之中,倒也不算太过惊讶,随后也有人道:“郡主的老师吧?”

  此时自然也有与卓云枫颇为熟稔的,到得前方转弯处,才小声问道:“云枫之前不是要娶那小郡主么,这次为何忽然又要上京了……”卓云枫回头看看,只是皱眉摇头不语。

  他们渐行渐远,声音便不清楚了,他们中间除了卓云枫,当然也有与周佩认识的。但就在他们走过去之时,周佩正躺在里面房间的床上,轻轻地咬着手指头想自己小小的、纷乱的心事,对于外面的些许喧闹,便没有仔细去听。

  距离这边不远的房间里,随行的苏文昱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这几天里,晕船晕得一塌糊涂。外侧的船舷上,宁毅与走来的闻人不二打了个招呼。后方的一艘大船上,云竹与锦儿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交头接耳地说话,船上都是陌生人,她们女子身份,自住进来之后,便不太出门转悠。夕阳彤红,照着下方的滚滚江水,承载着诸人的心事,在这天夜里,抵达了淮安附近的县城盱眙。

  淮安是淮河与京杭大运河的交接点,盱眙虽然不如淮安那般繁荣,晚上的时候船上的不少人还是进了城找乐子。然而到得深夜时分,便有几名仆从狼狈地赶回来,说道是一位小侯爷在县城青楼之中与人起了口角,然后被人劫去了……

  出门在外整整一个月,到家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30 16:02

  第三四八章 旅程小事(中)

  风声呜咽,小县城中灯火渐息,然而到得午夜时分,一束束的火把奔行在道路间,却是变得热闹起来。码头这边,灯火在几艘大船上也已经亮起来,骚动小范围的蔓延。

  周佩在房间里将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偷偷地朝外面瞧,只见随船的几名将领都已经被警醒,士兵也是一队队地下去。此时宿在大船上的宾客不多,但士兵们也都尽量绕开了那些贵客居住的地方。周佩听得一阵,才知道是望远侯卢沛江的儿子卢纯在青楼之中与人起了口角,随后被强人劫了。

  在江宁虽是大城,但王侯之中,那望远侯卢沛江也是颇有权势之人了。这次船队北行,护的是给皇太后的生辰纲,随船的有几名将领,都是江宁军队中得力之人,但在侯爵的身份面前,也算不得什么。原本以为运河航道治安稳定,那些权贵子弟又有家将护着,出去玩耍当无大事,谁知道竟会出现这等意外,消息一传来,众人便立刻行动起来,朝着县城里杀过去。

  如此一阵喧嚣,码头内外、船只上下也已经提高了戒备,县城之内,估计衙门的人也开始在配合着做事了。周佩对于青楼之上争风吃醋的事情自然没有好感,看得片刻,便又听到隔壁宁毅与小婵被惊动,起床的声音。她惦着脚尖回到床上,宁毅在外面敲了敲门,问她是不是被吵醒了,片刻,小婵端来一壶茶水,放下后轻声说了听到的消息,方才出去。

  两人的年纪其实差不了几岁,小婵同样是少女的样子,面容青涩,只是方才起床,草草地梳起了妇人的发式。周佩躺在床上将她与自己对比了一番,于那小侯爷的事情,转眼便忘了。

  然而外面的吵闹声一阵一阵的,远远近近地传来,过了好久都未有停歇的迹象,她自然也就睡不着。不多时,后舱这边隐约间也热闹起来,是有人过来找宁毅。他们在走廊里说话,小郡主竖着耳朵听。

  “那位卢小侯爷……现在还没找到……”

  “点子武功高,盱眙搜了个遍了,都还没找到人,怕是之前就踩了点的,这样下去,明天走不了了。”

  “人选得倒好,若是早有预谋,会不会是……为这生辰纲来的?”

  “可能性不大吧,这条线上……”

  与宁毅说话的,自然便是闻人不二以及齐新勇等人,他们都是老江湖,只看对方下手的手法,追捕的难度便能知道这到底是意外还是蓄谋。但要就此判断对方是为了生辰纲而来,毕竟还是有些敏感过度了。这一条航道向来繁荣,官府的管理力度也大,他们此时停靠的乃是盱眙一侧,这个大县的另一侧靠着洪泽湖,上面水匪是有些的,但要说他们敢动生辰纲,或是对侯爵身份的人动手,还是不太可能。

  不过宁毅等人对那小爵爷没什么责任,此时讨论这事,做个心理准备,也算是未雨绸缪。

  这天晚上,盱眙县衙的兵丁、捕快连同船上的大半官兵在县城里一直折腾到天明。第二天,船队便未有启程。那负责船队安危的偏将名叫陈金规,小侯爷上船时,其父卢沛江还曾向他说过一声关照,若是在这里让卢纯出了事,他就算将这生辰纲安全送到汴梁,回去之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自城内陆续回来的众人此时也大都知道了卢纯被掳之事,船队既然不走,他们也乐得在盱眙休息一天,只是各自都加强了身边的防卫。也有人道若此时已经到了淮安,可玩之处便大大地多了。

  众人都是富贵人家,这天白日里,有的人结了伴出去游玩,有的不敢乱跑,便留在了码头,叫酒楼过来办了宴席,或是邀请戏班、青楼中的人过来。码头之上卫生条件本不好,但这一侧向来停靠官场,这样一闹,下面又是摆宴席又是唱大戏,倒也弄得别开生面了。

  实际上此时盱眙县城已经开始戒严,真要出去,估计危险也已经不大。闻人不二则在担忧着有人要对生辰纲动手,这时武朝的形势敏感,方腊之患被压下之后,党羽四散,各地盗匪、作乱的局面反倒多起来,闻人不二毕竟在密侦司工作,知道的情况也就多,但这一片航路平日里还算安全,要说有人会劫生辰纲,说起来就有些惊弓之鸟的味道。

  齐家的三兄弟以前毕竟是在南面起事,对淮安这边的情况就不清楚,宁毅也是相信情报之人,询问过一些熟悉此地环境的人后,心中对于这事的猜测也就有所减少。但这个上午,却听得有关劫匪的消息时有传来,那陈副将派出几支士兵,回来之后却都是扑了个空,宁毅便也与闻人不二等人商量了一下。

  “现在要说有人打生辰纲的主意,可能性毕竟不大,要让陈副将他们提高警惕也不可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但好在咱们只关心这个就行了,我想,我们是不是合计一下,想个办法出来,避一避这个可能性……”

  他与闻人不二、齐新勇等人商议着,随后也叫来了苏文昱、苏燕平两人旁听,大家各抒己见的说了一阵,外面有人送来一封拜帖,像是邀请宁毅出去见面的。宁毅在这边没有熟人,路上也低调,打开那帖子先看署名,帖子用的是乱七八糟的草书,邀他出门的人,姓李,他仔细看看才认出那名字。心头疑惑。

  “呃……这家伙……怎么到处跑乱……“

  宁毅与闻人不二等人商议之时,盱眙与淮安之间的洪泽湖畔,十余名骑士正在山岭间行走。此时天上云朵甚多,距离湖岸不远的地方,偶尔便能见到货船驶过,那些骑士指指点点,随后在一处矮林边停下来。当中一名中年汉子指着那水面正在说话。

  “那些朝廷将官之中,看来也有生性谨慎之人,盱眙到淮安,不到半日的路程。他们昨夜若一路不停,不到深夜便能抵达淮安,但那船队偏偏就停在了河道里,不入湖口。不过若非如此,咱们也找不到这等好机会。那位小侯爷被咱们抓了,大队是不会就走的,毕竟盱眙衙门的人手不足。但若有关心那生辰纲的人,必不至于让货物一直留在盱眙,只有到了淮安,一切方才安全,到时候这几处湖边,便是咱们动手的机会了……”

  说话那人身材高大,背负双刀,看来是绿林武者打扮,双眼却颇为有神,语气沉稳。其余十多人下了马随意走走,有人道:“这可不是最好的下手地点,前方还有两处,就看到时候情况如何了。”看来对周围的环境倒是颇为熟悉。

  也有人偶尔打量一下那背负双刀的武者,领头的虬髯大汉道:“朱兄弟,非是秦某信不过你,但此事实在太大。我等以往在这洪泽湖上小打小闹,朝廷的红货虽也劫过,但生辰纲这般扎手的东西,可未必吃得下去。你忽如其来,便说要送这样一场富贵于我等,我心中委实还拿不定主意。这事情一个不好,于我洪泽湖上众兄弟,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那双刀客此时已然下马,听着虬髯大汉说完,笑着拱了拱手:“外界皆言御水虎秦维红秦大哥鲁莽,我看这传言有误了……不过秦大哥倒也不必过谦,我们兄弟听说秦大哥这半年来已然收服洪泽湖上十二个大小水寨,正要做一番大事,因此才过来投效。此时圣公起事天下震动,朝廷又左支右拙无暇东顾,正是英雄逐鹿之时。但小弟也只是这样一说,我等兄弟也知道这笔红货扎手,秦大哥谨慎也是理所应当,取与不取,全凭秦大哥决断了。秦大哥若担心我等兄弟是为了与朝廷的私怨拉诸位下水,那也是理所应当的顾虑。”

  姓朱的双刀客这话说得漂亮,将那秦维红捧了一番,又道全凭他来拿捏。那外号御水虎的虬髯大盗摸摸胡须,笑而不语,做胸有成竹状。一旁却有人问道:“若是他根本不动,一定要等到救出那小爵爷才启程,或是提前让淮安的官船过去接应,那又如何?”

  那双刀客摇了摇头:“若他根本不动,我等自然仍旧在盱眙与他们周旋,让他们为救出那小爵爷之事耗尽心力。甚至于他们中间有人不安,领船的将军却不许船只先走,就还会产生内讧。至于后者……这条航道一向还算太平,此时尚未有劫船端倪就胡乱叫人过去接,又有几支军队愿意听他号令。敌暗我明,他们只有反客为主,让生辰纲先至淮安,才是上上之策。”

  他顿了顿:“只是就算这样,他们必然还是会有一定准备。但向来富贵险中求,若真有可能拿下这批红货,不想冒险那是没可能的了。兄弟也不好夸大,能将动手地点引至洪泽湖上,又能让他们分兵,已是最好的机会。这批红货若真能拿下,天下英雄必望风来投,我等兄弟只望能得一批红利,也好为……为圣公东山再起做些准备……”

  双刀客说完这些,神色稍有些黯然,众人此时都以为他是在杭州之战被打散的方腊部署,倒也不以为意。过得一阵,双刀客骑马先行离开,众人仍在那儿看环境,见外人走了,方才道:“这姓朱的到底信不信得过啊?”

  “如今这事情,还都是他们兄弟在做,连朝廷的小侯爷都劫了,他们是不想要命了。咱们可还没跟朝廷这样撕破脸,寨主,这事情可得想清楚。”

  “虽然没撕破脸,但朝廷难道会容得下咱们。大哥,我看那姓朱的说得也对,主意他是出了,对与不对,还是咱们在看。如今这形势,咱们水寨真想要做大,这也是最好的机会啊……”

  原来这帮人本是洪泽湖上的水匪,那御水虎秦维红最近才统和洪泽湖一带的黑道,便有几人找上门来,道有一笔富贵相送,说的便是这生辰纲之事。那几人自称方腊麾下将领,破城之后便流落江湖,已经无家可归,他们是亡命之徒,已经没有退路,秦维红这边还未做下决定,那几人便已经动手劫了小侯爷,说道机会已经有了,到时候劫不劫船,就看这边决定,就算这边不打算动手,反正他们与朝廷仇深似海,劫小侯爷的事情便由他们抗下。这番话说得极为光棍,众人便也连呼好汉,颇为心动了。

  只是这事毕竟太大,几人又是一番商议。有人道如今绿林中赫赫有名的梁山泊在起事之初也劫过生辰纲,可见想要干一番大事,都是要劫生辰纲的。只是梁山当初劫的生辰纲甚小,与此时的这笔不可同日而语。但当初梁山劫生辰纲的人手不多,如今他们一统洪泽湖,也有了近千人的规模,随后在众人口中,渐渐说到的,便是在何处动手的问题了。

  湖岸附近便有大道,一众水匪寻那湖岸边适合动手处时,双刀客骑着马一路往西,朝盱眙方向奔来,在路边一间茶肆中与几名商旅打扮的汉子见了面。他坐下喝了杯茶,道:“费了我一番口舌,但想来这帮人是心动了,只是不知码头那边如何了。”

  茶肆中的一人道:“朱大哥不愧神机军师之名,早先不久,听得码头那边管着随船货物的一名管事与领头的偏将吵了起来,道是以生辰纲为重,如今事情古怪,得先去淮安才好。那将领却不愿意就走。看来咱们在盱眙故布疑阵果然引起随船人士的注意了,有人害怕货物出事,有人在意那小爵爷安全,这样下去,不是内讧,便是分兵。只是小弟在想,若他们分了兵,生辰纲真的让那御水虎得手,之后可该怎么办?”

  双刀客摇了摇头:“先不说他们能否得手,就算得了手,这笔红货太扎眼,他们也是吃不下去的。这笔货物价值连城,朝廷必定派兵来打,运河航线周围,他洪泽湖上十几个寨子,又没有咱们水泊那样的地利,转眼就被扫了。咱们反倒更方便将货物转移,就算拿不走,往湖里一沉,告知天下是咱们梁山让朝廷在这栽了个跟斗,此行也就不亏了。正好洪泽湖上水匪善水战,咱们也可以收编一二,一路带回去,路上经得几战,剩下的便是善战的精兵。”

  众人点头:“正是一举数得的妙计。”

  其中一人笑道:“若是那秦维红未曾得手,也必定能让官兵死伤部分,二来他们破了这次阴谋,必定心中骄傲。咱们往后动手,也更简单些。唯一可虑的,若秦维红手下头目被抓,便可能让官兵知道还有一拨人在打他们的主意……”

  双刀客笑道:“那他们也只会知道是几个被打散的方腊余党,让他们稍有警惕,杯弓蛇影,我倒反而更好用计了。”

  他们正说着,一名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白皙的披发青年朝这边过来,不一会儿,便也在这边坐下了,朝那双刀客拱了拱手,道:“朱家哥哥回来了,情况如何?”

  双刀客将秦维红那边的事情说了:“史兄弟刚杀了人?”

  那年轻人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只是打断了两名官兵的腿,我去得快,他们未曾看到我的样貌。”言语之中,颇有睥睨之色。

  “那倒好,此时尚不宜杀人,只是将他们弄得人心惶惶就行。”双刀客说完,又道,“小乙那边如何了?”

  姓史的年轻人爽朗地笑了出来:“盱眙就一家西苑还拿得出手,那西苑的红牌纪怜红昨日便被小乙迷得不行。若非如此,昨日那么多王孙公子过去,咱们还真分不清抓谁最好。不过今日倒是听说,有一位颇有名气的女子似乎也到了这,也在那西苑之中,只是昨日未曾抛头露面。听人说来,这女子恐怕最容易上船。”

  “谁啊?”

  “京师四大花魁之一的李师师。”那年轻人笑道,“听小乙说起,这女子颇有才学,兰心慧芷,他好像也有些动心。那女子对小乙也有几分青睐,我走之时,两人已然聊了一阵。接下来小乙是假作还是假戏真做,我可不清楚了,哈哈……”

  说到这事,众人便都哈哈大笑起来。此时在这里的,其实也是梁山之中出来的一拨人了,背负双刀的乃是神机军师朱武,那年轻人便是九纹龙史进,他们口中的小乙便是卢俊义的家仆“浪子”燕青。虽然一向自居家仆身份,但燕青武艺高强,一身相扑绝技梁山之上无双无对,就连桀骜不驯的“黑旋风”李逵在放对之时也不是他的对手,梁山之上,黑旋风若是发飙,除了宋江以外便只有燕青最能压服他。

  “浪子”燕青武艺高强,为人又爽朗和气,在梁山上与谁的关系都好。而除了武艺,于**唱曲之类的事情也是无一不精,加上俊逸的样貌,去到青楼之中一向都是女子最为青睐的对象。昨日探听情报,便是燕青首先出马,搞定了西苑中的头牌,随后又与几名船队上下来的王侯子弟结识。在朱武的设计中,若有燕青这等武艺高强的人去到船上潜伏,那是胜过任何内应了。

  众人也知他颇为可靠,不会搞砸事情,说笑一番,随后倒是谈起了其它的事情:“林大哥他们如今想必已经回到梁山了吧……”

  “江宁之事,天下震惊,林大哥他们可是大大地出了风头。咱们这边怕是也得快一点才好。”

  “回去之后,我倒想去那独龙岗看看,听说祝家庄的人武艺很高啊……咱们是不是也得想想怎么把那边打下来了?”

  “你怎知道我们要找独龙岗的麻烦……”

  “军师这次布局,所图甚大,咱们曾头市都打下了,总不至于将独龙岗留着……”

  “宋大哥往日里……像是想要招安的……”

  “此一时彼一时了,那席君煜当日出头说咱们要抓住这机会,宋大哥还有些不高兴,但最后怕还是同意了吧。朱大哥你说呢?”

  “……确实是此一时彼一时了。”朱武低声道,随后又说,“不过……宋大哥心中到底还是想要招安的。但宋大哥也知道,咱们现在闹得越大,往后若能招安,日子也越好过。”

  “别说这鸟事了。倒不知道林大哥他们这次在江宁有没有受伤,具体战况如何,听说方腊手下很有些武艺高强之人哪,也不知道救出了哪些……”

  “听说那姓苏的商贾家里是被屠了……”

  “自然是要杀光的。席君煜席兄弟武艺虽然不高,厉害还是很厉害的,他有心报仇,又有谁能挡得住了……”

  这次众人出来,原本目标未曾完全确定,近些时日才盯上这生辰纲。他们在这边毕竟没有固定据点,虽然能以飞鸽传书将自己的情况发回去,但对方要是有信息过来,却是很难收到,有关于林冲等人的消息也是从市井渠道得知,自然便颇为模糊,但江宁一战,梁山好汉确实震惊了天下,这是毋庸置疑的。

  至于鲍旭等人身受重伤的详细消息,现在他们还并不知道。

  关于梁山众人在幕后的参与此事,才经历了灭门案,自江宁离开的宁毅怎样也是想不到的。甚至于“可能有人打生辰纲的主意”这件事,他心中都不能确定,与闻人不二等人一番商议,也只是未雨绸缪地做一番讨论与逆推,考虑一下如果自己是打主意的人,会想一些怎样的办法。

  他只将这样的讨论当成训练苏文昱、苏燕平这些人的手段和途径,隔壁的小郡主却有些重视,趴在舱壁上断断续续地听了好一阵,开动自己的脑筋便也想了好多办法,恨不能找宁毅一说为快。但宁毅等人很快将事情说完,不久之后,便传出了驸马府管事与那陈偏将争吵的消息。这个时候,宁毅已经在房间里继续写他想要交给秦嗣源的一些东西了。

  到得傍晚时分,名叫卓云枫的少年人过来找宁毅,摆出的是一副要进行严正交涉的认真面孔……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5 15:10

  第三四九章 旅程小事(下)

  卓云枫过来找宁毅的时候,正是这天傍晚,在这之前,宁毅正在考虑有关在武朝建立一个巨大的舆论体系的问题,已经到了有些苦恼的时候

  有关于宁毅上京要做的事情的步骤,首先当然是要对付梁山,但根本目的则是要开始应付几年内有可能到来的靖康或是金人南下的类似灾厄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其实大部分事情是按部就班的,如何富国强兵,要做的事情在大方向上其实都差不多,人的能力其实是在无数细部上表现出来但当然,也有一些事情,可以在根本上起到一定的改变,找到一个支点,撬动整个大局,例如变法

  但是大局上的变法,宁毅是敬谢不敏的,他不敢涉入这种层次的事情里去这次上京,自己能做的,还是在许多细部上的能力,曾经经营公司的经验,后勤上的管理与协调,各种小问题的解决,阴谋的使用,只要人性没有大的变化,他做起事来就不至于搞砸,毕竟商战也就是人跟人之间无所不用其极的对抗而在这之外,倒是有一个可以决定根本的空白区,他考虑过要去填补

  步骤是这样的,在上京之后,通过秦嗣源的首肯,加上他曾经的经验,以最快的速度,在全国范围内铺开“竹记”纵然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特性,但在有国家机器的支持下,许多现代化的商场经验,还是可以在武朝用起来,这一点问题并不大,然后以“竹记”为基船铺开一个巨大的说书娱乐行业,面向的群众,则是那些完全不识字的乡下人,也是如今武朝的超过百分之九十以上并没有话语权的人群整体在这个范畴上,一时间应该不会遭到贵族阶级的反扑

  要将这样的东西铺开,需要满足的条件当然也有各种规格化的建立培训体系的规范,生产成本流通渠道损耗的降低一如后世超市逐渐取代百货商店,而网店又开始挤压整个现实市场的过程

  纵然武朝目前还并不具备发展资本主义的基船但宁毅手中也足有超过一个时代的可用经验,只要在政治层面上一时间不受打压,竹记就可以像蝗虫一样的在各个地方迅速铺开如何与官府打交道行贿如何摆平一个地方的黑帮,这些事情,在后世发达的资本主义体系里也是有着极端专业的方法的

  当他真心想要放出这些东西时,竹记可能就像是淡水系统里进入的第一条食人鱼,至于它繁衍后会有怎样的害处,宁毅暂时不管,但依靠竹记,这个娱乐系统会向着整个社会宣传一些极端简单而廉价的道理,譬如“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在几年之后将整个社会上的绿林草寇引向北方

  眼下的武朝,并没有足够的舆论监控和宣传系统,虽然每朝每代文字狱肯定是有,但针对的,仍旧是不到社会百分之十人口的读书人宣传系统则几近于无特别是没有人会对着社会底层平民宣传什么事情,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可能一辈子也没听过几次故事而江湖人士绿林盗寇之流,真正会去听的,也只是一些简单的说书戏曲,这些东西里的故事简单又直白,但大多并没有刻意的舆论导向,顶多是一些人们喜闻乐见的快意恩仇又或是剑侠桃花运之类的意淫奇遇,简直就是一片尚未被开垦的处女地

  但是如后世所知的许多文人写的有关爱国的诗词骈文放在朝堂或是文会上或能引得一帮书生喝彩,但若是放在社会底层,说白了,谁知道你宣传的是什么?绿林众人有几个会读出师表又有几个懂它的意思,拿锄头的当兵的众人又有几个会因为杜甫的诗词满腔悲愤

  此时的整个武朝社会都是极其淳朴的,不识字的人们远比后世用惯了网络的宅男好忽悠,只要几年的时间,人们都会产生更多的忧国意识,纵然不能在根本上除掉那些绿林山匪武林人士,但大局上只要倾斜一点点,这力量加起来,就足以推动整个社会在这个意义上,养一帮人写小说戏剧,要远比养几个顶级文人写出传世诗词来得有性价比

  这是宁毅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在不过多惊动特权阶级的情况下撬动整个社会的支点(但问题仍旧有很多,最重要的是他在犹豫要不要让武朝掌握这种核武级的东西他曾经跟刘西瓜说过如何给底层士兵洗脑,也曾跟陆红提讲过宣传的重要,但老实说,一个便利的遍及整个社会的舆论宣传系统才是这些事情真正得到推行的最好基船可要是它真的运行起来,霸刀营也好吕梁山也好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这是温水煮青蛙,怎么防都防不了的

  宁毅并不知道自己此后跟武朝的关系到底会怎么样他只想阻止金人南下,可是有些东西从他开始想要做事时就想好了,此后必然会得罪人,也许会得罪很多人,他不是讲求为国为民的老好人想要做事,是因为看见有钱希文这些人,有刘西瓜陈凡这些人,有这样那样能让他认同的值得去救的人可如果到最后有诸多事情反扑己身,他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这是他曾经想过的最坏的结果

  也是因此,当这个舆论宣传系统的构想基本做好,他反倒是有些犹豫起来,此后勾勾画画的做修改当卓云枫过来找他,事情也正想到关键的时候,不过,对方过来要说的,看来也不是什么小事

  “我知道周佩就在旁边,宁先生原本住的房间里”

  将卓云枫引进房间里坐下,顺手还给他倒了杯水,果然,坐下之后,眼前的少年人开门见山说的,便是这一件事情这样直接的说话令得宁毅的心思有着些许的汪,他便点了点头,手中拿着毛笔,看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与郡主从小便认识,她心中有什么事情,怎么想的我都清楚,从两年前开始,康王府最初准备替她选夫婿的时候,她心中便有些不情不愿我知道她的性子,她想要见识更多的人和事,只是见到一个江宁她心中总会觉得不够宁先生也知道,郡主是很聪明的,大部分的男子……其实都比她不过”

  卓云枫说到这里,看看宁毅的样子,只见对方在那边看着他笑,却也点了点头其实宁毅的反应令他有些意外,有关于这次来见宁毅,说话方面他已经反复斟酌许多遍,本拟第一句话就会让对方大惊失色的谁知道宁毅反应平淡,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小觑了聪明人但在他想来,对方心中想必已经是天翻地覆了,只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面功夫做得好,这时候笑着点头,该是心中大乱的象征

  他却不知道宁毅心中正想到如果不用舆论宣传做理由如何说服秦嗣源将足够的政治资源往竹记倾斜但在他看来,只要自己不大力地推销,秦嗣源就算知道宣传有用,应该也不会对酒楼的娱乐业太过重视反正竹记要做的事情简单,无非是赚一大笔钱,然后整天请人说书唱戏,只是内容自己把关另外……这个卓云枫看起来是挺聪明的

  “早些时日里王府里因此事逼她逼得紧了些,她私下里跟我谈起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出走的意向,只是还不甚坚决但这一次……想来是真正做好了决定原本我也只是猜测但昨天才确定下来我知道郡主她一向钦佩宁先生的才学,却不知她是如何说服先生的……原本我也不该就此时说得太多,但朋友一场宁先生,此事有关郡主清誉,康王选婿在即,她却从家中逃出来,原本一路北上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让人知道……知道郡主她与谁谁谁共处一室宁先生,此事我说得重一些,到最后,我怕她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我不好就此事与旁人提起,但宁先生总得未雨绸缪才好”

  卓云枫口中的自然是相对委婉的说法了在周佩的一干朋友中,他的心性智慧都是颇为出众的,但也是颇为骄傲之人周佩第一次婉拒了他家中的提亲之后,卓云枫便再不提起此事他对周佩的性格太过清楚,知道周佩自小受康贤的熏陶,崇拜的是那些有能力有才华的人,可少女心性,也总觉得这世上还有诸多更好的风景,他若是不能在最高的水平上证明自己的能力,是很难得到对方的芳心的

  而最高水平的舞台,自然就是京城了

  从之前的许多事情中猜测到周佩有逃家上京的心思,后来宁毅的回来,恐怕更加加深了她将计划付诸实践的想法从早些时日的谈话里,卓云枫便大概猜到这事,他决心上京,这想法当然有些冒险,好在这两天能够确认下来,小郡主还真的做了这等出格的事情,他也就不算白跑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最好的可能是他一路上帮忙和照顾小郡主上京,然后在汴梁以诗词文采压服众人,同时也能在皇室宗亲间暂露头角可惜当确定周佩住在宁毅的房间里,他才感到不妥,这次过来前原本是想过两个可能的,要么两人真只是单纯的师徒关系,要么……宁毅比周佩大得也不过六七岁,他才华横溢,小郡主又一向钦佩他,若是说这对师徒暗中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也未尝可知

  因此他过来寻宁毅,话语之中其实还是隐含暗示的周佩随船上京,路上若与你一个小小赘婿扯上关系,周佩被人说的可能是名节,但康王府若真的发起飙来,真扛不起的,终究还是你宁毅

  他一番说话,中间看着宁毅的表情,见宁毅偶尔点头,或是皱眉沉思,虽然不至于大惊失色,但显然心中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可怕他也算皇室宗亲,这类暗示敲打察色入微的本领都是自小培养,这时候便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不由得有些得意,宁毅若是够聪明,想要从这些事情里脱身,就得跟自己做些交易

  到得最终,小郡主的存在还是会被公布出来,而且最好的方法还是表示小郡主是与自己一道,宁毅一介白冬扛不起与郡主同路的闲言自己却是可以的,而此后整船权贵,也都会下意识地将自己与小郡主的关系拉在一起这些闲言碎语,最后自然也会在小郡主的心中堆积起分量来

  他如此想着,又说了几句家中与郡主那边的关系,随后却见宁毅也是点了点头在那边站了起来,道:“说得有道理”卓云枫倒也不期待他说得太清楚,但说完这句之后,接下来的发展,却是颇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宁毅将他领到了门外,拍了拍隔壁的房门,卓云枫听得他说道:“周佩,在吗?”

  卓云枫不由得愣了愣,房间里已然传来细碎却轻柔的脚步:“在啊先生,我也有事……”那是他几乎从未听过的周佩轻快的语气,一面说着,房间里少女一面打开了门,然后也微微愕然了一下周佩此时穿着的是颇为平民化的衣裙,原是她向小婵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婵穿在身上漂亮又有气质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却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周佩平日在宁毅身边颇为自然,甚至有些没大没小的感觉,但此时见到卓云枫,还是在陡然间素静了气质微微低头,拉上敞开的外套——实际上里面的也是外衣,只是周佩如今身体显得有些弱,便穿了两件外面一件并未扣上下意识地拉上衣服后,她低了低头:“什么……”

  “有人找,你的朋友,自己招待一下”

  “……嗯”

  周佩看了卓云枫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卓云枫这时候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了本该是男人之间的对话,他有预测过宁毅的心情应变,有预想过各种的应对,但正因为心中审慎郑重,却怎也没想到宁毅会顺手就把他直接塞到周佩这里来,这下子他该说什么才好……他正与周佩见礼,宁毅皱眉想了想,问周佩道:“刚才说有什么事情?”

  “没没有”周佩摇了摇头,随后见宁毅要离开,又道,“我待会找你说……”

  “哦”宁毅点点头回去了,一时间倒也懒得再管周佩与卓云枫这等少年男女的纠葛只是心中想到,周佩穿着那些名贵衣服时固然有公主郡主般的高贵气质,穿上小婵的衣服后倒像是个村姑了,却也颇为有趣

  心中想的这些东西,若要大修,一时半会是很难真正定下来的,他想得一阵,耳听得隔壁一对少年男女的说话,隐约听来倒也不甚亲热卓云枫在宁毅面前固然意气风发,但对上周佩,却有些心烦意乱一蹶不振的感觉了,在宁毅看来,显然也是因为卓云枫喜欢周佩才会这样他想着待会若周佩过来找他,倒是要说上几句,不要眼高手低,错过了好姻缘,这卓云枫在眼下的年纪上,看起来还是不错的了

  过得一阵,外出的小婵也已经回来,她是出去看苏文昱的晕船症好得如何了的由于这天停靠盱眙,宁毅便让晕船晕得厉害的苏文昱下船就医,免了进一步的折磨这次上京,苏家出动的包括家丁丫鬟在内也不过十余人,小婵将每一个人的状况都掌握得清楚,也算是接了苏檀儿的衣钵,有着“小小当家主母”的风范宁毅给她倒了杯茶,她坐在床边捧着茶杯将各人的情况说啊说的,发髻在脑后可爱地晃动,宁毅偏着头看了一阵,随后才笑着跟她说起周佩追求者的事情

  不久之后吃过晚饭,有关于那位小爵爷的事情仍旧没有进一步消息,码头这侧灯火通明,戏台上唱得热闹,几艘大船上的灯火连成一片周佩与卓云枫聊过之后,已经出去前方大厅用膳,宁毅记得周佩似乎要找他有什么事,吃过饭后继续想事情,做修修补补,小婵便不打扰他,替他泡了茶后出去看戏去了但等得一阵,周佩还没有来,想来突然露面,应酬甚多,宁毅起身出去清醒头脑,也不打算再等,转了一圈,去到另一艘船上找云竹与锦儿

  他知道云竹与锦儿这些天并不抛头露面,便一路径直去那房间,走到那房门口时,却微微愣了一愣,因为房间里传出隐约的声音,那声音不是云竹也不是锦儿的,听来有些低,说的事情却极为熟悉

  “……那段时间,身边什么认识的人也没有,姑爷一个人,伤才刚刚好,又要带着我这个什么忙也帮不上的小丫鬟云竹姑娘,锦儿姑娘,你们想艾杭州那种地方,周围全是反贼,成天到晚外面都是想要杀掉姑爷为谁谁谁报仇的人,那个霸刀营的态度也不清楚,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杀掉了可就算是那个时候,姑爷也没有做出什么为难的表情来,很多时候还故意逗我开心……我就装作很开心的样子,有些时候躲在房子后面偷偷地哭,我可也没有害怕,只是觉得,姑爷真是太好了……呃,现在是相公了……”

  最后那句的声音小小的,有些满足又因为在别人面前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是小婵又是谁,宁毅几乎都能看到她一面说着一面碰手指的赧然神情他将额头贴在舱壁上,有些无言,他这一路上都还将云竹的事情瞒着小婵,也曾经想过小婵以前“恶狠狠”地跟他说会跟小姐联手欺负别的女人,却想不到两边就已经勾结上了其实现在想来,当初在苏府小婵抱着宁曦逃跑时,便是云竹出来救下了孩子,以小婵的性子,承了那人情对云竹心中感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就当他在船上发现这事情的时候,盱眙县最大的青楼西苑当中正是一片歌舞升平之色,歌舞俱欢,就在正厅一侧的一个小房间里,却有一双眼睛自悄然打开的窗户中往出来,扫视着这次过来的宾客,以及她安排在门口那边等待的丫鬟,微微蹙着眉头她年幼之时便是一众孩子青楼妈妈注视的焦点,自成名之后,拜访倾慕者更是趋之若鹜,一时间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已被宁毅放了鸽子——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幼年相识的交情,他也该过来啊

  她这样想着,随后又有些的起来,最近几天盱眙似乎也不甚太平,他不会凑巧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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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月本来说挑战二十五章,但最后还是没有达到,不过就字数上来说,上个月完成的一共八万五千字,合二十一章,比之之前的几个月的更新,还是大大超出了,这目标终究还是起到了督促作用的因此这个月也是挑战一下二十五章到三十章,若过了二十五章,我再求月票^_^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8 08:12

  第三五〇章 吵吵闹闹的夜与昼

  宁毅最终没有在小婵与云竹她们见面时敲门进去——倒想看看她们能折腾点什么事情出来。

  离开云竹与锦儿所在的那艘大船时,天色已经阴沉下来,下方灯火通明的唱戏杂耍,宁毅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不久之后,吵架声传来,只见不远处主船的船舷边,那位陈副将与驸马府随行的管事一面争吵一面往下走。

  “……如今小侯爷尚未找到,盱眙的那帮衙役又靠不住,何先,这次北上的安全是由我陈金规负责,若误了时辰,自然有我交待,现在本就不赶,为何不能多停留一两日……”

  “……若贼人的目的真是为了辰纲,出了问题你扛得起吗!他们要把我们拖在这里,又左右不定的消耗人力,显然有所图谋。陈将军,你要被贼人牵着鼻子走么……只要东西去到淮安,一切都好办,你要在这里留上一个月也由得你……”

  “什么贼人会这么大胆,何管事,这条航道上何时出现过贼人敢劫辰纲的事情!你只是猜测而已……”

  “我要万无一失!”

  “如果你让一两艘船先走,正好咱们被分了兵,岂不正中贼人下怀!”

  “陈将军你说了,贼人不敢强攻,我也问过他人了。若真有人打辰纲的主意,所想计策决不至于是强攻。我总之是不放心东西就这样停在盱眙……我要一艘船、一船兵,另外我在这边也能调人随行,半天时间就到淮安!到时候你要找卢小侯爷,我回来全力配合你……还要怎么样……”

  两人争争吵吵个不停。陈金规自然不希望现在这个时候手头上的兵力被分薄,这一天多的时间里,他也已经感受出来,那绑架卢小侯爷的匪人似乎有意带着他们转圈,让这边的注意力不断被转移。可如果就此便说有人要劫辰纲,毕竟也是太过多心的事情。

  而在那何管事的方面,只要确定对方不至于硬抢。东西一送到淮安,这边自然可以高枕无忧。那边的官府知道轻重,当然会派人看管严实,就算真有人想动些脑筋,淮安那种大城里,各种应对也方便得多。成果公主府的意遍及各地。盱眙这边。找些关系,也能调动几十上百的人手跟随船只一道去往淮安,纵然战斗力不强,也总算是人多势众了。

  走过这边时,那何管事与宁毅的眼神交错了一下,随后又与陈金规争吵着离开了。

  这晚到得亥时左右,主船之上的船夫、劳役便动了起来,从上面或搬或抬,移出一个个的大箱子往后面的那艘船上去。指挥者便正是那何管事。陈金规到最后恐怕还是拗不过他,只得应允了他的想法。此时在下方码头聚集看戏的多是有些身份地方的官宦子弟、皇亲贵胄,对这事倒不甚上心,笑着看热闹。

  只是东西搬得小半时,天上便下起雨来,一开始这雨倒是不大。但顿时之间,下方也是一片混乱。宁毅站在船上看着下方众人跑来跑去,一干仆役忙乱不堪,有些好笑。虽然还未到子时,但天色毕竟已经晚了,下方的贵族子弟们聚集车马,要去附近一些客栈中睡下。如此忙乱了好一阵方见清净,随后搬东西的继续搬,下方戏班杂耍,或是被叫过来的酒楼客栈中的人也开始拆除戏台。搬走桌椅开始清场了。

  小婵在那边船上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随后才撑了雨伞小跑回来。宁毅此时笑着躲了起来,之后回去房间,叫下人提水过来,准备洗澡。此时过道当中许多人都在搬东西,人来人往的倒也热闹。小婵回来之后,宁毅便拖着她一道,小婵虽然说要整理东西,随后再来替他擦背,但这类事情一旦宁毅坚持,她向来是无法执拗的。见推不过,只好低着头在浴桶边趁着宁毅宽衣的时候自己褪去了衣物,她虽然已经是宁毅的妾室,但心中恐怕还是将自己当个丫鬟,让宁毅脱她衣服虽然也是天经地义,但若能自己脱,当然要胜过让相公来动手了。

  之后满室温柔,不再多提。小婵在这时候话倒不多,被宁毅搂着,光了身子贴着宁毅,盖着薄薄的被单。两人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息,船随波浪而轻摇,东西快搬完时,倒有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了片刻,过不久之后,去隔壁的房间了,却是这时候方才返回的小郡主,大概觉得宁毅与小婵已经睡下,或是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便不好过来打扰。

  雨声之中,宁毅与小婵沉沉睡去。只是过了午夜之后,有一阵子船上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来,有些密集而热闹的说话声。这是去到青楼,却并未留宿的一部分官家子弟回来了,宁毅醒过来片刻,听得他们在外面议论纷纷、兴高采烈,有的大概喝醉了酒,吟诗大笑,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妙、妙,唯有鬼才李长吉的这诗方能形容啊……一手箜篌,能惊鬼神……”

  “虽是在盱眙这小地方……此后必成佳话……”

  “小地方方有灵气……似淮安、江宁、东京,热闹是热闹,全是酒肉气尔,无怪乎……”

  “……今日能与她歌唱酬答之人也很厉害呐……”

  众人吵吵闹闹,有的还大诗性,要当场作诗。宁毅听得隔壁窗户附近传了声音出去:“大半夜的还睡不睡了。”那声音倒是不高,低沉安静,但从窗边走过的人大概是喝了酒,随后听得那些人嚷道:“别拉着我,谁啊谁啊……”

  “知道哥哥我是谁吗……”

  “出来出来,刚才说什么……”

  说着便开始敲隔壁的窗户,小郡主悉悉索索的往身上套衣服,开了窗户。片刻之后又是一番混乱,有人认出她来,有人语无伦次。那窗户又砰的关上了。宁毅听得好笑,随后抱着小婵再度睡去。

  或是因为这一阵折腾,第二天上午,周佩很晚才从床上醒来。外面雨还在下,由于她昨日公布了身份。这天早晨,门外已经有一名皇族人家的丫鬟在等着,她迷迷糊糊地洗漱完毕,出到船舷上透气时,才

  见雨丝茫茫,原本停在后方的一艘大船。此时已经不见了。

  这时候卓云枫过来与她打招呼。她却站在那儿愣了愣,想起昨日要跟宁毅说的事情。这时候问了卓云枫那船开了多久,知道才离开不久,连忙朝船舱里跑去:“你不要跟着我,我有正事。”

  少女今天已经是一身名贵的衣裙,她提着裙裾,奔跑甚快。卓云枫跟在后头:“什么事啊?你用过早膳了吗?”

  “不许跟着我!”前方的少女一只手还提着裙摆,陡然回头站住,指了指他。卓云枫呆了呆,随后看见她朝着宁毅的房间跑过去了。

  宁毅此时仍在房里整理写的一些东西,迎了周佩进来,倒也不客气:“吃早餐没?茶就自己倒,这么风风火火的有事?”

  “老师你怎么就觉得让那艘船先走就会没事?”

  “嗯?”宁毅一只手拿着毛笔,一只手拿着刚写完的一张宣纸挥了几下。有些疑惑地看她。

  “此时天下的局势与往常不同了,往日里或许没有铤而走险之人敢动这辰纲,现在可未必了。我知道何管事召集了上百的商铺伙计或者护院衙役跟着走,这是公主府那边产业能调动的人,可人多有什么用,要是打起水战来,他们只会拖后腿!”

  周佩走过来双手撑在桌子上。杏目圆睁,认真地看着他。宁毅看着这表情严肃的小姑娘,渐渐地笑了出来,随后转过身用毛笔蘸了墨汁继续写:“你也觉得有人会劫辰纲啊?”

  “我……是老师你们觉得有可能的……”周佩愣了愣。看了宁毅一阵子,“我昨天便想找老师说了,就算不想让辰纲出问题,也不该分出一艘船就去淮安啊,人多又能怎么样,要是真有人想抢……”

  “何管事是不想跟着匪人的节奏走嘛,船快,半天时间就到淮安,他们反应不过来的。”

  宁毅随口答道。周佩想了想:“万一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呢,万一早就有人在这边盯着呢!”

  “他们怎么盯?”

  “办法很多啊,你看昨天他们在下面请了那么多唱戏的杂耍的还有摆了酒弄了那么多吃的,想要混进来不是容易得很吗!呃……”小郡主想着这事,脸色逐渐便阴沉了下来,“这帮家伙,这种时候了,就是会坏事,要是我,就把他们一个个都臭骂一顿,老师……”

  她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低沉的敲门声,宁毅起身朝那边走过去,笑着指了指周佩:“你说得有道理。”他开了门,周佩在这边探着头看了一眼,顿时间却有些迷惑起来,因为门外的是陈金规,这位副将低声与宁毅说了几句话,目光望了望房间里,看见周佩时,神色顿时复杂而回避起来,随后笑着交给宁毅一份帖子,赶快走了。宁毅拿着那帖子看了看,回头道:“你还没吃早餐,还不快去吃,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了。”

  宁毅拿起门边的雨伞,周佩有些疑惑地小跑出门外,待到宁毅锁门离开,她一路跟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老师你跟这个陈副将不是不认识么。何管事肯定听你的,这个陈副将跟你应该是对头啊。”

  宁毅笑起来,拿着手上的帖子在周佩脑袋上打了一下:“你这么小,想这么多的事情干嘛。”

  周佩捂着头,脸色顿时红起来,站在了那儿。宁毅走出几步,又回了头:“不过还蛮聪明的。”周佩连忙又跟上去了,脸色红润中带点兴奋,差点蹦蹦跳跳起来:“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之前一直想着要做一番大事,此时终于感到自己身处阴谋诡计之中了,心中激动不已。

  “先去吃点东西,一会儿跟你说。”宁毅说完,周佩小鸡啄米般的拼命点头,跑向一边要去吃早餐。不远处,卓云枫皱着眉头看着这样活泼的小郡主,苦恼地挠了挠头。他见宁毅朝外面走去,于是也跟了过去。

  外面还在下雨,他跟到船舷,看着宁毅撑着伞下了船,到码头那边的大门处与两名戴着斗笠、蒙了面纱的女子见了面。为那女子看来却有些眼熟,卓云枫盯了半晌,终于才认了出来,她应该是这两日暂居在西苑中的那位花魁李师师,她是京城第一名伎,卓云枫也是极其喜欢和有几分仰慕的,他前晚在西苑见到了她的样子,据说昨晚这位李姑娘在西苑一曲箜篌清澈空灵、凄婉动人,后来有一名男子与其放歌相合,艺惊四座,被人传为佳话。只是卓云枫要陪着周佩,未能过去,今天早上听说了,大为遗憾。

  他前日虽然见了那李姑娘,但毕竟她露面不久,只是几位原本就在江宁认识了她的朋友与她多聊了几句,但这李师师也是气质卓然,令人倾慕,只是想不到她今天竟会这样出来与宁毅单独想见。卓云枫想了想,便也明白过来,宁毅诗词做得好,是江宁第一才子,自古才子佳人的说法也就是这样了,因此这李师师才来见他。

  看着这李师师,又想到小郡主,他心中不禁有些妒忌。不过诗词好,那又有何用,大部分的青楼名伎,最后不都是嫁到富贵人家了,若是有机会让自己表现一下在其它方面胜过这宁毅的事情就好了——他心中也知道比诗词自己暂时是胜不过他的,若自不量力,只是徒惹笑柄。平日里若能用权贵压一压他,让别人意识到这家伙终究是个毫无地位的赘婿就好了,可是周佩在这里,他也知道权贵是压不住宁毅的,如此想着,不禁有些气苦。

  与此同时,大船在风雨之中一路前行,在几艘小船的拱卫下,逐渐接近洪泽湖口,湖口边的林子里,有些人骑着马、披着蓑衣远远地看着。

  “这等天气,那管事与副将吵了架,总算是面子挂不住,下雨也要去淮安了。早就说过,朝廷之中啊,就算有些有能力的人,当他们聚在一起,也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哈哈哈哈……走,我们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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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一本都市异能小说,《类神》,已经看过了才推的,我觉得很不错哦^_^

  另外,大家的日祝福都收到了,谢谢。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21 16:17

  第三五一章 雨幕

  午时过去不久,洪泽湖上铅云笼罩,风雨之中,波涛拍打着湖岸。青灰色的雨幕间,运载生辰纲的大船连同旁边拱卫的几艘船只在岸边的视野中若隐若现。

  同样的时刻,盱眙也正沉浸在一片铅青色的雨幕当中,雨算不得太大,但从昨晚连续地下过来,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像是在夏天。而由于近一天时间的连续降水,县城的街道之上也都已经泥水肆流,脏乱不堪,不过,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也早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算不得多么难以忍受。

  马车驶出码头的时候,宁毅正掀开帘子朝外头看。午餐的时间已经过了,此时的目的地是去西苑逛一逛散散心,前后也都有马车在行驶,后方那辆马车上应该是坐着卓云枫。因为在自己这辆马车里,周佩正做了个拙劣的男装打扮,看来有些小心却又忍不住拼命叽叽呱呱地跟他说话。

  这次的事情对于周佩,宁毅并不觉得有太多隐藏的必要,毕竟眼前的少女还是完全信得过的,而且自己这边毕竟身份不够,做事情的时候能够扯虎皮做大旗,有个小郡主站在自己一头,也是很棒的事情。只是周佩起床之时本已接近中午,此后一些信息反馈过来,他与闻人不二、齐家兄弟乃至于跟着做事的苏文昱等人也都有碰头,商量事情的发展。

  这样的情况下,周佩跟在一旁,也就从一些听到的对话碎片中察觉到了蛛丝马迹。知道宁毅下午本打算去西苑,她干脆就先去做了个男装打扮。然后一路跟随上来。看宁毅此时身边无事,才选择了开口说话,询问心中的疑点。

  “……这事情就已经安排好了吗?都不知道老师你们是怎么说服那个陈副将的,还有还有,我上午说的那些,老师你们早就预料到了啊?绑匪都是些什么人啊,真的要打生辰纲的主意了?”

  她原本乖巧得像个安静跟在一旁的小秘书,这时候才终于一股脑地问出来。宁毅看看后方卓云枫的马车。倒也笑了笑。

  “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我们现在也不清楚,不过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这两天我就跟闻人他们商量了,假如真有人要对船队打主意,最可能的法子是什么。整理了几个方向,你早上也已经说了啊,那些被招进码头的杂耍班子、唱戏的、酒楼伙计。龙蛇混杂,最可能被人钻空子,我们做了一次……相对系统的排查,也算是锻炼一下人,结果还真的发现了几个可疑的家伙……”

  带着可笑书生帽的少女看着他用力点头,这种勾心斗角让她听得津津有味:“那就是真的有人对生辰纲有兴趣啊?”

  宁毅摇了摇头:“有人监视船上的情况。不代表人家就一定是针对生辰纲来,可能是绑匪想要拿赎金的时候比较方便,有可能是跟哪个丧尽天良的二世祖有仇。船上就算没有生辰纲,这么多人北上,其余的宝贝什么的也很多。能干一票总是很爽的。我们归纳了一些办法,譬如让码头起火。大家都赶快下船,然后想办法劫取船里的财物,或者是干脆想办法骗走一艘船这类的设计,不管怎么样都要有人摸底、踩盘子的。不过,一旦真的有这样的人混在其中,我们告诉陈副将的时候,他也怕了,到头来,就不得不配合我们……而他肯配合我们,这件事情就好办了。”

  “这样说起来,事情就只确定了这么一点点啊?”周佩想了想,倒是颇有些失望。

  宁毅笑道:“要确定哪有那么简单,就算顺藤摸瓜反查上去,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到的事情。不过,示敌以弱、借花献佛,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看看有没有成果的时候。这个坑最好是没有人跳,如果有人跳了,就算大家倒霉吧……”

  有人打生辰纲或者船队主意的这类事情,在小郡主看来或许颇为有趣,但对于宁毅来说,则是不希望出现的节外生枝。周佩原本心中还在猜想他过去西苑会不会也是为了寻找有关这次绑架的线索,再询问几句,才知道老师是真的不太看重这次的事情,是过去散心的。她如此想了一会儿,觉得老师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宁毅对这事已经尽了人事,该抛诸脑后的也就没必要一直想着,反倒误了正事。即便此时在他看来,官船会出事的可能性,还是不大的。

  然而相隔数十里外,雨幕下的洪泽湖上,一场激烈的遭遇战已经在进行之中了。

  **************

  关于洪泽湖上那场战斗的情况,宁毅是到得这天下午申时左右才知道的。在这之前他已经抵达了西苑,虽然雨一直下,小县城中到处污水横流,但作为盱眙最好的青楼之一,这里的环境看来并不比江宁或是杭州差多少。

  青楼这种地方,如果只是为了满足肉欲,一些中端的场子基本就可以满足一切要求。再往高走,则都是一些雅俗共赏的行当,诗词歌赋、精神上的愉悦,比之普通地方的花销便要高出十倍百倍来。就好像去天上人间没多少人是为了单纯招妓发泄,此时与后世虽然隔了一千年,但只要有钱,但凡能做的、能想到的享受,仍旧不会缺少。

  西苑便是这样的一处地方。背后的靠山是盱眙县令,往日里接待各种来往旅人,有身份的大人物,只有这里,算是真正拿得出手的一处地点。花魁纪怜红的歌舞功底都不错,据说去到淮安也是排得上号的美人。只是在这几天接待客人的档次上就显得稍有不足了。

  归根结底,这次随船而上的不是什么官二代便是皇三代。纪怜红再厉害,顶多是接待一两个人。白天谈笑游玩。晚上还得使出浑身解数将对方伺候舒服,要说陪这么多人,将档次完全控制在会友的程度又不让大家发飙,她是镇不住这样的场子的。

  好在这次李师师过来,途经西苑,县令求爷爷告奶奶地拜托了这边帮忙。将李师师在此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才终于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她在京师便能周旋于诸多达官贵人、文人才子之中,又是出了名的清倌。众多人过来游玩,便也都做出了交朋会友的风流才子模样,不至于闹出乱子来。

  “……本来觉得你该是挺忙的,想不到这么闲。”

  雨哗啦啦的下,水在外面的屋檐间结成了帘子,几乎淹没了半个庭院。房间里摆设精致,木架、古玩、盆景、屏风、珠链。摆放着看来贵重的乐器,房间的一侧焚了香炉,淡淡的青烟,迷人心脾。宁毅喝了端过来的茶,看着房间里的摆设,顺口说道。

  “宁大哥正巧北上。师师也在途中,怎能不先来见上一面呢,其余的事情,倒是不急的。”

  正在对面烹茶的便是身为京师花魁的李师师,一年的时间不见。她的气质已经变得愈发引人起来。此时一身衣裙如白莲,长发披肩。头饰殷红,一举一动都是令人赏心悦目、无可挑剔的完美模样。笑吟吟地说道:“去年回江宁时便想,宁大哥什么时候能去汴京,小妹一定要尽地主之谊。回去之后,跟于大哥、陈思丰陈大哥他们也时常说起来,这次终于成行,说不定还能同途北上,真是太好了。”

  李师师与儿时伙伴的关系一向不错,那于和中、陈思丰可未必会惦记宁毅,但她说起来却仍是颇为诚恳。宁毅笑着点头:“在京城呆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不过有机会一定是要聚一下的。”

  两人这样说着话,一旁在正襟危坐品茶的周佩眼睛转了几圈,倒是颇感兴趣:“师父跟李姑娘以前就认识的啊?”

  宁毅敲她的头:“跟班不要乱插话。”

  “哦”

  周佩缩了缩头回答,那边李师师倒是极为亲切,笑道:“与宁大哥小时候就认识了。”周佩这才点头:“哦,这样啊。”

  方才过来时,宁毅对周佩的介绍只是个没什么规矩的小随从,周佩颇感有趣,也不反驳。但是落在李师师这等人的眼中,她拙劣的打扮自然起不了什么作用。过得片刻,周佩起身去二楼闲逛,实际上是看其他院子里都来了些什么人,房间里只剩两人时,李师师方才笑道:“看起来是个很有身份的小姑娘呢,宁大哥将她带到这种地方来不碍事吗?”

  “教的一个学生,逃家了,不过问题不大。”

  李师师笑了一阵,给宁毅斟了茶水,轻声问道:“宁大哥这次上京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是有一些事。”宁毅笑着点了点头,“处理完后大概去山东走一走。”

  “啊?那边可不太平……”李师师轻呼一声,但宁毅只是附和着说了一句:“是啊。”便不再多言了。事实上,李师师对于他上京要办的事情还是颇为感兴趣的,因为一般人上京无论干什么,都得走各种门路,她多半帮得上忙,而且也乐意帮忙,但宁毅既然口风比较紧,她也就不再多问了。心中有三分气闷,也有三分欣赏,如果是于和中、陈思丰这些人在她面前,多半是藏不住什么话的,但她有时候也觉得,藏不住话的男人未必干得了大事。

  如此聊了一阵,又叙了会儿旧,才知道最近一年的时间宁毅去了杭州,多半也经历了兵凶战危。李姑娘想了想,皱眉道:“刚刚从杭州回来还往山东跑啊,那边……呃,宁大哥不是想要做跟打仗有关系的生意吧?那些事情……可不太好做,不值当的……”

  她毕竟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各方面的消息,从各种人的口中都有听说,随后说些关于山东一带的趣闻,不免说到梁山:“听说他们的风评倒还好,说是替天行道,虽然未必真是这样,但好像是对贪官污吏下手的比较多。老实说,小妹在京城,见惯了那些有权势有地位的人干的龌龊勾当,有时候觉得,世上有些这样的豪侠,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她微微苦笑,随后挥了挥手,说得倒也豪迈,宁毅笑着点头附和。只听得对方又道:“不过说是这样说,你若是去了那边,还是得小心。其实京师那边也有不少跑江湖的人,不妨请上一两位随行,矾楼也有这些关系的……”

  李师师诚恳热枕,并非作伪,宁毅便也点头谢过了。随后说起一路同行的事情,待到这边小侯爷的事情处理完,李师师大概也会随着船队北上,如此说着,丫鬟春梅出现在门外的檐下,李师师正好起身,走了过去,春梅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还下意识地看了看宁毅。雨声之中,宁毅听得她说的是:“那位王公子过来拜访。”

  以李师师的名气,住在这里随时会有人过来求见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先前李师师跟春梅交待过任何人过来都代为婉拒,春梅此时仍然过来通传,显然这位“王公子”的身份不一般。李师师却是皱了皱眉头,轻声道:“他有事情?”

  “呃……说是向小姐……讨教音律……”

  “我为什么要见他?昨日我弹箜篌时他唱那一曲,纪怜红看我的脸色已经不对了。真不懂事……去回绝了。”

  那对话有些微妙,两人虽然都压低了声音,宁毅却能听得清楚。他喝完杯中的茶水,也已经站了起来:“若是有事,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说到这里,却是微微一愣,心中想到了什么。

  李师师回过身来摇了摇头:“没有,是春梅瞎通传罢了……”她话没说完,却见宁毅的目光望了过来,神色复杂而审慎,随后微微笑了笑,问道:“听说……昨晚有一位公子,在师师弹箜篌时放歌相合,技惊四座,是这样吗?”

  他问起这话,那边想要出去的春梅也站住了,李师师笑着皱了皱眉:“宁大哥也听说了?”

  “呵,半夜一群人回来,吵吵嚷嚷的……”

  “外面便是那人,言谈举止是颇为出众的,宁大哥若有意结识,小妹倒是可以代为引荐。虽然他颇受纪怜红纪姑娘青睐。”李师师抿嘴轻笑,“听说这次那位王公子也是上京,他风流出众,言谈过人,这次宁大哥那船队上好些人已经与他交上朋友,邀他一同北上,之后想必也有打交道的地方……嗯,春梅,你去请他进来吧。”

  春梅便要点头,宁毅摇了摇手:“别,不用了,只是好奇问问而已。听说师师箜篌技艺无双,只是想不到有人能和上,那位……王公子,他真的唱得很好?”

  “虽然旁人对小妹多半是过誉了,但那位王闲王公子……确实是唱得很好。”李师师语气诚恳地点了点头,又笑道:“改日有空小妹弹给宁大哥听听。”一面说话,她一面朝春梅挥了挥手,显是让她不用叫那王公子进来了,春梅点了点头出去,神色稍稍有些黯然。也在此时,院落那头响起了周佩的声音:“老师、老师……”

  她一路奔来,颇为惊喜,到了这边门口,兴奋地说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真的打起来了……”李师师还以为外面是有谁争风吃醋打起来了,却听得周佩说道:“洪泽湖,真的有水匪劫生辰纲,上千人都被算计了,现在正被打散了在四处逃跑呢。真厉害,老师,那是怎么打的啊,我……哦,是你家的那位叫做苏燕平的表弟传消息过来的,呃,他呢……跑哪去了……”

  周佩看看后方,不见苏燕平的人影,兴奋地左顾右盼……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21 22:25

  第三五二章 谍影重重

  有关于提前离开的那一船生辰纲,半天的时间里周佩心中一直在想着。她之前在李师师这边院子的二楼偷都有些什么人过来青楼,后来发现没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才出了院子,四处闲逛一番,随后便见到了过来传讯的苏燕平。

  这些天来,对于苏文昱苏燕平两人她是见到过的,知道是苏家派出来跟着宁毅历练的“自己人”,关于生辰纲的事情,自然也让他们跟着闻人不二去学经验了。眼下见他急匆匆地跑来找宁毅,便知道出了事,连忙截住问了问,这事情也算不得太大的机密,何况苏燕平知道少女的身份,说了之后,周佩叫了声:“跟我来。”便兴冲冲地往宁毅这边来了,随后才发现苏燕平竟然没能跟上。

  原来西苑之中环境虽不复杂,但这几天人却是比较多,周佩在里面兴冲冲地跑来跑去自然无人敢拦,苏燕平却不小心将一位官宦子弟撞到在地。此时在西苑中的男子身边多半有女子陪伴,这下失了面子,那人便将苏燕平拦住了,周佩兴冲冲地跑掉,也没有发现,待到宁毅等人赶出来,周佩沿原路返回,朝着那找事的男子瞪了一眼,对方便灰溜溜地跑掉了。一番询问,周佩才大概知道事情的经过。

  这次在洪泽湖中动手的水匪,零零总总加起来足有近千人,而官船这边参战的,则是接近三百名的水师,约占了这次随船北上士兵的五分之三左右。三百打一千。原本算起来也是一番苦战,不过水匪是为了劫财而来。在第一时间内攻上了主船,随后才发现上了当。船上根本是一些装了石头或是火药的箱子,紧接着便是蔓延整个船身的爆炸。

  水匪本身便是乌合之众,这一次孤注一掷劫生辰纲已经是负担了极大的压力。若是能劫到,此后名声大振,也有了发展的资本。但眼见着船只被炸,水兵们大叫着“你们上当了”横扫而来,情况就完全变成一边倒了。

  这倒不算是多么高深的计谋。最主要的也就是将一百多名成国公主府能够调集的庄园护院、商铺伙计之流与水兵进行了调换。这次陈金规护送生辰纲,所带的五百名士兵终究还是正规的水师,在不是对上金人或辽人的情况下,对内的战斗力还是有的。水匪那边原本预料着顶多对上百余名的军队,但数量上估计错误,再加上发现上当,也就迅速地失去了战意。变成了一面倒的收割局势。

  苏燕平赶回来报信之前据说不少水匪的船只就已经被击破,有些水匪跳进湖里想要逃生,被军队的小船扯了渔捞过去,有反抗的便一刀杀了,大雨之中,血染胡泽湖。

  宁毅对于仗会打胜并不奇怪。稍有些奇怪的反倒是真有人打生辰纲的主意。倒是周佩听得津津有味,又想起自己从昨天开始就在担心的事情,她与宁毅说的便是那些护院、伙计根本不会打水战,跟在船上人数虽然多了,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她为此急了一个上午。却想不到宁毅简简单单的一个调换,便将事情给解决了。

  陈金规想要找到小侯爷。手头上得有足够的人,但水兵比较不是盱眙本地的,反倒是那些护院、伙计之流用来找人是最好不过。

  这边兴奋议论的时候,更多的消息也已经从北面传过来,不少人家的家丁、随从奔来西苑,报知洪泽湖上大胜水匪的事情。整个西苑的氛围顿时便热烈了起来,这事情固然与他们关系不大,但身在此地,给众人的感觉也俨如参与进去了一般。

  三百胜一千,在北面局势一塌糊涂、南面征方腊又仍旧处于胶着状态的武朝人眼中,委实是值得称道的大胜,众人说起那陈副将安排下的计谋,津津乐道,兴奋不已。又道若北面有陈副将这样的将领,想必不至于打成这样,全是无能之人误我国朝等等。能有这样的评价,这次事情之后,陈金规大概便要升职了。

  宁毅等人与李师师在消息传来之后不久便已分开,随后西苑闹得沸沸扬扬时,李师师这边少不得也听到了诸多的消息。她平素来往的便有不少达官显贵,一群人聚在一起时,爱谈时政,此时也知道这事情影响不会小了。倒是想起之前事情刚发生时那苏家男子与那少女只是兴奋地将事情告诉宁毅……这事情跟他又有什么大的关系了。想了一想,终是不得其解。

  宁毅远远地了那名叫王闲的男子几眼。

  人群之中,这男子身材颀长、样貌俊逸,让他忍不住想起元锦儿以往说过的某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后来很可惜去了扬州的男子。这男子的样貌,便真是漂亮到了一定程度的,他的漂亮偏中性,不至于帅气得太硬朗,也没有偏向女性化,举止谈吐间不卑不亢,应对得体。周围几个官宦子弟显然将他当成了知己。


  可能是燕青……

  说自己姓王,就是跟李师师一个姓了,燕青既然外号浪子,青楼方面的事情,想必是很厉害的,帅气程度上也说得过去,正好是这个时代最崇尚的那种样子,还要随船北上……

  “是不是呢……”

  回去的马车上,宁毅着外面的大雨,喃喃说了一句。周佩还在陶醉于先前的谋划,见宁毅开口,便探过头来:“什么啊什么啊?老师?”

  “没事……有可能想多了……”宁毅自言自语一句,随后笑道,“回去以后,我要换船……换到后面一艘上去。”

  “啊?”

  关于北面湖上大战的消息,从下午到晚上的时间里。都在陆陆续续地传过来。第一场大胜之后,官兵循着水匪逃亡的路线开始追过去。要将对方一打尽――这是陈金规的命令,假如说绑架小侯爷的便是这帮水匪,也只有这样杀过去,才能够将人解救了。

  至于第一场大战之后抓下的匪人,则另派了一队士兵去押解回来,到得夜晚,也就抵达了盱眙。这次的事情盱眙县是不敢抢功的,但陈金规自然也会分润对方一点。至于被炸掉的那艘船。在这等大胜面前,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湖面上还在飘着船只的残骸,一盏盏的渔灯在湖面上浮浮沉沉,打捞着可以作为功劳证据的尸体,夜色也因雨幕变得愈发黑暗而深邃起来。距离洪泽湖不远的一家客栈当中,聚满了来往的行商之人,其中一间房里。朱武等人透过窗户着远处那隐隐约约的渔火,客栈中是杂乱的说话声,过得一阵,一名披着袍子,手臂上新扎了绷带的男子从门外进来,他才回过了头:“张兄弟。还好吧?”

  “不妨事,小伤而已,那秦维红眼见是我,反抗得激烈了些,另外官府这次的准备很足。一排渔捞过来,我也不太好躲闪。岸边又有官兵。因此我朝湖中游了一阵,绕了一圈才敢回来。”

  “该杀的大都杀掉了吗?”

  朱武问过这句,有人笑了起来:“张顺哥哥外号浪里白条,水里要杀的人,还有谁逃得了的,何况就算没杀干净,官府那边又能问出些什么……”

  张顺道:“有几个被官兵射死在船上了,我也说不太清楚。”

  朱武皱着眉头:“虽然也安排了线索让官府往错处查,但……那边来有擅于运筹之人啊,怕被出端倪来。”

  旁边一人道:“秦维红那边知道咱们的也就那么些人,但想要全都遮掩过去,我不太可能。不过就算知道有几个方腊余孽从中作梗,他们又有多少的精力可以查。倒是朱家哥哥说的擅运筹,我觉得倒也简单啊,秦维红那边本来就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那边派了三百水兵随行,算是耍的唯一的一个花招,若是我,也是会这样的……”

  朱武皱了皱眉,随后笑着摇了摇头:“不简单的,因为怕打草惊蛇,我们是没派什么人去打探情报。秦维红他们放心不下,是安排了细作在戏班里,去到码头上表演的。听说那里副将与管事吵架,闹得沸沸扬扬,后来搬东西也是有模有样,秦维红因为这个才受了骗。他安排火药在那艘大船上,宁愿第一时间炸船也要让对方觉得血本无归,该安排的,该算计的都算到了,不过,这倒不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最重要的是,那位陈副将原本应该是不愿意支持这件事的,这个是真的。那位小侯爷出事的后果,他扛不起来,要他放手,就是要他的生家性命。官府中人做事,最怕的是各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到最后,大家都做不了事。背后筹划的那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他,将所有人都拧到一个方向,这才是他最厉害的地方。打仗嘛,其实没什么难的,找本兵书各方面都做到了,压过去就行,我本来想他们互相之间束手束脚,这场仗纵然能赢也是惨胜,想不到转眼之间,他们竟是一致对外了,这个人手段不简单,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啊……”

  听他这样说了,众人沉默片刻,张顺笑道:“若这人真有这么厉害,倒不妨想个办法,逼他上山赚他一笔交椅……”

  “还不知道是谁呢。”

  “待小乙查出来便知道了,到时候吧……”

  “会不会便是那陈金规暗中运筹的,他自己说服自己总没有问题了。”

  众人说得一阵,朱武摇了摇头:“可能不大,那陈金规的性子,我们之前也打听过了……不过,这人能够协调双方的关系,又能直接作出炸船的决定。在我想来,这人必然地位超然,且非富即贵,恐怕是船上那些富家公子中,藏有厉害人物扮猪吃虎,小乙上船之后,便让他往这方面查一查……他们背后有个这样的人,我心中总是不安……”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6-1 18:23 编辑 ]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30 08:46

  第三五三章 人生路窄 所谓缘分

  这天深夜,陈金规手下的水师一面审问俘虏一面追击,在凌晨找到了几个水匪的寨子,在其中一个寨子里,救出了被绑架的小侯爷卢纯。

  在被绑架的这段时间里,卢纯并没有看见绑匪的样子,只是不停的被转来转去。在救出他的这天夜晚,大概绑匪也已经知道了战事的失败,想要再将他转移地点,却恰好送到这个寨子里,被攻破营寨的水师给救出来。

  眼下来说,能够得出的结论也就是这些,更进一步的东西需要对水匪的深入审问才能知道了。就陈金规来说,自然是希望可以留在这里将整个事情连根挖起来再走,但另一方面他也有护送辰纲的任务在身。为了卢纯固然可以顶住压力留下,要是事情已经搞定,还要留下,那争功的嫌疑未免就太大,一点立功的机会都不留给同僚,这是为官大忌。

  除开军政的一方面,密侦司对于这类事情则只有建议权,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制约。辰纲遭人觊觎的隐患得以消除,奖赏与陈金规那边也并非是一个系统。当然,更多大部分的人既不了解陈金规也不知道密侦司,只是在大胜之后第二天的雨中,半个盱眙都张灯结彩俨如过节一般,想必不久之后,从盱眙到淮安,甚至更大的范围里,都会开始大肆宣传这次清剿水匪的胜利了。

  宁毅在这天搬到了云竹与锦儿所在的船上住,看着外面向陈金规等人道贺的陆陆续续过来,鞭炮在雨里搭了棚子乱放。同时去洪泽湖追杀水匪的士兵也已经陆陆续续地回来,由于连夜的追杀战斗,这次虽然战斗的情况近乎一面倒,但伤亡的士兵比预料的要多,昨天下午一开始在湖面上打的那场还算顺利,后来追去水匪的营寨里已是夜晚,尽管仍旧占了优势,但黑夜之中仍旧是死伤不少。只是救出了小侯爷又获得如此大胜。领兵的将领也已经忘记了自身小小的伤亡,毕竟无论如何,这次的大胜都会获得大大的封赏,谁都不会被亏待了。

  昨晚被抓捕的水匪是连夜审讯的,但整个一天的时间里得到的各种消息还不够拼出事件的完整拼图。当然这也没关系了。船队原本的五艘船被炸毁一艘,此时还剩下四艘,不过在这天晚上。陈金规那边也就决定下来,到明天早晨,船队就将继续启程,为了早一

  i将辰纲送抵京城不再浪费时间。至于各种后续手尾,就交由盱眙县的其他人负责,以将这次水匪绑架事件继续深挖。将参与人连根拔起。

  对于这一决定,盱眙””的众人恨不能敲锣打鼓地拍手称快,这天晚上雨势稍减,自然又是大摆筵席,请了陈金规与一众贵公子赴宴。如此一来,码头这边虽然守卫不少,但终究还是清静了许多。吃过晚饭之后,周佩过来找宁毅。规规矩矩地坐在房间里的凳子上。可怜兮兮的像条小狗。

  “到底想要干什么你说啊,郡主殿下。”

  “老师你知道的……驸马爷爷的回函一定已经到了……”周佩抿了抿嘴。“我想上京……”

  宁毅看着她好一阵,笑了起来,随后将一封信函放到她面前:“我不知道那老头子怎么想的……我确实可以帮你这个忙,不过你也得帮我一个忙才行。”

  “好的好的,什么忙老师你说。”周佩兴奋地将那信件拿起来看,看了一阵之后还说道,“你看你看,我爹爹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我,对我要上京居然没有说话给我选郡马就是怕别人说他当爹爹太马虎而已…师,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啊?杀人放火还是坑蒙拐骗,我听您的。”

  “是仗势欺人。”宁毅笑着说道,“我要做一件事情,需要有些人听不到我的名字。但船上人太多了,前不久卓云枫把我的名字告诉了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告诉了李师帅,李师帅所以才过来找我,但到这里就够了。不久之后那个叫做王闲的人会上船,我不希望他听到有人说起宁毅这两个字,但卓云枫那边,我们是没法去说,也不太好预防,这件事希望可以交给你。”

  周佩眨了眨眼睛,随后小声道:“那个王闲有问题?”

  “可能有问题。”宁毅点了点头,“但我不要打草惊蛇,你要注意的是,如果很刻意地卓云枫和他们的朋友,他们对着王闲的时候,反倒有可能弄出什么问题来。具体用什么方法,你要自己拿捏好,有问题吗?”

  “没有。”周佩笑得灿烂,她从小学的其实也就是在这些人之间来往,对于人心、御下之类的事情必然有自己的心得。说起与卓云枫这帮人来往,宁毅必然也是不如她的,因此也就没必要对她做出什么建议。

  “另外目前在那边船上你的身份最高,接下来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保镖,可能是齐新勇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到时候你配合一下。除了如厕,其它时间他都会跟在你附近,不要使小不要喜欢上他,最好是到了京城找个靠谱的皇亲国戚,门当””户对、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回去以后,我也好交个差。”

  康贤寄过来的书信便有这层意思在其中,言道既然小佩不肯在江宁找郡马,就干脆让她进京贺寿,同时自己找个中意的男孩子回来,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周佩听得脸红红的,随后扑哧笑出来,却终究不敢接话。岔开话题道:“那个王闲那么厉害啊?那他是什么人呢,怎么会过来的?”

  “现在还不知道。”宁毅摇了摇头,“但如果他真的是,大概就只能说是…缘分了。”

  ******************

  宁毅的那句“缘分”一度令得周佩古古怪怪地看他,待到小郡主离开之后,宁毅从窗户往外面看出去,雨基本上已经停了。码头上不少士兵巡逻,但由于没有多少人吵嚷说话,即便灯火通明还是显得有几分孤寂,檐下滴滴答答的掉水珠。他出了门过去找云竹与锦儿,亮着油灯的房间里,锦儿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云竹坐在窗前的桌边。低头翻着书卷。

  宁毅站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云竹也偏过头来,嘴角噙着笑意注视他,油灯里的光点微微摇晃着,将她头上白sè的巾染成暖黄明忽暗的。

  “还不进来,半夜站在女人家门口,会被人说的。”

  云竹轻声说道。宁毅笑了笑,看看两旁:“这船上人又不多。”但终于还是关了门进来了。

  几艘船这一路上来,主船之上住的自然是那些达官权贵的亲属,其余几艘,除了装有各种值钱货物,住的则多是不用随时跟在身边的丫鬟、下人。也有凭借关系一路上京的,甚至于拖家带口,领着几个孩子。云竹与锦儿所在的这艘船上倒还算是相对安静点。宁毅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气氛显得静寂安谧,云竹将身子侧过来靠在他肩膀上。

  “最近很忙吧?”

  “事情是有些多,对不住,没时间陪你们。”

  “没关系啊,我也有很多事情做的。”

  “什么事啊?看书?”

  “听你的事情。”

  “嗯?”

  听说的事情。然后就猜。立恒你在里面做了哪”赘婿第三五三章人路窄所谓缘分”一些事。以前在江宁的时候,我便喜欢听别人说起你的事。参加了什么诗会,作了什么词,大家的反应怎么样。现在也一样啊,何况我还跟在你身边了……”

  云竹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轻声说着自己的心情。这些天来嘈嘈杂杂的气氛里,估计她也在猜着宁毅在背后作了些什么事情,而在宁毅并“不知道”的方面,或许还得加上了小婵的诉说,身边有个这样的女人在,宁毅的心中总也是不孤寂的,伸手搂住她。

  “我想起早一两年,你想要弄个煎饼摊时的样子,我每天早上从你家门口跑步过去,说说话什么的。那时候我告诉你,若有一天变得太复杂,可以想想最开始是个什么样子。这两天我处理事情的时候偶尔也想,是不是又要把事情弄得很麻烦……”

  “立恒觉得累吗?”

  宁毅摇了摇头:“我以前走错过方向……”他轻声说了一句,随后道,“其实人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还是不会变的。就像是走在野外,你可以个篝火、建个房子、养养鸡打打野猪,有时候你总会碰到老虎,它要吃你,你就得杀它。对人也是一样,苏家这件事情,梁山就是老虎,说道理是没用的,复杂也好简单也罢,这件事我都要做,不过……明天我过来陪你吧。”

  竹点了点头,过得片刻,才睁开眼睛,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家的小婵姑娘怎么办啊?”

  “总得让她知道的啊。”宁毅想了想,笑起来,“你们之前也见过,你救了宁曦,她对你也挺有好感的就是过来跟你们一起看书写东西,你跟元宝同学要聊天唱歌都行,我不打扰你们,就跟小婵说……咱们是红颜知己什么的,我是才子你是佳人什么的,惺惺相惜但是相敬如宾,说不定你们还能成为好朋友呢……”

  竹一时间有些呐呐无言,总觉得对方的眼中有些戏谑的意味,但她私下里与小婵已然认识了,又不好说些什么不认同的话来。为难片刻,宁毅的笑容愈有趣起来,手已经伸进她的衣裳之中,她自然知道宁毅要干些什么,感受着对方手掌在自己身躯上的移动,低下了头,肌肤却是滚烫起来,轻声道:“立恒,这个……便叫相敬如宾么……”

  “大部分时间是……”

  灯点摇曳,墙上的身影变幻着,过得片刻,宁毅将云竹的身”赘婿”体放在床上,解开了衣带裙系之后,外面传来了欢快的敲门声。两人微微愣了一愣,此时云竹的身躯半露,胸口上停着宁毅的手掌,满脸的但那敲门声一听便是锦儿的,一愣之后,她才将双手撑在了宁毅的胸口上,随后笑了出来。

  “太过分了……”宁毅翻了个白眼。门外锦儿在说话:“云竹姐、云竹姐,过来开门,我回来了……”哼着调子像是在唱歌。随后又道:“云竹姐。你在洗澡吗?”

  云竹回答一句:“是啊,等等。”那边答应一句,在门外蹦蹦跳跳的,宁毅翻了个白眼,待到云竹将肚兜系好,衣服拉起来,才走到那边开了门。跳来跳去的锦儿与他对望了片刻。随后探着头朝门里看,只见赤了双足的云竹姐正抱着衣服坐在床上笑。她这时候哪里还不明白了什么,只是不清楚宁毅是个什么心情,眨着眼睛预防他飙。宁毅摇了摇头,说了声:“太过分了……”出门走掉,她才高兴起来。跳进门里,探着头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这才高高兴兴地将门关上了。

  “云竹姐,多亏了我回来,你才没有被那个登徒子给轻薄了哦……你以后不要这样子啦……”

  宁毅稍稍走远,听得那边隐约传来锦儿的声音,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

  这小小的插曲当然不至于让宁毅真的感到有多么的沮丧,他一副受到打击的样子。也不过是让云竹与元宝儿那个傻瓜更加开心一点。当然。男人的yu望上来了,一时间也未必能完全冷静下来。他走出船舱,看着码头上的夜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为了庆祝这次大胜,城里的宴会还在开。码头上士兵巡逻、闲人不多。宁毅在船舷上站了一会儿,有几个人从门口那边进来,守门的士兵正在检查着文牒、手令等物,也不免朝那位蒙了面纱却仍旧漂亮且气质娴雅大方的女子多看了几眼,这却是领着丫鬟、随从,带了一些随身物件的李师帅。她今晚竟没有被邀请去参加宴会,又或者是推拒了此事,在旁人都未回来之前,到这边来了。

  宁毅想了一想,方才从船上下去,与检查完毕,进入码头走上主船的李姑娘打了个招呼。师师姑娘对于他毕竟亲切,在船上聊了几句,问起宁毅住在哪儿,宁毅才指了指一旁的那艘船,片刻之后,两人互道再见,告辞而去。

  ”娱乐秀”回到这边这艘船上时,宁毅朝那边看了看,只见住船上李师帅的舱室里也已经亮起灯火了。这次见面简简单单,但想要达到的目的,该做的事情,基本都已经做好了。

  不久之后,县城里的宴会散去了,晚上歇在船上的众人陆陆续续地回来,同行的还有那位名叫王闲的男人,由于受到一众公子哥们的重视,也被安排在了主船之上。

  过完这一晚,第二

  i早晨,当众人陆陆续续地上船,船队也已经再度准备起航。早膳时与众人交谈,李师帅倒也不动声sè地问了问旁边几艘船上住的大抵是些什么人,她身边的丫鬟自然是安排在主船上,但例如随从等人,便只能在另外的船只上安排下来。至于宁毅所在的那艘船,在众人眼中,便是有些关系但很显然并没有太高身份的随行人员安排的地方,例如某些高门大户的师爷啊、管事啊、账房啊,若有必要随行进京,便也安排在那儿。

  在她心中,早知道宁毅有着江宁第一才子的美誉,原也以为宁毅该已被这些贵族圈子所接纳,但此时看来,情况竟也有些不太对。或是赘婿的身份连累了他,又或是他有些孤傲她在杭州时曾听过“道士吟过两”的笑话,但这样的人必然是不讨喜的她没有长居江宁,对于宁毅在旁人眼中的定位,终究是有些拿捏不住的。

  又想起昨晚问他住在哪边时他的神情,心中或许是介意,但又显得清高这样的人,其实她见得很多,颇能想象她是最能处理交际、调整众人心情的人,本来还想着若有机会不妨与众人聊聊江宁的才子,聊聊青玉案、明月几时有,但现在想来,就该审慎了。若是跟众人聊起了江宁第一才子的名字,然后众人才现对方竟然在那边的船上,以那等孤傲的来说,能得到的恐怕就不是成名的喜悦,而是被所有人轻视的难堪了。

  这天上午,望着后方跟随着的那艘船上的景象,师师姑娘轻声地叹了口气。同一时间,宁毅正在房间里与云竹、锦儿、小婵这样的组合过着有几分陌又显得有几分悠闲的上午……

[ 本帖最后由 20073136 于 2013-5-30 08:49 编辑 ]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31 09:33

  第三五四章 馨宁光影 涌动暗潮


  船行平稳,风和日丽,过了洪泽湖后,一路沿汴水北上。

  作为隋唐大运河通济渠这一段,在后世已经见不到了,但在此时连接着南北水道,仍旧是大运河中最为重要的一条航路。此时虽值汛期,但运河之中水流算不得急,不少渔舟、商船,偶尔自视野里过去。

  船舱的房间里,几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古怪感觉。这间船舱倒是不小,但三女一男的阵容在眼下还是显得有些奇特。对于宁毅所说的白天里大家到一块坐坐,顺便“办公”的事情,昨晚就知道的云竹当然没什么说的,只是当宁毅将小婵与她们互相介绍,小婵与锦儿的表情就俨然是受到了惊吓的感觉,她们之前在私下里就进行了串联,眼下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自然地打招呼,当宁毅在房间靠近窗口的书桌上写着东西时,小婵与锦儿就呆呆地坐在一侧,看着这一幕,只能用眼神交流一下。

  宁毅是说了几句大家这样都能遇上,真是有缘之类的扯淡的话,当然是没人信的。可现下信不信又不是讨论的主题。以她们对宁毅的了解,本以为这件事情会在没必要揭开之前瞒住两边,锦儿甚至是小婵心中未必就没有想要吓他一跳的小小心思,现下便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至于云竹,坐在那边手上拿着本书,一开始自然也看不下去,眼光滴溜溜的转,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宁毅埋头写了一些东西,抬起头来看她们,然后双手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怎么了?”

  纵然心态成熟,但房间里的四人,终究都只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还是显得青春活泼的。宁毅表情有趣,锦儿陡然站了起来:“我去泡茶。”她说完这话,转身朝外面走,小婵也连忙举手:“我、我去帮忙……”

  两人慌慌张张地出去,宁毅摸了摸耳垂,目光转到云竹那边时,才见云竹正从书本后瞧过来,与他目光一触,连忙垂下去了。只是过得片刻,又见她干脆笑着放下了书:“我、我也出去帮忙……”

  “泡杯茶用不用三个人去啊?”宁毅笑了起来。云竹微微低头,随后看他一眼:“那我去茅房……”若是在与宁毅关系之前,她或许不至于说出这种话来,此时则只是脸色微微红了红,抿嘴出去,又关上了门,宁毅这才摇头失笑。

  门外的船舱走廊里,锦儿与小婵倒确实是在窃窃私语,锦儿捏着下巴一副沉思的表情:“有古怪……”小婵捏着拳头则有些为难:“怎么办啊,姑爷不会是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锦儿白她一眼,“怎么可能。”

  “姑爷很厉害的。”

  “能有多厉害,他又不是神仙。”锦儿瘪了瘪嘴,又扭头看小婵,“而且……你现在都是他女人了,干嘛要怕他。”

  “我、我才没有怕……怕相公呢,我不想让他气啊。”

  “他跟你过气吗?”

  “没有啊,但我还是不想让相公气……咱们当丫鬟的要自觉才行……”

  “你又不是丫鬟了!”

  “一样的啊,这样相公才会喜欢……”

  “你气死我了。”锦儿瞪她一眼,“你是他的女人,就应该挥狐狸精的风骚劲,迷得他什么都依着你,我昨天就跟你说了,我还教过你的,你要……”

  她这一两天来大概正在给小婵灌输些古古怪怪的东西,小婵却也是红着脸看着她。见这小妞孺子不可教,锦儿便也有几分气馁,待到云竹从那边过来,皱着眉头道:“云竹姐,他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啊。”云竹本身也是奇怪的。

  “他怎么这样,云竹姐你……还有小婵……他怎么能让你们见面呢,太乱来了……”

  她们原本倒也不是要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顶多是觉得宁毅不至于让她们见面,先前便起了戏谑的心思,想要看看他的笑话。待到某一天真的遇上后,看宁毅会如何窘迫地解释这件事,这想法的提出人,自然便是喜欢折腾瞎闹的锦儿。

  千年之后男方恐怕毫不占理的事情,眼下却真不算是什么大事,特别是在苏家大屠杀中的经历之后,双方多少也已经有了事情无法改变的认知。到得此时,反倒是她们为难起来了。

  当然,这个时候就算为难也做不了什么,几人泡了茶进去,各自粉饰太平。但宁毅在家人面前性格不错,终究算不得什么吃人的家伙,为了他的态度拘束了一阵,彼此之间稍许同病相怜的感觉反倒令得后来的相处简单了起来,之前不管私下里交情如何,在宁毅面前,毕竟还算是需要争宠的正房与外室的区别的。

  如此这般,到得这天下午,宁毅埋头写东西,云竹坐在那边看书,已经能定下心来。小婵泡泡茶处理些琐碎杂务,随后拿了个圆木绷坐在那儿绣花,只是绣得一阵,便被好动的锦儿拉着窃窃私语起来,随后将她拉到隔壁房间里去一番折腾。

  宁毅偶尔闲下来,侧耳听听,那边锦儿与小婵的声音也小,隔了一道舱壁听不清楚,只是偶尔听得小婵“啊啊”的叫唤,再听零碎的声音,似乎是元锦儿在教她下腰什么的。平心而论,纵然平日里太过活泼跳脱,在宁毅面前没什么形象,但能够拿到花魁的名声,锦儿同学确实是位漂亮得一塌糊涂的长腿帅妞,舞又跳得非常好。但听得片刻,宁毅自然也就知道那边并不是在教授舞蹈,一时间有些无语,那边云竹坐在床沿,同样也用书本遮着嘴,以有趣的目光看着他。

  小婵被折腾得一阵,便不堪受辱地跑掉了,锦儿舒展着身子哼着歌进来,得意洋洋,宁毅猜测,她心中想的多半是教会了小婵房中术就可以让她跟檀儿争宠,把苏家弄得家宅不宁的这种算计。

  不久之后小婵才再次进来,大船一路前行,阳光自敞开的窗口照射进来,宁毅偶尔写、偶尔想,偶尔又与几人说上几句。云竹看的也是此时流行的言情话本,里面偶尔会看到些诗词,大家若感了兴趣,她也会轻声唱出来。词作固然平平无奇,但在云竹的歌喉之下,却是婉转动听,小婵有时候也会听得入了神。

  傍晚时分,船队在岸边的小镇上停下,闻人不二等人就过来找他,大家在码头附近的石滩上走一走,说说主船之上的情形。有时候宁毅往主船那边瞧过去,会看见小郡主周佩从船舷上望下来的样子,表情雍容,目光大方自然,只是扫过宁毅这边的目光里,明显蕴着些成为了级间谍般的代入感。

  夕阳西下了,码头上、船队间又是热闹的气氛,大破水匪的余温未散,夜晚歌舞升平的庆祝,有时候歌声从主船之上传来,觥筹交错,尽管防御并未松懈,但陈金规那边想来已经被捧得晕陶陶的了。

  能得到这么多皇族、官家子弟的赏识,甚至于周佩都能帮忙奉承一番的话,进京之后,升官财之类的事情,想来是少不了的。

  此后一宿无话,再到天明时,船队启程前行。此后几天的时间里,船队一路平安地经过了大半的路程。每日里看来悠闲没什么事,宁毅也大都与云竹、锦儿、小婵等人聚在一起,各人也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偶尔他会拿出自己会的歌来炫耀一番,只是照常的得不到认同,锦儿吐舌头做各种怪脸,小婵仔细听,云竹则会想着帮忙改改。

  只是每日里坐船,实在也有些无聊。云竹性子淡泊,小婵也当惯丫鬟,多数情况都能适应,锦儿偶尔便有些气闷,这大都是宁毅惹的祸。

  事实上,若是只与云竹同行,锦儿未必会有什么气闷的感觉。只是这中间插入了宁毅与小婵之后,众人的中心不免就变成了宁毅,她以往对此倒不见得有什么不爽,但眼下的情况中,宁毅与云竹姐与小婵都有肌肤之亲,有时候不经意之间有亲密的感觉,便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排除在外了一般,她不了脾气,偶尔与宁毅斗嘴输了,难免就有些闷气。这个时候云竹也就只好去安慰一番,或是宁毅出马再吵一阵,她倒也并非记仇之人,有时候宁毅刻意让她消气,她吵着吵着反倒会笑出来。

  这天傍晚到得徐州地界,船队靠岸时,天色阴沉,风很大,看来不久之后便可能下雨。锦儿与宁毅斗了一番嘴,正在气头上,船停之后便下来吹风散心,走到码头附近的河堤边时,听得前方一男一女的对话声传来。

  前方行走的除了一男一女,女子身边还跟着丫鬟与下人,两人聊天,男子说的似乎是什么地方有人惩治贪官的事情。那男子说得有趣,锦儿看了几眼,这两人她都大概认识,带着两名仆从的女子是哪位据说有京师花魁之称的李师师,至于男子身材颀长背影与侧脸也都俊朗,是主船上哪位叫做王闲的年轻人。这几天时间里,宁毅提过主船上有这样的一个人,在宁毅口中,对方是个大帅哥,可以与她以前见过的扬州很漂亮很漂亮的小帅哥媲美的,宁毅甚至还打趣过,若是她看到了说不定会心动。

  她因为这事,之前曾远远地看过这男子一次,此时听得声音,倒还不讨厌,他说着惩治贪官的事情,妙趣横,说完之后,旁边的李师师倒是轻声问道:“这样说来,梁山的好汉们,倒也并非滥杀无辜之辈了。”

  那王闲道:“这个我却是不好说的,毕竟是在造反,但这年月里,不公之事到处都有,乡下民间,确实听说梁山的好汉是替天行道的忠义之辈……”

  “原来如此……”

  李师师点了点头。跟在后方的锦儿一时间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以前还听说李师师与宁毅是旧识。宁毅一家人都快被杀掉大半了,她居然在这里说梁山泊是好人。心中不爽,当即便喊了出来:“全是瞎扯,胡说八道,你们凭什么说梁山的人是好人!”

  她这样一喊,前方两人回过头来。那王闲愣了愣,颇有风度的拱手道:“这位姑娘是……”

  “你管我是谁!你凭什么在这里说梁山的人是好人!”

  “在下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姑娘若是有什么……”

  “道听途说那就是……”

  锦儿正嚷着,一旁有人影陡然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手直接拥住了她:“锦儿你在干嘛呢,知不知道云竹找你好久了,你还在这里跟人吵架。”

  那忽然过来的正是宁毅,一时间他几乎是直接抱住了元锦儿,锦儿身体僵直在那儿,愣了一愣,那边李师师也愣了愣。无论如何,这个动作真的是太亲昵了,但元锦儿还在气头上,随后挣扎一下,手指过去:“他们居然说梁山是好人,你……唔——放开我——”

  话没说完,宁毅已经扯住她的两边脸颊用力拉开:“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整天还跟人吵来吵去,淑女一点好不好跟我回去!”他搂着锦儿就走,锦儿这时才感受到害羞,全身烫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被宁毅搂着像面团一样的走了。如此走得几步,宁毅才回过头来,笑着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小孩子不懂事,两位继续两位继续,就当没见过我们,先走了,告辞。”

  这话说完,才搂着锦儿再度用力,往回去的方向走掉了。王闲看着两人消失,笑着说了句:“真是奇怪的人。”一旁李师师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当众将锦儿抱住的这种事情未免有些过了,但宁毅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送她回去将她稍微安抚一番,交给云竹摆平。他与闻人不二碰了个头,也是这天傍晚,徐州地界的这个小码头显得颇为热闹。原本在洪泽湖一战中,陈金规麾下水师伤亡比较多,申请了途中的增援,到得这边,一队百余人的队伍才过来汇合,完成了交割与报道的仪式。这样一来,安全事宜更是无虞,晚上照例又是庆祝的宴会,不久之后,暴雨便下下来了。

  这天夜里,整个码头都睡得相当沉,偶尔有清醒之人被打晕的闷响声,也掩在了忽如其来的大雨里。直到过了午夜时分,骤雨渐歇,才有第一声呼喊了出来。当大部分的人丛**的后遗症里醒过来时,他们才现,四艘船中的其中一艘,已经被那新来的一百多“水兵”趁着大雨与黑暗无声无息地开走了。

  而在洪泽湖的事件之后,真正的辰纲恰恰是被人转移到了那艘船上,此时便已被人悉数劫走了……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6-1 00:44

  第三五五章 算计背后 螳螂捕蝉(上)


  巨舟破开雨幕,裂浪而行,在前方的河口转入支流当中。

  没有灯火与星光,当此时负责船只行驶的,本就是“浪里白条”张顺所带领的梁山水军精锐。即便在这样黑暗的雨里,这艘大船仍旧准确地找到了行进的路线。暴雨哗哗,河堤两边皆是憧憧树影,大船的甲板上,披着蓑衣的人们站在那黑暗中。

  “这雨看来也快停了吧。”

  “军师果然好算计,不仅算计好,而且还会观天象,岂不是与诸葛亮一般了嘛,哈哈……”

  “这艘船不错啊,若能开回梁山就好了。”

  “不行的,船太大了,还是到地方就烧了吧。”

  “大晚上的烧,怕人家看不见啊……”

  “船上的人怎么办?”

  “照我说,不妨全杀了?”

  黑暗中,有人兴奋不已,有人洋洋得意。

  眼下为劫生辰纲,由神机军师朱武安扎这次行动,从整体上来说堪称完美。又内应燕青顺利地摸清楚了整船队的配置、安排,摸清楚了生辰纲所在的那艘船,这一边,朱武等人把握住在朝廷的动静,先一步劫去军队的印信等物,时间上卡得极准,两边都还没反应过来,又遇上了这小小的码头,这一场风雨,到最后,顺利劫走这艘船,即便是朱武本人,此时心中都有着掩不住的兴奋。

  从盱眙一路启程,船队的组成便只有四艘大船,要说主船之上的那些贵胄,这时候要动,他们其实还是有顾虑的。梁山起义正逢其时,也是抓住了武朝北伐南剿,无力再管梁山的好时机,但如果说伤了郡主、小侯爷之类的人物,单是对方王府的影响力聚集的财力恐怕都能运作起一次大战。真弄死了这些人,他们固然声势大噪,但接下来,恐怕就真的面临死磕。

  好在他们不打算动这帮达官贵胄陈金规也不希望他们被觊觎生辰纲的匪人盯上,干脆将生辰纲换了一艘船。这艘船上原本都是些下人住着,放了不少物资,换上生辰纲后,不动声色地调了些精锐上去守。这天晚上,也是因为燕青在之前就准确掌握了换班的情报,并且与那负责的将领拉上了关系在动手之前,就朝他们的食物里下了药,虽然药性不重,但在梁山众人动手之时,大部分兵丁还是已经沉沉睡去,小部分的反抗则没能引起太大的动静,到后来,便被一锅端了。

  如今在这船上的除了生辰纲,还有被抓的几十名兵丁与少量的家丁、下人,听旁人问起朱武想了想:“这些当兵的,还是能打仗的,我本想着他们丢了生辰纲,回去也是大罪,不妨煽动一下,让他们随我们去梁山入伙。不过这一路回梁山,咱们带着生辰纲,怕节外生枝,只好将他们杀了。至于那些下人,找个地方将他们囚住别人若能找到他们,就算他们运气好,若不行,咱们也算没有滥杀无辜了····…不过现在不要动手,如今离那些官兵还不够远,若有可能被追上可以当人质。虽然这可能性不大,但总该未雨绸缪。”

  他如今主导了这样一次成功的谋划,旁人对他自是信服,当即应了。过得片刻,那暴雨渐歇,云层分开时,月亮从上方透出清冷的光来。终于,大船在一个小码头边停下,不远处的草地间,十几辆大车与手持刀枪的人都在等着,船上的众人下去,迎向那边为首的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卢二哥,劳烦您来接应了。”

  “卢员外,可没有等急了吧……”

  那姓卢的男子背负一支重矛,也已经笑了起来:“众兄弟今日行此壮举,我等等又有何妨····…哦,小乙可脱身了?”

  他拱着手将目光望向众人,但并没有发现燕青的下落,朱武这才说道:“小乙哥尚未暴露,如今还在那边,说是再探探情况,待大伙儿都已安全了,他自会赶上来……”

  梁山众人在那码头边与卢俊义汇合时,汴河这边船队所在的小码头上,仍是一片混乱。灯火延绵着将周围照得通明,但各种身影慌张杂乱。这天晚上各种菜肴饭食中下的蒙汗药并不多,主要也是怕引起太多人的警惕,大家吃过之后,顶多是嗜睡,这时候被嘈杂的声音吵醒过来,才知道生辰纲连同其中一艘大船都已被劫走。

  主船之上的众人都免不了后怕,追索的队伍已经派出去了,但这时候看来也不会有音讯,只是在这样的乱局当中,偶尔会有一些人骑马回来,找到某些人报告情况。

  混乱的局面中,宁毅与闻人不二碰了头,也在码头上等待着过来的消息,做着商议。

  “毕竟是太快了……”

  “徐附近的兵马能到位吗?”

  “我们这次算是强令他们出兵,动用的关系,已经不止是密侦司了……”

  “重要的是有没有咬上……”

  “好在何管事那边还是能帮忙······”

  毕竟是这样的年代,消息一时间毕竟难以到位。与闻人不二说得几句,宁毅看见云竹从船舷上朝这边望下来,他交代一下,转身上船,领了云竹回房间,锦儿正在窗户边朝外看,看见宁毅进来,神情立刻便变得古怪起来。

  宁毅此时也没办法跟她说什么,朝两人叮嘱道:“今晚的事情有些麻烦,你们呆在房间里。虽然码头这边应该没什么事了,但最好还是小心些……早点睡觉吧。”

  云竹拉了拉他的手:“你也不会有事吧?”

  “没事的,都安排好了。”他看看锦儿,仲手指了指,“照顾好你云竹姐啊,我们的账回来再算。”

  锦儿扬了扬下巴:“还用你说!”随后又道,“别出事啊。”

  宁毅笑了笑,在云竹嘴上亲了一下,关门出去。

  一路从这边船上下去,与闻人不二打个招呼,一面说话一面便往主船上走,主船的舱室之中嘈杂一片,诸多有显要身份之人都在吵吵嚷嚷,俨然进行到一半发现主人忽然死了的西方宴会。而作为主人家的陈金规一面发号施令一面与几个身份比较高的年轻公子哥交谈着,脸色也已经变得煞白。

  宁毅与闻人不二在周围看了看,与走过来的齐新翰说了几句——密侦司的好手其实都安排在了主船上,也是怕这帮有身份的人出什么事情。扫视周围,只见那王闲此时也在人群当中,拿着手巾按在头上,神情也显得萎靡,显然是蒙汗药劲尚未褪去的感觉。一旁周佩带着齐新勇正走过来,也在此时,陈金规也看到了他们,分开人群几乎是小跑而来。

  他在此时明显是能带动周围视线的,宁毅下意识地避开了一点点,陈金规与闻人不二低声说了几句。脸上神色变化,时而急促时而愤怒。

  这个时候能够说的,自然就是有关生辰纲的事情了,只是周围众人并不清楚闻人不二的身份,就算之前有见过的,大抵也是将他当成一名管事来看待。那边的人群中,王闲朝这边走了过来,却也正好遇上了皱着眉头过来的李师师。

  对于宁毅这个时候出现在主船的船舱里,她是有些好奇的,当然更多的则是觉得自己不妨过来打个招呼。王闲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哎,这位公子不是先前见过的那位……”

  这时候已经走到近处,宁毅也已经察觉到了两人的到来。李师师原本是看着宁毅的,这时候望望宁毅,望望王闲,也只好微微笑笑,迟疑了一下之后,介绍道:“这位是王闲,王公子。王公子,这位是宁立恒宁公子,有江宁第一才子美誉的……”

  “宁立恒”三个字以出来,宁毅的目光已经锁定了前方的男子,那王闲拱了拱手:“哦,原来是宁公子,久仰久仰······”目光之中,却是露出了复杂的回忆神情,一时间,倒也看不出更多的事情来。

  而闻人不二、齐新勇、齐新翰等人的目光,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望了过来。

  时间在这里沉默了一瞬。

  在这之前,宁毅一直不想让自己的名字落入对方的耳朵里,因为他并不知道席君煜在梁山之中将自己的名字宣传到了怎样的一种程度。对方就算是梁山中人,也有听说过他或是并不清楚具体情况的两种可能。这个时候,没有人知道对方心中在起着什么化学变化,是会回忆起席君煜,又或是仅仅在思考着江宁第一才子这个名衔的意义。

  他低着头,脸上还带着笑,但下一刻,或许还是感受到了空气中气氛的细微变化,目光就要扫向齐新勇等人。也在此时,宁毅偏过头,说了一句话。

  “抓住了谁?卢俊义?杀了吧。”

  王闲在对面陡然抬头,随后,迎上了宁毅等在那里的微笑目光。

  有什么东西,“咔”的扣上了。

  王闲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往李师师与小郡主周佩的方向动了一下。

  这个时候,船舱之中仍旧是吵嚷不堪,所有人都在因为这场变故而发表意见,没有人有多少心理准备听到那边陡然间仿佛爆炸开的声响与火光。他们听到忽然间有人在耳边喊了一句:“杀”

  气氛在一瞬间攥紧心脏,刀枪出鞘!铁马金戈!碰撞在了一起——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6-2 11:33

  第三五六章 算计背后 螳螂捕蝉(下)


  喧嚣热闹却又混乱的船舱,原本便亮着诸多灯烛,即便称不得金碧辉煌,也是澄明敞亮。多数贵胄子弟的家卫都跟在身边,码头周围,此时也是兵丁奔走不休。即便先前才发生了生辰纲被劫之事,却没有多少人认为,会有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在这里。

  就如同站在安全的地方看着滔天洪水,就算表情严肃、议论纷纷,心中其实未必有什么实感。

  直到那响声忽然间撕裂大厅的空气,犹如浓重的黑暗陡然爆开!

  这个时候,距离两人最近的恐怕还是李师师,她也根本分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宁毅嘴角的微笑上一刻还在她的眼里,下一刻,已经被那声暴喝所取代。

  拳锋冲过了她的身边,衣衫振响,破风如虎吼,甚至于砰的一下在空气中震出闷响来,那是属于破六道的罡劲。而在那一边,化名王闲的燕青步伐一跨,欺身上前,手臂与宁毅的拳锋撞在了一起。

  几乎在同一时刻,周围的人群中,齐新勇手中钢枪已经刷的刺了出去,齐新翰手中长枪还被抱在裹布之中,随着他反手出枪的动作,那钢枪已经如狂龙般疯狂震动起来,整张裹布哗的张开在了空中,而在另一侧,闻人不二同时欺近。

  一瞬之间中,在那些许的空间里,交手起来噼噼啪啪的破风声连同脚步飞踏的声音疯狂地响起来,地板、钢枪、裹布,被惊动的灯烛中,人交手的身影舞出了残影来。一只板凳飞在空中,炮弹般的被击飞向舱室一侧,轰上窗户,裹着钢枪的布匹爆裂成无数蝴蝶,天花板上一只灯笼轰的爆开了,火焰四射。

  然而在下一刻。燕青已经抓住了宁毅的手臂,“啊——”的一声暴喝,踏踏踏的两个旋转,然后是呼啸的枪风,扑来的人影,两道身影都失去了平衡飞起在空中,随后宁毅被扔飞了出去,燕青则被打飞向另一边。

  轰然声响。宁毅的身体砸向了侧面的桌椅,狼狈不堪,燕青几乎在落地的瞬间抡起了一张圆桌砸向冲来的齐新勇,他双脚落地,踉跄几步后退,然后才陡然伸手撑住了后方的船舱柱子。手上、背后、肩膀。都已经鲜血一片。

  齐新勇等人合围过去。这时候,船舱之中才有人大声喊了起来:“你们干什么!”

  “王兄弟你没事吧!”

  “你们什么人!”

  燕青本就长得帅气俊逸,原是一副儒雅风流的模样,但这时候单手撑住那圆柱,衣袖已经破了,手臂之上却是肌肉虬结,低头看着众人,更是有着些许英雄的气息在其中。不过,目前虽然扫过了齐新勇、闻人不二这几名好手。他最为注意的,还是正从摔碎的桌子里狼狈爬出来的宁毅。

  宁毅的左手衣袖也已经破了,上面点点血迹,却并非是他自己的,一面咬牙爬起来,他一面从衣袖间抽出了一块凹形铁片扔出去,铁片的凸起面上,满是森然的倒钩。

  梁山之上,燕青的相扑技巧无双无对。空手状态下。就连李逵这样的猛人在他面前都会被摔得东倒西歪。宁毅纵然出手,又有陆红提的教导。但武学上的修为是完全比不过对方的。破六道击出来的只是蛮力,先前几次疯狂的交手,燕青看起来是硬碰硬,实际上只在接触的片刻间就将力量全然卸去然后就直接揪住了宁毅的左手。

  只是他未曾料到宁毅的手臂上本就放了带钩刺的铁片。相扑的技巧再厉害,擒拿手法也是基础,燕青抓得越是用力,手掌上的伤害越是严重,只是他也不敢轻易放开,竟是拧着宁毅转了两圈才将他用力扔出去。失去平衡之后,宁毅藏在右手衣袖的机簧还朝着他射了一箭,这只小箭便扎进了他的肩膀里。

  要论武艺,无论是闻人不二还是齐新勇、齐新翰这对兄弟在方才所表现出来的,都要比宁毅高上一大截。然而刹那交手,他的受伤,几乎都是因为宁毅而来。也是因为手上的剧痛,他的背后才挨了一下齐新勇的枪身猛击,此时已然血肉模糊了。

  众人这时候还并不知道交手的理由,不少人已经与王闲有了交情,但也仅止于片刻的喝骂。宁毅扔掉铁片,从那里站起来,望向燕青,低声说了一句:“帅啊。”而也在他起身的过程里,燕青其实也已经在低头朝后方舱壁退过去,咬牙说道:“卑鄙……”

  两边的人,其实都没有丝毫的迟疑,几乎在说完话的同时,宁毅的右手已经抬了起来,对过去的是火铳森然的枪口,燕青陡然加快脚步,冲向窗口。

  轰——

  砰——

  短铳打烂了一扇窗户,而燕青竟是从旁边的另一扇窗冲了出去,随之冲出的是齐新勇、齐新翰与闻人不二三人,人影与枪影虚晃,燕青纵身跃入黑暗中的汴河。

  “抓住他!”

  外面传来闻人不二的喝声,与宁毅在船舱中的说话混在一起。

  “死的活的都可以!”

  短短片刻的时间,从刚开始交手的疯狂激烈到随后看似从容但双方都动手迅捷的追与走,实际上不过就是几次呼吸的时间,鲜血森然,宁毅的枪声震耳欲聋。实际上,这也算是一次准备不足的交手了。

  燕青为人警觉、武艺甚高,这边虽然盯了,但为了不打草惊蛇,都是间接地摸索他的情况,看他接触过什么人,再从他接触的人那边摸索,推导他可能的意图。但对于他的身份,一直是不能完全确定的。方才若不是李师师忽然开口,宁毅必然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下意识地用“卢俊义”三个字来做试探,若没有这试探,他从背后一枪过去,对方绝对是死定了。

  而到了这个时候,舱内众人才真正反应过来发生的事情,有些人已经朝这边过来,吒喝着发问。有人冲出舱外,查看对方落水后的状况。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给我说话!否则我……”

  “王兄是犯了什么事情……”

  “卑鄙。出手全是下三滥的手段,你们有什么仇,有种便跟王兄单挑啊……”

  群情汹汹,这边李师师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两边忽然间竟会在他身边搏命厮杀。她此时本想说点什么,眼见着宁毅对这些发问的贵胄子弟竟没有丝毫在意,持着火铳用手背擦着嘴角。自陈金规身边走过了,隐约间还说了一句话,她听清楚那句话是:“人缘还真好……”

  那些过来的人就要走近,宁毅则已经朝外面的方向过去。李师师的身边,另外一名女子的身影越了过去,扬着头直接挡住了这些人:“你们干什么!那个王闲明显是个坏人!你们被蒙蔽了尚不自知!知不知道我师父在杭州的时候。就连反贼方腊都不敢这样跟他说话!”

  出来拦人的,正是小郡主周佩。她这番话几乎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宁毅都愣了愣,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想说方腊还是敢的,这牛皮吹太大了……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走出去了。

  周佩只是听说过宁毅在杭州的经历,她从康贤那边听来既然是宁毅将方腊摆了一道,那方腊当然是比不过宁毅的。此时说的趾高气扬。这里又是她家的地位最高,谁还敢反驳。李师师听得目瞪口呆,那边卓云枫也已经听得目瞪口呆,随后也有认识宁毅的人,说起这人是写《明月几时有》和《青玉案》的那个宁立恒啊。周佩这才得意洋洋地出去,找宁毅询问这王闲到底是什么人,顺便跟着喊几句:“抓住他!抓活的,活的不行就杀掉!”

  事实上,虽然已经有几艘小船在黑暗里驶上运河中央开始搜捕。此时水中已然失去燕青的身影了。

  与此同时。又一批源自徐州军队方的消息随着侦骑再度传来……

  *******************

  雨后岸边的林野间燃烧着火把,一箱箱的东西正在被人从大船上搬运下来。放上马车,有几个箱子被打开了,放在路边,火光照耀下,箱子里是黄澄澄的金器,卢俊义、朱武等人正拿着些东西,一面说话一面观赏。

  “真是好东西,价值连城啊……查过了,这几箱多是金器银器,那边有些布匹。卢二哥,这些东西你以前应该不少见吧,是真货吧?”

  “确实是。若有玉器瓷器等物,可得叮嘱他们小心轻放。”

  “这一路的行程,不好走,若真有大件的易碎瓷器,倒不妨直接打烂了。”

  “这倒也是……”卢俊义点了点头,“一路过来,要数朱兄弟这一票做得最为干净利落了。”

  “哈哈,哪里,林兄弟他们在江宁劫狱,也是名震天下了嘛。”

  “朱兄弟还未得到那边的细报?不知详情?”

  “确实,这一路上来走走停停。不过我等也已在途中听说大概了啊。”朱武想了想,“情况如何了?莫非节外生枝?”

  卢俊义皱了皱眉头:“劫狱那边倒是一帆风顺,只是席兄弟过去那一家人寻仇,出了些事,遇上了扎手的硬点子。听说……魏定国魏兄弟当时就被杀了,但鲍旭兄弟、薛永兄弟,此时都已成废人。”

  “怎会如此!?”朱武讶异道,待想了想,又问,“那边去的乃是林冲林兄弟,他枪法无双,再加上铁牛的武艺与性子,那苏家该被屠灭了吧?”

  “没有。”卢俊义摇了摇头,“听说杀了一般,对方以一人之力,杀了魏兄弟,伤了鲍兄弟与薛兄弟,后来对上其余人,将他们生生逼退。据发来的信函上说,那人狡猾卑鄙,极难应付……”

  他说的是狡猾卑鄙,但在朱武等人耳中,自然能听出其它的感觉来,张顺在那边皱眉道:“就只有一个人?”

  “嗯,席兄弟之前说过的,便是那娶了苏家小姐的入赘夫婿。之前大家都以为他是个书生,结果,全都阴沟里翻了船。”卢俊义抬了抬头,“叫做宁立恒的。铁牛他们说,若有机会,必要回头杀他,再将苏家赶尽杀绝。”

  “自然要如此!”众人间便有人喝道。“我恨不能现在就杀去江宁!”

  “哎,现在先做完此事再说。无论如何,经此一事,朝廷必定面子大损。这才是正事,待到所有东西再转运一次,那边就再也追不上咱们了……诸位,此次做得漂亮,做完再想其它了!”

  “好!”

  “先做事!”

  “他妈的江宁……”

  “记住那人的名字就行——”

  不想被那消息影响了士气。众人呼喝起来,搬着东西的众喽啰见头目们呼喝,有的也挥了刀兵或是鼓掌:“好!”

  “吼——”

  这样的声音响起一阵,大家开始继续搬最后的箱子,也在此时,视野那头的小树林里。陡然响起一声暴喝,然后是冲出的马蹄声,一个人骑着战马陡然冲来,远远近近的哨岗都已经被惊动,然而那人也喊出了声音:“当心……咳,埋伏……过来了……”

  朱武这边原本就有百余人,卢俊义那边办事,也有近百人的精锐,此时刷刷刷刷的刀兵出鞘。有人已经认出来:“是小乙哥!”转眼间,浑身湿透带着鲜血的燕青已经奔至近处,他踉跄翻下马背,朝着后方看:“他们……他们早已识破了,咳咳……”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我在船上,本以为并未被识穿,然而先前不久。忽然出现一个人。他们……他们可能之前就已经在设伏。那人我不认识,似乎……叫做宁立恒……”

  “……”

  燕青并不清楚这个名字的涵义。先前李师师介绍了对方之后,对方立即开始警觉,这样的反应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一直在想。而最让他心寒的,是方才冲进来时所见到的情形。

  他原本是想着一定要将事情告知这帮兄弟,一路奔来,也已经注意不被跟踪,然而到了附近,才陡然发现无声合围的无数兵丁,他们手持弓箭刀枪,呈一个大圈包围过去。燕青当时也已经被看见,几乎是万念俱灰地想要拼死发出警报,于是奋力想要冲阵,然而对方也不知道接到了怎样的命令,无数的弓箭对着他,竟然是冷冰冰地看着他直冲进去,只是前行,一箭未发。

  他这边话说完,场面气氛几乎一片冰冷。同一时刻,那边小树林边,传来了声音,是鼓掌和敲打的声音,就像是他们之前振奋士气的吼声,只是稀稀拉拉的,仅有两三个人。

  有几匹马,从那里缓缓地走出来,马上的人正在鼓掌,燕青一看,便已认出来,就是那宁立恒,他旁边的几匹马上,还有陈金规、闻人不二、齐新勇三兄弟。燕青说了一句:“那边是宁立恒……”再看过去时,跟在马匹后方的,是逐渐蔓延出来的无数士兵,手持刀枪、弓箭,他们从四面八方长长的、无声地围出来。

  这样的巨大包围,俨然是成千上万的军队大战时的状况了,也是因为他们从极远的地方就开始拉包围圈,或是有精锐在前方扫荡,两百多人的阵容中安排的哨探竟没能及时发现或是示警。也是因为成国公主府、生辰纲、密侦司三方面的联手使力,这一次才能出动如此之多的兵力。

  一艘艘的小船也开始从河流上游下来。

  不过此时,除了沙沙的脚步声,真正刺耳的,只有以宁毅为首的冰冷鼓掌,战马上的宁毅脸上没有笑容,倒是陈金规正在灿烂地笑,跟着鼓掌。

  “好——”

  就像是他们之前欢呼的延续一样,只是未免显得突兀。

  宁毅左右看看:“来帮忙鼓掌啊。”

  齐新翰将手中钢枪夹在腋下,面无表情地拍手。

  啪啪、啪啪啪。

  “干得好。”

  啪——啪啪——

  “恭喜。”

  “抢到了生辰纲。”

  啪啪啪啪啪啪啪……

  夜风之中,单调的、没有节奏感的鼓掌声。(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3 19:26

  第三五七章 正派反派 黑脸白脸(上)

  醒来的时候,嘈杂的声音隐约从外面传过来,自窗棂间渗进了天光,正是清晨

  宁毅坐起来,揉了揉额头,仅穿着肚兜的小婵便也自旁边起身,揉揉眼睛,便要拿衣服穿上,宁毅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你继续睡”

  然而小婵还是在点点头后爬起来了,轻声说了句:“我不困啊……”过去给宁毅打水,伺候他刷牙洗脸,等等等等

  距离昨晚有关生辰纲的那场大战结束大约是两个多时辰了,外面吵吵嚷嚷的,多是在善后,追捕漏网者的行动还未停下,军队漫山遍野地撒出去对于他们来说,这俨然是一场大胜,但在宁毅而言,情绪明显还是不高的

  “姑爷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帮家伙的专业,就是杀人,如果是在我的公司,我早把他们全都开除了……回家吃自己吧两三千人围捕两百多人还有逃掉的……”

  嘴里有点碎碎念,实际上则未必不知道眼下已经是不错的状况如此洗漱完毕出门,斜对面的房门边也早有人在那儿探头探脑,那是早上起床大概还没有打扮好的元锦儿,露出个发丝有点乱的脑袋:“赢了?”

  “赢了”宁毅走过去锦儿笑着点头,待宁毅走掉了,才皱了皱鼻子:“嘁,赢了还摆张臭脸”然后回去找云竹报告去

  出门下了船,已经能够看到码头上的情况,诸多兵丁来来去去,也已经准备了好些囚车,运回来的生辰纲在重新装船又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景象,宁毅的脸色有些不爽他就是被吵醒的,拉了个密侦司的成员过来:“你们搞什么?几艘船上都在睡觉呢,太扰民了……快去让他们停下来”

  “知道了,宁先生,要低调,小的马上去告诉他们”

  “呃……”

  宁毅挠了挠头发,有些无奈不一会儿,只见闻人不二陈金规齐新勇等人从那边过来了,道:“如此大事立恒还能睡着果真有大将之风”

  宁毅拱手打了打招呼,随后盯着闻人不二道:“我想了想,昨天的事情,都怪你,说话太刻薄了”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显然颇为认同

  *****************

  凌晨的那一战里,真正的准备算不得十分的充分,但如果任何打仗都要做到十分充分,也就没得打了通过三方面的力量,徐州的军方一共触动了两三千人的规模,准备以绝对的优势兵力将梁山众人围捕掉这个数量,已经到达十则围之的标准了

  但考虑到梁山的人都有不错的身手和警觉性,为了不至于打草惊蛇,让他们跑掉太多整个包围圈,一开始是拉得极大的由熟悉周围地形的将领带着,先是在远的地方就堵住了必经之路,然后再一路无声地收缩将包围圈尽量连起来,但是在被这两百人发现的时候整个大的包围圈,仍然有一定的缺口和薄弱点存在

  让包围的士兵直接放了燕青进去,也正是因为要将开战的时间尽量拉长一点,假如一开始就准备射杀燕青,必然引起动静,里面的两百多人肯定会立刻采取措施因此才让他进去说话,而后兵线推进,宁毅等人出去招摇的鼓掌,未必没有让他人看傻眼,给对方心理压力让开战时间尽量后移的理由在

  倒是在稀稀拉拉的鼓掌里,最后说话的便是闻人不二,那时候他看起来无聊地在说:“大家快来看艾这里有人抢到了生辰纲”这句话的杀伤力挺大,宁毅等人都要偏过头去看他,赞他说得好,然后对面就有人崩浪,那个手持重矛的大汉“啊——”的怒吼了出来,战事也就此开打为此宁毅等人当时还对闻人不二说了几句:“你太过分了”“是我我也忍不了”“不能忍哪……”

  当然,事实上,或许是因为对方当时也看出来了事态的紧急,不愿意再让时间被拖过去当那些人开始斩断缰绳,拆下马车外框做盾,战场之上首先便是如蝗的箭雨宁毅其实并不知兵,他未曾参与过这样正式的战超至少看不懂太多的局势,就算是在杭州逃亡途中一手翻盘,他也只是操纵人性,振奋士气而已当陈金规等人告诉他对方选择了最好的方向,果然有将才在其中,他才能大概了解事态的发展

  近三千人的合围,但每一个点上,却未必会有巨大的厚度这一次梁山出动的,皆是寨中真正的精锐,有卢俊义这等头目带领,此时全然被围,尽成哀兵当他们陡然间选择了突围,阻挡的徐州兵竟然被杀得连连浪,

  这一点就连宁毅都能远远看出来到最后被撕裂出一道口子,让一部分人逃了出去

  对于这边领兵的将领来说,似乎就已经是一场大胜老实说,梁山众人在这一次战斗中死伤是挺多的,留下了百余具的尸体,随后零零散散因殿后或是落单被抓捕的到了三四十人,但跑出去的七八十人在随后的衔尾追杀中仅是干掉了二十余人,有五六十人包括其中的数名头目还是跑掉了

  纵然闻人不二齐新勇等人会在那儿说精兵悍卒与普通士兵的区别,宁毅对于这样的战果,还是挺不满意的辛辛苦苦的布局动用各种资源,三千人的包围还能让两百多人跑掉五十,宁毅觉得俨然被打脸一般,他原本期待一个不剩全部抓到的

  当然,既然事实如此,一位位的专业人士也在说梁山这两百多人有多强悍,那也没什么办法了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此时醒来,闻人不二那边也已经大概整理完毕,这时候将宁毅拉到一边:“抓了四十三人,其中应该有四个是梁山头目中间……那个你说过很厉害的大个子,是卢俊义”

  宁毅微微愣了愣:“拿长矛殿后的那个?”当时在战场上,梁山那边将包围撕开一道口子,其中有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领着人殿后,普通士兵在他面前被打得东倒西歪宁毅当时还赞过一句,并且跟齐新勇等人议论这人与陈凡到底谁厉害,然后说这家伙肯定是个有名字的,一定要抓住其实齐新勇等人倒不太知道他说的“有名字的”一直是在指代什么,只能当成头目来看了

  闻人不二点了点头:“便是他”

  “我之前就说过的……阴燕青的时候……想不到还真的抓住了……好,我们先去吃早点,吃完之后找个时间定下一步的走法哦,还有哪几个人?”

  “有个锦毛虎燕顺,这家伙逃跑的时候被绊倒在地,让我们拿了,还有个什么陈达郑天寿……”

  “嗯,抓了这么多忠臣义士,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大反派……”

  “什么?”

  “没什么,吃早餐去……”

  *****************

  蝉鸣声声,上午时分,夏日的阳光蒸干了昨夜暴雨留下的水迹,小小的码头间兵丁汇集,由昨夜而来的大规姆捕行动,此时也暂告一段落了

  带着哐哐当当的铁链声,半身血迹的卢俊义被带进了房间,按在了座位上坐着他圆睁虎目,扫过了房间里的众人,旁边负责看着他的两人都是高手,对面是一张书桌,书桌后一个年轻人正在低头书写,并且偶尔看些资料,然后抬头与他对望了一眼是那个在战阵上见过的,名叫宁立恒的人

  “这就是卢俊义了”

  他说了一句,却并非提问,卢俊义让自己坐正了一点:“某便是”对面的人却仿佛没有听见,旁边那名男子指了指:“就他了”对方才点了点头,拿起一张写完的宣纸放在一边然后站起来,到后方去开了窗户,引进来些许微风,才又回头坐下了

  若是一般的审讯逼问,通常都要给对方造成巨大的压力,选择的,也多是黑暗压抑的环境,但此时窗户一开,明媚的阳光便照射了进来,又有微风吹拂,卢俊义还以为对方想要做什么礼贤下士的事情书桌后方,宁毅已经开了口

  语调不高,平平陈述:“我的名字看起来你已经知道了,我先跟你说一下情况你们到我家杀了很多人,老人女人孩子,没有一个是会武功的,所以不要指望我会把你们当人看,我现在就可以拿把小刀,把你身上的肉一块块地剐下来”

  卢俊义顿时便笑了起来:“那你便来啊”

  “你可以不用说话”宁毅一直在低头看资料和做陈述,这时候也抬了抬头,看他一眼,“找你过来,是因为燕青一定会回来救你——我猜他会所以我告诉你我要怎么做,我会叫人把你们这些人的两条腿……大腿到小腿的骨头全部打碎,然后把你们吊在船的旗杆上,直到把你们所有人活生生地晒死你们梁山讲义气,我信你们,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来救……他们反正救了你们你们也成了废人,带不走,就只能一起死,到时候看你们的运气……”

  宁毅抬起头冷漠了看着他,这次,看得久了一点

  “我是在威胁你,你不用说话,但是你可以自杀,自断筋脉什么的……如果你会而就算你死了,燕青也会来找我报仇,如果他运气不好被我抓赚我就剥了他的皮……”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6-5 14:18

第三五八章 正派反派 黑脸白脸(下)

“就算你死了,燕青也会来找我报仇,如果他运气不好被我抓住,我就剥了他的皮……”

绿色的树梢在河边的风里摇,明媚的阳光从背后射进来,宁毅低下头,将手中的宣纸翻过了一页。房间那头,卢俊义眼中已经蕴起了怒意:“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只要敢这样做,焉知将来没有人剥你的皮!你尽管来啊,看我卢某到时候会不会眨一眨眼睛!”

“那个是燕青,你是被晒死。”宁毅低头看资料,指尖敲打着手背,过得片刻,才淡然出声,“我跟我女朋友说,人在这个世界上,会遇上老虎,不是你与人为善,它就会放过你。我这个人很简单,人跟人之间,很多事情是不公平的,别人也许可以拼凶拼恶拼权拼势拼爹妈,永远有一件事可以把我们拉到一条线上……那就是拼命。”

宁毅仍旧在低头翻看资料:“只要别人愿意豁出一条命来,我这条命也放在这里,没什么好说的。”

“嘿!那你就尽管动手啊!”卢俊义怒笑道,“干嘛在这里婆婆妈妈地跟我说这么多,你心里害怕……”

“因为我在威胁你。”宁毅没有抬头,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我说的话你最好还是听清楚……这一份是你的底。卢员外,你在大名府有钱、有势,一身武艺高超报国却无门,宋江听说你的名字之后,要逼你上山。‘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这首藏头反诗是吴用写的……文采一般。”

“你脑子有屎,被吴用欺骗,去泰安避祸,经梁山时被埋伏,他们邀你上山,你不答应。回家之后,你戴了绿帽子,老婆跟一个叫做李固的家伙睡了……哦。有意思,他们早就搞在一起了,李固长得一定比你好看……”

宁毅语带戏谑,望过去时,卢俊义双目圆睁,拳头已经在那边握得响了起来。

“别这么激动,还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嘛。好吧,我自己看……呐,他们说你与贼寇私通,将你抓进大狱,屈打成招……李固肯定是跟那位中书大人商量好的,之后可以私吞你的财产。要是没好处,当官的也没必要屈打你。你被判充军沙门岛,路上公人要害你,燕青虽然救了你,结果你又被判死刑。石秀劫法场未遂一同被关……哦。这个时候你开始领梁山的情了,是不是?毕竟也没有其它的路子可以走了嘛。”

他点着头。翻了几页:“梁山打大名府,救下了你,宋江让位于你,大家不服……这家伙好像经常做这种事,不奇怪。所以你做了二把手,山上除了个燕青,全都是宋江的人。现在我们不妨来聊聊,当二把手的感觉怎么样啊?哦,对了,一直有个私人一点的问题想问一下,燕青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那个那个……然后你家娘子才会跟李固那个那个……”

宁毅晃着脑袋,摊了摊手。那边被铁链绑住的卢俊义已经陡然挣扎起来:“我*,老子……”

他身体一动,旁边齐新勇也已经动了,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下一刻,齐新义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打回原处,卢俊义脑袋偏了偏,嘴里明显溢出鲜血来,扭头盯着宁毅。

“你可以对我吐口水。”他平淡地说着这句话,“不过有点远。”对方显然是打算将口水和着鲜血吐过来的,这时候便只是更加愤怒起来。

“我若能出去……”

“没有可能了,我们毕竟是朝廷鹰犬,马上就进京了,你们还能把人抢走,我马上弃暗投明跪在地上叫你哥。”

“……一定杀你全家……”

“何况你明天就要成废人,要不然我把你双手骨头也打碎?不过这样不好吊在桅杆上,而且死得也太快了,还是两条手吊着比较好。我知道你接下来会说你做鬼了会怎么样……”

“——我做鬼也……”

“看吧,你就是这样的人,脑子有屎,性子又太直,以为自己很厉害实际上你连燕青都比不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你还没看清自己?一点颠覆性的想法都没有……没路走了就只好上梁山,管宋江叫哥,到底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你当初不肯上山的硬气呢?告诉你,如果是我……好吧,现在就是我,梁山没有两万条以上的人命填在我心里,不能看到你们这些人死不瞑目,我睡不着。”

“……”

“我姑且当你心里有怨。”宁毅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方才的些许戏谑,此时靠上椅背,双手交握,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否则我一句话都没必要跟你说。”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不过你心里的怨气是你自己的,跟我没关系。但是你在梁山上排行第二,你手下的燕青也是个不错的奸细。接下来是条件。”

宁毅抽出一张写好了的宣纸:“跟我合作,说服燕青,我替你洗白大名府的官司,还你个清清白白的员外身份,顺便保你一份功名。你在大名府原本的所有财产,你就别想了,这一份东西,是你在洗白以后表示愿意将所有家产捐于国用的意向书,到时候我们扯你的虎皮做大旗把它收回来。员外梁中书那帮人,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是右相秦嗣源麾下的人,名字叫密侦司,你也许没有听说过,但金辽之战,是我们挑拨的,方腊在杭州,城门是我们开的,燕云十六州,我们希望可以收回来,你如果觉得军队腐烂不堪,也可以到这里做事。”

卢俊义愣了半晌,随后笑起来:“哈哈……哈哈,扯我的虎皮做大旗,我若就是不给你们呢,你们……”

“说过了,那我就剥了你们的皮。”宁毅揉了揉鼻梁,冷漠的目光不再看他,“带下去。”

卢俊义被带了出去之后,宁毅才起身往窗外看了一阵,过得片刻,闻人不二自隔壁房间过来:“真的要替他洗白?招降他?”

“我们要杀几万人,难道就真的拿着把刀子,看着他们团结一致一路砍杀过去?”

“呵,老实说,这位卢员外很厉害,我倒是想要他降的。只是……本以为立恒你真是铁了心要杀光整个梁山。”

“让他们互相猜疑、算计,看着最信任的兄弟背后捅刀子,到最后谁也不相信谁,我会更开心一点。我们做起事情来,也容易一点。毕竟我也没太多时间放在梁山这帮土匪身上……”

闻人不二想了想,看着他:“这样说起来,都是骗他的?”

宁毅笑起来:“能不能做人,看他自己吧,毕竟他跟我……冤仇不大。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

“知道了。”闻人不二点了点头,准备出去,随后又问道,“若他真铁了心不降呢?嗯……呵,我问多了,当然打断他的腿再说……”

宁毅却摇了摇头:“不,要是他真的不降,我就打断其中一半人的腿,活生生晒死,过断时间,再把他放回梁山去,接着或许就可以拿这个做点文章了……闻人兄,可以去叫下一个进来了。”

过得片刻,燕顺被押进房间里,看见对面的年轻人正在写字,那年轻人转身去开了窗户,然后再回到座位上,没有看他,只是语气平淡地开口:“我的名字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先跟你说一下情况……”

房间外的走廊里,齐新翰正在跟齐新勇低声说话:“我现在怎么觉得他跟恶鬼一样……难怪方腊、刘西瓜都被他耍得团团转了……啧,梁山这帮家伙,惹什么人不好……”

齐新勇撇了撇嘴:

“清明节没上对坟呗……”

******************

时间渐渐的转入下午,蝉鸣依旧,太阳的光影逐渐转低了。暂作牢房的房间里,卢俊义被铁链绑在同样铁制的凳子上,无法动弹。

周围并不安静,但各种声音传过来时,遥远得如同发生在另一个世界,只有些许光芒从窗户渗进来。渐渐的,有脚步声过来。

开门进来的,是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打仗时曾出现在那宁立恒身边的。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闻人不二,密侦司的……嗯,暂时是交职进京,不过立恒是我招进密侦司来的,你们已经聊过了。”闻人不二拿了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然后拿出明显是宁立恒抽出过的那张宣纸,“他最近事情很多,心情不好,这次没能把你们两百多人杀光,还发了脾气,说这三千多徐州兵真是没用。你不用生气,不过也别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就像他说的,上个月末,你们跑到他家里去杀人,死了近百人,老人、女人、孩子,没有一个会武功,也没有一个招惹你们,他没有立刻杀你们,我很佩服他……席君煜原本是苏家养大的,本来是伙计,后来变成掌柜,苏家供他念书,教他经商,他喜欢上了苏家小姐,后来仅仅因为苏家小姐没有招赘他。他开始勾结外人吃里扒外,甚至于想要杀掉苏家人抢占苏家小姐和家财,他勾结的人,后来上了梁山,你是认识的。你觉得……跟你家的那位李固是不是有些像?”

“他愿意跟你说几句话,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要不然……呵,卢员外,我言尽于此了,接下来都是你自己在选。你若摇头,就尽快想个办法自杀吧,你那位燕兄弟的人皮,十之*也不在自己身上了。他啊,连入赘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6-15 22:23

  第三五九章 一线希望 半缕微光

  宁立恒。

  柴枝在地面上沙沙地走,写出这三个字来,朱武坐在神坛前的台阶上,看着下午的日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中舞动的微尘。

  “宁立恒……宁立恒……之前有谁听说过这个名字……”

  从他口中发出的,并非问句,但片刻之后,还是有人做出了回答:“没听过,但重要的是现在该怎么样。”

  说话的是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张顺,而在此时,这山岭中破庙附近的除了朱武、张顺以燕青、吕方、孙新等几个头领外,也有数十名伤势或轻或重的梁山喽啰在。

  对于宁毅来说,这些“没有名字”的人或许得不到太多的人权待遇,但作为梁山之中最为精锐的一部分山匪,这一路的厮杀与逃亡里,他们也确实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这些人之所以被梁山挑选出来,也都是有江湖经验的人,一路之上故布疑阵掩盖痕迹,到得此时,才真正的处理好伤口,稍稍能够得以喘息,但在这番打击之下,整个破庙与破庙附近林子里的众人,也都是一片颓靡之色了。

  朱武、张顺说话之时,身上包扎着绷带、双目满布血丝的燕青也已经从门外进来。只听得朱武说道:“歇一歇,大伙就走,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走?此次事情办成这样,如何能走!众位兄弟……众位兄弟中到底有多少人被抓了尚不知道。现在我们能去哪里!”

  说这话的是身受轻伤的“小温侯”吕方,他手持方天画戟,在地上撑了一下,已经站了起来。朱武看了他一眼:“不走还能如何?”

  “已经去了的且不说,落入那贼人手里的兄弟,咱们总不至于就这样不理会了!”

  “但也不能这么多人留在这……”

  “我见到石勇石兄弟在乱战之中被十余人围住,恐怕已经去了……”孙新有些沮丧地插了一句话。

  “员外只是被抓,我不走,还得回去。”燕青站在门边说道。他在梁山之上人缘颇好,何况此时的梁山虽然还没有严格排座次,卢俊义的第二把交椅却是板上钉钉的,张顺看看他:“走?怎么走,这次咱们两百多人汇合,难道就剩下四十多人回去?还让卢二哥他们被抓?咱们回到山上,别人怎么说……人一定要救出来……”

  “这里不是大名府,离梁山太远了,咱们事事在那人算中……”

  “阮兄弟他们在附近吧?有多远?”

  “不行,再叫过来自投罗网么?他们不过三五日就要到开封府了……”

  “那能怎么办,朱大哥。”

  “……我是走不了,只能留下来伺机救人……但受了伤的兄弟们还是得先回去,不管山上怎么决定……”朱武挣扎半晌,终于还是如此表了态,“我们人少些,也好一齐行动。但是那宁立恒……燕兄弟,你在船队上这几日,可有了解一些什么吗?”

  “江宁第一才子,人你们也看见了,二十来岁,我跟他只有一个照面,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要不是后来你们说起,我根本不清楚他与席兄弟的过节……”燕青面色阴沉、语气生硬地说完这些,吸了一口气,又道,“但是朱大哥说得对,他们现在士气正高,我们全都留在这,只会统统搭进去。我不走,但我想……大伙儿还是先行离开吧,那宁立恒不简单,咱们不要被他一锅端了。”

  他这话说完,转身便要出去,吕方在那边道:“开什么玩笑,有什么不简单的,被算计了一次而已,胜败乃兵家常事,那家伙也不过二十出头,咱们真怕他不成!我吕方是不走,找到机会便剁了他。”

  张顺道:“他们沿水路而上,若要拖一拖,我便想办法去将他们船凿了。”

  “三思吧,现在去,反倒中了埋伏。”朱武皱着眉头,低头想着。

  张顺望着他道:“朱大哥,咱们这些人中,最擅长谋算的是你,我是不行,只会些蛮干的法子。这次咱们只是一时受挫,你若有想法,咱们当兄弟的,总是最信你。”

  他这话说完,其余人也点起头来。这次众人的受挫,看起来不过是在一个环节里出了问题,再要谋算,能信任的终究还是朱武。朱武低头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回头想过,那宁立恒看来厉害,实际上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的事情做得比较多。燕兄弟到船上之后,那宁立恒是被报出了名字之后才突然发难,说明他之前只是对燕兄弟有所怀疑,也算不得什么算无遗策。否则他什么话都不说就出手,燕兄弟是躲不过的……或许是我想得多了。也罢,待会咱们先确定一下众位兄弟回梁山的方法,然后……就折回去,看看能否伺机救人。”

  他说着话,站了起来。此时天光透过树隙照射进庙门,燕青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谢了。”他也点了点头。其余人便开始做着准备,擦拭武器,缠紧绷带,又或是开始闭目养神。对他们来说,单是一个晚上的不睡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但那连续半夜的厮杀连带其后的逃亡还是让所有人非常疲累的。

  而在这边,朱武除了在心中构想救人的可能性,也已经开始写下要送去梁山、或是给途中某些兄弟的书信。

  这次的事情,或许不能说是没有转机,但不可能轻易了结了,对他来说,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当然,若是能在这样绝望的局势里找到一线生机,他还是有扳回一城的希望的。

  在梁山之上,他并不是招安派。这次的一切,可以说都是由此出现的。

  自从宋头领上山之后,一贯以来梁山所表现出来的趋势,都是倾向于招安的。这是宋头领的愿望,而大部分人也都知道,如果能招安,当然是一件好事,毕竟一辈子当山贼也没什么前程可言。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非招安派的众人对于将来含含糊糊,彼此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共鸣可言。自从方腊攻下杭州之后,这些事情才有所改变。

  对于混惯了绿林的朱武等人而言,投靠朝廷,其实不算是什么很激动人心的事情,只能说是没有选择之下的唯一选择。然而在南北情况开始发生激变的大势之下,众人终于看到一线希望。如今武朝南面要镇压方腊,北面面临伐辽连番的失败,根本就顾不了一个梁山泊,连带着田虎、王庆都是受益者。这种情况下,若是真能揭竿而起,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并不是没有希望。

  梁山之上的四万余人,大部分终究还是没有远见的喽啰,在他们来说,既然当了山匪,首先想的还是当山匪的前程。宋头领想要招安,这种想法是不能在明面上说出来的。当造反的想法开始变得明显之时,整个梁山就不能坐着不动了。这一次派出众人下山,就是为了将梁山的旗号真正打响。

  众人兵分几路,包括在江宁等地劫狱,救下方腊麾下被俘的众人,联系因杭州破城后再度变得零散的方腊支系。归根结底就是要在方腊兵败之后顺势收下他手下的溃兵,甚至于告诉其他的绿林人士,梁山更有前途,毕竟他们败了,人还是我们救下的。而在朱武这一路,最后选择让自己打出名声的事情,还是劫生辰纲。

  长久以来,宋江、吴用等人是不愿意与皇家撕破脸的,哪怕是这次派出众人出来,心中也留下了“梁山壮大之后仍旧可以提高招安筹码”这样的想法。朱武直接劫下生辰纲,只要在成功之后留下名声,招安派的众人就只能哑巴吃黄连,笑着把这件事给认了。可谓是釜底抽薪的妙计,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但无论如何,虽然朱武之前一直在说这里不是大名府。但是卢俊义被抓,梁山之上,恐怕还是得出动人马的,而他如果能在大部队到来之前找到方法将事情摆平,终究还是能找到出路的,毕竟能从几千人中杀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件事情肯定很难,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见步行步。

  至于那宁立恒,终究只有这一次交手,他的心中还是有着能将局势扳平的自信的。

  如此在心中想好了整件事。写好了书信之后,燕青等人准备要回头去那码头探查情况,朱武安排了一下这小庙附近的众人,着他们迅速撤离到新地点后,便随着燕青、张顺两人,一同折返,三人都是好手,只是去探查情况,会被围堵住的可能性,终究还是不大的。

  同一时刻,临近黄昏的天光里,宁毅与闻人不二走在船舷上:“消息放出去了?”

  闻人不二点了点头,看看码头上的景状:“都放了,现在在这周围,哪怕是个卖茶叶蛋的,都知道了梁山一众匪人被抓的事情,而且明天就会被打断腿,挂在桅杆上活活晒死。”

  宁毅远远望了望那边一个卖茶叶蛋的摊子:“这么残忍,会不会引起什么抵触情绪啊?”

  闻人不二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大家都很高兴的,群情激奋。待到明天早上,大概十里八乡会有许多人过来看热闹呢……不过,立恒你确定这有用?”

  “我也不知道啊。”宁毅仍旧看着码头外的景象,目光一直看到更远的地方,“不过理论上来说,因为他们犯错被抓了二把手,他们这些人,是回不去的,只能留在这里跟着,直到这个二把手被救出去或者确定他死了,所以……”

  他微微顿了顿,随后看了看闻人不二,像是也有些不能确定一般的笑起来:“所以,不管在哪个土匪窝里……我觉得都应该是这个样子没错吧?”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6-18 21:01 编辑 ]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6-16 22:55

第三六〇章 凄凉墨色 星夜俱沉

  天色入夜之后,运河畔的草丛里飞起点点萤火,蝉鸣混着一片蛙声,在微风里招摇着。水波、堤岸、稻田、矮树,码头边扎下的军营与停靠的大船,延绵的光火,附近的小贩挑了东西在这里卖,此时还尚未回去,不远处田埂边的小棚子里有人生起火光,摆了桌椅,邀了些锦衣华服者过去坐着吃喝,偶尔见篝火蔓延起舞,也像是后世体验生活般的农家乐了。

  夏日里的天气已经热了,进出码头的众人大都拿着扇子在拍,若是在大船之上用膳的,往往也受不了船舱间的闷热,改将桌椅搬到了船舷上。只在河风一阵阵吹来,天气稍微凉爽些时,才听得上上下下一阵欢呼之声。绝大部分的人便都走了出来,吹风纳凉。就连码头一侧被关押的伤势或轻或重的梁山喽啰们,也忍不住在囚笼里放松了身子,稍微显出些许活力来。

  由昨夜到此时的连番变故,给整个船队之中,确实是带来了些许肃杀的气氛,但要说整体影响,还是有限的。前一次在洪泽湖的那场大战轻松解决,已经能令众人欢天喜地、拍手称道,而在这一次的事情里,虽然前一晚确实给船上的诸多权贵带来了身临其境的威胁感,但随后对梁山众人的围剿捕杀,连带着后来抓下四十余人,终于又将些许的紧张再度冲淡。

  对于船上诸多有身份背景的“二代”来说,这一趟旅程,已然可以看成是一次真实度够高够震撼的押镖体验,危险是有,但谁也没伤到,现在看来,敌人不过土鸡瓦狗。而他们亲身体验了这些事情,以后也就有了更多的谈资可以与人分享。

  有些事情是可以想见的,这几艘大船一旦到了汴梁,关于他们两退贼寇的事情必将被人津津乐道。他们上京的目的本就是要在这次大寿期间四处走访、游说、拉拢。这一次的经历。更是给他们提供了良好的机会。

  也是因此,虽然还担心着仍有贼人前来,即便离开码头的,也不过是在附近的田埂、堤岸边随意走走、吃些东西。大部分的人,还是稍微遵守了规矩,只在警戒范围内活动,不给随行的军队添上更多的麻烦——当然。这也仅仅是针对他们平日里给人添麻烦的程度而言。

  主船之上通明的灯火里,人们议论着那些自不量力的梁山贼寇,也说着第二天就要被打断腿活活晒死的这帮山匪。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事情很是兴奋,但确实也有小部分的人认为太过残忍,或者开始指出。不经过衙门审理、有司备案,陈金规这边是否有资格做下这样的处决。这其中,更有小部分的几人,在言语中倾向于认为梁山的人确实是劫富济贫的好汉,就这样被斩了,未免可惜的——周佩穿行于人群中,便将有这样想法的都给记了下来。

  本身作为“富”的一边,反过来同情这些劫富的好汉。并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此时随船北上的多是家中富裕殷实的二代三代。脑子里会有各种浪漫主义思想,甚至于向往绿林好汉的自由自在。讨厌自己家的“为富不仁”,都是有的。也有在看过了囚笼中伤者们的凄凉景状后再对这些人产生同情者,以女性居多,当然,此时没有人权一说,也就没有多少人会提出要大夫过去给那些囚犯治伤。

  被捕的四十三人中,喽啰一共是三十九人,可以说,此时的状况是极为凄惨的。伤势轻的没人理会,伤势重的也不过是稍作处理,就扔在那儿让他们自生自灭,一天的高温下来,伤口开始恶化,苍蝇来去,看来极为可怖。也是因此,吃过饭后在船舷上纳凉的时间里,当元锦儿决定去下面看看被抓的那帮人时,宁毅还是开口做出了阻止。

  “别去了,又不好看,看了会同情他们,心里反而不好受。”

  “我才不会同情那些人。”正准备拉着云竹下船的锦儿扬了扬下巴,随后道,“你难道会同情他们?”

  宁毅在船舷上笑了笑:“都是推己及人的恐惧,现在想一想是没什么,但是……他们脑袋被打破了,手断了脚断了,骨头啊、血啊肉啊什么的露出在外面,苍蝇在上面叮,他们一个个哭啊喊啊,在地上磕头什么的,你还是会觉得他们很惨。我去看过了,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哦?”锦儿看了他好久,云竹眨着眼睛,似乎也有些许意外,一旁的小婵露出“原来姑爷也会这样啊”的恍然大悟的神情,但想想又觉得应该是这样。

  “不过……还是会觉得高兴吧?”

  “都有一点。”宁毅吹着风,扶着栏杆笑道,“哪有什么完全十恶不赦的坏蛋,人都是这样,他们受苦求饶,会让你觉得很可怜,有些人说自己迫不得已,甚至会让你觉得感同身受。但终究还是看他们做了些什么,当他们身强力壮,没有被抓住的时候,进到别人家里烧杀抢掠,若是时间够,抓住了女人……做那些事情的终究也就是这帮人。我知道你们不会同情他们,但看到那些伤口还是会反胃,这是本能,何必自找难受呢。”

  他的目光在云竹等人身上停留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对方抓住了女人会怎样。事实上,苏家被入侵的那天,发生的几起这样的事情后来都被宁毅强制要求压下去了,并未对外宣扬,只是希望能给仍旧幸存的人一条活路,然而预备北上的时间里,仍旧有苏檀儿的一名表姑妈上吊自杀。这件事情小婵知道,云竹跟锦儿却是没听过的。

  不过在宁毅说过这些话后,她们也就打消了去围观那帮囚犯的想法,倒是云竹在片刻之后问道:“听他们说这些犯人已经被抓,若要判杀头什么的,是要通过衙门判案,一层层上交到有司衙门备案的。若是真要杀了他们,陈将军和立恒你们,会被责难吧?”

  宁毅倒是摇了摇头:“话是这样说,但也有特殊情况,这次生辰纲北上,正好遇上局势动荡。盯上这批东西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如果一直押着他们上京,可能会导致梁山人铤而走险再对生辰纲动手,甚至于把问题带到汴梁去。这次太后生辰,各方压力都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杀掉,他们就算记仇也会回去梁山报复。这些事情。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是能得到谅解。”

  宁毅说完这些,看着云竹那边笑了笑。事实上,云竹倒也不是真对这事有兴趣,而是听了旁人的说法,心中担忧。却听宁毅又道:“当然,如果有人要挑刺,麻烦还是有的。但不管怎么样,不能再给梁山跑掉的那批人救人的希望和想法。为生辰纲、为船上的这些公子哥、为大寿时汴梁的安全,都是这样。”

  锦儿想了想,道:“那你也挡不了人家非要来救人啊……”

  “我可以,因为我比他们快。”

  “那你干嘛不今晚就杀掉他们?”

  “呵呵……”宁毅笑起来,“过了今晚你就知道。”

  说话之间。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凉爽的夜。众人在船上纳了一阵凉,周围也大都是随行的账房、管事或是大大小小的一家子。孩子跑来跑去时,将船上的气氛渲染得热闹。随后夜色渐深,船上的气氛随着褪去的闷热安静下来,宁毅等人回了房间,丫鬟或是妻妾们打来凉水,稍稍洗漱后开始睡下。不同的船舱里也有着不同的景状,或是窃窃私语,或是笑着聊天,又或是男女之间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一起,让相处的宁静散去心头的烦躁。

  这个时间段里,才有几道人影掩在远处河床边的水草里,看着这边逐渐宁静下来的一切,彼此之间,也有细语交谈着。

  “……不管怎么样,冒昧动手,以我们几个人的实力,都是不行的了。那个宁立恒一定做好了各种准备,我们只能一路北上,找到……可以将计就计的机会……”

  “还怎么一路北上,他们明天就要杀人了,若是员外他们的腿被打断,救下来又能如何,朱大哥,你可以等,我等不了……”

  “燕兄弟。”朱武按住前方燕青的肩膀,“这样成不了事。”

  “可燕兄弟说得对,我们等不了了。”张顺开口道。

  “你们若是信我,我们就只能等。”相对于之前,这一次朱武的神色却有几分坚决,“他们放出这样的消息,就是要让我们等不了,只能自投罗网……我们只能赌他不敢这样做。”

  “怎么赌?”

  “不管是谁,判死刑先得衙门审理,送上金殿交由皇帝复核,进行备案再到秋后处决。若有不待付奏报下而决者,流两千里。他们不敢做这种事,只是说来吓人的!”

  他的话令得其余两人愣了愣:“若是……”

  “而就算那个宁立恒是个疯子,这件事不止关系到他,还有船上的陈金规。事情压下来,一大堆人都要扛,这种事情他们扛不起。宁立恒一介入赘的身份,关系再厚,别人也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跟他站在一起。他不能一言而决,人就杀不掉。燕兄弟,他若真要杀人,为何不今天就开始动手,要等到明日,他就是在等我们过来看,你若冲动,才真的正中他下怀!”

  “……可……若他真是那种疯子呢……”

  “只能赌。”

  众人沉默了片刻,张顺开口道:“朱大哥说得对,我们只能赌。那接下来怎么办,朱大哥你说。”

  朱武看着那边的码头,咽了一口口水:“盯死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北上,我们就北上,船上有多少人,燕兄弟你是熟悉的,看有没有空子可以钻,这些人都有身份地位,宁立恒是不可能管住他们的,这些就是机会。找宁立恒的弱点,看他行事的方法……我们现在没有取巧的方法,只能慢慢想办法破局。我有想过,这一路到汴梁,还有三五日的行程,我们跟着,有两处地方,是可以做一做试探的……”

  他顿了顿:“他的身份终究是个大问题,不管之前做了多少事,一旦要让手下人做水磨工夫的时候,总会有人心生不忿。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这些时日,他会让手下的人严加戒备,各方面都防备好,我们只能让回山东的兄弟们尽量暴露行踪,告诉他们我们已经走了。宁立恒是不会信的,但是他手下的人,一定有空子可以钻……朝廷的人。马马虎虎做事都习惯了,我不信他们真可以整日整日的绷紧了脑门跟我们耗……”

  他既然做好了要与宁毅对局的准备,这半日的时间,就已经将彼此之间的优劣都想好,也计算了可能破局的方法。纵然此时还不能算是极为明确的计划的,但条理仍旧是清晰的。三人在这边蹲守许久。朱武也已经分析得差不多,此时夜风已经大起来,四野晦暗,陡然间,船上的一个小细节却吸引了燕青的目光,低声道:“你们看。”

  三人之中,朱武擅于谋算,条理清晰。燕青却是心思细腻。反应最为敏捷。他所见的,却是船身上一处细微的火光闪动。此时相距甚远。三人也看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渐渐靠近,某一刻,陡然见有黑影从船身一侧跳了下来。

  三人吃了一惊,无论怎样想,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待见到几道黑影相继下来,随后又隐没在了一片黑暗之中。燕青已然想到是逃狱,就要过去接应,朱武按住他:“等等,此事不是不可能,但甚有蹊跷,咱们看看再说……何况燕兄弟你过去也做不了什么……”

  他说得倒也在理。主要是后面那句话有道理,才让燕青按捺住心情,然而就在片刻过后,只听船上陡然有锣声响起,有人大喊:“囚犯逃跑了!囚犯逃跑了!”整个小码头才蓦地炸开。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自码头一侧相继逃出,显然大船上逃下来的人随后又去救了旁边被关在囚笼中的梁山兄弟,但或许救了一小半便被发觉,转眼间就已经厮杀起来。跑的不过十余二十人,是不敢恋战的,翻出那头奋力逃亡,随后还是被箭矢射杀几人。

  张顺与燕青立即便想去救援,朱武只是在后头想要拖住他们看看情况。事实上,他心中也知道,就算宁毅擅谋划,不代表他可以将一帮朝廷的兵将都训练成精锐。计谋再好,手下的人出漏洞,这也是常有的事情。随后才听得有人在夜色中大喊:“抓住他们!摸跑了卢俊义!”他才陡然放下心来:“没问题了,我们快去接应!”心中纵使惊愕这般好运,猜疑也已经少了。

  追赶之中,张顺低声问了一句他为何知道现在没有问题,朱武道:“卢员外是咱们的二当家,朝廷既然知道他的名字,也必定知道这地位。只是抓住了他,便是板上钉钉的大功劳,没人愿意拿员外当饵的……只是接下来还得多加小心,务必谨慎。”

  他说的自是正理,张顺点了点头,一路赶上去。夜色之中,码头附近的兵将追赶出来,围追堵截。但逃出来的人中果然有卢俊义,几名头目又是高手,便是那些喽啰,也皆是精锐。这一路追逃,又有几人被杀,但随后卢俊义等人还是冲入夜色之中,燕青等人也早在一处备好几匹马,随后赶上去,引领逃亡。

  之前在围剿梁山众人时调动的徐州兵马这时候是来不了了。船上三百余水兵,纵然也有一定的战斗力,但毕竟只能分出一两百来追杀。当卢俊义等人冲入夜色,逐渐拉开距离,便如同龙归大海,这边再也无法通过几千兵力那样的优势来进行横扫。但这一次陈金规麾下的兵将也知道若追不上便是犯了大错,在背后几乎是死咬了两个时辰之久,卢俊义、燕青等人才终于真正的与他们拉开距离。

  此时时间已是凌晨,众人仍旧一路奔逃,途中朱武问起事情经过,才知道这次他们逃出来的原因竟是因为锦毛虎燕顺。燕顺武艺是有的,但在梁山上算不得时分出众。船上众人或许是见抓住了卢俊义,注意力大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却不知道燕顺当初混江湖时颇有些小手段,他在被俘之后抓住一个小机会偷偷弄到了半根粗铁丝,后来渐渐撬开锁具,到深夜时才找到出逃的机会。这一路他救了陈达、郑天寿,随后还将卢俊义也救了出来,真是天佑梁山,因此才有了后面的一幕。

  他们四人都是高手,一路出来打倒了十余人。都没有引起注意。本想将被抓的兄弟都救出来,但后来被发现,现在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几人说了这事,队伍中士气大振,脚下自然一刻不停,迅速逃亡。

  他们虽然是劫后余生,心中高兴。但都已经吃了宁毅的大亏,不敢再多做停留。一路之上,也格外注意后方是否还有追兵赶来。这些人都是江湖老手,这时候放了十二分的小心,又过了近一个时辰,曲曲折折的。终于与转移了地方的吕方、孙新以及幸存的数十人汇合。

  这一次他们却不敢再庆祝,汇合之后,又迅速地开始转移。如此又奔行十余里,再过去便是徐州地界相对热闹的地方,很难再找到安全难寻的地点。料想离得已经有些远,再做了探查和戒备之后,才终于停下来,这时候。两日以来厮杀逃亡受了各种伤都绷紧了神经的众人也已经到了体力下降的边缘了。

  他们一路之上都是没命的奔逃。透支甚多,但距离那码头的距离也已经很远。这时候已是天明之前最为黑暗的时间。再过一会儿,远处恐怕便有鸡鸣狗吠,要露出鱼肚白来。众人是在地势复杂的山里找了一处猎人小屋,还是算得上人迹罕至的。这时候下午已经休息了的吕方等人出去放哨,朱武等人才终于能够喘一口气,开始谈笑和庆祝。

  说话和替伤员们进一步包扎也是在黑暗之中,他们是不敢亮出光芒的,燕顺笑着说起逃出来过程中的侥幸,又说起那宁立恒这次吃的瘪。

  “倒是想看看那家伙如今的脸色如何……”

  “总之,这次我回到梁山,下一站便是江宁。这仇我一定要报!”

  “没说的,一起去。”

  “将他抓回梁山去,我要在聚义堂前亲手剐了他的心,以慰众兄弟在天之灵!”

  “照我说……”

  “啊——”

  话还在说,惨叫声突兀地撕裂了夜空,众人豁然从地方翻起来,这小屋虽然由草木所建,然窗户敞开着,夜空中有东西飞起、朝这边坠下来。

  那是光。

  火箭划过夜空,呼啸着落下,稀稀拉拉地扎在木屋上,草坪间,落进树隙里。

  不远处已经传来兵器交击的声音。吕方在那边大喊:“走!走!”

  人影冲杀出来。

  几人冲出房屋时,四周已经是一片压过来的混乱厮杀,从火箭的树木来看或许是没有几千人,但也已经凌驾于梁山的数十人之上,何况梁山的众人还都已经成了伤残疲兵。

  吕方挥舞着方天画戟,已经从那边树林厮杀着飞快地退出来,随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血光绽放出来。吕方在梁山之上的实力已然不弱,但此时身上本就有伤,黑暗中中了两箭,仓皇中与人厮杀激烈,但随着那巨响,他一声凄然大喝,鲜血却后背后现了出来。紧接着身上又被长唴一挥,踉跄后退,他只能用方天画戟努力撑住了身形。

  宁毅等人的身影,已经从那边的黑暗中大步的走出来。

  从方才开始,整个厮杀的场景甫一接触便爆发到最为激烈的程度,远没有上次拍手鼓掌那般讽刺,但对于梁山众人来说,却几乎是排山倒海般压过来的黑暗。宁毅看起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停步,直到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收回手中火铳,还在不断前行,面色冷如冰霜,这次已经是确确实实毫不留余地的杀意了。

  那边吕方的肚子大概已经被打烂,但他吼了一声,撑起力量还要再往前冲,宁毅大步跨来,双手一挥,一只手抓住想要挥来的方天画戟,另一只手上战刀砰地劈在吕方的胸口上,这一刀劈下去,骨骼都已经爆开,随后反手一刀,斩了吕方的臂膀,血洒长空。吕方的身体被随后赶来的齐新翰踢得往后方退去。

  “呀啊——”朱武呀呲欲裂,反手拔出了背后的双刀。

  那一边,宁毅也在说话,话语随着夜色传来:“‘小温侯’吕方!‘小尉迟’孙新!‘浪里白条’张顺……居然真的没走。都说不做死就不会死,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他大步走来,伸手抓住吕方的头发,实际上吕方只是凭着最后的条件反射在往后方倒下去,血虽然还在喷,人估计已经死了,身体倒到一半,已经变成被宁毅单手拖着,随后又是反手一刀,噗的一下,在破六道的发力下,斩断了他的人头。那人头像炮弹一般的被宁毅扔过来,砸在众人身边的房屋墙壁上。砰,掉落在地。

  “卢俊义、燕青‘神机军师’朱武!你们到底在想什么,这半个月来,我有两百多个计划和决定都是为了你们这帮杂碎做的……”

  一名梁山精锐冲过来,随后胸膛被长唴刺穿。宁毅一脚将那具尸体踢飞出去,逼近而来。

  “……你们现在距离我连一百里都没有,你们居然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安全的!?”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6-18 09:53

  第三六一章 无间

  火光呼啸,喊杀遥响,灼人的热浪已经被抛在了身后,留下的是浑身上下的疲累与剧痛。烧伤、刀伤,血还在淌,带走了体力,遮蔽了视线。前方仍是黑夜,朱武持着手中的刀,踉跄前行。

  原本的双刀,此时只剩下了一柄,手上在流血,一面奔逃一面颤抖着。最为疼痛的并非是厮杀中刀枪造成的伤口,而是头上、背后都有的烧伤,水泡破了之后,反馈过来的是远甚于普通伤口的疼痛。这疼痛最初凝聚了意识,但由于长时间的持续和厮杀奔逃中的体力消耗,精神还是已经开始散乱了。

  唯一能够支撑住他的,是处于生死边缘的这一明悟,这个时候,只要倒下去,就算伤势杀不掉他,后方赶上来的官兵,也会取走他的姓命。

  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经在山岭间奔逃了多久,天色还是黑蒙蒙的,若有视野稍好的地方,他还能看见山涧那头的火焰。也是在此时,他才能稍稍的回想之前的战斗。

  与早一天两百多人面对两千官兵围剿犹能冲出重围的情况不同,这一次忽然发生的战斗,已经谈不上太多的抵抗或是突围可言了。当宁毅率领着官兵自树林中冲杀而出,交手的双方在一瞬间就展开了最为激烈的厮杀,然而梁山的数十人已成伤兵疲兵,战况在转眼间就已经是一面倒的情况。

  朱武等人只是稍稍看清局势,就知道再无幸理,转身要逃,然而当兵丁冲杀合围过来,片刻之间,还是令他们陷入苦战,“小尉迟”孙新如同吕方一般,第一时间被斩杀在了他们的面前。

  在这之前,朱武根本没想过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在一个善于算计的敌人面前,每一步都要考虑对方是否有后手,这点他是明白的。当卢俊义等人突围出来,他也曾想过事情会否有诈。但对方叫出卢员外的名字时,稍稍打消了他心中的疑虑。而此后的一路奔逃与谨慎探寻,也都是为了避免被追上的可能。可最终,那道身影还是在最黑暗的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他是怎样也想不通其中理由的。

  距离上一次的战斗,自己这边的兄弟被抓,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就算有人倒戈,也不至于如此之快。这怎么可能是仅仅半曰时间的布局。

  然而对方的出现,只是真真切切地证明了双方在布局与运筹之上的差距。如果说第一次的出事还只是因为对方的谨慎,无意间发现了这边的谋算,这一次就是完全建立在主动基础上的挖坑与设局,当他还在考虑着如何一路跟随、将计就计想办法救人的时候,对方却是直接的反客为主,设下了请君入瓮的毒计。

  变化的激烈,事情发生的迅速,却令得他们不得不将事情接下来,而且没有细想的余地。

  也是有些事情,到得此时,才更加明显地让朱武感受到。

  他原本还有一路随行的侥幸心理,是因为官府乃至于绿林间对于梁山的态度一向如此,两百多人杀掉了一半,抓住了四五十,已然是大胜。接下来,逃亡的众人必然更加警惕,再要抓就是事倍功半。对于大部分的敌人来说,这功绩都已经值得称道,不会再将精力放在抓捕或追杀每一个人这样的事情上。对方虽然与官府有异,但毕竟有身份上的限制。一个有入赘身份的书生、善谋划,给人的感觉也是偏于弱势的。

  而当宁毅再度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才终于让他发现,这人完全不同于守成的官府,甚至于不同于绝大部分的绿林豪强。就在他已然获得为人称道的大胜的同时,他心中所想的,竟然仍是要将所有人斩尽杀绝,不留活路。也让朱武陡然意识到那件事的意义,他……与自己这边现在是有灭门之仇的了。

  梁山与许许多多的人都有灭门之仇,或许经历多了,也就麻木了。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仇怨,却是摆在面前真真切切能够看见的。

  梁山有四万多人,对一般人来说,已经败了其中两百人,花大力气追杀剩下来的四五十有何意义,只有这人是要将出现在视野中的所有仇家都杀得干干净净的了。原本对于他们不过是个平淡概念的有关席君煜与“苏家”的小仇怨已经可能引起的一切,到得此时,也真正的随着那道身影压到他们面前。

  席君煜可能是真的踢到不该踢的铁板了……如果能早一点点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一切都会好上很多。但到了现在,一切就只能用命去填起来。朱武当时甚至还试图主动冲上去,大声喝道:“有种单挑!”但之后迎接他的,除了那宁立恒的点头说好,还有随着他手一挥而迎面飞来的箭雨。

  这次山上合围的,大抵也就是两三百人的规模,然而当他们这次冲上来,就连朱武等人,都没有了太多突围的机会,他们一路厮杀,被箭雨分割,刀枪包围。而最后令得朱武获得侥幸机会的,竟是那些从一开始就射过来的火箭。

  这些火箭对于梁山众人造成了一定的杀伤,而在随后厮杀的过程里,也点亮了周围的环境。相反合围的官兵自黑暗中杀过来,令得这边难以快速确定突围的方向,四五十名身上疲累又带伤的梁山众,转眼间就在混乱中被斩杀过半。

  随后那火焰也开始蔓延起来,直到规模逐渐转大,才终于对双方造成了同样的困扰,这或许也是那宁立恒唯一的失算。当朱武冒着熊熊烈火几乎以自杀的方式突围出去时,才听到对方在那边大喊:“谁叫你们射的火箭……抓住那帮王八蛋!”

  那火焰之中,所有人都被分割了,朱武能够看到陈达的身影被官兵淹没下去,卢俊义与燕青被围堵在另一边,拖住了数十人,已经杀得全身鲜血淋淋,口中还兀自喊着:“快逃!”然而朱武看最后一眼时,是见到了有人持刀刺入卢俊义胸口的情景,燕青奋力厮杀,如困兽般的咆哮隐隐传来……身边只有同样身受重伤的张顺与一名部下还在跟着一起逃,他们是在不同方向突出围堵后遇上的,张顺武艺高强,找到了他,那名部下捂着肚子,与张顺搀扶着前行。

  原本能够看到的希望,远大的前景,在这一次彻底地湮没了……自从上了少华山之后,他未曾再受过这样的伤,未曾经历过这样的失败与黑暗。就在数天前,一切都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更多的曰子以前,他在梁山上见到那个席君煜的年轻人,说他受到的不公待遇,那样的事情太多了,他甚至未曾过过心头。有些东西,譬如厄运就像是斩不断看不见的线,在几年前的时间里就已经出现,到了某个毫无防备的时间里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意识浑浑噩噩的,但身体还依靠着本能,尽量按照最好的路线逃亡。他们走出树林,攀上山脊,黑暗第一次在眼前消褪了,远处的天边显出鱼肚白来,光在前方的空中,随着尘埃缓缓地旋转。跟在张顺身边的那名部下终于流尽了血倒下了,张顺将他拖起来,不久之后将尸体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我们要回去……”朱武虚弱地说着,张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几乎就要倒下。

  “我们要回去……回梁山……告诉他们这件事……”

  太阳渐渐的出来了,他们行走在山脊上,不知道有几个人活了下来,不知道前方还有怎样的事情发生,一直到两天之后,他们才在回程的途中,遇上了俨如死人一般的燕青……这是后话了。

  朝阳穿透树隙,在仍旧燃着小火、弥漫着烟雾的林间照下来,清晨的雾气、灰尘与火焰汇合后给人一种稍显黏糊糊的感觉,树林里更多的是鲜血与尸体,战斗已经结束了,打扫残局的士兵正在清点人头与顺手补刀。

  宁毅等人走过场地的边缘,离开树林后,上了一个小土坡:“大概走了多少人?”

  “四五个吧。”

  “那就差不多了。”宁毅点了点头,“海捕文书,叫各个路卡帮忙检查还是要的。不过他们应该能逃回去。我相信他们的能力,他们行的。”

  “只有一个问题。”闻人不二走了过来,“那个朱武不简单,为什么不做了他?”

  “有时候啊,聪明人做事,比笨蛋更好猜。”宁毅回答了一句,随后偏了偏头,“走吧,回去了。我还得去道个谢。”

  他们走过这片林子,下了山,在一条崎岖的山路边停了几辆马车,宁毅上了其中一辆,掀开帘子时,光芒将车厢中的人影照了出来。那是被朱武认为已经“死了”的卢俊义,原本像是在低头像是,只是在见到宁毅之后,端正了坐姿,目光算不得和善。

  这是前一天在船舱里宁毅威胁过他之后,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或者说交谈。宁毅的目光,却是和善的,甚至于有些过分和善了。

  “委屈你了,演得很好。另外……谢谢了。”宁毅过去,主动握了握他的手,随后拍拍他的手背,“哥。”

  他的态度诚恳,算不得讽刺,这声哥倒也并不谄媚,却明显吓了卢俊义一跳,大抵是没见过这种看起来极没有节艹的行为。宁毅随后在车厢侧面坐下,敲了敲旁边的木板让前方车夫启程:“咱们边走边说吧,卢员外,你心里有什么疑虑,可以说出来,我在这里表个态。”

  卢俊义看了他片刻,直了直脊背:“好,某倒也正有好奇的事情。”

  “说。”

  “我不过是点了个头画了个押,你就能故意将我放了,我若是不配合你,只将你之前说的是放屁,你又能拿我怎样!”他此时心中最为奇怪的,却是这件事,就在昨天晚上他向闻人不二点头之后,闻人不二告诉了他要做的事情,竟未加任何束缚。

  “别这么说嘛,用人不疑,我信你卢员外的人品。”宁毅笑起来,颇为诚恳,但卢俊义看着他,明显是不信的,这种事情,毕竟谁都不会信。宁毅笑眯眯了一阵子,随后才收敛起来,淡淡地望着对方。

  “第一,我信你真的迫不得已,心中有怨,可以赌一把,这是真话,如果不是这样,我压根不会找上你。第二,你过来我们这边,我就能踢翻整个梁山,简单得多。你如果不打算跟梁山撕破脸,我宁愿你今天摆明态度,好过我真的对梁山开刀时你在背后打乱我的计划。这也是员外你的投名状。员外你今天怎么做,对我影响不大,只有你在我的计划当中时突然倒戈,对我将来的计划才有影响。”

  “那要是我今天直接带人逃了,你就真的不介意?你哪来的自信……”

  “不是自信不自信的事情,有些事情一定要做。”宁毅微笑地看着他,“我既然要动手,目的是梁山的四万人,这次区区两百多人,员外你以为真的对我很重要?我今天杀、明天杀,他们都是要死的,员外你若今天反悔,带着他们逃回梁山,我至少知道了你绝不会真心帮我,对我来说,确定的消息其实才能算是好消息。”

  “哈哈。”卢俊义笑起来,“没那么简单吧,我们中间你还策反了几人?若我不交这投名状,是不是你们也能找到大家躲藏的地方?谁是你的人了?陈达?郑天寿?我反倒不太觉得是燕顺……”

  “嘘。”宁毅将手指竖起来,“这些就是秘密了……说这些事情毕竟有些伤感情。员外,说点你想听的吧。你在梁山上已经死了,这次随船北上,一时间很难立刻给你的身份洗白,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你与秦相爷会面,向他直接推荐你,到时候也许会试试你的武艺、兵法,这个机会你抓住,一切就无忧了,官司什么的,到梁山覆灭,再由我们出面给你打。我基本上是个记仇的人,但恩怨分明,你既然站到了我们这边,我就不会对你心怀芥蒂。当然这些以后你会看到,而最好的是,我们应该不会共事,你就不用过多地在意我。”

  能够亲自见到右相秦嗣源,对于卢俊义这种曾经在大名府有身份势力却没地位的员外来说,毕竟是太过难得的事情。宁毅此时轻描淡写地抛出来,他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他是有本事的人,只要能在秦嗣源面前得到赏识,就算宁毅真想要反悔撕破协议,当然也得三思。而在搞垮梁山之前,宁毅自然也不会杀他,在这之前,见右相的承诺,还是要兑现的。

  他此时稍稍想了想,随后按捺心情,道:“没有芥蒂那可未必吧,若真信我,为何又要让我装死,我回梁山,岂不更好。”这话虽是反驳,但针锋相对的意思毕竟极少,只像是牢搔而已。

  宁毅摇了摇头:“那不是芥蒂,而是能力。员外,老实说你是绝不适合当歼细的,小乙哥才是真正的天才,你在战场上仓促跟他说完,他立刻就能配合你‘被杀’,那样子吼出来,很多方面,你是不如他的。他既然是你的心腹之人,有什么事情,你以后大可信他。这番话我只在现在跟你说一说,人要认识到自己的能力所在,你最好想想之前发生的事。你死了,小乙哥回到梁山,必然得到重用,我配合他,比配合你要好得多,不管你承不承认这点。”

  卢俊义本身便是极为骄傲的人,若是往昔,估计要将宁毅打上一顿,但发生了这许多事情之后,他自然不可能在此时对宁毅动手,只是脸上仍旧不以为然。宁毅掸了掸袖子,站起身来。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往后有什么事,与我或是与闻人说都行。你没事了……欢迎弃暗投明。”

  宁毅敲了敲车厢,待马车停下时,掀开车帘下去了。卢俊义坐在那儿,想着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又看看车帘外渗进来的光,在他之前经历的许许多多的事情中,都未曾见过有这样行事的奇怪人物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6-18 21:16 编辑 ]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6-20 17:47

  第三六二章 风雨阳光 旅程琐事(上)

  阳光明媚,船队驶过稍有些浑浊的河水,岸边黄黄绿绿的树木在夏日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宋州附近,已然临近汴州的这段运河畔已经颇为繁荣了,籍着河水的灌溉,日光照耀的阡陌间一片片的稻禾。并行在运河畔的官道上时有马车驶过。

  梁山贼寇觊觎生辰纲的事情过后,船队之中又恢复了之前的太平景象,虽然一路之上陈金规等人的巡逻防御更加严密,但随船北上的众人间,气氛倒是更为和谐起来。公子哥们不再吵架了,小孩子们没那么难管了,就连苏文昱的晕船症也已经渐渐好起来,大抵便是外界压力的缘故。

  原本抓来的梁山俘虏在那一日中逃了半数,走掉的基本上也就丢了性命,只是剩余的一二十人最终没有被活生生晒死,而是交给了各个利益相关者作为交差。这毕竟事关谋反,抓住了这样的俘虏,军队那边得要几个,地方官要几个,京城三司也有需求,陈金规自己也得留下几名。都是拿来邀功的,至于审,大抵是审不出什么东西来,过场走了之后,多半也就是秋后问斩的结果了。

  原本宁毅说过要将这些人打断腿后活生生晒死,最后给了大伙儿面子,做了“让步”,陈金规是很领情的。他一开始并没有将这名书生放在眼里,密侦司这东西虽然可以直通秦相爷,但上面对密侦司的要求是严格的,绝大部分的时候,在具体事务的执行上,这类的情报机构只能有建议权,陈金规是不必给他们面子的。

  洪泽湖的事情之后,他才开始正视起闻人不二来,对宁毅了解仍算不得多。然而到后来的几次事情,在船上对燕青动手乃至以生辰纲为饵再救回来,反抓到四十多梁山人,他就真的意识到这家伙的不简单。而到最后连消带打。几乎将所有梁山贼寇阴得全军覆没。再在陈金规这边想起来,就有点脊背发寒了。

  这家伙是真正跟梁山有仇的,他一报起仇来,从头到尾,摆弄这帮梁山的凶人就跟玩儿一样。抓了人家的那么多人,取得大胜后还不满意,第二天就阴到对方全军覆没。他之前说要直接将人吊死。陈金规还有些犹豫,谁知道当天晚上就将人放走,再在埋伏中全部杀光,转眼就名正言顺了,真是干脆利落,一点手尾都没有。世界上最毒辣的果然是这帮读书人。自己若得罪了他,那结果恐怕也是可想而知的。

  当然,此时在船队之中,除了密侦司,真正能够知晓整件事内情的人并不算多。就算宁毅曾在主船上为对付燕青而公开出手,落在旁人眼里,主导事件的始终还是陈金规。相对而言,虽然周佩曾说过他在杭州对上方腊如何如何的话。引起众人的好奇。但好奇最多的也是宁毅跟周佩的关系有多深,自己是不是得罪得起——当然也没必要得罪。

  至于他在这事里扮演的角色。在旁人心中,恐怕顶死了也就是个提供了谏言的师爷类人物,就是躲在老大身边没事拍着扇子说两句话的角色。船上皆是二代三代,对这类人见得是比较多的。读书人扮演最多的也就是这类的身份,有好有坏,良莠不齐。

  好在宁毅此时并不住在主船之上,与众人便也没有了太多的交集。李师师在那日之后虽然对这位儿时旧友也有着些许好奇,但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京城之大,奇人异士无数,只是那种事情落在了小时候认识的人身上,才让人觉得惊奇,如同于和中、陈思丰等人,不过中人之姿,在李师师交往的圈子里,总是有些高攀,但若有一天真能做出些令人吃惊的事情来,可能性小,倒也不是没有接受的余地。

  她只是仍不清楚宁毅到底干了些什么事,那位小郡主说他曾面对方腊,有可能是贴金之语,想一想便觉得颇有可能是这样。只是他原本就有诗才,在杭州经历战乱之后,明显也经过了更多的历练,自己可能是有些小他了。如此想过之后,也就找到了定位,为这位儿时旧友的成长感到高兴起来。

  她心中有着这些想法,但接下来两日之中,与宁毅的来往却是不多,船上众人在她面前表现才华、献殷勤者众,她也以游刃有余的姿态应付着这些人,偶尔以书法、画作解闷。靠岸时与宁毅见面,也不过点头打招呼,没什么深谈的机会。而在主船之上,除他之外对宁毅颇有些注意的恐怕是卓云枫,因为小郡主已经公开了她与宁毅的师徒身份,这两日来,便堂而皇之地离开主船,去了一帮师爷账房拖家带口聚集的船上住下,以方便宁毅教导她学问。

  而此时主船之上望过去,稍微侧后方一点的那艘大船尾部,便有一群人很没谱地在那儿瞎闹。

  被宁毅纠集起来的是那艘船上的几个孩子,大家在船上找到了一张大,准备试试自己从运河里捞鱼。船有些大,是不适合打渔的,不过宁毅等人此时已经将子展开,在四个角上绑上了绳索,然后通过上下货物的吊架在船尾吊着,预备开始往水里放,这样一来,船行一段时间,拉其中的两根绳,子就可能兜起鱼来。

  这样乱来的事情大抵是宁毅兴之所至发起的,除了几个孩子,苏文昱苏燕平也在帮忙打下手。周围有孩子的父母在,或者帮帮忙,他们中间没有渔民,大家都是外行,但也都知道宁毅身份高,颇有学问。小郡主周佩便坐在一边有趣地,她身份太高,教养也好,自然不会加入这样瞎闹的事情。小婵有时候过来帮忙,云竹偶尔也出来有趣地。

  喜欢玩闹的锦儿没有出来,躺在房间里的床上在云。她正在生闷气,因为那日宁毅对她曾经有过轻薄之举,后来虽然知道事急从权,但事情过后一直没有个解释,让人非常郁闷,她已经做好跟宁毅吵一架的准备了。但宁毅或许是知道这事不好说,又或者认为没必要说,这两天都不怎么招惹她,让她只能将气憋在肚子里。发不出来。她就很不爽。毕竟这事她也不好开口的,不知道说些什么,难道说“你那天说了要给我交代的”么?想一想就觉得自己作为女孩子家太没羞没躁了。

  自己当然没期待什么“交代”,怎么交代都交代不过去的,但自己不期待是自己心胸豁达,他不说就是他不靠谱了!锦儿是如此认定的。

  不久之后,不靠谱的宁毅遭到了报应。因为子放太深,勾住了河底的一块礁石。船行北上,风帆鼓动力气特别大,宁毅等人一开始还以为捞到了大鱼,拿着绳子用力扯,他说“过来帮忙”时。连周佩都兴奋地扑了过来拉绳子,然后刷的一下,一帮大人孩子全都被拖倒在了甲板上。然后子被固定了的另外两端拉住了船尾本就还没固定的吊架,轰的一下,把整个吊架都给拉河里去了。

  那吊架也就是在码头上上下货用的木架子,简单的轮机结构,相对于大船来说微不足道,但毕竟还是要的。这一阵的动静将旁人吓了一跳。然后整个船队都为之停了下来。如果是这艘船上普通的师爷账房什么的弄出这种事。估计得被骂死,然而宁毅等人的名字穿过去之后。传消息的人则大都沉默了下来。

  陈金规等人号令船队靠岸。他的副手是明白主船上一帮公子哥们的心情的,道:“为了这点小事拖住咱们整只船队,那宁立恒也太过分了,此事必要过去训斥他一顿……”

  陈金规摸着下巴,白了他一眼:“你懂些什么?这位宁公子深不可测,此举必有深意。他似玩闹,说不定便是在测试什么预防梁山贼寇的新玩意……说书先生讲过,智者行事,如天马行空,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你少去丢人现眼,他要停下,咱们就停下,装成不知道他有深意的样子,知不知道……也说不定他是想要引敌人上钩,请君入瓮,你太认真,就搞砸了,叫兄弟们打起精神,外松内紧……与这位宁公子同行多日,本将也是知道他习惯的了,一定要自然……”

  不过宁毅自然只是纯粹的玩闹,只是没想到会弄成这样而已,好在大伙儿没有受伤,一帮孩子平日摔摔打打惯了,与后世娇生惯养的草莓族不同,摔一跤,经历意外已然嘻嘻哈哈的。只有周佩,她平日玩闹得小,拉住绳子的时候太认真,用了吃奶的力气,整个人几乎被拉得双腿离地再摔下来,灰头土脸的,手上也被绳子勒得破了点皮。她从小哪里受过这样的伤,痛得想哭,结果宁毅了她的“伤势”后还骂了她两句,让小婵将她拖进去上药包扎,其实一点点破皮更多的只是被勒出红印哪里用得着包扎,但小婵仍然给她双手包了几圈白绷带,周佩一开始感到委屈,后来就有些新奇了。举着包扎绷带的双手跟人诉苦。

  “我们刚才为了捞鱼把手弄伤了。”这苦诉得开心不已,别人关心时,她才豁达而兴奋地说:“没事啦,一点小伤,不过我们捞到了鱼。”

  那渔和吊架被捞上来之后,子里居然还真被捞住了几条笨鱼,算是这次的成果,决定中午烤着吃。

  旁人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只有卓云枫先前就在主船上宁毅他们在干嘛,见她双手受伤后,他是知道罪魁祸首的:“郡主千金之躯,他竟敢让郡主去拉那绳子,受如此严重的伤,我要……”

  “关你什么事啊。”

  周佩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说话,颇为不爽:“我们中午有鱼吃,捞鱼去吧你。”她跟卓云枫其实也是比较熟的,因此才这样说话,说完之后蹦蹦跳跳地举着双手继续找大人说话:“田叔叔田叔叔,你,我刚才捞鱼把手弄伤了,不过我们捞到了四条鱼……”对方才说道:“哦,郡主你们真的在捞鱼啊。”

  为了配合宁毅,反正中午也要在这里停下,这时候陈金规已经指挥人大规模在河里捞鱼了。也好嘛,反正大家喜欢玩,中午就在这里吃烤鱼或者全鱼宴,至于宁公子的深意,慢慢就行了。

  只有卓云枫,有些委屈地着小郡主的身影,说了一句:“你受伤了不能吃鱼……”但也不知道周佩有没有听见。

  而在另一边,锦儿终于找到了机会,跟宁毅吵了一架,吵完之后,被宁毅用激将法发配成壮丁去捞鱼了……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6-23 23:06

  第三六三章 风雨阳光 旅程琐事(下)

  锦儿之所以堂堂正正地下来抨击宁毅,主要的论点还是因为宁毅等人不会捞鱼又在瞎胡闹,那么她既然这么有论点,“很会捞鱼”的锦儿同学最后被说得要去做个示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以往在金风楼中也算得上是长袖善舞,心思敏捷聪慧,只是平日里老被宁毅克制。或许也是因为大家熟了,她就没什么戒心。当被匡着准备划船下水就已经反应过来,只是也已经骑虎难下。好在宁毅小婵等人随后也嘻嘻哈哈地划了小船到河里。

  锦儿水性极好,但并不是渔家出身,只是被青楼买下,学习各种艺业的时候居住在水边。要说打渔技巧这种苦人家的活,其实也不算太会,但当然比一般人要厉害,她与云竹折腾半晌,用个小鱼网捞了五六条大小不一的鱼上来,至于宁毅那边则有些糗,小婵力气不够,下网的时候船摇摇晃晃的,最后渔网掉在河里没能捞上来,只好划着船回岸边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锦儿趾高气昂,开心不已。当然,鱼捞完之后,还是交给了随行的一些厨子做处理,时间接近中午,不是吃烧烤的好时候。倒是不久之后天上飘来阵阵白云,运河边的树下河风习习,颇为阴凉,在这个时节而言,还是颇为惬意的。

  众人在岸边的树下摆起桌子,吃过午饭,便又有人送来早已在附近农家井水里浸过的西瓜。这时候天气不错,大家也不就走,有的地方谈谈诗文时局,有的人聊聊山水景物,宁毅这边,闻人不二等人过得片刻跑过来。在草地上叙话闲聊,云竹锦儿等人便走到了一边去,倒是周佩走过来,蹲在一边听他们聊天,瞪着眼睛时而惊讶时而恍然,颇为入神。

  卢俊义此时已经投诚,原本还是不该出来抛头露面,但密侦司的人给他换了一副师爷的打扮,做了化妆。才能出来稍作闲逛。他这时候正在附近乘凉,见宁毅那边说得热闹,宁毅还叫人拿来了毛笔和小本子,偶尔往上面认真地记录着东西,这才运起功力认真听。却听得那边正在讨论梁山上的高手。还说起了他的名字。

  “……玉麒麟卢俊义啊,豹子头林冲啊,霹雳火秦明、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黑旋风李逵,还有九纹龙史进,阮家三兄弟,我觉得都是非常厉害的……史进上次洪泽湖偷袭后就跟朱武他们分开了,有点可惜没能杀掉……不过你们看。这些人的共同点是什么……”

  “这位卢员外确实很厉害,林冲、秦明也是听说了的,还有那李逵……不过立恒说的鲁智深是谁……”

  “你们连鲁智深都不知道?花和尚鲁智深啊……”

  “那林冲据说在京师当过教头,厉害是很厉害的。不过上次那位名叫岳鹏举的小将似乎稳压他一头。”

  “后来还不是没有把人追到……”

  “他们是师兄弟,离开江宁前岳家小弟曾回来跟我道歉,说放了对方一马,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宁毅低头写字。然后做了解释。这边卢俊义心中有些震撼,梁山之上武艺高强者不少。但多是些江湖汉子,打出名号来也不过限于一地,想不到宁毅随口就说得这么清楚。而在那边,宁毅已经抬起头,继续回到之前的话题了:“等等……我们说的是他们的共同点啊,你们没发现吗?”

  周围的是闻人不二以及两名副手,加齐家三兄弟这样的阵容,想过片刻之后,却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共同点是什么。他们已经知道宁毅的本领,想必又是发现了什么可供入手的突破点,这边卢俊义也听得仔细。只听宁毅认真地说道:“共同点啊,难道没有发现?我再念一遍,玉麒麟……豹子头……霹雳火……阮家三兄弟我忘记了,你们一下子也没把资料全查过来……但是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有一个很响亮的外号!对不对?”

  众人愣了愣,宁毅理所当然地在本子上记下几个字,说道:“大家出来混的,外号响亮很重要,这就是招牌啊。看起来北边的都有这个意识,你们以前在南边就差多了。圣公方腊还不错,一看就知道是个穷凶极恶的老大,霸刀简单了一点,不过也很霸气了。但总是缺少了一点艺术感。方七佛你们一直叫他佛帅,不过我查过一下,他以前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云龙九现’。你们齐家的索魂枪一听就有点烂大街……我这么说你们还不高兴,不肯承认错误……还有,闻人,你没有外号吧,以前你整天跑堂子,将来的外号恐怕要变成店小二闻人不二……”

  众人也已经有些奇怪宁毅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这时候齐家三兄弟齐齐地垮下了脸,实际上却是有些好笑。闻人不二道:“立恒,我是奸细,要是太多人知道我的名字,那可就全砸了……”

  “话也不是那么说,有时候给人家一个响亮的名字,偏偏找不到人,很有威慑力的。以后给你老师,秦相取个代号,叫老鬼,你可以叫老枪什么的……看我就不一样,血手人屠宁立恒,说出来就很霸气,迟早所有人都会怕我……”

  天阴,河风吹来阵阵凉爽,宁毅坐在草地上说话,偏偏并不轻佻,虽是轻描淡写的倒也有一股理所当然的味道在其中,草地上便很有闲聊的气氛。随后宁毅问起谁谁谁的武功比较高,譬如陈凡能不能打得过卢俊义,齐家三兄弟表示陈凡恐怕还要高出这位卢员外一筹。卢俊义在那边听了,却有些不明白陈凡到底是谁。方七佛纵然名闻天下,陈凡一直还没有太高的知名度。

  随后说起霸刀来,他还是听说过的。

  “刘西瓜要是跟陈凡打起来,根据立恒说起的他对上包道乙那一架的情景。刘西瓜应该还是要稍逊的。”这是齐新翰的说法,对于刘西瓜,他们三兄弟是有深仇大恨的,但此时闲聊说起来。倒也不算什么。

  “刘西瓜当初打你们可是一打三呐……陈凡更厉害?”

  “佛帅一直护着他,不想让他太早出名,陈凡的武艺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战场之上他用的是一身力气,说单打独斗,他的辈分不高,当初在方腊那边,长辈是不会跟他过招的,能跟他放对的也就是刘西瓜。我们与他算不得熟络,就很少切磋……当时也知道并肩子上也未必干得过他。我们几兄弟中。新翰最有天分,但跟陈凡刘西瓜这两个变态比,还是不够的……”

  在他们的杀父之仇上,三兄弟对方腊的憎恨尤甚刘西瓜,此时说起方腊的名字。便没什么尊敬可言。齐新勇摇了摇头,随后道:“当初在军中,方腊的武艺其实是最厉害的,佛帅与他也相差无几,接下来,才是邓元觉、石宝、司行方、家父这一批人,陈凡与刘西瓜。在我们看来也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包道乙便要再下一层。卢员外估计比陈凡稍逊,但若对上包道乙,当有足够的胜算……”

  “这样一说就明白了。包道乙是死在我手上的,所以血手人屠应该就在这个位置了……”

  宁毅自得其乐地记名字。

  闻人不二探头望去,有些奇怪:“你这是在写些什么?”

  “武林风云榜之类的……编纂人宁立恒。”宁毅把那小册的封面折过来给众人看了看,“我要将搜集过来的高手名字整理成册。列出江湖百大高手。现在的话……你们看,能列入天下第一的几个名字。首先是大魔头圣公方腊,云龙九现方七佛,这两个名字都知道了。汴梁原本御拳馆的第一高手‘铁臂膀’周侗,卢员外、林冲、岳家小弟都是他的弟子,他虽然现在不在汴梁了,但恐怕还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就是外号挫了点……另外我在杭州听过两个名字,一个叫做‘红颜白首’崔小绿,据说是个青楼出身的妖女什么的,很厉害。另外方腊接魔教之前的圣女司空南,据说死了,但我跟刘西瓜打听过,她是被方腊籍着人多势众赶跑了,武艺也是非常厉害,不过现在估计是个老婆婆……天下第一暂时就从这五个人里面选吧,虽然河山铁剑陆红提肯定也有这么厉害,不过不打算让她参这档子浑水……”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个有什么用?”

  “编纂成册发行天下啊,这五个人以下,就能轮到霸刀刘大彪、邓元觉石宝这一批了……从杭州开始我就在打听这些武林秘闻,不过当时没什么时间。现在就可以开始做,但是田虎、王庆那边的资料还没归纳过来……我准备列出天下一百大高手的座次,生平事迹……大家都喜欢看这种东西……”

  齐新勇等人呆了半晌,都有些为之神往,他们毕竟也是乡民出身,又是武者,对这类八卦还是热衷的,但又觉得宁毅来弄这个事未免太不靠谱。果然,只听得宁毅笑道:“等到列完了,大家传扬出去,那可就轮到他们头痛了。铁臂膀周侗这些家伙没人敢惹,石宝邓元觉他们也是在军队里。可那些走单帮的就不同了,整天都有人要挑战他们出名。你看,梁山上的人出来作案,黑道的知道了,半夜三更有人跑到他们客栈里拿把大刀:‘李逵你给我出来,老子今天要挑战你,证明我才是天下第八十……’我保证他们寸步难行……”

  他有些自得其乐:“混绿林的,打一辈子,为的是个名气和面子,这个册子,咱们通过官方发出去,每年考武状元,也能配合一下。可以弄什么宗师榜、高手榜、新秀榜,有些人不在意,但普通的人是很热衷的,我正好打算组织一批人专门说书,这些江湖轶闻也可以说一说嘛。要是有人想要上榜、造势,没问题啊,给钱就行了……你们想不想上?大家自己人,名次不要太离谱,我可以给你们打八折……”

  “免了。”齐新勇等人脸都绿了。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候说起来是胡闹,但如果宁毅真心想要这样推行下去,恐怕就真有可能成功。上榜的名头如果流传到普通人眼里,诱人是很诱人,但随之而来的肯定就是一番腥风血雨。宁毅说着说着,自己也吐了口气,看着那小册子摇头。

  “每年选个一次左右,如果闹得声势大了,还可以像选花魁一样嘛,给人投票,投票要银子……我知道汴梁经常就有这类才子比试排名次的,规模都小了一点。真发展下去,别说武功天下第一、文采天下第一、花魁天下第一……嗯,我开个天下第一的专业评比公司,就连道德先锋模范都每年评个一次,普通人要投一票,我就收一两银子!没多久就发财了……”

  宁毅跟众人聊着这些,有时候说着,语气倒是有些怅然,看来不全是玩笑,到得后来,大伙儿倒也有些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便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接下去。凉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待到众人休息够了,方才陆陆续续地上船,一路向北。

  这天晚上船队停泊一夜,到得第二天上午,船队便进入了开封地界,下午时分,下起雨来,船队驶入汴梁城……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6-27 00:15

第三六四章 古都

     作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绵延流淌,在漫长的数千年的岁月里,时而温柔,时而狂暴。数度决堤改道的黄河带来过无数次的灾难,但水流冲刷沉积,每次改道过后,泛滥的区域却又留下了无比肥沃的土壤,人类因此得以孕育,依附着水流的狂暴或是安静,在此代代繁衍,并且建筑起繁华的文明。

    中华民族是以此为中心最终辐射出去,围绕着黄河,一处处的聚居地到最后发展成城市,有的延绵数千载,有的则在时间的长河里渐渐淹没,只是留下了名字和记忆,这其中,开封府汴梁城,是最为璀璨的名字之一。

    位于黄河下游巨大冲积平原的尖端,开封府自古繁华,这里有肥沃的土壤、适宜的气候,关键的地理位置与衔接南北便利的水陆交通。自公元前两千年起的夏朝,便已在此第一次建起一个王朝的首都,然后在延延绵绵四千余年,共有十个王朝定都于此。黄河孕育了这座城市,也不断地摧毁着它,每一次大的改道,旧的城池便被淹没,水流过后,新的城池再捡起来。公元两千年的开封府仍旧是无比繁荣的大城,但过往的城池与回忆则被一层一层的掩埋在黄河的淤泥之下,无法再见了。

    武朝,开封府汴梁城还是六朝古都,这是宁毅没有记忆的城市,千年后的开封比如今这片城池要高出许多了。这座理论上在许多年后会被掩埋在地底的城市此时显得既古老又年轻,铅青色的雨幕下,城市古老的与新颖的建筑群混杂在一起,如同每一座高速发展的城市一般,带着它匆忙的、不曾协调的新旧记忆与矛盾,带着能令人怀念又能令人厌恶的气息。在时间的河流里,留下人们活过的痕迹。

    在这座城池之下,许有夏朝古老的痕迹,有战国大梁的城郭,有唐时汴州的残垣。如此想来,倒也不自觉地令人心中兴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从船上下来时,宁毅在地上跺了两脚。

    雨中的码头混乱而嘈杂。

    自江宁过来,同行一路,到得此时。终于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生辰纲自有皇家的人过来交接,一路北上的皇亲权贵们,也各有自己的关系要找,有亲戚要会。这时候的消息流通算不得灵活,众人一路北上。各种耽搁,到达的准确时辰,京城里的人是不好估算的。有些身份比较高,也比较自持身份和面子的,早在昨晚就已让下人快马加鞭赶来京城报信,这时候,便有些看起来就很有身份的人在码头迎接。也有的人——如同小郡主这样——身份不低。如康贤等人又担心她安全的,早已让人报信到京城来,每日里都会叫人在码头等着,这样的待遇是最为殷切的。也最能证明身份。

    密侦司的各种事物如今并不像完全正规运行时那般严谨,闻人不二等人上京,主要还是拜会秦嗣源。他原本就对秦嗣源执弟子礼,这时候已经靠了岸。下午便是要去相府拜见的。至于宁毅,他去相府原本也是应当。然而这一路过来还有小婵,有苏文昱苏燕平,有云竹有锦儿,有四五个苏府比较信得过的下人和护院,带着的东西也不少,就不可能将一帮人全带过去,于是下午就得先找客栈住下。至于齐家三兄弟、卢俊义等人,反正也已经很熟了,就不妨同住客栈。

    初来汴梁,其实算得上人生地不熟,好在苏家之中随行的也有一个有经验的,是那位在皇商事件中跑来汴梁落井下石的廖掌柜。这人名叫廖三花,在苏家的掌柜中算是很信得过的,又有在京城做生意跑门路的经验,这次便让他跟着过来打前站。

    众人在码头专做迎接贵宾之用的大厅里商议着去哪里住下时,周佩领着几个人过来打了招呼,这是京城崇王府的人,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大概要在崇王府里住下,一直到太后寿宴过后,因此过来询问宁毅住在哪里。

    这一路上的事情过后,她对于宁毅已经相当崇拜了,几天里缠着宁毅问这问那的时间多了,如往常一般非要不服气的顶上一两句的情况却大大减少,就连宁毅明显玩闹地编什么天下百大高手榜,她都要抄上一份,思考其中的奥妙。如果可能,恐怕她会比较情愿跟在这样的“老师”身边学东西,但当然,大部分的时候,她是识大体的,也知道这事情根本不可能。

    这时候宁毅等人是准备按照廖掌柜介绍的住到据说汴梁最大最贵的福祥客栈去,这名字说出来,一位跟着周佩的王府管事也道:“福祥楼,那里是挺大了,只是担心没有空房。到时候若不能住下,公子不妨去太庙街那边的文汇楼,那客栈里,王府是有些关系的。”这位管事看来是个太监,但态度温和恭谨,说着递上一份名帖。看来崇王府与康王府关系不错,对方这样做,小郡主便也感到面上有光。

    “老师住的地方,明日我再去问问秦爷爷。若是有什么事情,老师便来崇王府找我。”周佩说完,双手合在胸前微微屈膝福了一礼方才离去,十五岁的少女显得高贵而大方。

    周佩离开之后,陈金规便也过来与宁毅说了几句话,是感谢他一路之上的援手的,又道自己在京城也认识些人,若有需要,便尽管开口云云。陈金规之后,过来找宁毅的却是李师师。

    这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与众人“依依惜别”之后,李师师是要回矾楼了,便也过来询问了宁毅的住处。事实上,或许开始的一两天宁毅会住客栈,此后还是要在京城买几个院子的。

    “若是有空,宁大哥不妨来矾楼逛逛,京师之地,才子众多,周邦彦周美成宁大哥还记得把,他就一直对你的词作念念不忘呢。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小妹希望能与宁大哥、于大哥、陈大哥一起聚一聚。”

    她的态度殷切诚恳,宁毅都感到不好拒绝,当然,这等事情他也是没必要拒绝的,点头应下了。李师师便也是微微福身,笑着离开。身影之中蕴着的虽然不是周佩那般的高贵,但聘婷婀娜又大方得体,像是少女的清纯与女人的妩媚结合在一起,又不失纯净之感。如果说云竹像是淡雅素净的百合,她大概像是纯净却带着些许自然张扬的水仙。或许也是因此,云竹融不入青楼那样的环境里,她却能游刃有余,怡然自得。

    “这个李姑娘好厉害啊……”此时一身布衣荆钗素净打扮的云竹看着李师师告别了所有人后远去的背景,也不由得偏了头感叹一声,这大概是纯粹的崇拜了,她偏头之间也自有一股迷人的气质,宁毅看着笑了笑。元锦儿这时候做着男装打扮,坐在行李上吃东西,不以为然地轻哼。

    雨还在下,一行人租了马车离开。过了两条街后,码头边特有的脏乱便渐渐的消退,但掀开帘子往外看,街景依旧显得拥挤,高高低低的建筑挤在一起,七歪八拐的宽窄巷道,雨幕之下,眼前的景象时而古旧时而新颖,新的酒馆、旧的茶楼,高高低低的屋檐交叠在一起,有时经过古旧的院子,院墙上爬满青苔,有时经过新建的小楼,红漆在雨里被冲刷得亮堂。威严的府邸前陈着大大的石狮子,镖局院落里高高的旗杆,武人背着兵器,在檐下避雨,青楼上好看的灯笼,有些楼上还挂着衣服、彩绸,眼里蕴着憧憬的女子在楼上心不在焉地望着过往的行人,有些窗户里传出来歌声、笑声、笑骂声,声音在雨里被淹没了。古老的树或长在院落一隅,或长在桥头、街角,在这古老的城池中撑起繁茂的叶子,远远的,有巍峨的宫墙。

    一路自码头到福祥客栈,想要住下时才发现那福祥客栈果然满了,随后宁毅一行人转向那崇王府管事所说的文汇楼,那边果然也是贵气堂皇的大客栈。宁毅等人拿出名帖,租了两个院子住下后,已近傍晚时分。雨还未停,客栈中点起灯盏挂起灯笼,亮堂堂的一片,不少人都在大厅里高声说话,聊的是从昨天才传出的一件事:辽国常胜军统帅郭药师在这边的努力争取下,挟涿、易二州,降了武朝了。

    一如后世,京师之地,大伙儿都喜欢谈政治,这件事情宁毅也只是前两天才知道,但毕竟是好消息,上面也没有遮遮掩掩。此时金攻辽已经取得连番大胜,但武朝这边一直是雷声大雨点小,先前十万人打不赢一万人已经令人很没有信心,哪怕童贯如今已经率军北上,但没有胜绩之前,武朝军队也已经很难给人信心。倒是常胜军本就是由辽东人组成,原本是为了对抗女真人,名叫怨军,虽然对上女真人不见得能赢,但战力还是极强的,朝廷这边,显然就是这样宣传了。

    有关于郭药师的怨军,武朝这边一开始就在争取,特别是秦嗣源,他知道武朝军队正面实力不够,让密侦司在背后费了极大力气,各种能让此消彼长的方法都在用,这次对于密侦司来说,当也是一场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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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7-13 14:39

第三六五章 心之所愿 天下大同(上)

    关于郭药师常胜军投诚的消息传遍全城,在这一两日内成为众人茶余饭后谈资焦点的同时,汴梁城中,作为推动了此事落实的、位于武朝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们,也正在胜利的余韵中感受着喜悦的成果。

    最近一年的时间以来,金人攻势凶猛,已下辽国土地近半。此消彼长之下,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敲响了辽国的丧钟。武朝朝廷当中,多有信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道理的,此时将常胜军拉拢过来,便恰好是这个道理的最好佐证。

    自开战之初,朝廷中主战主和的势力已经倾斜得相当严重,但主和派仍旧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存在的。而主战派中也并非团结一块,在后来战局连败的微妙形势中,渐渐分成两股,一股要求前方军队奋战得胜,展现自己的实力,在此后与金人的谈判中便更好说话,另一派则因为败绩连连,开始鼓吹己方保存实力,以兵法运筹,坐山观虎斗,待金辽皆伤,再顺势得利。

    这两种说法一开始就是都有的,只是战局变化后,才明确地割裂开。但无论如何,主战派的底线还是要收复幽燕,至少不能让主和派占了上风。当常胜军投诚的消息确定,众人当中,还是后者的声浪占了上风。此时北方按兵不动,童贯率禁军北上,还未再度开战,郭药师便投了诚,正符合天朝上国王道之师的风范,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就是武朝中兴之机到来的标志了。

    呼声热烈,众志成城,在此时来说,庆祝的方式当然就是各种宴席聚会。这两天里,汴梁城中承办各种聚会的商家发了大财,各家青楼楚馆也是收入不菲,几个文会办得有声有色,一位名叫于少元的才子在静思园中作《王道赋》。被评为近百年来少有的大气之作。有唐时遗风,文章骈四俪六、洋洋洒洒地说明了武朝再逢盛世的必然性,文采横溢令人叹为观止。

    文道昌,自然也能算是世运兴隆的表现,大家是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的。作出《王道赋》以后,这位于少元又得京城花魁姬晚晴的青睐,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成为京城传扬的佳话,隐约便要与此时被称为京师四大才子的周邦彦、郑叔和、王元世、谢道三比肩。

    这些事情,是这个时代最为流行的风气,不管在哪里,都是绕不过的。这天下午的右相府中,便也有几个人拿着那《王道赋》在传阅议论。这是右相府的东院。与秦嗣源一向办公的书房是很近的,房间里书籍案牍众多,也证明了这几人乃是秦嗣源信任的幕僚或师爷。其中一人乃是样貌俊逸的中年和尚,另外三人则分别是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的样子,三人气质都成熟稳重,但年龄则像是写在了脸上,一望即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来。

    “……洋洋洒洒,沛然大气。这于少元称得上文采天纵了……今年才二十出头吧。倒是让我想起了王子安……”看了赋文后说话的乃是那五十来岁的老者,一面摇头赞叹。他口中的王子安,则是初唐四杰中写出《滕王阁序》的王勃。能在右相府当幕僚的,都是文采斐然之辈,这位老人能将于少元比王子安,足以证明对方的成就。

    不过他这样说了之后,随即也就迎来了不怎么赞同的反驳。说话的乃是不远处正在伏案书写的三十多岁的男子,挑了挑眉:“文采是好,却只是空口感叹,立论不足呐,若只是王道正气便可兴国安邦……嗯,虽然也非毫无道理,但这样一来,年公,我们又在做什么?”

    “他才二十出头,有文采便够了。何况兴国安邦,本也该是王道为主,这也没有说错,哈哈,舟海你又何必介意。”被称为年公的老者笑了笑,另一边的窗前,正在喝茶的和尚抬了抬头:“若论文采,与周美成比肩或许是可以的,不过……怕还是比不过那位正在上来的一夜鱼龙舞吧……”

    “那是异人,不用拿来比较了。”三十多岁的男子说了一句,窗边的和尚呵呵点了点头。

    几人当中,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样貌端方,但看来相对沉默寡言,虽也听着几人说话,但一直没有参与其中。若在放在外面,在座的几人也是小有名气甚至在不少地方能吓到人的。

    被称为年公的老者姓尧,名叫尧祖年,年轻时便是秦嗣源的幕僚,他学识渊博,之前虽然是跟随秦嗣源,但于官场文场当中,也有着莫大的名气。秦嗣源辞官之后,本来还是可以给他一份前程的,甚至他本身的名气也足以转投到任何人的名下,但经历黑水之盟,他的功利之心也淡了,只是在秦嗣源这次复起时,才又过来帮忙做事。

    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名叫纪坤,他原本是秦嗣源年轻时收下的仆从,后来随秦嗣源读书识字,成为秦嗣源最初的几个弟子之一。只是这人擅长的并非诗词文采,而是切切实实的做事以及安排别人做事,看起来虽然样貌端方甚至有些木讷,实际上在秦嗣源管理吏部的时候,不少人都领教过这人的心狠手辣,早些年秦嗣源罢官,不希望他跟随去江宁到最后沦为管家,便让他随着密侦司去了北方,秦嗣源复起之后,他才从辽国回来,看来倒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比以前更加沉默了而已。

    三十来岁的男子原本也是秦嗣源的弟子,姓成,名放,字舟海。他随着秦嗣源学习的时间不长,只是性格比较愤世嫉俗,在大名府颇有才名,京城这边也有些人知道他,早些年也曾用好诗词打过别人文会的擂台,当过花魁的入幕之宾,偶尔他的名字也曾出现在某些人的视野里,只是到得现在,无论官场文场,都没有太大的建树,他的志向也并不在此,秦嗣源复起之后招他过来,他便也过来了。

    至于那和尚,在京城才真正算得上鼎鼎大名,这人法号觉明。本是郡王之子。年轻时样貌英俊,才华横溢,后来剃度出家,在京城震惊一时。他的才学虽不如尧祖年渊博,但诗文上的才华却稳居其余三人之上,由于他已是出家身份,京城之中便没有人将他列入四大才子之中去。但比之周邦彦,他的名声也并不见得就差了。这觉明禅师虽然出家,但并不苦修,而是交游广阔,好结交朋友,这时候在右相府。并非是幕僚身份,而是会友性质了。

    今日下午秦嗣源并不在府中,几人聊了一阵,有下人过来报告事情,与纪坤说了。纪坤出去一阵,不一会儿,笑着带进来一人,尧祖年看了一眼。随即便笑了起来:“不二。差点认不出了。”

    来的自然便是从码头过来的闻人不二,他站在门口拱手见礼:“尧先生……觉明禅师。许久不见两位先生了。啊,舟海……”

    闻人不二的年纪与成舟海相差不多,只是样貌上更显年轻。众人数年前还是见过的,房间里的几人其实也都清楚密侦司的事情,事实上,觉明背后的身份与关系,与康贤一样也都是目前撑起密侦司的保护伞之一。大家早已知道闻人不二将到这里,也都知道他在杭州做下的事情,此时笑着互相见过。成舟海倒是下意识的往门外看了好几次,闻人不二发现之后,有些疑惑:“舟海看什么?”

    尧祖年在一旁笑起来:“他怕是在看那位一夜鱼龙舞吧。不二既然已经到了,那位宁公子怎么没过来?”

    听他说起宁毅,闻人不二笑起来,将宁毅去寻住处的事情说了,随后看看成舟海,倒是想到了理由:“那宁立恒行事与舟海倒确实有几分相似,而且舟海往日里便以诗文见长,莫非是见猎心喜,想要找人切磋?”

    成舟海性子有些愤世嫉俗,虽然诗文甚好,但对于文会切磋,往日里却有些不屑,按他的说法,是对于那些水准不到的人刻意炫耀互相吹捧非常反感,这是闻人不二以往就知道的。但宁毅的诗词应该是可以将他这种不屑打压下去的。他想到这点,说了出来,成舟海却笑着摇了摇头,挥一挥手:“倒不是因为这个……嘿,这下十六少怕是又得挨批了……”

    他带着几分戏谑的喃喃说了一句,一旁的尧祖年与觉明倒是皱了皱眉头,互相看了一眼:“对啊,绍俞去哪里了?”

    纪坤道:“怕是又出去找那些公子玩了吧。”

    闻人不二不禁有些疑惑,待询问起来,才知道有关他、宁毅上京的事情,秦嗣源一早就派了人准备接待,这人乃是秦嗣源在老家的一名侄子。虽然罢官期间与老家的人没什么来往,但秦嗣源复起之后,秦氏宗族还是来了不少人上京要求照顾的,除了拿钱粮、想当官的走门路,也送过来几名子侄辈的少爷,拜托秦嗣源代为管教,给他们一个前程的。

    一旦坐到了右相的位置上,这类事情几乎是源源不绝,偏偏秦嗣源也没办法回绝不理,虽然能推掉一些,但总有些人还是在右相府中留了下来,算是秦嗣源选定的资质相对好点的。这位十六少秦绍俞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些人送过来时已经是十几二十岁的年纪,秦嗣源已经没办法教做人,只能教做事。但他就算再威严,也没办法真正压倒家里人,近一年的时间里,这些少爷们一来到京城,首先染上的,还是各种阔少无法避免的毛病,他们成群结党地外出玩耍,参加文会,游戏于青楼楚馆,打出来的,则是右相府公子这里的名义。秦嗣源处理过几次,甚至动过家法,但右相府中,一切都还显得仓促,这一年的时间他主要还是处理有关北伐的事情,弥补数年来工作的空缺,家里的各种规矩没有时间的沉淀,要完全关好,他也是力有未逮的。

    这次宁毅等人上来,他估算了时间,要求秦绍俞每天去码头等着,将两位“世兄”及时接到府里,在老人看来,或许也有让宁毅与闻人不二提携一下后辈的想法,跟有本事的人交个朋友总归对自家的子侄有好处。但一来估算的日期模糊,二来途中诸般变故。秦绍俞的性子哪里真能天天去关心这事,这时候也就错过来,想来会挨上老人一顿骂。

    听了这事,闻人不二一时间倒是有些苦笑,若是那秦绍俞挨骂。少不得要迁怒到自己身上来。无论如何疏不间亲,总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尧祖年等人倒是能看出他的忧虑,成舟海便挥了挥手:“不用担心,成事不足败事也不足,老师在这些事上辨别肯定是有的……老实说,虽然说达官贵人哪家哪户都这样,肯定会有攀亲戚走门子的人。但相府这边算是全部推倒了重来的,这段时间里一股脑的就过来。老师、师娘都是不堪其扰了……”

    他顿了顿:“不过,我确实是很想第一时间见到那位宁立恒,老师也说了让他第一时间来府里……理由你却是猜错了。”

    闻人不二皱眉想了想:“我知道他跟老师是忘年之交,不过……不是因为诗词?”

    “不是诗词,也不是梁山。虽然说这些事情上,他所做之事我们都远远不如,但后来老师与年公、觉明大师都议论过,这位宁公子,想事情……破题的方法与普通人怕是有些不同,老师说他是异人,但这类人也不是没有。但真正让人深思的是这个……一开始我也是没有注意到的……”

    成舟海神色严肃地说着话,从一旁的柜子里珍而重之地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闻人不二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他从杭州发过来的一些情报,东西有些多。捆成一扎。这些情报整理过,大部分是城破之后才有机会发过来的,因为太多了,但破城后才发来京城的,大都也是些不重要的消息了,只是作为整个事态的补充而已。

    “这是哪些情报?”

    “一开始你只发来几篇,我看了一眼就扔一边了,年公他们也是一样。”成舟海说着,拿出最下面的几封信函来,抽出里面的纸张,闻人不二接过来看了好一阵子,却是结结实实的皱起了眉头。因为这些东西,实在是太不重要了,他看了半篇才终于想起这是什么,随后仔仔细细地看完整篇:“这些?里面难道有什么玄机?”对他来说,看太过幼稚且错漏百出的文章也是一种折磨。

    “有玄机。”成舟海拍了拍旁边的一大扎东西,“不过一下子看不出来,我没看出来。”

    那边尧祖年摇了摇头:“惭愧,当初我也没能看出来。”

    “我记得这是宁立恒当初在霸刀营里弄的那些东西,他逼着那些儒生写文章,但良莠不齐,有的甚至狗屁不通。里面莫非藏了什么暗号?”闻人不二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阵,抬起头来,“但现在也没用了啊。”

    “一下子看不出来的……”成舟海揉了揉额头。

    “你总不会想说……”想了好一阵,闻人不二才想到了一些什么,但片刻间,竟有些难以归纳起语言来,“这些东西里面……”

    成舟海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些东西文采有好有坏,若纯以文字论起来,宁立恒实在是一粒米都不该给那些文人的,你寄过来后,我们谁也没有在意,直到有几次,我发现老师竟然拿了这些文章去看,甚至还找出所有的东西来,一封封的全部挑拣出来。我们才觉得有问题,后来老师跟我们说过之后,我们就……真的有点被吓到了……”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这是诛心之论了……”

    “开玩笑吧。”闻人不二扫视了房间里的几人,“当时我知道他是设了个局,那边……霸刀营的那位刘姑娘也信了,但当时的环境,这个局他不设就死定了。但总不能说,这事情真有可能,那种环境下,他被抓才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些东西真有可能?”

    “启宗十三年,贺州大儒吕济方散尽家财,在当地村子里施行‘大同’,所有事物归人共有,与人同吃同住,一同劳作,村中事物由多名‘善老’商议后共同决定,欲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旁边的尧祖年开了口。

    “这类事情,过去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每一次,想法极好却多是无疾而终。吕济方那次进行了三年,后来据说村民愈发懒惰,村中入不敷出,吕济方劝说众村民劳作,又欲以‘善老’的名义制约众人,最终却激发了矛盾,吕济方在冲突中被杀,村民一哄而散。当地知府后来审理此事,认为吕济方有圣人之向,却在散尽家财后被杀害,在此案上达天听后判了处决二十三人,秋后便悉数斩了……”

    闻人不二道:“这两件事岂能一样?”

    “但其实类似。”成舟海看着他,“老师看了他在杭州霸刀营中做的所有事情,一环一环,环环相扣,他没有在玩也不是在骗人,闻人,他心里有数。”

    闻人不二沉默了半晌:“舟海,你先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啊,怎能是坏事!”成舟海摊开双手,说道。

    闻人不二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旁纪坤递过来一杯茶水。

    “老师说,一开始认识这位小朋友时,他棋下得好,剑走偏锋。后来是诗词做漂亮,灾情来时,又有经世济民之才。再后来对敌应变从容不迫,这是大将之风了。这些东西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栋梁之才。但跟眼下比起来,那些东西,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纪坤语气有些轻,但沉稳,重复着秦嗣源的话:“人人皆可为尧舜……这是道统,闻人,那位宁公子,有大同之念……”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8 11:23

  第三六六章 心之所愿 天下大同(下)

  “人人皆可为尧舜……这是道统,闻人,那位宁公子,有大同之念……只是也有些危险……”

  房间里纪坤微微顿了顿之后说的这番话,也令得闻人不二大概知道了众人对宁毅的态度。

  当初在霸刀营,宁毅与刘大彪弄的那些东西,其中自然也是有各种考虑的。闻人不二在破城后将所有的资料都汇集发到汴梁,也是因为调查后知道,那刘西瓜做事虽然看来鲁莽,实际上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要欺骗她,就算是宁毅,也是不容易的。

  宁毅所弄的那些东西,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深意,他并没有用心去看。本来也相信若是老师或是老师身边的人,会从中看出整个事态的端倪,却并未想过,真正引起老师这边重视的,并非是宁毅当初写给刘大彪的诗词,或是他在霸刀营中各种行为、话语的记录,而是桌上的这些虽然由他主导,大部分却并非出自他手的文字。

  当初在霸刀营中,宁毅搜罗了大量沦陷后惶惶度日的文人,给他们写文章的任务,随后让他们用文章来换粮食。这一举措在后来保留下了大量的文人,甚至连他们的家人也因此得以幸存。然而即便以闻人不二的眼光,这些人回报的文章也实在是没什么质量,在他看来,宁毅那样的大文豪,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他将那些文章一批批的收了,纵然有时候将人训斥一番,不发粮食,也实在因为这帮家伙做得太过火。

  当时的那些杭州文人,大部分还觉得宁毅助纣为虐,成了霸刀营中走狗。但在闻人不二这边看来,宁毅可谓忍辱负重。在保全自身都不简单的情况下仍旧庇护了如此多的人,实在有圣贤之风,反观这帮家伙,本身也是有文采的,写个文章却是敷衍塞责。刘西瓜又不是笨蛋,若是责怪下来,压力自然就都在宁毅身上。

  若是有可能,闻人不二倾向于在破城后让这些人认清宁毅对他们的救命之恩,但后来这一切还是得藏在黑暗之中。不好明说。至于这些文人写的文章,算不得什么秘密,当初他们写出来,宁毅就发到霸刀营的学堂里,让学生去看、念甚至于提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抄出来的有很多份。这些文章的结论虽然与当今的主流思想稍有偏离,但立意还是从孔孟之道出发,不算什么反动文字,闻人不二收了收发过来也只是顺手而已,只是到了这边,反倒令得秦嗣源重视了起来。

  “民贵、社稷次之、君轻……人人皆可为尧舜又或是用九,见群龙无首。吉……这些东西放在反贼那边或许只是发发牢骚。但仔细想来,却是了不得的。”尧祖年开口道,“古圣先贤以德治天下,但何谓德治。圣贤教化万民,万民遵从其教化,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今律法繁冗。世道却愈见其差。吕济方等人所行之事,所以失败。无非因为村民未受教化。但如何教化,如何教化才能有用,实际上才是真正的难事……”

  “年公的意思是……”闻人不二想了想,看着桌上的那些文章,“这些有用?”

  “东翁与我等认为,小范围内,可能真是有用的。”尧祖年点了点头,“至于推及天下能否有用,圣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等如何能看到……当然这些文章也真是太儿戏了一点……但方向未必有错。他在霸刀营中,做了好些事情,那些看似儿戏的选贤任能,却任由高层作弊,甚至刻意地想要引起公愤,重要的并非是真要选出贤能来,而是让人明白,一个圈子里,想要有什么,你首先得伸手去拿,否则必然什么都不能有。这样的自觉是最难得的……”

  他顿了一顿:“而若只是这些小事,也只能证明这位宁公子于操纵人心上有一手。这种本领,他以前就已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唯有眼前的这些文章,证明他想要触及的,已经不仅仅是人心。闻人,能够将事情考虑到这一点的人,已经足堪与任何人坐而论道。因为唯有这些东西,可以将道统传承下去,这已经是人性,而不仅是人心了。这位宁公子,在霸刀营中所做的这些事情,从表面上来看,是有些儿戏的,但其中这些环环相扣的东西,绝非一个人一两年可以想得清楚……这位宁公子,正是我辈中人。”

  闻人不二迟疑了一下:“可是……一路之上我们也有聊过,他对这些,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东翁也是如此说法。”尧祖年笑了起来,“当初在江宁,据说这宁公子性情就表现得有些惫懒,且对儒学道统不屑一顾,但现在想来是看错了他。懂得越多,愈知行路艰难,特别是大同之念,谈何容易,自古以来,一开始心怀热枕,然后见人间世事,心灰意冷,归隐山林者不知凡几。家师壶山公当年也是如此,官场倾轧,世人庸碌,他辞官后归隐,便不再多问世事了。”

  “这位宁公子据说少时木讷,毫无出色之处,后至成年,竟忽然入赘一商贾之家为婿。闻人,若非心境大起大落,有何人竟会做此选择?”

  闻人不二摸了摸鼻子:“嗯,这个我也曾好奇过……”

  “他入赘之后,性情反倒变得自在洒脱起来,显然也是放下了心中所想。只是此后于儒家于道统之事,要么说自己不懂,要么表现得不屑一顾,想要划清界线。闻人,据说这宁家以前也算是以诗书传家,他从小攻读,直到入赘之前,仍旧是儒生一个,然而到他入赘,却忽然说与儒生身份毫无瓜葛。虽然他自称失忆,但一个人读书读了十几年,几乎从小开始就陪着四书五经,哪里能够忽然就丢掉?如今天下皆读孔孟,他又何须将立场表现得那般清楚?”

  闻人点了点头:“……他装的?”

  “此事他不会亲口承认,我们想来倒也不必问出究竟。但失忆之人我也曾见过,要说有人以前木讷。忽然开了窍,这种状况也是有。但即便是有,前前后后也是有迹可循。似这位宁公子的,就实在有些奇怪了,忽然开了窍,诗文信手拈来,却又表示于儒家不熟。前后表现得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与其说是开窍,反倒更像是想通了什么豁然开朗了一般。我等与之尚未相熟,也只能如此去想了。”

  “若说入赘于他来说就像是出家。确实是有可能的。”闻人不二皱眉想了想,点起头来,看着周围的人,“观宁立恒行事,大气之下无所不为。确实是放开了的人才能做得出来,年公这样一说,倒真有可能,他选择了入赘,实际上就放下了原本困扰他的东西,而后才又开始看这世界,只是对原本困扰他的那些东西。便不再碰了,若非是落在了杭州……”

  “若非落在杭州,想来他也不至于再将这些拿出来。”尧祖年笑着接道,“我等观其诗词。他自己所写的几首大气洒脱,信手拈来,但他本身对诗词却又不甚尊敬,到了写给刘西瓜的几首。大气者有之,缠绵婉约者亦有之。却仍旧首首经典,若非事实摆在眼前,我是绝对不信的。一个人顺手能写出这么多东西,只能说是天纵之才,正因写得太好,反倒不在乎起来。或许也是因此,他从小所思所想,只能是更加费心思的问题,除了大同之念,还有什么能让这样的一个人整日里表现得木讷。”

  “只是可惜啊,他的身边并没有学识相称的师长,错过了最好的时间,反倒让他钻了牛角尖。年纪愈大,愈发体会世事艰难,可能是不怎么想得通,他选择入赘,然后籍着失忆的理由,变成了另一个人……”

  尧祖年有些叹息的言语之中,组成了对宁毅的推测。老实说,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会思考道统思考到放弃一切,这种事情说来未免有些惊人,然而宁毅所做的那些诗文摆在他们的面前,做的那些事情又远超同龄人的老练。反倒让人觉得,这事情或许还真有可能。

  京城之地,天才是不缺乏的,天才中的天才,也总有人见过,在坐之中,除了纪坤与闻人不二,其余三人都被人称过是天纵之才。宁毅能够将关系到“大同”的事情做出一个轮廓来,纵然让人震惊,但毕竟还是可以被理解。也是因此,纵然一贯有些愤世嫉俗的成舟海,对于这宁立恒,都显得颇为好奇。

  窗外雨声潇潇,渐至傍晚,众人聊着天,等待着秦嗣源回来。然而不久之后,一名管家过来,说是老爷那边已经知道了闻人抵达的事情,只是他有些事,要晚些回来,让众人先行用膳。

  秦嗣源这天下午是去户部那边有事,原本这时候是该回来的,此时房间里都是最亲近的一些幕僚,此时觉明和尚笑道:“莫非是被唐钦叟拉去赴宴了?”

  那管家与众人倒也熟,笑着道:“听过来回报的人说,是准备去小烛坊。”

  他这样一说,众人倒是有些愣住了,如今汴梁最有名的三家青楼,分别是矾楼、听雁居、小烛坊,秦嗣源往日里自然也是风流文士,身居右相之后,偶尔待客或是参与饮宴,要说没有青楼女子那当然也是不可能,但他自己过去倒是许久没有的事情了,若不是什么盛大文会之类的重要事情,一国宰相不见得会再在青楼里出现。迟疑之后,尧祖年轻声问道:“谁请客?”

  那管家道:“好像十六少在那边。”

  “哦,懂了。”尧祖年明白过来,不由得摇头笑笑。

  *****************

  雨在下,天色也暗的比平时要早些,作为京城三大楼之一的小烛坊,此时灯火正在斑斑点点的亮起来,犹如青灰色的大海之中逐渐浮起在水面上的光。

  位于汴梁城中央,却又不算繁华的一片街道,小烛坊占地甚大,附近几个园林都是青楼的产业,平日里大伙儿文会休憩的好去处。汴梁最为高端的几家青楼大都是这样,可以热闹可以清幽,可以高雅可以低俗。毕竟来到这种地方的人花了银子,都不纯是为了发泄了。

  此时临近傍晚,有一两个文会便在坊中的院落里开着,青楼门口偶尔进出者,或是衣冠华富,或是羽扇纶巾,由跟随的小厮或是丫鬟撑着伞,偶尔会彼此招呼一声,大都显出了不错的修养来。无论他们在里面是不是禽兽。出了门,大都也会讲究衣冠。

  一辆马车此时静静地停在小烛坊外的街边,雨幕之中,驾车的车夫端坐如松,虽然被大雨淋湿。但仍旧一动不动,目光如炬地盯着周围的行为,车帘厚厚的垂着,周围跟了几名下人,其中一人在听了吩咐后已经进入青楼大门里去了。京城权贵甚多,这马车的排场算不得顶大,此时停在雨中倒也不至于引起太多的注意。倒是门口漂亮的老鸨本着不轻忽任何人的原则过来招呼询问时,被人挥退了。

  小烛坊中,一个个的院落、楼宇间还是相对和谐的,谈诗说文。坐而论道,又或是听着才女唱曲,与之言说着近来的烦恼。不过在今天,越过雨幕。在其中最大也最金碧辉煌的一个院落中,此时正气氛热烈地在进行着一些比较低俗的游戏。灯火之中。一个声音卓尔不群,即便在四门紧闭后喧嚣的声响中,也能穿出门缝与雨幕,显示出它的不凡来。

  那家伙一边大笑一边在喊。

  “……小鸡鸡~~~小~鸡鸡~~~美女!我的小~鸡鸡不见了……看看它在不在你的裙子里啊,哇哈哈哈哈哈……你想跑到哪里去,一定是你把我的小鸡鸡藏起来了……”

  这声音当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淫贱,响起在这样的语调下,毫无违和之感。

  房间之中,身躯半裸的女子慌张地躲避着。身着华服衣衫凌乱的公子奸笑着扑将上去……

  此时的房间里,男男女女的都有不少人,此时不少女子都已经衣衫半解,被人抱在怀里或是压在身下。青楼当中,当然都是妓女,但在这等环境里,不少女子脸上还是有着尴尬与为难的神色。小烛坊本身是个高雅点的地方,其中身价相对高一点的女子走的多是才女路线,虽然不是没与人睡过,但大部分的情况下还是相对被尊重的。只是眼下来的这批公子哥她们得罪不起来,人家也不管你什么矜持,于是也总有小部分女子感到了侮辱。当然,不至于会有人承受不下去就是了。

  跟随过来的一名名公子哥当然也各有各的性格,有一些已经干脆将女子压在身下怪笑着摸来摸去,有一些还是保持着对方衣衫的完整,或是搂着揩揩油,调戏一番,这属于他们的情调。

  此时在房间一侧,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也正抱了身边的女子埋头享受,手已经伸到对方裙摆里,女子也只能笑着,象征性地挣扎一下。旁边一名样貌猥琐的男人偏过头来:“嘿嘿,你看、你看……每次玩得最开的就是这花花太岁了,哈哈,怎样,绍俞贤弟,做哥哥的没给你介绍错人吧,待会有空,哥哥给你们介绍一下……”

  说话之间,房间里被称为花花太岁的淫贱男子已经笑哈哈地将那女子的裙子拔掉了一半,无论如何,在这么多人面前全身赤裸还是令那女子有些难以接受,带着哭腔拉住裙子在与对方拔河,这令得对方愈发兴奋起来,笑得更加大声了。这边被称为绍俞的男子笑着点头,手却是不愿意离开旁边的美女。也在此时,有人在外面敲了门。

  那门敲了好几下,房间中正在拔裙子的男人回头指了一下:“不许开门!哈哈哈哈……谁也不许进来!我正在找我的小鸡鸡呢,开门它跑掉了怎么办啊——”

  但房门随后还是被推开了,男子陡然间警觉似的回过了头,往门口看了好几眼,随后双手叉腰:“陆——谦!我说了不许开门!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小鸡鸡!现在我的小鸡鸡跑掉了——这家伙是谁啊什么来头!我爹是高俅——”

  他插着腰在那儿喊,身后的女子连忙拉回了裙子穿上,同时抱住了胸口试图去找其它的衣服。门口一名穿着虞候官府的带刀男子低头走了进来,另一名黑衣家丁,朝众人拱了拱手,他还没进来。这边的秦绍俞却是一个激灵,放开了身边的女人,然后挥手起身:“我家里的、我家里的……”小跑往门口。

  “你家里的,你是谁啊!喂,谁知道他是谁啊?我爹是高俅——说说看我惹不惹得……”

  “右相的侄子……”走过来的陆谦在他耳边轻声道。

  “呃……秦……秦老头?我爹好像说他比李纲还厉害……那就是惹不起了?那算了……”

  他一脸沮丧地叉腰站在那儿。门口那边,秦绍俞与家丁说过几句后,也是一脸小心地回过头来赔罪,说是立刻要回去了,跟着家丁赶快走掉。待到人离开之后。这便的花花太岁方才指着那边骂道:“无胆匪类!下次不要叫他来……陆谦你还不快出去!关门啊——”

  然后他回过了头,摩拳擦掌地对着后方那正在捡衣衫的哭丧着脸的女子:“哼哼,小~鸡~鸡~你想干什么?又想把我的小鸡鸡藏起来对不对?我就喜欢你这种想哭的样子,哈哈哈哈……你快点哭出来啊……”

  声音渐小,雨幕依然。秦绍俞一脸慌张地跑出小烛坊的正门。连伞都没打,畏畏缩缩地在车帘前站了片刻,听得里面有人说:“进来吧。”这才敢掀开车帘上去。

  还算宽敞的车厢里摆放了一张小桌子,两边坐的正是秦嗣源与一名跟随的师爷,周围堆着文卷,头发半白的秦嗣源眯着眼睛看完了一份,皱着眉头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放到一边。秦绍俞这才敢畏畏缩缩地称呼一句:“伯、伯父……”

  “北上的船队,今天下午已经到汴梁了。”

  秦嗣源看了他一眼,敲敲旁边的车壁,马车行驶起来。轻微的晃动当中。老人语气平淡,不似骂人,但秦绍俞还是已经慌张起来:“呃,伯、伯父。我、我……我以为下大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辩解。

  “我知道。”秦嗣源点点头,“你那位闻人世兄。已经到家里了,今晚或是明天见到他,态度要恭敬一些,向他请益。至于那位宁毅宁世兄,如今应该已经在文汇楼住下。我本希望你们在第一时间能够见到,认识一个有用的人,比认识那些公子哥要强上百倍,你能学上一点,于你往后做事,是有极大好处的。如今时间也不晚,正好顺路,我带你去见一见他。”

  秦绍俞身躯一震,随后结结巴巴道:“怎、怎能让伯父您去拜会他,伯父,是、是我错了,但您是何等身份,怎能先去拜会他。我、我这就去文汇楼,找宁世兄认错,伯父……”

  秦嗣源日理万机,对于家中人的管教毕竟是不足的,秦绍俞来到京城,虽然也感受到了秦嗣源的威严,但更多的还是感受到了右相府的权势,以往秦嗣源遇上了他提点两句,毕竟难起什么作用,只在此时,倒是令得秦绍俞惶恐起来,心中下意识觉得伯父去见那宁毅竟是为了他。忍不住想要下车先跑去文汇楼,但他在秦嗣源面前毕竟不敢说跑就跑,秦嗣源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挥了挥手。

  “行了,我有分寸的,礼数要讲,但也不用太矫情。这位小友,我与他平辈论交,要说他做下的事情,你对他执师礼,也是不为过的,待会到了文汇楼,你进去请他来我车上坐坐,我只当路过,也就是了,对他身边之人,你态度好些,这几日你尽心招待他。若是能得他青睐,便是你往后的缘法。”

  秦绍俞连忙点头,虽然总觉得伯父过去见宁立恒有些不好,但更多的,还是觉得这位当宰相的伯父对自己是照顾的,他日理万机,却是真的想着自己这些亲戚。说完那些话,老人又拿起一份东西看起来,秦绍俞咀嚼着这份心事。过得片刻,老人放下本子,在拿起另一本之前,向他说道:“高承恩那些人,还是尽量少跟他们来往。”

  秦绍俞连忙点头。随后只见老人伸手到嘴边,咳了一声,拿起另一个本子后下一句话才缓缓说出来。

  “人品不端,名字又像个太监,不吉利。”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7-21 13:19

  第三六七章 初临

  将在文汇楼中住下的事情大致安排好后,已是吃饭的时间,宁毅点了两桌饭菜,一桌吩咐小厮送去院子里给云竹等女眷,他则与卢俊义等人在大厅里听着人们的议论纷纷,有关于汴梁最近发生的各种事情,怨军的投诚等等等等。

  秦绍俞过来找到他时,饭菜还没有完全上来。对于这名被雨水淋湿了半身的年轻人所做的自我介绍,宁毅听了也有点意外,特别是他提起秦嗣源便在外面等他过去时,就更加有些疑惑起来。

  秦老头礼贤下士,也不必为自己做到这个程度。事情传出去,对于秦嗣源,其实是没什么的,但在自己这边,就有些被捧杀的味道了。自己就算扛得起,也没必要贪这点虚荣。

  他心中是这样想,自然猜不到是因为杭州那些不合格的文章反倒加深了秦嗣源心中对他的评价。无论怎样,那位老人家终究是个正统的儒者,对于儒者来说,道统高于一切,甚至高于皇权的更替,当然,这些一般不会放在明面上说。而另一方面,老人家也是顺便利用这事敲打一下秦绍俞这个不怎么长进的侄子,这一点,宁毅就更加不会知道了。

  他心中疑惑,随着秦绍俞出去了,倒是正在等待食物上来的苏文昱苏燕平等人心中兴奋不已,宁毅不过白身,到了汴梁当朝右相居然屈尊来见,说出去是何等吓人的一件事,就连卢俊义,这时候也是心中讶然。他此时的心中已经颇为高看宁毅了,但现在想想,还是难以弄清楚宁毅在右相这条线上到底处于个什么位置,又觉得这事未免有些过,而在那一边,秦绍俞将宁毅送出去之后,便又回来拱手打招呼,代宁毅陪着几人说话。

  文汇楼外。走上那辆马车。便看到了此时已为右相的老人。相对于江宁时的接触,此时的秦嗣源须发半白,显得老了许多,但也更加有威严了。他按照礼数给秦嗣源拱手见礼,老人正在看着手上的信札,倒是笑着挥了挥手:“不必见外、不必见外,立恒。坐吧。许久不见了,听说你在杭州那段时间总是大病重伤,你还年轻,不要留下什么伤病才好。”

  “倒是还好,有劳相爷关心了。”

  “嗯。”秦嗣源挥了挥手,“咱们还是按照以前那样来吧。听你这样说,感觉疏远许多。先聊聊家事,云竹那孩子也过来了吧?”

  “啊。”宁毅笑着点头。

  “这么说来,你们之间已经……”

  宁毅笑着又是点头,秦嗣源随后也笑了起来:“如此一来,咱们便是翁婿之情了,你就……”

  秦嗣源以往与宁毅的来往,原本就有异于一般人。此时秦嗣源自然而然地便将事情转得自然起来。宁毅这边却是神色认真地举了举手:“这件事,以前做得恐怕是有些冒昧了。其实是我的错,当初……”

  他挥手,对面的老人就也摇了摇头:“云竹那丫头,是个好姑娘,当初说收她为义女,我是仔细想过的,虽然未必料到今日之事,但收这个女儿,算不得谁亏待谁,只是,暂时恐怕没办法正这个名分……当然我这样说,其实是有些亏心的。”

  “您就算要正这个名,我这边也不敢让您正啊。到了秦老你这个位置,整天在你背后看着想要抽冷子弄你一下的人恐怕不会少,这种事情闹大,影响不到政局上。真正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云竹,恐怕就真的麻烦了。”

  秦嗣源想了想,放下手中的信札,点了点头:“明天带上云竹一起过府吧,敏华和芸娘都挺想她的。虽然对外不好正式公布这事,但她往后在汴梁,还是该多来我这边走动一下,老实说,接了这个位置过来以后,家里一团乱,全是不省心的。过来找你的这个就是,一帮二世祖,敏华年纪大了,对他们管不太来,芸娘又不好管。老实说,我家中这老妻平日想的便是缺个女儿,云竹乖巧懂事,能去陪她散散心,她也开心许多。”

  听他骂起家里的孩子,宁毅只好揉揉额头,装作没听到,随后老人问起如今苏家的情况,宁毅大致说了分家的事情。秦嗣源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这次上来的主要目的,梁山附近能够动用的人力,大都已经调配好,明日你过来,我们商量过后,再做最后决定……其实人力、物资方面恐怕是有些不够的。不过在其它的事情上,只要是在京城一带,我大都还是能帮得上。”

  老人说的是苏檀儿要进京做生意以及云竹扩张竹记的事情,这都是小事,宁毅自然明白:“我做了几个想法,明天拿给你看看。另外卢员外的那笔钱不知道能收回来多少,运作好了有大用……”

  “那位卢员外如今就在里面吧?”秦嗣源道,“不过今日便不见他了,你明日带他过来……此人真有莫大本事?”

  他已是当朝宰相,对于不同的人才,怎么笼络,以怎样的姿态去笼络,好话说到什么程度,都是有讲究的,能够这样子问宁毅,足见对他的信任了。

  宁毅笑道:“说是河北枪棒第一,为人耿直,带兵打仗还是没问题的,他是周侗的弟子……对了,那个铁臂膀周侗,真的很厉害吗?听说他以前是御拳馆最厉害的师父,现在在哪,朝廷知不知道?”

  “立恒如今还是对这个感兴趣啊。”见到听到武功就来了精神,秦嗣源不由得哈哈大笑,“老夫还在吏部的时候,是见过几次的,但武艺到底高不高,我是看不出来,只是人人都说他厉害,可百人敌。黑水之盟以前,他就离开御拳馆了,要不然本是想请他来帮手的。至于他走了以后到底去了哪里,便不太清楚了……他年纪应该跟老夫差不多,到了这个岁数,应该不能打了吧。”

  朝廷对这类事情,一向有些看轻的,宁毅心中也是明白。两人又聊了几句江宁的事情,提及周佩随船北上,秦嗣源也有些哭笑不得:“康明允也让她来,真是胡闹……”

  “相机给她找个喜欢的吧。不是有个于少元最近不错嘛。京城之地。有才学又长得漂亮的才子应该不少吧。以周佩的才情聪慧,找个郡马应该不难。”

  “哈哈,繁华是繁华,与江宁相比,其实也是类似的。立恒你既然过来了,倒也可以见识见识。这几天我让绍俞陪你们到处走走看看,若是去参加诗会。倒正好杀杀这帮才子眼高于顶的狂悖。”

  话说到这,时间也已经不早,约好明天下午在秦府的见面,宁毅下了车,进去替换了秦绍俞。苏文昱等人跑到窗口看宰相的马车远去的情景,宁毅则将他们叮嘱了一番。让他们不要将这事拿出去说。

  吃完晚饭,雨渐渐的也已经停了,宁毅回到房间,小婵正整理着这次北上带来的各种衣物、日常用品,间或跟他说上几句话。不多时,小婵从房间里出去后,有人过来敲门,轻轻巧巧的。宁毅开门后。外面是一身淡青色衣裙的云竹。保持着开门的姿态,随后朝他笑了笑。

  “有时间吗?”

  “当然。”

  云竹低着头便要跨进房门。宁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时间还不算晚,星光之下,净空如洗:“我们刚来汴梁,要不然出去走走吧?”

  云竹过来找他显然是有话要说,不是为了偷情之类的事情,宁毅这样提议,她便也笑着点了点头,提起裙裾随他出去。只是宁毅关上门后她倒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叫锦儿她们?”

  “不用了。”宁毅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云竹脸颊红了红,被他拉着快步走过了廊道。只是在出了这边院子之后便不再好意思被宁毅拉着,目光中带着哀求地让宁毅放了手,只是跟在宁毅身侧。

  她平日里不常出门,养成了相对清静的性子,但毕竟是女孩子,有情郎陪在身边一同看看新的地方,云竹心中自然也是高兴和欣喜的。一路出了文汇楼正堂,外面便是一片相对热闹的街道,两边有着各种的铺子,灯火延绵开去,由于雨停已经有一段时间,一些推车小摊也挂着灯笼出来了。街上行人不少,令人惊叹汴梁的繁华,宁毅与云竹一面避开水洼一面在灯火中前行。

  虽然是夏日,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这时候路上的积水还是很多的。无论是怎样的古代城市,脏乱差的情况总之比起现代要厉害得多。这时候鞋子防水的质量也差,两人走得都有些慢,也小心翼翼的,只是云竹的脚步看来就明显比宁毅轻盈得多,偶尔有车辆驶过时,两人便在路边避让片刻。不过京城繁华,论及开放的程度倒比江宁好得多,前方便有两人手牵手在街上走,这样的情况宁毅便在杭州都没怎么见过,再定睛一看,却是两名身着书生袍的男子,唇红齿白,旁若无人地把臂同游。

  宁毅来到这里也已经有几年了,知道这类算是风雅洒脱之事,倒是看了一阵,与身边的云竹轻声道:“早知道让你穿书生袍出来了。”云竹看着那边两人,俏脸微红,笑着轻啐一声:“总是有些不好。”

  她的性子毕竟文静内向,此时道路两旁多是一些路边小吃,也有各种让人把玩的小物件,只是以云竹的性子,这类坐在路边或是站在路边就开吃的事情也是不会做的,在她心中,这或许不是青楼之中的仪态礼教,而是属于曾经官家小姐时的修养了,两人走走看看。宁毅是希望她的性子更随意些,能多有些乐趣,但这类事情终究还是得慢慢来的。两人在江宁时,便都是私下里相处,云竹什么都会依得他,但在公开场合,女子讲礼仪不张扬,在这个时代而言,涵义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源自于贞洁、守节,属于某个男子、或者为了将来会属于的某个男子将诱人的一面都收起来。

  如此走走停停,终于在一辆马车驶过时,后方有人占了他们要躲避的位置,宁毅拉起云竹的手避让到一边,在马车驶过后,他将云竹的手拉在袖子下不放开,云竹挣扎了两下,有些赧然地低着头:“立恒啊……”

  “没事。”宁毅学着她鬼鬼祟祟地看周围,在她耳边轻声道,“袖子这么大,他们看不到的。”

  宁毅既然执意要这样干,她也有些没有办法,眉头之间稍稍有些苦恼,但终于还是宠溺地顺从他了。方才顺手拉过来,握得有些别扭,宁毅换了个更自然的姿态,将她纤巧的手掌握在了手中:“你怕被看见,我们往黑里走,过了前面应该就没多少人了……”

  宁毅既然孩子气起来,云竹也只好肩并肩地与他一道前行,专拣光线较暗的地方穿过去,其实要说心中的拘束终究是比不过感受到的温暖的。这年代的女性,终究难有男子肯陪她们孩子气又或者愿意与她们对等以待的时候。走的片刻,宁毅轻声道:“其实说起来,在江宁的时候,虽然常常能碰面,但是一直没怎么这样逛过街……”

  “也是有过的啊。”云竹道,“卖松花蛋的时候。”

  “那个不算吧。”

  “我、我觉得算了。”

  “呵……”

  走到下一个路口,两边却仍旧是热闹的街市,宁毅买了一个漂亮的小荷包让云竹拿着,说着“前面看起来人比较少”的话,选了个方向继续走了下去,随后云竹才跟他说起找到他想要谈的话题……(未完待续。)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7-27 09:32

第三六八章 夜色

    云竹将宁毅叫出来,想要跟他说的,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事倒是跟宁毅想的差不多,是有关与秦嗣源的关系的。

    当初他希望秦嗣源收云竹为义女,算是以人情做了交换的。一来希望云竹能有个家,二来其实是觉得,康贤也好,秦嗣源也罢,他们的背景能给云竹做一个保护伞,这个保护伞主要是对于苏家而言的,不过到了现在,变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

    秦嗣源如今身为右相,无论他的风格怎样,有多少的人惧他怕他,背后的敌人,都不可能少。云竹毕竟是从青楼之中出来的,这个事情抹是抹不掉了,若有人以此为谣言打击秦嗣源,必然会给对方造成麻烦。云竹是觉得秦嗣源性子好,虽然以前说大家认作父女的事情也没怎么张扬,如今恐怕就这样认了。自己这边先反悔,对方便好下台,因此希望宁毅出面跟秦老提这件事,却不知道宁毅已经先一步跟秦老说了出来。

    若是一般人家,攀上个宰相的亲戚,无论怎样恐怕都要想尽办法攀着粘着。宁毅这边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想法。宰相家里出个这样的丑闻,对于战时的一朝右相能有什么影响,权力上的撼动是不大的,想要巴结的,都还会不顾一切的巴结上来,唯一会受伤的只能是云竹。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现在反倒是有些嫌弃秦老的背景,不打算跟他攀亲戚了。

    “……所以刚才见他的时候,我首先就把这个事情说了……当然,秦老一家都是好人,你跟秦夫人、芸姨娘她们都是熟悉的,见了面还是照旧,不要歧视她们……好在以前说认亲的事情没有大张旗鼓,知道的人没几个……”

    前方的街市灯火延绵,一侧已经是倒映了灯光的城内河流,河边的石护栏古旧,被雨水冲刷后隐隐显出青色来。宁毅与云竹在河边的树下走。云竹裙摆飘飘。一只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上提着个小荷包。

    “我不敢的。”云竹看了他一眼,之后轻声道,“相公你就喜欢胡说。”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短,之前倒是没有特别提过称呼的事情,大抵是宁毅对这样的小情趣并不擅长,也并非十分介意。此时是云竹第一次称他为“相公”。纵然语声轻盈,却也委实让人心动。宁毅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握得更紧了些,夜风拂来,轻轻一笑,云竹脸色微红。抚了抚头发,有些赧然,却是彼此心照了。

    “我从不胡说的。”

    两人在习习的河风之中走过前方的一段路,云竹的手已经被他牵了好一阵,又有宁毅在身边,倒也大方起来了。她此时一身淡青色衣裙,落落清婉,纵然是刻意匿身在宁毅身边的阴影中。偶尔也有人将目光望过来。前行之中。前方街道间画面折转,建筑物彼此错开。一些漂亮的商铺院落逐渐出现在夜色当中,宁毅指了指夜色中最为华丽的一栋建筑,朝那边过去:“另外不是说还有事情吗?是什么?”

    “呃……”云竹看了看他,“是关于锦儿的。”

    “哦?她又干嘛了?”听说是有关元锦儿,宁毅的语气顿时没什么诚意。老实说,那姑娘干了什么他都不奇怪,而且那次为了避开燕青搂了她一下的后遗症还没有过去,后来虽然打些哈哈还能勉强交流,但最近还是不太想招惹她。

    见宁毅这样的态度,云竹却是扁了扁嘴,停下脚步,待宁毅回过头来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方才有些犹豫地说道:“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文昱没跟你说吗?”

    “苏文昱?”宁毅这下倒是真的愣了愣,“关他什么事?”

    “他说……”云竹盯着他的眼睛,“他喜欢上锦儿了,想要娶她。”

    “……嗯?”宁毅眨了眨眼睛,随后牵着她继续向前,想了一阵才道,“跟你说的?”

    “没有,他昨天自己找到锦儿,很认真地说的……当然锦儿说他有点结巴。我以为他会先找你谈呢。”

    宁毅摇了摇头:“不会找我的,虽然最近这段时间亲近了不少,但还没到可以替他们提亲的程度。不过文昱人还不错,中人之姿,锻炼一下还是有用的。锦儿答应他了吗?”

    “拒绝了。”云竹摇头,“锦儿把话听完,然后就拒绝了,后来过来告诉我……当然,应该不至于伤人心,锦儿平时大大咧咧,这方面还是会注意的。她告诉我以后,我就觉得,应该把这件事跟相公你说一下。”

    “知道了。”宁毅点头,随后笑了出来,“我会开导一下文昱的……其实他还是挺有眼光的嘛。今晚鼓励一下他,一时的挫折而已,女孩子哪有这么好就说到嫁人上去,当然要先接触一下,看看对方喜欢什么,投其所好讨人家欢心。锦儿那边,她毕竟也已经快二十了,文昱那边家境不算差,要嫁过去当正室,她的父母是个问题,但如果真的能成,我会帮忙协调一下……”

    云竹愣了半晌:“我、我又没说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锦儿已经拒绝他了啊,锦儿不喜欢他……”

    “但是他们才认识没几天,也许将来会喜欢呢……”宁毅说着,随后倒是笑着拍了拍脑袋,“当然,我知道现在大多是这个样子,不过我去了山东那边以后,文昱跟燕平两个人至少会留一个下来,改观的机会也许还是有的,当然,看的是他自己的本领了。只要不用强,也许真能讨到锦儿的欢心也说不定呢。锦儿她说喜欢你,不是真的……至少不是她说的两个女孩子在一起的那个样子,我是知道的。她对你这么好,若真是独身,我们可以照顾她一生安乐,但若真能找到中意的人,总也得祝福他们。”

    这年月里,女子十四五岁便可以成年嫁人,青楼女子最引人的时期是十四岁到十八岁这段年岁里,过了二十。也可以说是韶华易逝。这时候的女子纵然漂亮。才华卓越,想要嫁人也只能选择做侧室或填房。当然,有些女子依仗着琴棋书画上的精湛技艺,到了三十多岁,仍旧能有名气和访客,但是想娶的人,哪怕是想要娶了做侧室填房的。都已经没什么了。

    锦儿毕竟算是在最为风光的时候退出的,然而到得此时,她的年纪也已经将近二十。后世还年轻得不得了的这个年纪眼下已经成了老姑娘。往日里她说着要与云竹相伴一生,有年纪更大些的云竹在旁边,这个问题似乎还并不迫切,但眼下云竹也已经与宁毅在一起。她的问题就变得明显了。

    苏文昱比宁毅小一岁,但在家中尚未娶妻,若他跟锦儿真的两情相悦,宁毅觉得,说服着他娶了锦儿当正妻也不是不可能。他说起这事是诚心诚意的,云竹反倒有些欲言又止起来,两人走在光线较暗的路边,云竹将身子往宁毅这边靠了靠。有几分窝心地依偎了他。但面上的笑容反倒显得复杂。

    “立恒啊,如果……”

    “嗯?什么?”

    “……没什么。”

    “呵。古古怪怪的……”宁毅摇了摇头,随后指向前方街边那一片显得华美漂亮的建筑,“你看,真漂亮。虽然可能是个青楼……我们将来弄竹记倒也可以参考一下……”

    视野前方的那些楼层延绵成片,显得颇为雄伟,楼上的灯火算不得金碧辉煌,但错落有致的光点将这华美之处又点缀得有几分古雅。一处处的楼舍大概有些年头了,但并未显得腐朽,而仅仅是沉淀出了时间的雍雅,这样的楼层多是木制结构,要有这样的感觉,与良好的保养是分不开的。宁毅与云竹一面看一面往正门走过去,上方楼层间相连的木制廊桥中有女子领着客人过去的身影,空气中传来丝竹之声,优雅又清新。

    “这里……不会是矾楼吧?”云竹看着那楼上的情景,轻声开了口,“这样一来,师师姑娘离我们就没多远了……”

    “矾楼?”此时距离正门还远,他们算是在侧面,看不清招牌,宁毅眨了眨眼睛,“云竹你又没来过汴梁……”

    “听人说起过这里……”云竹回答得有些小声,她当初在青楼当中,想必也是有客人说起过的。矾楼向来是京城的第一楼,被人说起,传闻天下也已经有十余年之久,李师师最近几年虽然名声鹊起,却也不过是其中一个有名的花魁而已。两人走到那正门对面的街道上,看看那边的大招牌,果然写着矾楼。两人一路散步,基本上是绕了个圈子,却想不到竟住到了与李师师这么近的地方。宁毅这样想着,回头看了看试图寻找文汇楼的位置,身边的云竹倒是拉了拉他的衣袖。

    “立恒……立恒,你放开我啊,对面有人在看呢……”

    宁毅回过头去,道路对面那矾楼门口正有一群人出来,不少人在等待马车过来的空闲中聊天,往这边瞧过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看来衣着贵气的老头子,目光有些阴沉,宁毅有些想将云竹的手放开的时候,旁边有人似乎跟那老头打招呼,那老头挥了挥衣袖,口中闷哼了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这一下声音不小,旁边的人都能听到,虽然没有特指,但是好几个人都已经往宁毅这边瞧过来。宁毅原本便是在与云竹拉拉扯扯的,也没什么形象可言,只在此时微微直了直身子,皱起了眉头,原本属于上位者的气势也已经露出来:“什么时候刚刚在妓院里喝过花酒出来的人也有脸说这种话了!”

    他的语气低沉威严,但毕竟是二十出头的样貌,不至于吓到人。只是握住云竹的手却不放开了,云竹倒也不再挣扎,只是低着头羞红了脸。对面的老人生了气:“竖子,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老夫面前如此说话!有种你报上姓名!”

    宁毅握着云竹的手在这边缓缓举了举,随后偏了偏头:“你又不认识我,我为什么不敢……去!死!吧!你!”

    一字一顿又瓷声瓷气地骂完人,宁毅面无表情地拉着云竹转身离开,那边的人开始喊:“来人啊,拿下这狂徒……”的时候,宁毅已经走进那边的巷子里,随后在云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抱起了她,一路狂奔起来。笑着跑过了长长的巷道。

    矾楼之上,此时倒是有一双眼睛正看着这边。那是三楼上的一扇窗户,窗边的女子一袭白衣,模样显得清灵,在夜风之中发丝轻舞,眉眼间蕴着笑容。她在窗边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的发生,隐约间也听到了那句“去死吧你”。正在笑,旁边倒是有男子走了过来:“师师,看到了什么这么有趣?”

    这男子名叫徐东墨,乃是汴梁城中有家有世也颇有名气的才子之一,曾经在江宁与宁毅也有过一面之缘。他此时看了看侧下方正门处正显得有些暴怒的人群:“哦,正在生气的是隽文社的薛公远薛老师啊,出什么事了,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那边的是于少元,后起之秀,隽文社是想邀他入社吧,师师有否看过他的文章?”

    李师师笑着摇了摇头,在徐东墨“一定要看”的推荐中,眼望着那对男女跑过了长长的巷道,溶入那边的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果然,还是以前的玩伴更有趣些……她心中如此想道。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7-29 11:44

第三六九章 好人卡与伪娘

    或许是因为在正式的恋爱上没什么太多的经验,宁毅与云竹的相处,要么相对正人君子的严肃一点,要么就是宁毅觉得有趣地做点幼稚的事情。这天晚上对于那老头的挑衅,纯属一时兴起的恶搞,云竹的性子终究是说不了他什么的。但如果放在后世的说法中,无论是好是坏,成熟还是乱来,总之,留下了回忆。

    这天晚上回去文汇楼之后,宁毅找了苏文昱谈了一下,彼此之间先前在私事上算不得很熟,苏文昱也有几分支吾,而且泡妞毕竟是失败了,不好意思说。宁毅迂回地与他谈了好一会儿,他才将事情说出来,跟元锦儿表白是确有其事的。

    苏文昱见到元锦儿,不止是在船队北上的这一程,先前苏家出事,云竹也受了伤。后来他曾经远远见过锦儿两面,那时候当然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很美,在家中一些人的谈论中,才知道对方的身份。曾经是金风楼的花魁啊,后来洁身自好,给自己赎了身,与聂云竹住在一起开店等等等等,这些印象结合起来,到了北上途中,元锦儿有一次给他端过茶水,说了两句话,苏文昱也就动心了。

    “……等等。”宁毅愣了愣,“你们之前就……说过几句话?”

    “嗯,其实……只有几句。不过我觉得、呃,我觉得……”文汇楼的院落里,小婵给坐在凉亭里的两人端来茶水,苏文昱微微红了脸,有些犹豫地说出过程,“当时……是给梁山那些人设伏的途中,二姐夫你让我跟着。后来我赶着回来通风报信,跑了很长一段路,还摔了一跤,到了这边的时候,遇上了……元姑娘跟聂姑娘,我问她们你在哪里。然后元姑娘给我端了茶。让我歇会儿,她……她还给了我一块手帕……”

    苏文昱低着脑袋,不要意思地指了指额角:“这里……擦伤了……”

    “呃……”宁毅摸着耳朵,不太知道该怎么说,然后摊了摊手,“呃,这个嘛。那个嘛……”但想想,事情倒是简单的。事实上,这年头哪有那么多的自由恋爱,多数男女,还是见了一两面就成亲。多数的话本小说里,男男女女的也都是一见钟情。其实那并不是春秋笔法,而是这年头肯定不会有什么约会,多多接触之类的事情发生,想约女孩子出门,根本就是耍流氓。苏文昱跟元锦儿之间有端茶和送手帕的情谊,也算是满足了一般人心动的条件了。

    至于宁毅与云竹之间这样的,则纯属特例,就好像再矜持的女孩子到市场卖菜。还是得跟旁边的商贩说几句。说着说着也就熟了。宁毅那边其实也是太理所当然了些,一般的男子想必不会主动跑过去替女子杀鸡……

    “那这样的话。元姑娘她……怎么回答你的?”一个话题不好说了,只好转到另一个话题上。

    出乎意料的,对于这件事,苏文昱好像显得不那么沮丧:“其实,二姐夫,我觉得元姑娘她……也不是非常讨厌我。”

    想必元锦儿在照顾别人想法上还是做得不错,宁毅笑起来,斟了茶水,随后拍拍他的肩膀:“当然不会讨厌,她说了什么?”拿起茶水来喝。

    “她说……我是一个好人……”

    “咳……咳咳……”

    灯光并不明亮,那边的宁毅虎躯一震,然后努力把要咳出来的茶水咽了下去,看了看苏文昱似乎还有几分沾沾自喜的表情:“是吧,二姐夫?”

    “唔……咳,你说得有道理,我觉得她可能还是喜欢你的……”宁毅再度伸手,拍了拍他的膝盖以示安慰,半晌之后,才组织起言语,“其实事情不可能这么快,你们……才认识了这么久,也许还有机会,总得给她点时间,可以了解你嘛,而且女孩子是要追的……”

    “追?”

    “讨好她,她喜欢什么,买了送给她,她上街帮忙提点东西,没事献献殷勤,大概就这样……”

    “不好吧……”苏文昱低声道,“她已经拒绝了,要是再冒昧的话……她会讨厌我的吧。”

    宁毅瞪着他:“你去过青楼吧,对女孩子当然要死缠烂打……”

    “良家女子怎能如此。”

    “好吧,你赢了。”毕竟时代是这样,对于青楼女子,这年代的男人的开放在后世都望尘莫及,但爱情、婚姻,却仍旧含蓄而保守。苏文昱的担心是其来有自的,既然正式的提出要娶对方的说法被拒绝,不依不饶的话恐怕就会被讨厌,到时候这事情可大可小,跟名节、人格都攀得上关系。

    宁毅点了点头,叹一口气:“那这样吧,这几天你主要还是办好正事,另外,什么时候要出门看房子买东西,我会叫你,到时候就看你怎么样了。不要过分,慢慢来,我会替你问她。如果她真喜欢你,我可以帮忙提亲,但一定要是正室。如果她真的不喜欢,不要多想,只是没缘分而已,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嗯,这个自然,谢谢二姐夫。”苏文昱点头,一脸豁达的笑容。

    这件事情算是就此敲定,此后一夜无话。第二日早晨鸡鸣时,卢俊义便到院子里摆出架子打拳,不久之后,宁毅也打着呵欠出来,打了井水简单的洗漱小婵昨晚整理东西,后来又被他折腾得比较累,便没让她起来完毕之后,在卢俊义面前开始做广播体操。

    上午的时间倒没有多少事情,宁毅让跟随而来的掌柜出去打听哪里有出售院落的信息,然后大概整理好了下午要去秦府的礼品。吃过午饭后,一行人便出发去右相府。今天已经没有雨了,日光耀眼,城中蝉鸣阵阵,天气颇热。

    来到秦府之中的拜访则是普通程序化的东西,送了礼物,卢俊义被安排在偏厅等着右相有空,小婵、云竹、锦儿被接入后院,由秦夫人、芸娘等人招待。事实上也可以只带云竹过来,但往后宁毅转山东。小婵等人还是要在京城呆上许久的。也就先来混个脸熟,毕竟小婵如今是她妾室,也算是家眷了。

    宁毅则被接入了正厅奉茶,闻人不二也已经等在这里,随后给他介绍了秦嗣源身边如今的几个幕僚。稍稍谈了几句,首先处理的,还是见卢俊义的事情。毕竟那是归降之人,有本事还是得给面子的。

    这大概是卢俊义见过的最大的官了,被请入客厅之时,他明显的也吸了一口气,随后拱手跪拜,这是因为他目前还是算是带罪之身。秦嗣源连忙过来扶他起身,但他还是坚决地跪了下去。这年月虽然没有清朝那样重的奴性,但带罪之身的一个员外给当朝宰相拜一拜,算不得丢脸,特别是他平素以习武之人自居,早想投军报国,只能说是尊敬罢了。

    起身之后,宁毅便将卢俊义的情况再次向秦嗣源说了一遍。这次便都是溢美之词了。包括他武艺高强,为梁山陷害。弃暗投明等等。另外还有平反之后的家产归属,当然,这些事情,暂时还没法做。

    “既然如此,卢壮士便先在秦某府中暂居,待到梁山的事情尘埃落定,再安排人陪同壮士去大名府以及此后于军中任职之事,如何?”

    秦嗣源问完,暂时做了决定,卢俊义自然答应下来。相府颇大,但能够将刚刚投诚的他安排在自己家里,也算是一种信任了,而对于他的本事,此后自然还会有些考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卢俊义的事情说定,秦嗣源便让名叫纪坤的中年人代为招待和安排他先去寻找住处,宁毅随着秦嗣源去了书房那边,此时才算是有关梁山的正事。包括能够动用的资源,以及密侦司在山东一带的人手。

    “……如今密侦司在山东东、西两路负责监视的,是老夫当年一名好友的孙子,名叫王山月的……”有关这个名字,毕竟康贤已经向他说起过,随后秦嗣源又大概提了一下王家的事情,当初大儒王其松因抵抗辽人被杀,剥皮陈尸于阵前,剩下的只有一家妇孺,唯一的男丁,便只有这个孙儿。

    “如今王氏一族主要还是住在京城外的巨松庄,名字还是当初王公在世时取的,现在虽是一家妇孺,但其中有些女子习武,算是立恒你说的武林高手了,招赘了几个男子,虽然没什么很出众的,但大家的照拂下,也算是撑起这个家了。山月那孩子……从小压力大,如今性情也有些偏激古怪,他在梁山附近组织了一批盗匪,对外名为‘狼盗’,你见到他便知道了,这是他的画像……”

    秦嗣源说着,抽出一轴画卷来,宁毅打开看看,笔迹倒并不陈旧,用的也是相对写实的手法。宁毅看了,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

    “秀气?”秦嗣源笑起来,“其实真人当面,才是真正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这孩子从小偏女相,可是王公去世之后,他便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了,家里所有老弱妇孺的将来,等若都抗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后来……他的性情便有些乖悖……”

    宁毅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具体有些什么要注意的吗?”

    “现在不好说。不过不用注意太多,真性情就行了,立恒你的性格,做事又干净利落,他想必不会讨厌。”秦嗣源的神情复杂了许多,摇了摇头,有几分苦笑,“并非是需要特别注意的那种乖悖,他没什么禁忌,而且对自己人很热心。我修书一封你带给他,他就会信你。只是……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被他吓到便是……”

    宁毅看着老人那耐人寻味的笑容,忽然间眼角倒是抽了一下……那家伙是个女的,老秦这难道是在暗示对方是个同性恋?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7-30 11:09

第三七〇章 哭哭啼啼吕梁山

    作为当朝右相,处理的事情都是实务,堪称日理万机。宁毅等人之前过来就已经注意到,这个下午来拜访秦嗣源的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人都在偏厅那边等着,这其中或许不少都是有品级的官员。宁毅如今对于秦嗣源这边来说,已经是算得上幕僚的自己人。因此,说完王山月的事情,他还是将宁毅暂时交给了尧祖年、成舟海等人代为接待,自己则先去处理外面拜访的官员。

    有关于密侦司花在梁山众人身上的人力,拥有的情报,其实真正了解的倒还是身边的这些幕僚,秦嗣源所掌控的,也只是大方向的事情。他离开之后,成舟海等人在书房里取了资料,与宁毅、尧祖年、闻人不二四人到书房外的葡萄架间坐下,这才算是开始给宁毅做正式的交底。

    至于秦绍俞,他在这种相对正式场合是插不上话的,秦嗣源目前也不至于将密侦司的机会交给那个侄子,因此眼下他便并没有被叫来作陪。

    “早几年秦相未曾复起之时,密侦司留下来的活动只在北面,因此对宋江这些人的掌握其实算不上够的,如今虽然这边着力盯了宋江、田虎、王庆这些人,但要说动用的力量,还是得通过军队,老实说,靠他们打仗,那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不是真的全不能打,但扯皮的事情很多,到时候……宁兄弟还是得先有个心理准备……”

    三人当中,尧祖年的辈分较高,闻人不二之前则在负责南方的事情,因此负责交代的还是那个说起话来似乎有些冷然的成舟海。这时候能够给宁毅的是梁山水泊附近大致的情报,陈兵的地点、多少,之前官兵征伐的记录,另外也配了几幅地图。

    “老实说,最详实的情报恐怕还是得等宁兄弟去了山东,才能从王山月王学弟那边拿到,眼下这些。也只能暂时有个概念而已……王学弟的情况。秦师应该跟宁兄弟说了吧?”

    “嗯,似乎说……性情有些奇怪?”

    “呵,宁兄弟过去就知道了。他性子有些偏激……毕竟家中遭逢过大事,但并不难相处。”

    说起王山月,几人的脸上神色都显得有些复杂,并非是戏谑的笑容。这倒让宁毅暂时推翻了对方是同性恋的想法。他们老说对方性格偏激,但不难相处。难道是个样子像伪娘性格却耿直如张飞整天骂敌人粗口的人?如此想想,不免觉得有些古怪。

    交谈之中,府中下人端来冰镇的绿豆汤,风拂过院落时,葡萄架下倒是颇为阴凉,尧祖年与成舟海说些各处的逸闻趣事。倒多是围绕如今规模较大的几支盗匪而来,两人皆是渊博之人,再加上闻人不二,各个话题说起来便颇为有趣,宁毅则喝着绿豆汤偶尔搭话,要说对天下局势的了解,宁毅是比不上他们的,但当初在方腊那边时多少有所了解。而且眼光在。偶尔说几句也不至于脱离了重点。成舟海与尧祖年已经知晓他做过的事情,只当他不愿交浅言深。并不出奇。

    说着梁山的事情,随后说起王庆、田虎这边来,宁毅心中一动,倒是问了问吕梁一带的情况。尧祖年摇了摇头。

    “人不多,但那地方是很苦的。老夫早年曾去过那里,接近雁门关一带有驻军,情况就好些,但是往两边走,便三不管了。山很险,地不好,路难行,吕梁盗是很凶的,那里的人,不凶也活不了。辽人有时候打草谷,就会往山里走,他们倒也不纯是为了粮食,辽人性情凶蛮,能在山里找到村寨屠了,便是勇士,打仗的时候,有时烧得漫山遍野的火,人和动物都跑不出去……我们这边,有时候也会过去打草谷……”

    “我们这边?”宁毅重复了一句。

    尧祖年皱了皱眉,显然也有些不以为然:“嗯,打草谷的又不止是辽人,他们过来,我们过去,燕云十六州丢了以后,便是这样了。互相不打大仗,但劫掠边民是惯例。对此我当年是很看不过去的,但没有办法,军队把这当成是练兵养兵……能练出什么兵来。但杀了人,取了人头,那是军功,杀人以后,东西粮食都能抢来,至于女人,便不用说了……当然大部分这类事情还是针对辽人、牧民之流,这也算是能激励士气,不过吕梁山一带的人,基本也是归入这一类的……”

    “哦,是这样。”宁毅点了点头,大概能够想象。

    “嗯。那地方毕竟没人能管。人是有的,东西不够,朝不保夕,便只能拿了刀抢。两边客商走雁门关,边军是要课以重税的,有关系或者熟门熟路的,就改走吕梁,只要平安过一次,到手的便是暴利。边军几度清剿吕梁,终究没有效果,客商走山里,等若拿了边军手中的油水,而吕梁那些人,不会给任何人面子,遇上的,抢了东西,人也杀了,客商家属若要哭诉,也只说官兵剿匪不力。到头来,没人喜欢他们。听说有的大商户,会暗中支持边军征剿吕梁,剿完一次,军队是不可能长期驻扎的,山里的匪人少了,他们就更加容易从吕梁一带过去……”

    “呵呵。”宁毅笑了起来,葡萄架下的其余人,也都是摇头苦笑,也不知道会觉得宁毅是没心没肺还是觉得他是做大事之人。不过,在场几人确实都是做过大事的,许多事情就算非常不喜欢,也不至于会表现得义愤填膺。

    “所以边关牧人不够的时候,军队就往山里走,找些人头充数。有几个……大商户,是专门靠走吕梁山发财的,他们被吕梁盗杀的人也多,会在军队那边鼓动这种事情,吕梁山的人头,拿过来可以向他们拿一份钱,军队拿了人头,对朝廷说这是辽人犯边,等于是……可以拿两份赏钱……”

    “密侦司在那边没人吗?”

    尧祖年摇了摇头:“人手本就不够,在那边安排人也是没什么意义的,他们在当地凶悍,但波及不到南边来。倒是密侦司从辽金两地传过来的消息,主要会走吕梁,而不走雁门关。最近传来的情报倒是隐约看见他们提了一下,有一支寨子在统和山中势力,发展很快。他们不杀商贩,而是以比例收取物资,提供来往方便,只是他们尚未完全打通南北道路……”

    成舟海道:“那个我倒也记得,那边说,往后南北联络自这条路走,会方便很多。不过……恐怕做不长啊,一旦他们打通南北通路,也就是灭顶之时了。”

    尧祖年点头:“这么大一块肉,谁也不会坐视他们拿去的。以往他们分散在山里,居处不定,军队就算征剿,也总是无处使力。一旦做大,有了根基,旁人打来便躲不过了。这边会打散他们,辽人那边一场清扫,也会将他们打得干干净净,虽然如今辽人自顾不暇,但如今那田虎对这块地方似乎也有些想法……边关之地,终究不是人住的,那片地方,难得善终……”

    小木桌这边的椅子上,宁毅偏着头,拖了下巴听着这一切,看来有几分笑意。他倒不是在想眼前两人说的这危机,而是关于之前陆红提的事情。

    欢欢喜喜汾河畔,凑凑胡胡晋东南。哭哭啼啼吕梁山,死也不过雁门关。这是在认识陆红提之前就听过的诗歌了,他心中大概能够理解残酷是什么样子的东西,但也是在尧祖年这样说了以后,才能更确切地感受到这些。以往陆红提口中说起的吕梁山,虽然有“人活得不像人”这样的说法,但在她来说,有些轻描淡写了。或许对她而言,因为习惯了,吕梁山也并没有那么“过不下去”。

    但尧祖年说起这己方的利益纠葛,宁毅才更能清晰地看到那边会是怎样的一回事。

    年前在杭州,陆红提千里迢迢过来找他,对于陆红提可能想要将他带回山上帮忙的想法,宁毅是能猜到的。但那时候宁毅知道自己走不了,他心中其实也并不愿意去到吕梁山上受苦,首先便轻描淡写地做了暗示,到后来,对方也就真的没将这件事情提起来。现在想来,对方希望有一个人能去山上帮忙的那种想法会有多迫切,他能够感觉得到了。

    真有趣,她到最后,都没有把事情提出来。

    那个女人虽然是在最残酷的环境下活下来的,心地是不是太良善可欺了一点……

    拿了小册子走人跟抓了本人上山,那种概念可是根本不一样的。

    当然,宁毅此时倒也没必要为尧祖年等人说的事情担忧。利益是一切罪恶的起点,宁毅是最明白的,在他跟陆红提的叮嘱中,就曾提过不要冒进。陆红提的寨子名叫青木寨,发展到一定程度,只会横向扩张,外围的各种山寨,尽量能够控制但并不纳入手下,如此一来,商户从吕梁山过,仍旧是有生命危险的,但在陆红提控制的范围内,便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中转站。有了对比之后,部分大商户对于这边也只会是好感。

    在这个阶段里,许多商户甚至还会支持青木寨的发展,希望他们能够真正打通一条安全的来往吕梁的道路,但这个目标会被无限期的滞后。青木寨收取物资、援助后尽其所能的发展建设,增强实力,或许趁着金辽开战、武朝也在旁边蹦蹦跳跳的东风,就有可能在夹缝中挣扎出一条路来。当然,那也肯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了,甚至比自己之前想过的,都要艰难许多倍。

    宁毅如此想着,忽然觉得若什么时候有空,该去吕梁山看看,不知道那位武艺高强的女侠,回到吕梁之后,如今怎么样了……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7-30 21:33

  第三七一章 业火(上)

  有关吕梁的情况,说了一阵之后便不再提了。之后大概问及宁毅这次过来京城准备做的其它事情,宁毅便说了要找两个院子以及为布行、酒楼选址的事情。这中间,尧祖年、成舟海在京城都是地头蛇了,不过他们长的是诗文交际,说到找这些地方,便道还是得拖上纪坤。正议论间,有人笑着从院门走进来:“这些事情,找纪坤还不如找我吧。”

  进门的却是一名身着白衣,看来潇洒的中年和尚,样貌端方俊逸,目光沉稳清澈,带着笑意,首先倒是跟宁毅合十:“这位便是立恒吧,江宁第一才子,久仰了……”宁毅起身行礼时,他也做了自我介绍,“贫僧法号觉明。”

  此时虽然看来是一堆闲话,实际上说的都是密侦司的机密。这和尚能够径直入内,可见也是相府中地位颇高之人,他与尧祖年、成舟海也已是老相识,搬了椅子坐下,大概问起宁毅想要的房舍类型,然后点了点头,扫过众人拿出来的资料,问道:“之前贫僧与年公等人闲聊时,最常说起的,也就是立恒在杭州的手段,这次立恒去山东,不知首先准备向何处下手?”

  “大概先瞧瞧独龙岗。”

  “哦……此处确实可能成为突破口,立恒年纪轻轻,眼光老辣……”

  梁山不能以官兵直取,当然只能迂回寻找帮手,宁毅选独龙岗说来有道理,其实倒算不得出奇。挑拨离间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实际上的运作还是异常复杂的,得看每个人的功力。葡萄架下几人针对梁山又说了一阵。秦嗣源过来时,便也将话题引向了杭州霸刀营的事情,那一系列看起来儿戏的改革。只是众人虽然态度热情。宁毅对此却没有太大讨论**。霸刀营的事情过于复杂,涉及体制的改变,拿着民主制的雏形放到眼前几个研究儒家研究了一辈子的人面前,宁毅还是有些心虚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宁毅心中有着千年后的见识,反而想得太多了。在秦嗣源这些人的心中,哪里会有关于后世民主的概念,就算有类似的东西,也是基于儒家的发端。因为数千年来,这片土地上一切东西,都是源自这个制度的。宁毅的那些东西,虽然深究起来有所改变,但对于秦嗣源等人来说。首先套上的,还是他们心中以前的说法。

  人人皆可为尧舜,民贵君轻,这些东西,并不离经叛道。在儒家构想的几个完美状态中,古代圣人的德治就是这样的,君王完美的教化万民。人民每一个都懂道理,能够辨别对错,在这样的情况下,君权实际上就是被推向了象征地位。上千年来儒家的发展。希望推广教化,到了极致之后,人人都懂礼重义,这就是追求的可能性之一。宁毅在那些文章里。隐约灌输的希望每一个人都能独立、主动的想法,秦嗣源等人是能看出来的。但就算归纳出来,也只是往这个方面做推想。

  之后众人在相府一同用膳,到得时间稍晚,彼此议论的,仍旧是有关儒学的诸多想法。尧祖年、觉明、秦嗣源乃至于成舟海都能讨论一番,偶尔问及宁毅,宁毅倒是秉承不说不错的原则,主动藏拙。看在众人眼中,倒是觉得他仍旧对此有抗拒。当然,对方藏在心里这么大的一个心结,不可能刚刚认识就和盘托出,几人如今多少都已将宁毅视为足堪坐而论道的同志,对他暂时的保留,也都能够理解,那样重要的想法,当然是大家相熟以后,才可能说出来的。

  言谈之中,也天南地北地说及这次怨军的投诚,又或是宁毅对眼下武朝田虎、王庆等人四处造反的看法。宁毅准备推广竹记,以说书人掌控舆论的想法还没有完全决定下来,只是拿着排武林百大高手榜的想法当做玩笑提了一下,众人一开始哈哈大笑,随后却也察觉出其中的深意,秦嗣源笑道:“若立恒有心办这事,老夫一定支持。”

  觉明和尚也觉得有趣地合十道:“贫僧也可以帮忙,毕竟那铁臂膀周侗,当年也是见过的,哈哈……”

  一旦武林高手榜出来,真要起作用,做推广,就必须有一个庞大的宣传团队,这时候打个伏笔,到时候宁毅要推广竹记,也便能水到渠成。

  至于详细的方略、计划和作用,宁毅觉得还是先不用和盘托出比较好,作为私人来操办,可以算是一场生意,到了一定规模之后,可以与密侦司合作。而若一开始就交底,以密侦司如今还受到压制的状态,先不说能不能得到支持,就算可以,如此庞大的一个体系,也不可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这点私心,宁毅还是有的。毕竟如今的武朝,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懂利用和发挥宣传体系的作用。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葡萄架在汴梁的夜色里薰红了灯火,城市墨色渐深,行人往来,马车滴答,船灯渺渺河间过。也就是在这样的夜里,宁毅等人不久前提起的吕梁山青木寨上,一场变故正在发生着。

  血腥蔓延,厮杀的声音刺穿了夜色与火光,白杨木筑起的寨子间,一拨拨的战斗正在进行,流矢偶尔飞过,夜空中传来谁的嘶喊声。

  不过,寨子中爆发的战事,此时其实也已经到达尾声了。人手较少的一方,此时活着的近百人都已经被围住。而在营寨深处的房舍间,一场决定性的战斗,也正在火光中呈现着一面倒的状况。

  青木寨最近扩张迅速,房舍建得有些仓促,如今在那火光摇晃的小小巷道岔口,交战的是三男一女的四道人影,其中三名男子看来是一方,身上均披了甲胄,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手持重枪,看来是头领,另外两人则各持朴刀。呼啸的攻势中,那身材高挑的女子却是空手,几下交手,躲闪、擒拿,然后将一人的朴刀弹指挥上了天空,随着重枪呼啸而来,那女子信步前行的身影陡然突进,刹那间形如魅影,跨进了使重枪者的身前。那使重枪的魁梧汉子仓促间将枪一横。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的袭来,他脚下不稳,踉跄间飞退出**步才站住了身子。

  这一下他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仿佛只是女子在他的枪身上用力推了一下,也是因为旁边持朴刀的另一人挥刀斩来。那名叫陆红提的女子才顺着反方向的力道避开了刀光。然而这样雄浑的力量,沛然如水流,看起来却并非是猝然之间就到达巅峰,非是蛮力,便是他听过的,登峰造极的内劲了。

  这力量并不像巨浪,轰然间就拍上来。短短的接触间,给人的感觉有如巨大的漩涡中央,根本让人难以抵御。而这名叫陆红提的女子看来不过二十来岁,先前的接触里。有关她的风评甚至有些仁善可欺,就算有说她武艺高强的,也没说过会高强到这个程度,这莫非是妖怪不成?

  这个晚上的惊骇。他并非是到得此时才感受到,几乎可以说。从发难的第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感觉到了。

  这魁梧汉子的名字叫做曹洪,乃是田虎麾下驻守金乌岭的大将之一。田虎造反,吕梁山走私,以往两边也有些来往,吕梁的盗匪除非是过不下去了,否则一般都会给田虎这边几分面子。青木寨在吕梁山以前其实就发展得还可以,田虎那边曾经有将领派过使者过来与陆红提提亲,打着两边联姻的算盘,陆红提虽然拒绝了,但这事倒也没多少人认真,后来双方也还是以往的关系。

  直到之前的一年里,青木寨似乎是得了高人指点,迅速发展壮大,并且还吞并了周围的一些村寨。油水看起来就大了起来,田虎那边倒还没怎么动心,就有青木寨自己的人想要内讧,联系了金乌岭,说是想要将如今的寨主陆红提推翻下台,希望能予以援助。

  青木寨虽然最近发展不错,但陆红提本身是女子,年前又出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寨子里按照规矩在走,发展得很好,里面的不少男子便有了权欲,认为不该将权力给这样的一个女人把持着。曹洪打听了这边的情况,青木寨收编周围的村寨,本身根基还不算稳,只要猝然发难,将陆红提与她身边的几名嫡系杀死,此后要夺权也就是很简单的事情。

  于是这次曹洪领了二十余名兵将押运货物进山,装作要去辽境换物资的态度,由于他是田虎的人,又走着大批的货物,青木寨的收入也不菲,陆红提对他还颇为亲切。大家都是头领,在相隔不远的地方混饭吃,他先前其实也见过陆红提一次,只觉得虽然看来英姿飒爽,但与混迹在这一片的女匪还是颇为不同的。这样的女子一般过不长久,在周围混一段日子以后,若非是受尽凌辱陈尸于某个乱葬岗上,便是沦为某个大头领的房中禁脔,其实多数女子还是会主动选择后者。

  其实,来的时候,他心中也是有想过这件事的。

  青木寨中想要夺权的这些人其实也并不清楚陆红提的武艺高低,到底是个什么程度,只说是非常厉害,能在惨烈的战场上杀进杀出,轻伤重伤都受过。但这样的本领,一名老兵其实也多少能做到。曹洪一开始是不以为然的,但为了安全起见,青木寨中的这些人,还是暂时偷走了陆红提的剑,而曹洪这边,足足安排了八名亲兵,与他一同发难。

  没有多少的武林高手,能在空手的情况下抵御九个人的一同出手,他也是希望能将这美丽的女子抓住,收入房中,然而几乎在一开始,他就后悔了。

  两名亲兵都扑在了自己同伴的身上,那一瞬间刀兵相交,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如急雨,却完全成了自己人打自己人。曹洪与身边的八名亲兵也算是身经百战,阵型和配合也经过了无数操练,但在那发难的木屋当中,每一下攻击几乎都被对方千钧一发地躲了过去。当曹洪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的时候,对方的眼神已经化为寒冰,当着他的面双手猛挥,将其中一名亲兵的喉管撕得爆裂开来,然后挥起那尸体当挡箭牌,硬生生地撞出了众人都严密守着的窗口。

  那真是见鬼了——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7-31 23:03

  第三七二章 业火(中)

  原本曹洪设伏陆红提,是以客人的身份,特意在对方身边之人都有事情的时候提出的邀请。山野之中,事实上凡事的规矩并不多,如今青木寨算是打开门做生意,对顾客的态度便更好一些。曹洪遇上陆红提说有事商谈,虽然一时间身边没有其他人,陆红提也跟过来了。当时她只是空手,未带武器,如此好骗,曹洪心中还暗笑她没多少江湖经验。

  然而从九人的攻击中生生冲出木屋的这份身手,委实将他吓了一大跳。此时山寨之中的其他人也已经发难,火光与喊杀声蔓延。曹洪等人追将出去,陆红提的身影奔行迅速,他们仅能勉强追上,当前方两名青木寨的夺权者冲出来攻击陆红提,女子仅仅是侧身避过,喝问无果后,朝着两人的攻击便跨步迎上。双刀劈下时,她几乎是闪电般的踢碎了其中一人的膝盖,甩手将另一个人手中的长刀打飞了出去。随后便是啪啪的两记耳光,挥在两人头上,将两人打得左右飙血飞出。

  那时候后方的一名亲兵也已经赶到,挥刀劈出,却被陆红提反手拧住了手腕。陆红提在女子中看来算是高挑的,但对方毕竟是精兵中选出来的亲卫,身材魁梧,个头比陆红提还要高出一头,当陆红提想要籍着冲势将他挥甩出去的时候,他也往前方跨了一步,想要反过来擒拿和摔飞对方。

  这时那亲兵冲势也猛烈,两道身影转眼间冲出两丈有余,你想摔我我想摔你的换位三次,空气中几乎都听到“呼,呼,呼”的三下震响。然后便在这三下旋转之后,都因为那冲势飞了起来。

  轰的一声巨响,两道身影直撞上后方的木屋,将那白杨木筑起的坚硬墙壁,硬生生地给撞开了。

  此时山林之中,最不缺的,终究就是木头,筑房用的木料坚硬无比,血肉之躯想要撞开。委实骇人无比。然而这一下,是那名亲兵的身体生生承受了下来的。当两人的身体飞起在空中,那亲兵是后背撞上的木墙,而在他的前方,与他一同以奔雷之势撞过来的陆红提甚至还改变了身体的姿势。侧身撞入了他的怀里,分明就是一记贴山靠。

  此时各种拳法都有自己的发力方法,但许多技法也都有相通之处,这一记贴山靠,说白了是以全身的力量撞向敌人,练时以身体撞树撞墙壁,但以力量为主的招式。通常还是由男子来使的多。只是眼前这一下,那三次旋转之中聚集的力量已经不知道有多大,那亲兵已经失去了重心,当两人飞起来。陆红提从他怀里硬生生撞进去,所有的力量都已经轰在了他的身上,比之原地使出的贴山靠,不知刚猛了多少倍。

  那一下子。不仅他口中喷出鲜血,几乎连皮甲下的身体都被撞碎。几处地方迸出血雾,当他轰隆的砸进屋里,房舍倾倒间,曹洪等人便看见陆红提自房舍另一边的门口走了出去。

  那时候曹洪就已经反应过来,他遇上了最扎手的点子。

  然而这时候骑虎难下了。陆红提不愿意与他们纠缠的主要原因还是担心寨中情况,曹洪等人却无法放弃,几人在追逃间几乎穿过了半个山寨,偶尔遇上打斗的,陆红提便冲进去厮杀一阵,顺手打倒几人再奔向下一处。她有时空手,有时便顺手夺来武器,只要是未形成严密阵势的,不是六七个人同时向她挥刀的,短短几下交手,她便会扑杀数人,那根本是战阵上千锤百炼的技法,招招致命,不留余地。

  曹洪与几名亲兵仅仅能对她造成些许麻烦,而当那女子杀的半身血红转过来向他们动手时,寨中的叛乱基本也已经得到控制。事实上,曹洪的武艺与五六名亲兵的一齐出手,还是能对她造成威慑,但也仅仅是威慑而已。这一天原本大概没料到会动手,她作为寨主,穿的还是一身样式大方的黑色长裙,这时候鲜血斑斑点点,半红半黑,衬出那张瓜子脸与蹙起的眉头,信步杀来时,给人的感觉,只是化不开的寒意。

  七个人一起,还能有威胁,当在混战之中陡然被她杀掉一个,溃败的速度,陡然间就变得更快了。曹洪等人一路打一路退,也终于能够明白过来,对方不带武器就去与他们谈事情,不是没有江湖经验,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

  “我、我们认栽,你住手——”

  被那股大力推得连退**步方才停下,曹洪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然而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从他身边飞了过去,是方才挥刀拦下陆红提的那名亲兵,也不知她是怎么将人打出这么远的。那身体砰砰的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方才停下来,吐了口血便已死了。

  “将军快走——”

  另一名亲兵武器已经被打走,大喝一声便朝陆红提这边扑过来,想要将她抱住,只是身体还在半空,便被陆红提一掌拍在了头顶上,那亲兵单膝跪往地上一跪,身体摔在了陆红提的脚边。曹洪看得呀呲欲裂:“我、我乃晋王手下大将……”

  陆红提朝他这边走过来,摇了摇头,她的脸上也有几点血迹,但看起来,竟给人以素净之感,没有通常杀人者的戾气,只是说道:“我不会放你走。”

  足音空灵,距离拉近,曹洪摆正枪身,“啊”的一声怒吼中刺出了重枪,陆红提跨出一步,身体就像是与那重枪融在了一起,曹洪感到小腹上中了一击,第二下是在心坎,然后,破风声怒啸而来,衣袖卷起的破风声甚至响成“砰——”的一下,陆红提的两掌轰在他的胸口上,一触即收,几乎是眨眼间的连环三击。

  鲜血“噗”的喷起在空中,曹洪的身体飞出近两丈的距离摔在地上,重枪掉落,陆红提继续往前走。

  挣扎了几下。曹洪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开始往后退,他身上毕竟穿着甲胄,受到的伤尚未致命:“你不敢杀我,你杀了我……晋王会把吕梁山……扫平……你不要杀我,咳咳……”

  陆红提弯下了腰,单手握住那重枪的一端,起身时,刷的一下将枪尖掉转了一边。枪尖点在地上,朝着曹洪的方向,被她推着往前走:“谁也扫不平吕梁山……”曹洪看着她,不断后退,然后啊的一声。拔出了身上带着的长刀:“你不敢杀我……”

  下一刻,陆红提手腕使力,枪尖跳了起来,曹洪刷的挥刀斩了出去,试图格开枪身,然而斩在了空处。那长枪仅仅是被陆红提握住尾端,枪尖在空中竟如灵蛇一般。甚至还停留了一瞬,然后刺穿对方的防御。

  长刀掉在地上,曹洪用双手握住了枪身,那长枪已经刺穿了他的小腹。从背后刺出去。他这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双手握着,而在枪身那头,陆红提却也没有放开。只是单手提着,往前推着走。陆红提前进一步。曹洪就得颤抖着退一步,鲜血与秽物从他的衣服、裤子上渗出来。

  不远处的小广场上,人群已经聚集起来,围绕着叛乱的众人,巷道旁的屋顶上也开始出现人影。黑暗之中,陆红提推着曹洪走了过来,到得小广场边缘时,她陡然间抬起了枪身,这一下搅破了对方的肚肠,曹洪发出了最后的惨叫声。陆红提双手握住重枪,将枪尖用力插进地上的土石里,将曹洪钉死在了地上。

  周围火光晃动,叛乱的与镇压的众人看着这一切,陆红提走向小广场的前方,先向人群前方一名看来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问了好,然后才望向叛乱的众人,这些人一边是先前参了战,此时伤势或轻或重的年轻人,另一边则是哭哭啼啼的女人或者孩子。人群之中,有一名半身染血的年轻人还抱着陆红提的剑,陆红提朝那边走过去,周围的人几乎都下意识的后退,然后她将那古剑拿了过来。

  “该还给我了。”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望向这些叛乱人群中带头的那些人,“陆三叔,穆家哥哥,我一向待你们不错。”

  山寨有山寨的风气,这些的众人,也大多直接,陆红提的目光有些悲伤,只是简单地说出了这句话。那边的人与她对望片刻,终于那名还抱着镔铁长刀的中年汉子抬头道:“你毕竟只是女子!”

  “……没说女子不能当寨主。”陆红提沉默片刻后说道,“而且寨子是老寨主留给我的。”

  “但你还是女子,说白了你就不能服众!你今日没死,是他们低估了你的武艺,也是我们高估了那曹洪!”那汉子挥了挥手,指着周围的人,“你没死,他们才暂时站在那边,你若死了,他们立刻就会到我们这边来,一点也不会记得你!这终究因为你是女子,你会嫁人,谁知道你将来的汉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嫁了人也是这寨子的寨主。”陆红提垂下了眼帘,随后睁开,“陆三叔,我知道你是为什么。年前劫六月的那趟镖,我说了不能胡来,他们已经投降了,可你们要将人家镖局的姑娘抢回家当儿媳妇,人家爹爹不准,仁九弟就杀了他,为此我罚了仁九弟。你们不反思杀了人家父亲,逢人就说我放走了你家儿媳妇,是不是这个?”

  “大家在山里,谁没杀过人!谁不是这样过的!我家陆仁已经什么年纪了,凭什么不能娶媳妇!你为那种事情罚了他二十鞭,还跪在这里一天,知不知道他回去病了多大一场!你一个女人,懂些什么!瞎讲你那套规矩,知不知道放开手咱们可以过得好多少!”

  “放开手你什么都没有!因为讲规矩,我才让你们吃上了饭!”

  “放屁!”

  “陆三叔,你们瞎了眼,只以为是行情好起来!为什么以前的行情就不好!”

  “金辽在打仗,什么东西都缺,所以跑南北的人才会多起来!”

  “你……你们是猪!”吵架、摆道理,终究不是陆红提所长,她此时脸色稍微涨红了,骂了一句出来。倒是一旁的人见陆红提不太会说,陡然骂了出来,转眼间就是喧嚣一片。

  “他妈的陆三,你会不会看事情!”

  “去你的,没有寨主定下的规矩,谁会专走我们这边,给我们送东西……”

  “宰了他啊,说那么多干嘛。”

  喧嚣声中,那边陆三道:“哼,反正你赢了,你要怎样都行,我陆三也是刀口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早就忘了怕字怎么写。但你别忘了,你是女子,反你的人不会只有我,终有一天,有人会杀了你,然后所有人都忘记你!还有,有些事情你装作忘了我可没忘,早几年你就说过,这寨主你会传与别人,因为你是女子,你还一直想要挑人出来。这事情你做过吧,如今寨子大了,你恋栈不去,不就是为了那点权力吗……”

  周围的人骂了起来,陆红提脸色原本涨红,此时却摇了摇头:“我不会把寨子给你们的。”她神色复杂地笑了笑,看看周围的所有人,扬起了头,重复一声,“我不会把寨子给你们的了。”

  这样光棍的说法倒是令得周围的人有些沉默,片刻之后,陆红提才再度开口:“因为你们吃上饭了,我终于让你们能吃饱了……几年以前大家都吃不饱,呵,刀口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谁不是这样,那时候大家都什么规矩不讲的抢来抢去……我还小的时候,那年冬天下大雪,真的没东西吃了,陆三叔,我把我最后的小半个饼给了仁九弟,然后他没吃饱,我也饿着,嚼树皮,寨子里的人都饿得一直哭……”

  她声音有些哽咽,抹了抹眼泪,却是笑了出来:“那时候,每年总有几天这样的日子吧!谁都过过的!我当了寨主以后,我也没有办法,我武艺高,可以到处走,可以去杀人,可我去杀谁啊!杀了谁都不够大家吃的,我那时候是想过,我是女子,不适合当这个寨主,也许别人可以比我当得更好。可现在不同了,我总算让所有人都吃饱了,你想要这个寨主,那原本也没什么……”

  她脸上还挂着眼泪,原本是笑着的,此时咬了咬牙关:“可你们想要大家再饿肚子,我不会让你们把事情变成这样。”隐约间,那话语中有一份坚决,在她而言,来自于此时身在千里之外的那个男人……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8-1 21:16

第三七三章 业火(下)

    生活在吕梁山这样的地方,人人的心中都有着一份过往的阴影。本身各方面的局势就不稳定,辽人与边军的轮番来袭,本身资源就匮乏,想要踏踏实实种地的不是没有,然而粮食种出来,人被杀,东西被抢却是常态。没有什么人会从一开始就选择拿着刀去抢别人,可踏踏实实活不下去,幸存下来的人饿着肚子又没有走正途的可能,就只能拿着刀出门。

    稍微有些力量的山村、寨子,可以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种些粮食养些牲口,但土地本就算不得肥沃。辽人、边军的阴影之中,还有当地人的觊觎,周围都是吃不饱的,稍微好一点,觊觎的人就愈发多,觊觎的人多,需要的保护力量就越大,生存的成本也就越来越高,生存成本越高,人就只能越发凶狠,不留余地,最后只能形成每况愈下的死循环。肚子,每个人都是饿过的。

    陆红提此时留下眼泪,大家都知道她对自己人的温和,却并不会认为这是软弱。纵然没有撂下什么狠话,但她的目光之中,周围的人也能够听出她此时的坚决。当然,这样的话语,是无法打动屁股已经坐到了另一边的人的,那陆三等人只是片刻迟疑,咬了咬牙:“说什么漂亮话,你便是恋栈不去!老子也不是孬种,今日既然栽了,你要动手……”

    “但我放你们一条生路。”这一边,陆红提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记住我说的,这一次我放你们生路,也只有这一次……”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陆红提垂下眼帘,再睁开时,声音随着内力迫发出去,不疾不徐的声音。在片刻间。几乎压下了所有的喧嚣:“我不知道你们中间有多少人服我、不服我的,这一次我放你们活,不仅如此,我还放你们走!你们觉得陆三说得有道理的,带上你们的家人、行李,跟陆三从这里出去”

    她扬着头,伸手指向远处寨门的方向:“你们觉得行情好了。那就跟着他们出去打天下,遇上要抢要杀的,就杀得干干净净,按照你们的规矩来不用理会我一个女子!今天走了的,我们的恩恩怨怨,从头再算。留下的。是我陆红提的家人,守这里的规矩,愿意听我一个女人说话的,我管你们……能活着,有一口饭吃……”她笑了笑,“能当个人……”

    “但如果过了今晚,留在这里还有两面三刀的。我是个女人,能力有限。但我若要杀人。你跑到天涯海角都躲不了,到时候我一定杀了你。再杀尽你的家人,免得他们留在这世上受苦。我说到做到。”

    夜风凛凛,吹响广场上持剑女子的裙摆,周围先是鸦雀无声,然后是微微的骚动,交头接耳。眼前的事情,在吕梁山这片地方,真是太少见了,毕竟无论放在哪一个寨子,陆三等人都可以说是死定了,而现在对方竟然还给寨子里其它的人一个选择的机会,这不是自己折自己的羽翼么。

    但不得不说,人群当中,至少有一些人,是心动的。毕竟青木寨以往统和周围的村寨,也仅仅是因为简单的“能吃上饭”,人们加入进来时,对青木寨的情况未必完全清楚,但是在吃饱饭以后,各自的心思也就活了起来,开始变得会考虑自己被一个女人管着是不是会爽,这个寨主是不是太软了一点等等等等。

    周围的微微骚乱中,原本以为自己必死的叛乱人群就更加惊愕,一边疑惑一边议论起来。人群前方,站在陆三身边的高大男子在确定不会被杀之后,再看看周围的状况,陡然间一咬牙站了出来:“你说得好,凭什么是我们从寨子里离开,现在青木寨的势力,是我们打下来的,凭什么不是你……”

    “黎家哥哥!”陆红提只是冷然打断了他的说话,“你今天再说半句话,我立刻杀了你,然后亲手送嫂子跟侄女上路,你信不信我?”

    她将目光扫过那黎姓男子,然后扫过另一边人群中一名抱着婴儿的女人。默默地看了片刻后,方才走向一边,手指挥了挥:“就这样了,打发他们走。其他要走的,今晚也走。收拾东西,带上干粮。”

    人群中先是惊疑,然后喧闹,有人跑过来似乎想要改变陆红提的主意,也有人叽里呱啦开始说其他话的。但其实有些安排是以前就做好的了,陆红提手下最信任的几人已经开始负责送人。陆红提没有理会众人的喧闹,走到小广场边的一块石头上倚着坐了下来,夜风吹拂,火光与星光挥在一起,她半身都是鲜血,但并不介意,只是并拢了双脚,拉拉裙摆罩住鞋子,偏着头,看着这夜色中的寨子。

    广场另一边,先前她去问过安的老人拄着拐杖,转身离开了。

    这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夜,寨子里的喧嚣声一直在持续,有些人准备走了,有些人在商量,也有些参与了叛乱的开始悔过,跪在广场边说要留下。陆红提终于还是点了头。她离开小广场,去往半山腰上的一所房子,房门外老人正在夜风里看着寨子里的情况。陆红提过去扶了他:“梁爷爷,风大,进去吧。”

    “天热啊,我也不知道你今天做的对不对,怕是有不少人会走了。”

    “留下来也麻烦。”

    “倒也是,那位宁公子,说得是有他的道理的。”

    “嗯。”

    “只是……以田虎的属下来做这件事,怕是会吓跑很多人了,我也在想,会不会吓跑太多了……”

    “若真是不能共患难的,便随他们去吧。”

    她扶了老人进屋,老人点头笑笑,拍了拍她的手:“不论如何,你今日是真像个寨主的样了。穆力天生反骨,看来忠厚实则狡猾,往日里就是他最会说,你一句话就吓到他,很好。”

    “跟人学的。”

    “哦?”

    老人看了看她,陆红提笑着垂了垂眼帘,她跟随宁毅的那段时间。虽然话不多。但对于宁毅做事,是努力记忆和模仿了的,后来得出结论,“杀人全家”是最吓人的话,也是陆红提从小习武,学问不高,否则大概会忍不住拿个本子记下来。

    寨子里的这场变故。之前就已经是有了准备的,虽然并非算无遗策,但只要一出事,后续如何去做,不少人都还心里有数。陆红提遭遇曹洪发难的时候,这边的老人就已经掌控了全局。这时候两人才能在这里做个合计。谁会走,谁会留,往后会如何。说话之间,老人也从床头拿出了宁毅给的小册子,陆红提则坐在一边的凳子上,陪他说话。

    小册子里,是有预测到这件事的发生的。当然,宁毅只能通过人性来推想个大概。陆红提在这山上。身为女子。没有嫁人,说值得信任的班底。不过是最核心的几个人。这样的状态可以维系一个小的山寨,注定在壮大的过程里会遭遇各种事情,家庭企业难做大也是这样的原因,可供信任的人太少。这些东西后期固然可以通过制度弥补,但前期不能没有应对。

    让他们聚集在一起,让他们造反,更容易让那些两面三刀的人快速暴露,而后单纯的杀戮也只能是泄愤,这时候,不妨趁机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既然已经有带头的人,干脆就让寨子分裂一次,排除掉这些不可靠的因素,此后留下的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当然,宁毅没料到陆红提会拿田虎的手下来做考虑。也是这曹洪撞在了枪口上。吕梁山到处都是山寨,众人天不怕地不怕,青木寨杀了田虎的人,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河北晋王毕竟势力庞大,青木寨的规模是无法比拟的,但往小一点说,两边相隔还是远了,虽然偶尔打交道,做做生意,但要说征讨青木寨,这件事情对于田虎来说是完全吃力不讨好的,曹洪跑到青木寨来搞事,虽然死了,两边也不是不能谈。

    但得罪田虎这件事,毕竟会给寨子里的人造成心理压力,一些原本骑墙和犹豫的,此时就可能选择离开。这或许也是因为陆红提本身是女性,重感情,对于手下人可不可靠,还是非常看重的。而一旦这次清洗过后,留下来的,绝大多数就不用担心忠诚心的问题,当青木寨再度扩大,这一些人,就都可以成为核心,不再为找不到“政委”的人选而担心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关于田虎那边的善后事宜,陆红提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梁爷爷,‘那里’没被波及吧?”

    “好像没有,不过还是去看看吧。”

    “嗯。”

    陆红提点头,点起火把,与拿着小册子的老人一道出了门,转过后方林间一条并不长的小道,林间的空地上,是一个看来修建到一半的建筑。东西倒是没有被这场变乱波及,老人翻开小册子,一直到最后几页,如同往日一般,对照着图纸看了看。陆红提皱了皱眉头:“也是我太急了,早知道该晚些建的,这些天来,未必不会被有心人看了去……”

    老人摇了摇头:“没事的,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们能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就是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没有用……”

    “他说应该有用……”陆红提看着那建筑,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石块,“他说的也不清楚,而且现在我们这边东西不够,但我想……还是先建起来吧……”

    时间回到两个多月以前,她与宁毅告辞前的几天里,宁毅有一天找她说了一件事:“我有一个东西,做出来是不难的,我也不清楚用处有多大,但不妨试试看。你现在能找到的原料可能会有些不足,但是可以先照着样子做一个,有机会了,再试试看效果,嗯……它是这个样子的……”

    宁毅将几张图纸交给她看了:“这个还是要谨慎,尽量不要落到别人手上。”

    林间传来风声,摇晃了火把上的光芒,在那火光的晃动间,忽明忽暗地照亮了小册子上的字迹与图案,由于纸不大,写得也是密密麻麻,只做陈述之用。在老人手指折了的一角,有作为起头的四个字,那是:土法炼钢。

    微微的光芒朝前方延展开去。空地之上黑乎乎的只有轮廓。那是尚未完成的,以石块垒砌起来的……

    ……半个高炉!

    山风自林间鼓动过去,吹过了这空地间的老人与女子,穿行群山,逐渐的,犹如雷吼……

    ***************

    风起时,斑斑点点的光芒。

    自青木寨中散出来的人群分成不同的几拨。朝着群山之间散去了。这边是陆三与黎力带着的最大的一拨,回头望去,青木寨的火把光芒掩逸在那边的山林中,犹如另一个世界。

    从寨子里出来以后,聚集在队伍头前的,就不止是陆三与黎力了。当初想要发动叛乱,本就不是两个人可以组织起来的,其余还有几人,也在其中参与,或是武艺不错,或是脑子灵活,能够说话的,这时候便站了出来。此时他们望着青木寨的火光。心有不甘。但回是回不去了。

    “现在怎么办?”

    “这附近的山里,青木寨那边的地势是最好的!若是今日拿下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准备去投奔陈大兴。那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跟这女人一样婆妈……”

    “这口气我咽不下!寨子大家都有份,如今我们被赶走,就这样算了?”

    “还活着就拜拜吧!你打得过陆家的女子?你打得过她,如今我们出来了,那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打得过青木寨吗?”

    “我原以为走的会更多……”

    作为首领的几人中,各有意见,但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人居多。陆三的儿子在这场变故中已经被杀了,后面的队伍中拖着年轻人的尸体,他红了眼睛,神色有些恍惚:“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要去田虎那边,告诉他们曹将军被杀了……”

    “告诉田虎又怎么样!陆三,田虎根本管不了这里的事,打下青木寨他又能怎么样!损兵折将还拿不了多少好处!”

    “你们当今天是我们运气不好吗?”那一边,黎力冷着脸看看周围,说道,“梁秉夫、陆红提这一老一小早有预谋,你们还没想到吗?我们一发难,他们就立刻杀过来了,他们早就想要赶我们走!”

    他的说话让众人愣了愣,随后才恍然:“梁秉夫计划的吧……这老东西,果真老谋深算……”

    “不是梁秉夫,他没这么厉害……”黎力摇了摇头。

    “陆红提?不可能。”

    “哪里是陆红提,那女人除了武艺高点,其它能干什么,当初老寨主传位给她,就是觉得她良善,扔不下这一寨的人……你们还没发现?寨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自从陆红提那次南下报仇,回来之后,就弄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定规矩,跟人做生意,大家不早就在说了吗……”

    “是啊,好像听说……她认识了什么高人……”

    “带回来一本秘籍?好像听说了。”

    “什么高人……读书人。”黎力说道,“我曾经打听过一下,当初陆红提毕竟没有提防身边的人,口风一开始也是不算严的,有些东西还是能够查到。陆红提遇上的是一个读书人,给她谋划的这些东西,那个读书人,本领是有的,跟梁秉夫一样……陆红提就是凭着这些,把寨子扩大出去的,那个秘籍,我几次三番想要找到,可梁秉夫人精似的,我没法下手……”

    “那你现在说这个,是想要怎么样?”

    “呵,怎么样……知不知道?陆红提早几年,是想要在山里随便找个人家嫁了的,有人若是说亲,她可能犹豫,但不见得会完全拒绝……虽然最后都是拒绝了。但自从她从南边回来,若有人提亲,她都拒绝了。把心思扑在寨子上,又不嫁人,她想干嘛?去年的时候她第二次南下,我偷听到这些事,梁秉夫希望陆红提干脆找到那个人嫁了,陆红提嘴上说不行,实际上……她临行前那几天的神情,我就全看出来了……”

    黎力轻哼一声:“山里长大的,又是整天杀人,她虽然长得不错,但真会些什么?这样的女人,见了花花世界,便挪不开眼了……她喜欢上那个读书人了,可惜人家不愿意陪她来这种地方,嘿,我看哪,若是那男人肯娶她,估计她就呆在江南当少奶奶,不回来了,咱们也少了这么多事。但书香门第,谁愿意娶个武艺这么高的不安分的女子进门!”

    黎力语气之中极尽贬低,众人想了之后,不免点头:“那又如何?”

    “如何?呵。”黎力笑了起来,随即闪过一丝冷然,“陆红提的性子,本就重感情,她现在没什么家人,所以身边牵挂就少。但那个男子,看来她是喜欢得紧了,知道吗,年前的那次南下,她又带回来一本小册子。你们要走去哪个寨子,或者要去田虎那边告状,我都不拦着……我要去京城。”

    “啊?”

    “我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嘿,我听到了。宁毅、宁立恒,江宁第一才子,但他应该会在京城。哈哈,我听到了。陆红提我是打不过,但那人只是会夸夸其谈的书生,还是什么第一才子,想也知道是个什么货色,不过我不否认,他脑子里是有很多有用的东西的。做事要有方法,柿子要捏软的,我们干不过陆红提,跑去抓个书生,自然手到擒来,到时候我让他生不如死,把他带回吕梁,以陆红提的性格……到时候寨子是我们的,册子也是我们的……我现在只问,你们谁跟我一起干?嗯?”

    风声之中,一阵沉默,然后有人扛起了刀:“我参加。”

    旁边有人道:“老子算一个!”

    “干了!”

    “哈哈,抓了她姘头,看她还怎么嚣张!”

    淡淡的光芒里,一个又一个的举了手,片刻,气氛热烈起来。从青木寨出来,虽然身边有这么多的人,但路是不好走的,现在倒还好些,到了冬天,恐怕又会饿肚子,要新建一个寨子,立足也是个大问题,最好的办法,终究是夺回青木寨。到得此时,由于看到了可以走的路,众人的情绪犹如聚义一般的沸腾起来。

    夜还深,几人在夜风中,望向了南边,风声鼓舞间,有着他们那似乎连群山都无法阻隔的决心与野望。黎力抱起了双手在胸前,朝陆红提发难,他们确实是鲁莽了,早该有人质的这一刻,他们终于走对了方向。

    远隔千里,汴梁城中的房间里,宁毅翻了个身,抱着身边只穿了肚兜的小婵的身体,呼呼大睡,在他的怀中,小婵睁开了眼睛,眨了眨,在微微的光芒间看着宁毅沉睡的脸,片刻,笑了起来,微微撅着嘴,在宁毅的嘴上轻轻地“啵”了一下,然后继续眨着眼睛看着,终于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蜷缩在宁毅的怀里,继续幸福地睡着了……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8-2 23:50

第三七四章 半日

    京城居,大不易。无论哪朝哪代,一国首都所在,其中生态都是最为复杂的。就目的而言,宁毅这一次的率众北上,首先要给苏檀儿的过来打前站,买房、考察店铺的位置、调查京城之地布行、酒楼的生态,无论苏家这边,还是云竹那边,都得有个大概的安排,而这一切都要压在十天顶多半个月的时间里,委实是有些赶的。

    苏家以往在京城一带只能算是有些小门路,能够做大的布商,家家户户都有点小秘籍,苏家最擅长的两种布匹,每年会送一点到京城来寄卖,认识一些掌柜,但也只是如此了。你如果过来旅游,人家自然欢迎,说不定还会倒履相迎,过来做生意抢饭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原料的购入,工坊开在哪里,怎么请人,短期内想要理出个头绪来都不容易。如果不是因为分家已经势在必行,想必苏愈也是不愿意孙女与女婿面对这样一无所有的一个摊子的。

    分家之后,苏家给予苏檀儿这边最多的,怕就是相当多相当多的银子,至于苏家原本在长江以北的一些工坊、店铺、技术力量,距离汴梁仍旧是很远的。而银子在汴梁这片地方,到了一定程度以后,意义就不大了。

    这是这片大地上有史以来,商业最为发达的一个年代,商人的地位有所提升,财富的囤积、贫富的差距已经到了一个极为惊人的地步。但在封建制度下,这一切并不会给人太大的冲击,因为有财富不见得会拥有无限的资源。权力在这个年代是最实在的东西,一个身价几万两的官员不会去羡慕一个身价几百万两的商人,无论从能够得到的资源、得到的享受、得到的尊重等任何方面来说,都是前者占优。

    京城一地。尤其如此,满身是钱也得不到尊重的情况并不出奇。当然,有背景的情况下,事情才会变得不一样些。

    “……地方不算大,但就雅致上来说,还是不错的,院子就只有四个,正厅算得上宽敞了,只是有些时间没打扫。整理一下就好……旁边是客居,后面是主居,厨房、下人的住处都在那边……正厅的这棵树是不错的,我很喜欢,秋天里黄叶飘零。气氛很好……主居室的院子里有个荷花池,每年稍微清一清淤泥,花已经开了……”

    来到汴梁,到得第三天,觉明和尚就给宁毅他们找了一处地方,与此时汴梁城中商铺最多的大货行街相隔不算远,但这一片位于过渡区的地方环境颇为安静。适合住家,一共四个院落组成,又临河,正厅这边几棵树。最大的一棵槐树怕已有上百年树龄,冠盖青青,给人亲切之感又并没有打乱主厅的正式。

    每个院子都有些大小园林建筑,看来都经过了精心的布置。但突出的不是观赏性而是生活环境的气息,后院一个荷花池伴着亭台山石。莲叶田田,荷花已经开了,夏日的光芒里委实有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朗然气息。而可以想见,到得秋天当院落中树叶渐黄,徐徐飘落时,又会有着怎样的一种慵懒气氛。

    这些园林,想来是经过大师之手,每一个季节每一种天气都会有其内涵,而且并非突出,反是让人更好的溶入。即便宁毅在这方面并没有多少研究,也能看出它的好处来。

    “外面就是河,周围有活水,夏天就不会太热……隔壁那家在大理寺当班,不过听说人还可以……”

    这位觉明和尚面容俊朗,一身白衣袍袖宽大,站在屋檐下向宁毅等人随意地介绍了一番。过来已有三天,初次交谈之后,宁毅也大概清楚了他的背景,他原本叫做周长福,字少芹,皇室血统郡王之后,年轻时才名动京华,结果剃度出家。他修的是入世的禅,拜了师父但不入山门,在京城一地交游广阔,参与各种诗会交友,与各种人物往来,只是持戒甚严。

    据说他年轻时便是有名的风流才子,当了和尚之后,仍旧有不少青楼女子恋慕。只是他当了和尚之后,便不近女色,不饮酒肉,上层的聚会他会去参加,最下层的人他也来往过,冬日里放粮施粥,行医救人,据说甚至有人亲眼见过他在紧急的情况下为半死的乞丐吸出伤口脓血。宁毅心想他一开始或许是个理想主义者,不过,到得四十岁上,这和尚身上便看不出多少尖锐的东西了,只是像颗被河水冲刷了许多年的圆石,圆润透亮。属于那种最好相与也最不好相与的人,不算高的语调里却也带着爽朗与洒脱的感觉。

    这次随着过来看房的,宁毅这边除了小婵、云竹、锦儿,还有苏文昱苏燕平,那边则是觉明、成舟海、秦绍俞、闻人不二以及齐家的三兄弟。这一路过来,齐家三兄弟虽然是闻人不二的手下,但与苏文昱苏燕平也相处不错,他们倒是颇为赞叹地在周围走走逛逛。秦绍俞虽然是秦嗣源安排过来,但成舟海与觉明和尚在,他能说的话也不多,小婵与锦儿在周围瞧来瞧去,云竹本是在跟宁毅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跟着,不久后便也被锦儿拉走——她与锦儿其实是不会住在这里的。

    买下这院子的意向随即便被敲定,东西好,钱自然不是问题。从成舟海的话里,宁毅也听出来,这院子可能之前便是郡王府的产业。觉明和尚是在父母过世后出家的,家中产业一部分给了亲族,一部分收回朝廷,一部分被他用来帮助穷人,院子该是零零散散剩下的,属于半卖半送,却也是身份和关系的象征,占了这个便宜,以后能少不少可能有的麻烦。

    几人对于这点便宜都并不在意,谈妥之后,走走看看。成舟海虽也问及了其它的事情,但宁毅并非一味占人便宜的性格,布行、作坊、找人这些事情,不至于总是要劳烦这些在密侦司里做事的头目,不一会儿,便将话题谈到诗文、风花雪月上去,例如最近的各种诗会啊,风头最劲的于少元《王道赋》啊。

    “立恒终于来到京城,这类场所,总得去看看吧?绍俞在这方面,应该很会安排哦。”

    毕竟秦家是东家,几人说话,不好完全将秦绍俞撇开,只好找些话题将他拉进来。秦绍俞性格看来还算单纯,有些赧然:“其实……我诗文不太好的,不过这类诗会最近若是要去,我倒是都已打听好了,伯父说过,我是要招待好宁公子的……”

    对这种刚刚接触到复杂世界的年轻人,宁毅并无恶感,哈哈笑着表示了感谢:“不过,我对这些诗会兴趣不大,反倒是汴梁最著名的几座楼,趁这几天都想要进去看看。”

    “哦?”成舟海笑道,“立恒只是打算看看?”

    “便是看看,嗯……成兄知道的,主要还是为酒楼的事情,云竹的竹记要在京城这边开,京城这边最好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还是希望能够亲眼看看,有个概念,当然,将来倒不是打算跟他们抢生意……另外矾楼那边,有个朋友可能要拜访一下。”

    听他说起矾楼,觉明和尚笑道:“是那位师师姑娘吧,听闻人说,她与立恒早就认识,怕是得去见上一面的。”

    宁毅笑着点头,这种为着以往的交情而做的联络,自然也不好大张旗鼓,顶多是李师师有空的时候,叫来其余的几个人坐一坐罢了。宁毅只是答应了对方,又有心去矾楼看看。至于其他的“儿时伙伴”对他有没有什么深厚情谊,他是不抱想法的。

    如此闲聊一阵,中午在外头一道吃过午饭,成舟海与闻人不二要回相府,觉明也就此告辞。下午,秦绍俞便领了宁毅等人去挑选各种家具、日常物品,一直挑选到日暮时分。

    宅子毕竟已经挑好了,这边不缺钱,宁毅也将这事当成了陪伴着众人逛街,见识一下汴梁的景状,因此挑选的也不仅仅是几件家具。几人从街道上一路逛去,锦儿拉着云竹、小婵钻进钻出各种店铺。她平时或许不会这样,假如只有她与云竹,又或是带着一两名下人,作为姑娘家是不好逛店铺逛得太夸张的,但今天宁毅等人跟着,在她而言,也可以当做夫家陪了出来买东西,背后有挡箭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之前看中的家具,只是约了时间让店铺老板送去,至于临时买的一些小物件,包括吃的喝的,水果蜜饯等物,就让两名下人拿了。随后倒也有小小的插曲,当锦儿兴高采烈买了几件自己喜欢的衣物时,其中一名手上得空的下人被支开去做其它的事情了,宁毅与秦绍俞在旁边的店铺旁看东西,苏文昱过来替她付了钱,随后替她提了包裹,她倒也不好拒绝。

    这类的小事情,倒是以不同的方式不经意的发生了几次,苏文昱胆子稍稍大了些,也试探着与她说了几句话,倒是没有被锦儿太过拒绝。她的回答、应对都相当有礼,相对于与宁毅的斗嘴,是大大不同的样子,想来也是此时真正有修养的仕女能有的样子了。

    夕阳西下时,众人距离文汇楼那边,本也不算远,一路散步返回的途中,从一处相对偏僻的巷道间过去时,听得前方传来了一阵笑声。

    “小~咪~咪!菇凉,有没有看见我的小~咪~咪啊?哈哈哈哈……它是一只金丝猴,我在找我的小金丝猴……它这么高……这么大,很可爱的……可是现在它不见了,菇凉你穿着裙子,可不可以给我看一看哈……”

    伴随着笑声的,还有女子的尖叫……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8-4 00:18

第三七五章 心乱

  夕阳掩映,金黄色的光从树隙间落下,这一边的道路上行人倒是不多,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是旁边折转过去的巷道。伴随着女子的叫声,那笑声入耳,淫贱下作令人发指,宁毅等人听得好笑,走了几步,自路口这边的树下好奇地望过去。

  只见道路那头大概相隔了二十余米的地方,上演果然是恶少欺凌良家女子的戏码。看来衣着华丽、恶形恶状的公子哥与几名家丁下人正在追逐一名戴着头巾、提了篮子的妇人。那妇人看来衣着贫寒,算不得什么有钱人家,几名家丁只是伸手将想要逃跑的妇人拦在一个范围内,让那公子哥追着玩,只是表情看来却有几分犹豫,这一切大抵来自于旁边一名穿虞候官服的带刀男子的劝阻。

  那身着虞候官服的带刀男子应该也是这位公子的下人,只是职位高些,拱了手在旁边稍作劝阻,因此旁边的家丁才会有所犹豫。只是那公子哥并不将对方的劝阻当一回事,哈哈哈的继续追逐:“不要跑啊……我没有恶意的……我的小咪咪没有我会很可怜的,他会饿死在外面的嘻嘻嘻嘻……”

  他推开旁边劝阻的男子,将妇人的衣袖抓住,然后撕了一片下来,那妇人尖叫着将篮子往他砸过去,转身想跑却又被挡回来,已经焦急无比。这边宁毅等人看了几眼,小婵、云竹、锦儿都皱起了眉头,锦儿低声道:“怎么会有这种人,不是天子脚下么……”

  秦绍俞也看了几眼,道:“是高沐恩,太尉府的衙内,他是高俅高太尉的螟蛉之子。京城都叫他花花太岁……”

  宁毅皱了皱眉:“认识的?”

  秦绍俞摇头:“不,不算认识……”

  事实上,太尉府的义子,与宰相府的侄子比起来,在一般人眼中可能没什么高下之分,但老实说,秦绍俞还根本没在京城混开,基本上也算不得什么很有底气的人。这边锦儿等人听说了那公子哥的身份,便闭了嘴不再说什么。无论是小婵,还是云竹锦儿,都是明白权势身份蕴含着的力量的人。京城之地,随便扔块砖都能砸到几个天家贵胄,遇上任何事情想要强出头。最后麻烦都肯定是落在立恒身上。

  这边悄悄说了几声,那边的高衙内似乎是被劝阻着要玩不如去青楼,不耐烦地跳起来挥了挥手。

  “陆谦——你给我滚开不要再烦我!我才不要去青楼!那里根本就不好玩!我腻了!我要良家妇女!我!要!玩!良!家!妇!女!陆谦,你们平时也说良家妇女最好了嘛,你看所有人娶老婆都娶良家妇女,大家爱好一致,英雄所见略同。玩一玩有什么关系呢,对不对!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从林冲那件事以后你们就一直婆婆妈妈,我才玩了几次……陆谦我知道是我爹让你跟着我。可你再这样我就死给你看——菇凉,我的小咪咪……”

  那陆谦劝阻了这几次,见对方真的生气,也终于只得退下。高衙内继续冲过去调戏那女子。这边正负责拦人的家丁却是发现了路口的宁毅等人,按了刀柄。挥手喝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滚!”高衙内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继续朝女子抱过去,过得片刻,又回过了头,手指划着脸颊朝这边望过来了。

  宁毅这边本身就在考虑该离开还是该干嘛,这时候皱起了眉头,伸了伸手:“走。”旁边锦儿已经拉了云竹与小婵的手朝路口外退出去,秦绍俞原本还想说话,宁毅看了他一眼:“秦兄弟,麻烦你送他们回去。”那一眼之下,秦绍俞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哦。”

  那边高衙内张开嘴,几乎是下意识地朝这边走来:“美……”

  话还没出口,一阵哈哈大笑就打断了他的说话,视野之中,原本在路口的那名书生一边鼓掌一边大步走过来:“知~己!哈哈哈哈,这位兄台说得真是太好了,相见恨晚——”

  高衙内往前走了好几步才意识过来这人是朝着他来的,他本来是下意识地想要说:“小咪咪……”然而那书生已经走近了,两名家丁想要阻止他的靠近,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伸出的手被这名书生一步就跨了过去,高衙内眼前一花,手掌便被对方热情地握住了,前方这书生笑容诚恳热烈,相见恨晚之情溢于言表,而且隐约带着与高衙内方才调戏女子时类似的气质,让人一看就觉得是同道中人。或许也是因此,陆谦按刀逼近,却没有斩出去。

  “说得实~在是太好了,青楼女子有什么好玩的。正所谓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小弟方才在那边看见两名女子,但陡然间听得兄台的说话,实在忍不住,一定要过来与兄台见一见才行,兄台的话实在是令人拍案叫绝,当然是良家妇女最好玩啦,对不对……”

  “哈哈哈哈对不起,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呼延雷锋,刚刚从青州过来……小地方,兄台不知道也没关系。但小弟走遍四方,看到的都是那些俗气到极点的人,就像是你旁边这位拿刀瞪着我的兄弟,干嘛,你看着我干嘛,说你错你还不承认!他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陆谦?就会劝人去青楼,青楼哎,那有什么好玩的,给点钱就能玩啦,我他妈写两首诗她们就软得跟什么一样,千依百顺有什么意思,当然要会哭会尖叫才爽嘛对不对……”

  “不过老实说你们京城还不错了!不像我们乡下小地方!女人没气质又主动!什么青楼不青楼的!兄台我跟你说,老子去青楼招妓,给她说个荤段子,那边的女人连脸都不会红一下!我说姑娘!他妈的我给你讲个荤段子是想让你害羞脸红,我他妈是在调戏你哎,不是要你给我讲一个更过分的啊!我跟别人说青楼没意思他们还不信……不行了不行了,千里迢迢过来终于遇上兄台这样有远见卓识的人,不行了,我们斩鸡头烧黄纸。我要跟你做兄弟,以后你的妞就是我的妞,我的妞还是我的妞……”

  对方热情无比语速极快,高衙内一开始有些愣住,然后才挣扎起来:“他妈的你是什么人啊!滚开!滚开滚开!谁他妈要跟你做兄弟!我爹是高俅!”

  他挣脱对方手上的钳制,用力一脚朝对方踢过去,这一脚踢在了空处,但对方已经退开,他也就当做踢到了。只听书生说道:“兄台你不要这样。你的妞跑了啊——”

  先前被调戏那妇人趁着几名家丁注意这边,终于得空冲了出去,几名家丁其实都在注意着书生的情况,高衙内回头看看:“那妞给你啦!谁喜欢谁要……你们看什么看,这边啊!他妈的神经病。恶心,去死吧你……小咪咪——”

  他骂了那书生几句,带了家丁朝着路口那边跑过去。陆谦按着刀柄后退走了几步,似乎想要将书生的样子给记住,但随后还是跟着高衙内跑了。

  众人一路奔跑到路口,哪里还能见得到美女的踪影,高衙内呼喝着大家到处找。回头看看,书生的身影已经走到道路那头,然后消失掉了。

  ****************

  由于遇上这高衙内的些许变故,众人回到客栈。都有些担心宁毅,秦绍俞则后悔自己没有留在那里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在不久之后,宁毅平安回来,说起那高沐恩。也是轻描淡写。云竹锦儿等人询问一下,从中知道那妇人也已经脱困。虽然宁毅说不是自己的功劳,只是阴差阳错的搅了局,但秦绍俞却觉得这宁毅不愧是伯父看重的人,委实高深莫测起来。

  虽然是一件小事,但宁毅随后倒也向秦绍俞询问了对方的事情。其实在京城一地,虽然是仗势欺人,但与包道乙类似,高衙内大抵也会有些忌讳。他在外面恶名昭彰,但若是看来真有身份的,却也不敢碰。京城之地旁人可以遇上高衙内,高衙内也可能没事撞上几个诰命夫人。说权势,高俅身受恩宠,是皇帝的心腹之人,对皇帝的影响力比起秦嗣源也不见得逊色,但若是高衙内真得罪几个诰命夫人,京城官员的群情激奋下,高俅也未必保得了他。

  因此虽然欺男霸女额迹斑斑,高衙内也不可能是一味的乱来,今天众人就算不走,只要有个秦府的名字,对方也不见得真敢乱动。先前因为禁军教头林冲的案子,京城已经被闹得沸沸扬扬,高太尉那边也要求这衙内收敛一点,还派了心腹手下陆谦跟着。当然,更多的可能是说,做这种事时“招子要放亮一点”。高衙内眼力或有不足,那陆虞侯却是很厉害的,也是因此,才会顶着对方的脾气劝阻他去青楼,而不要跑到大街上找小咪咪。

  这些事情本也可以想见,但事关云竹等人,总要打听清楚,才能放心下来。

  宁毅与秦绍俞的交谈归一码,这天入夜后,云竹与锦儿回到房间,也在说着傍晚的事情。平心而论,她们作为女子,看见这种事情,都想替那妇人出头,但毕竟是不能替宁毅添麻烦。谁知道宁毅虽然没说,叫她们走后还是顺手替人解了围。事实上,这样的事情,等若是救了那妇人一条命。

  “不过……宁毅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夜渐深时,两人都已经洗过了澡,云竹在一旁整理着衣物,锦儿则趴在床上无聊地打滚,做些简单的运动。她此时已经换上睡觉时的轻薄宽大的衣裤,趴在大床上,双手从后方握住了赤裸纤秀的双足,几乎将自己绷成一个圆形——她以往就是长于舞蹈,有时候把身体绷成个匪夷所思的样子,也是不算费力的。

  想起这事,她问了出来,云竹在那边叠了两件衣服,微微愣了愣:“嗯?”

  “就是……我总觉得他别有用心……不知道为什么……”

  她仰着头,白皙的足尖几乎点到了额头上来,正在思考,说得也有几分犹豫,然后一只手推了一下,几乎变成圆形的身体朝着后方滚了出去。

  云竹低着头:“他可能,想要撮合你跟苏文昱……”

  身体毕竟不是真正的圆形,朝着后方荡了一下,下一刻又压了回来。足尖也离开了头顶,双腿晃过空中,然后啪的一下砸在了床上,像是美女蛇一样的摊直了。看她趴在那儿一直沉默,云竹有些担心:“锦儿?”

  那边没有回答,云竹道:“其实,你如果……”

  “他凭什么啊——”云竹话没说完,锦儿陡然抬起头喊了一句,满脸都是愤懑神色,这句话说完,她低下了头,不再说话,片刻后,身体朝左右滚来滚去,有时候捏起拳头,大概颇为生气,终于有一次滚到了墙角,将自己嵌在了墙壁的角落里,生着闷气不再动了。如此一直到云竹也上了床,伸手将她翻过来,抱到怀里,她才终于咕哝出声:“云竹姐,你是不是担心我喜欢……他啊?”

  “你喜欢吗?”

  “我当然……不喜欢苏文昱……”

  云竹笑了笑,伸手缓缓地抚着她的后背,锦儿抱着她,将脑袋在她怀里拱了拱。

  “……我要睡觉了。”她嘟囔着说道,然后努力睡了过去……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8-28 21:08

第三七六章 未央(一)

  夜深了,河道上延绵不定的灯点,城市的大部分都已经睡去了。

  矾楼之上,李师师持着灯,看夜归的客人们从不同的方向离去的样子,这样的时间里,离去的人们没有了先前的高声喧嚣,人数上也不多了,或是孑然只身自侧门而出,或是三三两两,拱手谈笑,仆人们牵来车驾,大家又一拨没一拨的,渐渐地朝不同的方向离去。

  灯点幽幽,她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这并非矾楼一天里的尾声,仍有许多得意的才子,失意的官员们在矾楼之中一间间的房里呆着,会陪着相好的姑娘们直到第二天清晨。但这个夜,确实已经深了下去。

  夜归的行人提着灯笼穿过了小巷,值夜的更夫在路边停下,与独行的马车擦身而过,从这里望出去,家家户户的灯光还在逐渐熄灭,远远传来狗的吠声,有人说话,但话语声听不清楚。大学士的车驾回去大学士的府邸,有太尉府标志的马车从视野之中驶过去了。

  她看着这些,然后喝了一口茶。客人走了好久,茶也早已凉透,她自小便是受最好的教养长大的,对这样的茶水并不喜欢,入口是茶叶的苦涩,另外又分明夹着属于水的寡淡,但她常常还是习惯性的尝一口,然后……以衣袖遮住嘴唇,将它低头吐掉。走出门去,丫鬟便跟了上来,与她一同回去院子那边。

  矾楼的姑娘,有卖艺的,有卖身的,大多是两者皆占。时间已经晚了,在这里留宿的,固然有花钱找乐子的富户,也有不少算是某某才女的入幕之宾。这其中若不深究,倒也不乏感情真挚,相敬如宾的例子,钱固然是不会少花。但彼此之间大抵还是会觉得值得。此时才子佳人的故事众多。不少女子也愿意为了某一个男子而守身,矾楼之中,这类事情并不会被禁止,卖艺的其实比卖身的要有价钱。虽说真正凑成一对,脱籍嫁人、大团圆的事情并不多,但也不至于没有,总能给人留下很好的希望。

  于是。走过下方的院落,便有几个姐妹与她打了招呼,她们有的是没有客人,回房或是在外面休息。有的则是在服侍着客人,过来关门时与她打了个照面,这边一盏盏灯笼下的气氛。竟与家人也有些类似了。只是祥和的表象,未必便真是一团和睦。出了这边的大院落,快要回到花魁居住的独门小院时,倒是迎头遇上了两名女子,这两人也是矾楼中的当红姑娘,一位名叫做唐月,一位名叫符秋霜,与她打过招呼。然后便有些冷嘲热讽起来。大抵是羡慕李师师可以出门访友,而她回来之后。徐东墨等人又屁颠屁颠地过来找她。

  李师师便也端庄大方地笑着,应付回去。说话之中,夜风吹过来,传来一阵哭声。李师师皱了皱眉,唐月与符秋霜则冷笑了一下,这哭声来自楼中一位叫凌雪梅的姑娘,以往与李师师倒也有些交情的,最近这段时间,据说喜欢上了一名男子,要为对方守身,这原本也没什么。但那男子并非什么富户,才学也未必出众,赎身的钱不够,凌雪梅对于卖艺也抗拒起来,据说被人碰了一下手边泼了客人茶水,这便犯了大忌了,这两天便被关在黑房里打,这已经是要逼着她接客的趋势。

  “已经到了这等地步,还弄不清自己的身份,装什么清高,真是……”唐月与符秋霜说着这话,看着李师师,大抵也有些含沙射影的意思在内,“师师姐不会是同情她吧?”

  李师师笑了笑,摇了摇头:“倒是想起妈妈说过的一句话了,那时我还刚来矾楼,听见有人哭,妈妈跟我说。听不惯这样的声音,那是很好的,若是有一日听得习惯了,幸灾乐祸了,怕就是一辈子也出不去了……两位妹妹,我先回房了。”

  她点头示意,转身离开。对于那边发生的事情,她未必喜欢,但那也并不是她可以干涉得了的。哪里都有这样的事。

  哪里都有自己的生态。

  相对于白日的喧嚣,城市已经渐渐陷入黑夜的沉睡当中了,就算偶有动静,也在传开到不远的范围后,淹没在暗黑里。皇宫之中,皇帝周喆随手翻了块牌子,打着呵欠开始思考明日早朝时的说话,不少官员府邸的书房中,此时还在亮着灯光,灯火中的人揉了揉鼻梁与额头,继续着手上的工作,远远近近的院落中,偶尔是悉悉索索的动静,知府在新娶的小妾房间里哼着淫秽的曲子。马车从后门进了太尉府,府中一侧,有人在喊:“陆谦——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杀了你!你给我出来……”

  拿了一把小刀的、名叫高沐恩的男子在太尉府的院落里狼奔琢突,誓要杀掉身边武艺高强的碍事者,语言与样子都颇为滑稽。终于,当他再度跑回自己居住的院子时,看见了正静立门下的陆谦,他要冲上去的时候,对方推开了旁边的房门,房间里的地下,一个麻袋还在挣扎。于是他的眼睛立刻就亮了:“陆谦,还是你爱我,是谁,这是谁……”

  他冲进去用小刀割开了麻袋上的绳索,里面放出来的,是一个被绳索绑住的妇人,高沐恩愣了愣:“陆谦!我要的不是她啊,我要的是……啊啊啊啊啊——算了,暂时就是她吧……小咪咪,姑娘,我说过我会找到小咪咪的……”

  陆谦关上了门,然后里面传来笑声、衣物被撕破的声音,与妇人因为嘴被堵住而从喉间发出的绝望的哭喊声……

  夜晚还在继续,星辰、月亮跟层层的薄云在天空中转着,时间的推移不会遗落下任何的地方。天还未亮时,城市便渐渐的醒过来,起床的声音,掌灯的声音,狗吠的声音,薄雾流转,露水从叶片上滴下,宁毅起床后,在院子里做了广播体操。进到另一个院子时,却见元锦儿罕见地早起了。她穿着单薄的衣裙。坐在那边的屋檐下发呆,慵懒地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在看见宁毅之后,陡然站了起来,冷冰冰地回房了,宁毅举起了手本想打个招呼,这时候只能撇撇嘴作罢。

  “神经病……”他摸着鼻子咕哝了一句。

  吃过早餐之后休息一下。便得去到秦府那边拜访,秦嗣源是要上早朝的,他主要也是与成舟海等人商议有关梁山的各种问题,虽然说目前对于这趟山东之行的突破口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但毕竟成舟海这些人才是整日里与情报为伍的,能与他们多做交流。对于自己的行动,发现更多需要查漏补缺的事情很有好处。

  由于昨天受到的礼遇,秦嗣源也与家中管家们打了招呼,这一次来到相府,宁毅便被迎了进去,倒是在进入成舟海等人所在的院落时,听见里面正在传来说话声。

  “出这种事情又能怎么样……只是小事……”

  “可他们就是无法无天了!再这样下去……太尉府……”

  “你有证人证据吗?靠猜有什么用,何况这种事情……”

  里面几人说话。声音比较大也比较愤慨的是成舟海。尧祖年与纪坤像是在劝说,但也都有几分不平之意。宁毅摇了摇头。却并不出奇,像他们这类与各种黑暗秘密打交道的人,所见到的不平不公之事要远远多于一般人,听他们话语中的意思,虽然也知道所说事情的不公,成舟海甚至会骂出来,但并不是想要出头或是干什么的感觉,大抵也是一种例行抒发了。

  宁毅敲门进去时,三人才停了下来,随后与他打招呼,成舟海脸色有些阴沉,向他点头,随后将手上已经完成的一份卷宗扔到旁边。大家稍作寒暄之后,倒也是他首先抬头说道:“听说立恒昨日遇上了那花花太岁。”

  “嗯,倒是没什么事情……十六少回来说过了?”

  有关这件事,成舟海等人之所以知道,多半还是因为秦绍俞。尧祖年道:“那花花太岁恶名昭著,京师之中,多有看不过去的。只是他义父高俅圣宠正隆,大家都动不了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我明白的。”

  成舟海点了点头:“那便行了。那高沐恩虽然乱七八糟,但真正有身份背景之人,他终究是不敢动的,虽然太尉在外盛传只是以蹴鞠得闻天听,但其实……不是什么无能之辈。立恒不必担心身边人的安全,我们这边,也会有所安排的。”

  宁毅点头笑了起来,事实上,有关高衙内的事情,昨天与秦绍俞聊过之后,宁毅就已经暂时的抛诸脑后了。汴梁一地,来往商客加上住户,人近百万之众,此时的建筑技艺又没有后世那般发达,整个城市的圈子,足有后世数百万人的城市那样大,就算剔除周围聚居的农村,城墙中的城市范围也相当可观。能够遇上高衙内这样的名人,算是有缘分,但要再遇上,未必就那样容易,退一步说,秦绍俞成舟海等人说得都是在理的,如果高沐恩真敢肆无忌惮地对所有人下手,就算太尉高俅圣眷正隆,可与左右二相比肩,也是保不住这个义子的。而就算不论这些,就算江宁、杭州,这类登徒子,哪里又少得了了。

  “……调戏女子,算是这些人作恶当中最不入流的事情了,倒是这高衙内,其实还挺有趣的嘛。”

  明白成舟海等人是为了让自己宽心,宁毅心中领情,想要活跃下气氛,便也笑着打趣了一番。不过这个说法只是得到了苦笑的应和,尧祖年摇了摇头,虽然不是反驳,但显然也有几分不以为然:“立恒说得,倒也不错,不过……日后便知道了……”

  他这番苦笑,并非是针对宁毅而来,不久之后便抛开这事,聊起其它的问题来。宁毅也并非全知,直到这天傍晚回去之后,才大概猜到那苦笑为何,而在这之前,他倒是颇有名士风范地与秦绍俞、成舟海、尧祖年等人提出了结伴逛各种青楼的邀约……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8-28 21:08

第三七六章 未央(一)

  夜深了,河道上延绵不定的灯点,城市的大部分都已经睡去了。

  矾楼之上,李师师持着灯,看夜归的客人们从不同的方向离去的样子,这样的时间里,离去的人们没有了先前的高声喧嚣,人数上也不多了,或是孑然只身自侧门而出,或是三三两两,拱手谈笑,仆人们牵来车驾,大家又一拨没一拨的,渐渐地朝不同的方向离去。

  灯点幽幽,她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这并非矾楼一天里的尾声,仍有许多得意的才子,失意的官员们在矾楼之中一间间的房里呆着,会陪着相好的姑娘们直到第二天清晨。但这个夜,确实已经深了下去。

  夜归的行人提着灯笼穿过了小巷,值夜的更夫在路边停下,与独行的马车擦身而过,从这里望出去,家家户户的灯光还在逐渐熄灭,远远传来狗的吠声,有人说话,但话语声听不清楚。大学士的车驾回去大学士的府邸,有太尉府标志的马车从视野之中驶过去了。

  她看着这些,然后喝了一口茶。客人走了好久,茶也早已凉透,她自小便是受最好的教养长大的,对这样的茶水并不喜欢,入口是茶叶的苦涩,另外又分明夹着属于水的寡淡,但她常常还是习惯性的尝一口,然后……以衣袖遮住嘴唇,将它低头吐掉。走出门去,丫鬟便跟了上来,与她一同回去院子那边。

  矾楼的姑娘,有卖艺的,有卖身的,大多是两者皆占。时间已经晚了,在这里留宿的,固然有花钱找乐子的富户,也有不少算是某某才女的入幕之宾。这其中若不深究,倒也不乏感情真挚,相敬如宾的例子,钱固然是不会少花。但彼此之间大抵还是会觉得值得。此时才子佳人的故事众多。不少女子也愿意为了某一个男子而守身,矾楼之中,这类事情并不会被禁止,卖艺的其实比卖身的要有价钱。虽说真正凑成一对,脱籍嫁人、大团圆的事情并不多,但也不至于没有,总能给人留下很好的希望。

  于是。走过下方的院落,便有几个姐妹与她打了招呼,她们有的是没有客人,回房或是在外面休息。有的则是在服侍着客人,过来关门时与她打了个照面,这边一盏盏灯笼下的气氛。竟与家人也有些类似了。只是祥和的表象,未必便真是一团和睦。出了这边的大院落,快要回到花魁居住的独门小院时,倒是迎头遇上了两名女子,这两人也是矾楼中的当红姑娘,一位名叫做唐月,一位名叫符秋霜,与她打过招呼。然后便有些冷嘲热讽起来。大抵是羡慕李师师可以出门访友,而她回来之后。徐东墨等人又屁颠屁颠地过来找她。

  李师师便也端庄大方地笑着,应付回去。说话之中,夜风吹过来,传来一阵哭声。李师师皱了皱眉,唐月与符秋霜则冷笑了一下,这哭声来自楼中一位叫凌雪梅的姑娘,以往与李师师倒也有些交情的,最近这段时间,据说喜欢上了一名男子,要为对方守身,这原本也没什么。但那男子并非什么富户,才学也未必出众,赎身的钱不够,凌雪梅对于卖艺也抗拒起来,据说被人碰了一下手边泼了客人茶水,这便犯了大忌了,这两天便被关在黑房里打,这已经是要逼着她接客的趋势。

  “已经到了这等地步,还弄不清自己的身份,装什么清高,真是……”唐月与符秋霜说着这话,看着李师师,大抵也有些含沙射影的意思在内,“师师姐不会是同情她吧?”

  李师师笑了笑,摇了摇头:“倒是想起妈妈说过的一句话了,那时我还刚来矾楼,听见有人哭,妈妈跟我说。听不惯这样的声音,那是很好的,若是有一日听得习惯了,幸灾乐祸了,怕就是一辈子也出不去了……两位妹妹,我先回房了。”

  她点头示意,转身离开。对于那边发生的事情,她未必喜欢,但那也并不是她可以干涉得了的。哪里都有这样的事。

  哪里都有自己的生态。

  相对于白日的喧嚣,城市已经渐渐陷入黑夜的沉睡当中了,就算偶有动静,也在传开到不远的范围后,淹没在暗黑里。皇宫之中,皇帝周喆随手翻了块牌子,打着呵欠开始思考明日早朝时的说话,不少官员府邸的书房中,此时还在亮着灯光,灯火中的人揉了揉鼻梁与额头,继续着手上的工作,远远近近的院落中,偶尔是悉悉索索的动静,知府在新娶的小妾房间里哼着淫秽的曲子。马车从后门进了太尉府,府中一侧,有人在喊:“陆谦——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杀了你!你给我出来……”

  拿了一把小刀的、名叫高沐恩的男子在太尉府的院落里狼奔琢突,誓要杀掉身边武艺高强的碍事者,语言与样子都颇为滑稽。终于,当他再度跑回自己居住的院子时,看见了正静立门下的陆谦,他要冲上去的时候,对方推开了旁边的房门,房间里的地下,一个麻袋还在挣扎。于是他的眼睛立刻就亮了:“陆谦,还是你爱我,是谁,这是谁……”

  他冲进去用小刀割开了麻袋上的绳索,里面放出来的,是一个被绳索绑住的妇人,高沐恩愣了愣:“陆谦!我要的不是她啊,我要的是……啊啊啊啊啊——算了,暂时就是她吧……小咪咪,姑娘,我说过我会找到小咪咪的……”

  陆谦关上了门,然后里面传来笑声、衣物被撕破的声音,与妇人因为嘴被堵住而从喉间发出的绝望的哭喊声……

  夜晚还在继续,星辰、月亮跟层层的薄云在天空中转着,时间的推移不会遗落下任何的地方。天还未亮时,城市便渐渐的醒过来,起床的声音,掌灯的声音,狗吠的声音,薄雾流转,露水从叶片上滴下,宁毅起床后,在院子里做了广播体操。进到另一个院子时,却见元锦儿罕见地早起了。她穿着单薄的衣裙。坐在那边的屋檐下发呆,慵懒地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在看见宁毅之后,陡然站了起来,冷冰冰地回房了,宁毅举起了手本想打个招呼,这时候只能撇撇嘴作罢。

  “神经病……”他摸着鼻子咕哝了一句。

  吃过早餐之后休息一下。便得去到秦府那边拜访,秦嗣源是要上早朝的,他主要也是与成舟海等人商议有关梁山的各种问题,虽然说目前对于这趟山东之行的突破口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但毕竟成舟海这些人才是整日里与情报为伍的,能与他们多做交流。对于自己的行动,发现更多需要查漏补缺的事情很有好处。

  由于昨天受到的礼遇,秦嗣源也与家中管家们打了招呼,这一次来到相府,宁毅便被迎了进去,倒是在进入成舟海等人所在的院落时,听见里面正在传来说话声。

  “出这种事情又能怎么样……只是小事……”

  “可他们就是无法无天了!再这样下去……太尉府……”

  “你有证人证据吗?靠猜有什么用,何况这种事情……”

  里面几人说话。声音比较大也比较愤慨的是成舟海。尧祖年与纪坤像是在劝说,但也都有几分不平之意。宁毅摇了摇头。却并不出奇,像他们这类与各种黑暗秘密打交道的人,所见到的不平不公之事要远远多于一般人,听他们话语中的意思,虽然也知道所说事情的不公,成舟海甚至会骂出来,但并不是想要出头或是干什么的感觉,大抵也是一种例行抒发了。

  宁毅敲门进去时,三人才停了下来,随后与他打招呼,成舟海脸色有些阴沉,向他点头,随后将手上已经完成的一份卷宗扔到旁边。大家稍作寒暄之后,倒也是他首先抬头说道:“听说立恒昨日遇上了那花花太岁。”

  “嗯,倒是没什么事情……十六少回来说过了?”

  有关这件事,成舟海等人之所以知道,多半还是因为秦绍俞。尧祖年道:“那花花太岁恶名昭著,京师之中,多有看不过去的。只是他义父高俅圣宠正隆,大家都动不了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我明白的。”

  成舟海点了点头:“那便行了。那高沐恩虽然乱七八糟,但真正有身份背景之人,他终究是不敢动的,虽然太尉在外盛传只是以蹴鞠得闻天听,但其实……不是什么无能之辈。立恒不必担心身边人的安全,我们这边,也会有所安排的。”

  宁毅点头笑了起来,事实上,有关高衙内的事情,昨天与秦绍俞聊过之后,宁毅就已经暂时的抛诸脑后了。汴梁一地,来往商客加上住户,人近百万之众,此时的建筑技艺又没有后世那般发达,整个城市的圈子,足有后世数百万人的城市那样大,就算剔除周围聚居的农村,城墙中的城市范围也相当可观。能够遇上高衙内这样的名人,算是有缘分,但要再遇上,未必就那样容易,退一步说,秦绍俞成舟海等人说得都是在理的,如果高沐恩真敢肆无忌惮地对所有人下手,就算太尉高俅圣眷正隆,可与左右二相比肩,也是保不住这个义子的。而就算不论这些,就算江宁、杭州,这类登徒子,哪里又少得了了。

  “……调戏女子,算是这些人作恶当中最不入流的事情了,倒是这高衙内,其实还挺有趣的嘛。”

  明白成舟海等人是为了让自己宽心,宁毅心中领情,想要活跃下气氛,便也笑着打趣了一番。不过这个说法只是得到了苦笑的应和,尧祖年摇了摇头,虽然不是反驳,但显然也有几分不以为然:“立恒说得,倒也不错,不过……日后便知道了……”

  他这番苦笑,并非是针对宁毅而来,不久之后便抛开这事,聊起其它的问题来。宁毅也并非全知,直到这天傍晚回去之后,才大概猜到那苦笑为何,而在这之前,他倒是颇有名士风范地与秦绍俞、成舟海、尧祖年等人提出了结伴逛各种青楼的邀约……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8-30 19:44

第三七七章 未央(二)

      从江宁一路过来京城这边,原的计划是尽量为阻止可能的靖康出点力。但计划不及变化,大致了解密侦司的情况之后,原预备好的计划主体无法交出去,剩下的事情也就是一些旁枝末节,交代与否,其实也就无所谓了。

      初临武朝之时,对于后世的物理、化学所能起到的作用,其实并没有寄望太深,纵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一来在这个缺乏工业基础的世界,改革一时间难以见到决定性的成效,若让人产生了依赖心理,反倒更加磨损士兵的斗志。二来儒家体系严重忌讳改革与技术革命,这个忌讳并非表现在口头上,而是改革一旦损及利益,排斥会以各种不同的方法到来。在杭州的事情结束之后,当宁毅思考着可以做些什么时,在技术上首先选择的,已经不是火药,而是土法炼钢。

      中国五千年化,博大精深。说是这样说,但若论及技术,譬如冶金,当技术发展到一定的程度,让人民觉得“够用了”之后,在漫长的千年甚至两千年的时光里,冶铁的技术或有小范围的变革,但从无真正意义上的技术革命。而这小范围的技术变革,很大程度或许还是因为铁匠们的敝帚自珍,若真有什么厉害的技法,必然不会流传广大,最终湮没在时光的洪流中,新的匠人才只好去研究些新的技艺。

      纯以技术革新而言,这片自给自足的富饶土地并没有吐故纳新的肚量,它的烙印更多的还是画地为牢与固步自封。归根结底,终究是因为这片土地的富饶,以至于在西方的工业革命后,我们迎来了一记巨大的耳光。若从后往前看。不少历史愤青会言及宋朝明朝的技术革新,已经有了工业革命的萌芽,实际上这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梦话。在这片大地的统治格局与统治化初步形成之后,再从头发展一千次,都难以在十八十九世纪左右出现工业革命,若不是外族的入侵,就必然是内部的分裂与虚耗。没有危机感的民族,不会求变,只会畏惧变化。因此十八世纪不会有变革,八十世纪或许会有可能。

      当然,即便对于宁毅来说,这也是思考之中顺带的题外话了。但因为这些,他有去思考过诸多简单的能够短时间到位的技术创新。首先想到的,还是土法炼钢。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的几年时间里,中国大地之上遍布的土高炉没有太多严格而深奥的技术要求,那一场运动在后世曾饱经诟病,经过大量浪费之后一千一百多万吨的钢材仅有八百多万吨能达到工业水平。但若是与此时的钢铁相对比,即便是不能达到工业水准的三百多万吨废钢,许多指标也要远超武朝此时的水准。

      这里不需要什么高的工业水准。也并不害怕多大的浪费,只要能打开一条思路,找到合适的碳含量,至少就能够批量生产出此时的铁匠们花半年花几个月才能制成一把的好刀。用于武装精英部队,是没有多少问题的,但由于目前武朝军队欠缺的不是好刀而是军队素养,宁毅将初步的实验。还是交给了陆红提。

      而另一方面,虽然还没有类似东厂西厂这般惨痛的前车之鉴。但此时的上层对于建立大规模的密探系统是持审慎态度的,从密侦司在诸多事情中受到的制约就可以看出来。若非事态紧急,又有诸多皇亲国戚参与制衡,恐怕密侦司根连行动的权力都不会有。也是因此,以竹记为依托发展大规模的舆论导向体系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得到支持。

      首先上层根就不会理解发动下层民众有多大的意义,反过来说,这反而更像是邪教的端倪。而一旦挂在密侦司名下,这个体系的扩大也会导致密侦司的不可控。因为这些理由,宁毅还是决定了单干。这一次过来,有关布行的事情还在其次,即便他不插手,檀儿过来以后,也有足够的能力将所有的事情推动起来。宁毅真正要做的,还是在离开之前,对于竹记的事情,做出足够的思考。

      这一次北上,云竹与锦儿身边并没有带上什么随行人员。因为第一批的人员培训,此时还在江宁进行,这是自杭州回江宁后就在准备的事情,类似于后世的上岗培训,足够在两三个月的时间内培养出在此时看来已经足堪使用的专业人员。等到云竹与锦儿在这边定下,一两个月后,第一批新老员工参半的人手就会抵达京城,开始准备参与新店的工作。

      而即便在这之后,有关于识字、工作技巧、企业化之类的培训也不会结束,制定足够坚固的考评、升迁、互相监督机制,让所有的事情即便没有云竹与锦儿这些老板的照看与参与都能照常进行。有关于这些东西的基构架,此时就可以开始构建雏形。而另一方面,想要将这些东西做好土化的准备,自然就得开始参考这时在京城的各种酒楼、青楼。

      这些东西塞在脑海里,虽然白日里宁毅看来悠闲,能够与成舟海等人整日里闲谈,还向秦绍俞提出了从明天开始每天逛一家店的计划,对尧祖年、成舟海等人随口提了同行的邀约。实际上许多的东西都还在他脑海中转着,从尧祖年、成舟海这些见多识广者的话中完善构思,晚上回去,还得将一份份作为现代公司的章程写出来,分析哪些可以用,哪些需要变化,哪些干脆要删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是回到了当初创业时的感觉上,当然,重来一次的话,繁琐的事情虽然不少,一切总算是驾轻就熟多了。

      这天下午秦嗣源与觉明和尚回到府中,却是向宁毅说起了周佩的事情,最近几天,这位小郡主忙着各种走访,据说还要准备觐见太后,没什么空闲过来找宁毅。但是见到了秦嗣源两次。早前一次问清了宁毅住的地方,这一次又托秦嗣源帮忙问问,两天后青阳县主府上有一次盛会,问他去不去看看。

      “青阳县主?那是谁?”宁毅却是不知道这个名字。

      “汴梁一地最出名的才女之一,谭郡王的女儿,她成亲之后,夫婿刘轻舟也好诗,夫妻俩相敬如宾,常在家中以会友。久而久之。她家中的采木园便成了最出名的会盛地之一,过去的也都是有才学的。立恒若有兴趣,不妨过去看看。”秦嗣源笑着做解释。随后旁边的觉明和尚也笑着补充了几句,青阳县主便是他堂妹,刘轻舟与他也是熟识。

      “若有兴趣。后天可与贫僧一同过去逛逛。”

      “怕是没有时间……”宁毅想了想,对于这类诗词会,他想来是兴趣缺乏的,特别是最近,他准备了好些诗词准备用在竹记的分店上,懒得浪费了:“不过,小佩最近如何?”

      “不过两三天时间。便折服多人了。”秦嗣源笑了起来,“听说昨天下午,崇王府里大学士严令中考校学问,周佩对答如流。惊艳四座,就是诗词有些匠气,这也是大家最喜欢的。虽说可能是那位王爷的特意安排,不过想来这两天里。就该有人动心提亲了,哈哈。”

      说起这个。秦嗣源笑得开心。周佩样貌姣好,以美女来形容是没人能够否认的,学问过人,就兼具了才女的身份,加上家中地位,谁不想高攀一下,诗匠气,反倒显得这女子性格并不跳脱出格,正是娶妻的好对象。周佩这次要过来京城,康贤那边给的目标便是让她找个中意的才子当对象。这件事肯定也跟秦嗣源、崇王周骥打了招呼,让他们帮忙盯着,免得周佩玩得太开心,反而没有了紧迫感。

      “如此说来,青阳县主的诗会,也是想让她多些选择吧?”

      宁毅将想法笑着说了出来,秦嗣源点头:“小丫头最近是没得推了,除了青阳县主这边,恐怕还有一大堆推不掉的诗聚会。立恒你也算是她的师长,为她把把关,也是分内之事嘛。”

      “要说君武我还是认的。秦公你说周佩,这丫头古灵精怪,当日只是随便教她些算术,她整日里跟我挑刺斗嘴,还觉得我把她的弟弟给带坏了。我与她年纪相差不多,婚事便不参与了,免得将来恨我一辈子……要我说,这些事情还是得老人家来把关才好。”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哪有年龄之说,周佩一向是崇拜立恒你的。”秦嗣源笑着挥了挥手,“何况相日理万机,哈哈,哪有时间去参合这些拖拖拉拉的小辈之事。到时候和尚若有空,便帮忙照看一下吧。”

      毕竟是些小事,秦嗣源也没有为青阳县主的诗会再说太多。在场几人当然不会知道,周佩已经在京师的一帮朋友中宣扬了一番那位江宁第一才子师父的厉害了,与秦嗣源说起时虽然有些轻描淡写,实际上心中则在忐忑着师父会不会过去诗会给她撑撑场子。

      仍有大量事情要做的宁毅自然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在无聊的诗词会上浪费。离开秦府之后,天色又是傍晚,回到汇楼中,才注意到云竹等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太对,情绪像是有些低落,锦儿不像是早晨那种冷冰冰给他脸色看但仍旧很有活力的样子,却阴沉了脸,看见他便显得没什么力气般的走掉了,问起小婵发生了什么事,她便只说下午大家出去逛街逛累了,然后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小婵在这样的情绪上瞒不住宁毅,晚上吃过了饭,宁毅将苏昱叫过来,问及白天里众人出门的事情,苏昱不敢瞒他,才将见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时间还是在上午,宁毅去秦府,云竹等人则依旧要出门买东西,家里人一路跟着,他们在经过昨天行经的街道附近时,见到了一具尸体。

      那情形看起来应该是官府正在办案,将一具由麻袋装着的尸体从小河里捞上来,麻袋袋口已松了,捞上来之后甚至还有污血在流,显然袋中人死去不久。那是一具全身的妇人尸体,当时围了不少人在看,据说抛尸的时间。是在天亮以前。

      走在街上,见到一具命案产生的女尸,倒也并不是会让人整日里没有精神的理由,但在苏昱吞吞吐吐的语气里,宁毅便也大概明白了,那装了尸体的袋子里,还有些碎步、头巾之类的东西,尸体的样貌也是完好的,抛尸之人并不在乎家属会将尸体的身份认出来。苏昱当时看了。心中便在想,这女人,很像是昨天被高衙内拦在巷子里调戏的那名妇人,当时虽然只是远远看过去,但脸型、头巾的颜色至少都有个大致的概念。

      “当时聂姑娘、元姑娘还有小婵她们虽然没有说。但……我估计她们也是这样猜的……”苏昱皱着眉头,“那女子死前……受了很多的虐待与折磨,她的……她的……那里,甚至插了一根棍子,我们没有多看,后来,过了中午没多久……我们就回来了……”

      宁毅张了张嘴。但终于没能说出什么,他揉了揉嘴巴,沉默半晌。想起上午去到秦府,成舟海等人的说话。大概明白了过来。秦绍俞回去之后,将遇上高沐恩的事情跟尧祖年等人说了,尧祖年、纪坤、成舟海等人通过密侦司恐怕还做了调查。若是晚上下了命令,第一份情报在第二天早上恐怕就能回来。成舟海骂太尉府无法无天,是针对那个妇人而来的。密侦司……可能是在太尉府抛尸时便能查到事情,而还有一种可能,在当晚太尉府下手的时候密侦司就有可能查到这件事,但这个没有意义,就算查到了,密侦司也不能插手进去。这样的事态,恐怕才是最让人憋屈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讲舆论宣传的体系放到密侦司之中来执行,倒也是正确的。

      而在这之上,宁毅甚至还可以延伸出去一部分,以高沐恩的心性,应该不会将那个妇人放在心上。太尉高俅不在乎儿子玩女人,但肯定要加上一道保险,避免他碰了不该碰的人,这个保险,应该就是被安排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在那个巷子里的时候,陆谦阻止高衙内当街堵人,但这样子回到家里,高衙内的脾气发在他身上,他也受不了。所以真正负责将那女人抓走的该是陆谦。不是不能玩,只是不能玩出问题来。这个人有分寸有能力有手段,倒也难怪能将林冲整得那么惨了。

      他坐在那儿想着这些事,苏昱坐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因为忽然间,眼前的二姐夫好像陡然变得很阴沉。不过片刻之后,这阴沉也就散去了,宁毅将目光望过来:“话说回来,你算是陪着锦儿过去的,路上献献殷勤什么的……呃,你们有聊天吗?”

      料不到宁毅忽然说起这个,苏昱愣了半晌:“这个……因为发生了那个事情,而且元姑娘好像没什么情绪说话的样子……她、她有点避开我的感觉,不过可能……”

      “好吧,不说这个,她们心里为了这个有些不舒服,你也已经知道了嘛。”

      “嗯。”

      “那你还等什么,锦儿情绪不高,去安慰一下嘛。”

      “呃……但是……”

      “抓住机会,没有但是。没话题就找话题,她不安慰你你就安慰她嘛。”宁毅拍拍他的肩膀,“泡妞就是这个样子,不要这么爱面子,听我的没错的。”

      “……哦。”

      苏昱欲言又止,表情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过去了。宁毅坐在那儿想了想,事实上,云竹也好锦儿也罢,不是没见过社会黑暗的人,就算是金风楼那样的青楼,哪一年没有几个死掉的女子被偷偷抬出去的,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就算是宁毅也不会觉得开心,心中总会有股被什么东西憋住的感觉,但要说见到一件这样的事情便要替天行道,甚至于太尉府杠上,宁毅自认暂时没这个事,云竹与锦儿自然也不会做这样的期待,更多的,恐怕还是因为昨天那女人被盯上后这边也被盯上,难免有几分推己及人的恐惧感与痛感。

      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但宁毅想了想,也不清楚该如何去安慰。如果自己厉害得像陆红提,或许可以今天晚上就去干掉陆谦和高衙内,顺手摘下高俅的人头。可惜这样的事情暂时也只能想想而已。

      如果有机会把高俅弄到政治斗争里碾死就舒服了……他撇了撇嘴,有些YY地想了想。然后进去客栈后方院落,准备去找云竹聊天,只是院落里没有找到云竹,随后又遇上苏昱,道锦儿也没有找到。

      “可能是到附近散步了,再逛逛吧。”

      这汇楼占地颇大,后方的院落专供有身份的人居住,还配有池塘园林。宁毅一路散步到花园,却见前方园林间的一张圆桌旁,一名女子正托着下巴坐着,灯笼洒下的橘红灯火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稍显有些落寞的神情却是来自于锦儿。委实让人有些意外。她在宁毅进来的时候显然就已经看见了他,这时候仍旧托着下巴,目光淡然地朝这边望着。宁毅原进来的样子就是一路散步,这时候背了双手往前走,然后……在锦儿的注视中绕过一个假山,往来的方向离开了。

      路上又遇上苏昱,对方一脸兴冲冲地。与宁毅交换情报:“刚才遇上小婵和聂姑娘,她们回房去了。”

      “锦儿在花园,好好安慰一下她哦。”

      “呃,好的……”

      说到锦儿。苏昱还是有些赧然,宁毅摇了摇头,暗骂菜鸟。虽然自己上辈子的泡妞经验未免有些粗暴,但拿到这个时候来。肯定是很厉害的了,有很厉害的自己在这边指导。居然还这样畏首畏尾,实在有点孺子不可教的感觉……他一路回返,去到云竹住的院落时,对方倒正在檐下坐着,冲他温柔的一笑,看来已经解决了心中的问题,正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我听苏昱说过上午的事情了。”宁毅搂着她的肩膀,在旁边坐下来。

      “没什么,只是想起昨天我们也遇上了,有些后怕。”云竹勉强笑了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立恒,你说那个女的,有可能就是我们昨天遇上的那个吗?虽然看起来很像……但其实也没法肯定的,对吧?”

      “嗯,但如果是真的,下手的人,就是高衙内身边的那个虞侯陆谦。”

      “嗯?”

      “就是在巷子里劝说高衙内的那个家伙,他作为太尉府的家仆,不能让这件事传得太坏,但是阻止高衙内做事,回去以后被责难的又是他,所以最好的做法,是在晚上抓人……”

      宁毅的语气有些轻,一五一十地将推理机械化地说了一遍。这个时候,就算说什么放宽心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他是云竹的男人,固然可以用两人之间的感情将云竹心中所想暂时压下,但终究还是无法阻止云竹此后想起来,于是干脆将事情变得机械化一点,将事情的牵扯扩大,气氛变得冷一点,或许反而更能淡化悲剧情绪。

      他坐在那儿语气冷漠地说了许久,谁是主谋谁是从犯,谁是因由谁是手段,谁恬不知耻谁又觉得自己无辜,如此说完之后,拥着身边的女人坐了一会儿。

      同一时刻,相隔不算太远的花园里,有一幕正在发生着。

      一只只的灯笼在廊下蔓延,投下馨黄的灯火,园林之中,萤火光芒稀疏的在水上飞舞。石桌旁边,一男一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苏昱站了起来,退后两步,低了头轻声说话。桌子那边,女子托着下巴,手指捂在唇上,她没有望向苏昱,只是神情显得有些傲慢,目光冷冰冰的。在一向活泼的元锦儿身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并不容易,但作为当事人的苏昱并没有因此感到生气或是被伤害,因为在她那高扬着的,显得傲慢又有些冰冷的脸上,眼泪流下来了。

      “倒是锦儿那边怎么了?像是对我很有意见……”

      时间悄然过去。许久之后,这边的院落间,宁毅转开了话题。

      云竹笑起来:“你不知道啊?当然会对你有意见……”

      “我也没做什么啊……”对于为什么会被讨厌,宁毅大概能够理解,但媒人这种东西,很多时候会被误解,并不出奇,反正到最后,对方应该是会理解自己的,也就够了。他是这样想的。

      宁毅的这声咕哝之后,云竹那边沉默了片刻,随后露出了稍微有些认真的眼神,对他道:“立恒,锦儿的事情,我想跟你说一下……”

      “嗯。”

      宁毅点了点头,云竹正要开口,后方陡然传来了说话声:“宁立恒,你出来。”

      那语气有些生硬和决然,回过头去,穿了一身鹅黄色衣裙的元锦儿便站在那边的院门口,朝这边望过来,像是战斗姿态一般,高傲地抬着下巴。

      语气不善。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8-30 19:44

第三七八章 未央(三)

      灯火橘黄,将入夜后院落檐下的光景变得柔软而暧昧,夏夜,风从门洞吹过去时,摇动着一只只的灯笼。宁毅回过头去,看着站在那边门口的,一身鹅黄长裙的女子。

      “什么啊……”

      长久以来,陪在云竹身边的这名女子,性格中或有天真活泼、浪漫达观的一面,但若以人际来往而言,并不是一个可以轻忽的对象。

      归根结底,元锦儿也是从金风楼出来的头牌花魁。

      以往的争锋相对也好,偶尔拌嘴吵架也罢,长久以来的咋咋呼呼与各种不着边际的事情就算有发生,却也决不至于给人恶感与疏离感。这是在那种环境里长久以来养成的领,一如宁毅在与人的勾心斗角中,就算不去认真思考,也能准确地看书大部分人的心事,并且不经思考的,就能找出合适的应对来——当然,这或许还要除去发生在他身边的,真正涉及内心感情的事情。

      相对而言,宁毅的领是长期的商场人心争斗中镌刻下的烙印,一切以利益为基准,而元锦儿这边,还没有到这个程度。在这个年月里,人们是愿意相信花魁与豪、才子与佳人之间的故事的,能够在这个圈子里登顶的女子,心态不会是后世那种纯粹为着金钱利益的裸。心性、人格、气质,若真的有差,也不会被别人真正的喜欢上,或有许多青楼女子在真正被伤透了心之后自暴自弃的,那她所能走的路,大抵也就快到尽头。

      因此,云竹也好,锦儿也好,内心之中所能存下的。还是有着许多真诚的东西,云竹对于曾经的自卑也是源自内心深处高洁的那一部分,锦儿因此受到感染,颇为憧憬,因此离开金风楼,都并非作伪。但当然,她们也在那样的环境里学到了各种各样的与人来往应对的方式。在那样长的时间里,锦儿虽然对宁毅、对其他人有着各种各样的态度,实际上。却从来不曾真正尖锐过。

      接受人有接受人的分寸,对立有对立的方式,吵架有吵架的态度。离开金风楼时,与杨妈妈的吵架虽然激烈,实际上杨妈妈也是不会因此而恨她的。就算拒绝与推开苏昱,她也能让苏昱感到其中的真诚。真正的激烈和尖锐不是待人的态度。这一切,锦儿自己或许都未必能明白,那样的心性、气质、性格已经成为了她自身的一部分,只有宁毅这样功利的性格,能将这些事情看得明白。

      而在眼前,那显得高傲和冰冷的眼神。是宁毅以前没有见过的,属于元锦儿的样子。

      那其实已经属于自我保护的范畴了。

      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谈,介绍个男朋友而已,又不是逼你。有必要这样子么……

      他这样想着,身边的云竹开了口:“锦儿,我……”然而话没说完,被打断了。

      “云竹姐。我自己跟他说。”

      “嗯,我会好好跟她说清楚。”宁毅拍了拍云竹的肩膀。以示安慰。以往再大的事情,他若是这样拍拍云竹的肩膀,云竹也会相信他能摆平,但这次却是下意识地握了握他的手背,目光望过来,像是在祈求他不要搞砸了,跟锦儿谈崩。

      “放心吧。”宁毅笑了笑,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自信的。而且与锦儿之间也算是挺好的朋友了,一个苏昱的事,谈不到伤人的份上去,顶多……她这么反感,自己不再从中撮合就是了。

      “走吧,去哪?”

      “随便……去前面。”

      “好……我觉得不用弄得像是谈判一样吧……”宁毅挠了挠头发,开个玩笑。往日里与锦儿谈笑斗嘴,对方多半会针锋相对,但这时候明显讨了个没趣,锦儿走在前面一句话都不说。偏过头去,却见一张小脸正藏在另一层的院门边朝这边望过来,那是小婵,虽然鬼鬼祟祟的,但眼神中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宁毅抿了抿嘴,有些无奈。

      锦儿一路沉默,宁毅便也不多说了,跟随她一路来到汇楼的主楼,叫小二开了个安静点的茶室,姑且便做了谈判的地址。那茶室在一楼,临近河岸,进去之后,宁毅关上房门,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倒也显得凉爽,锦儿站在那边冷冷地看着他做完这些,待宁毅说道:“坐啊。”才在房间中央的小圆桌前坐下。

      “宝儿同学,我知道你心情也许不好,但我也比较无辜。你在我的女人面前这样子把我叫出来,我很没面子的。不过没关系,大家都这么熟了,你现在想说什么,说吧。”

      宁毅坐下,笑着摊了摊手,锦儿在对面看着他,直到他将话说完,语气生硬地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宁毅愣了愣,随后嘴唇抿起来想了片刻:“好。”他拿起桌上茶盘里一只茶杯,以杯口倒覆的方式摆在了桌子中间,随后去拿第二只,“我不拐弯抹角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太明白,苏昱有什么不好的……我知道你拒绝他了,可是大家一路同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给你献献殷勤,也是有个让你了解他的机会。他要是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第一个饶不了他,可他没有……所以我也不太明白,你干嘛这么受不了……嗯,我们江湖儿女就是这么谈判的……”

      宁毅将三个茶杯摆在下面,上面摆上两个,再上面砌上一个,做成一个小小的金字塔,笑着摊了摊手,颇为真诚有趣。但他这样的表情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对方仍旧不肯捧场,桌对面的女子还是那样看着他,目光之中,似乎有着些许伤心,她看了看那六只茶杯摆出来的小金字塔,鼻头吸了吸:“谈判?”

      “呃……开个玩笑……”大概明白过来对方的情绪不稳定,宁毅叹了口气,低声说了一句。

      “你觉得我来跟你谈判的啊,立恒?”

      那称呼之中。语调有些窝心。宁毅看着她想了片刻,知道气氛有些不对劲,便也压低了声音,尽量审慎地归纳了词句。

      “好吧,这件事情……确实有我在背后怂恿。老实说,元锦儿,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你说你喜欢云竹,这个事情。我信不信都没关系。老实说,就算我跟云竹在一起了,你真喜欢她,女人跟女人之间的那个什么,我一点都不介意。你是真心关心云竹的人,要是个男的我肯定没这么豁达……不过这个事情说是这么说,锦儿,我们都知道,那种事不过就是你在瞎掰。说点过分的,真把云竹脱光光了摆在你面前,你又能怎么样。抱着她睡一觉,你们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你们是好姐妹,我很羡慕,我也很高兴。有些事情,是我可以跟云竹做的,有些事情,是你可以跟云竹做的。有些话她可以跟我说。也总有些事情,是她只能跟你说的。一个人一辈子。有这样的姐妹和朋友,是很好的事情。我很感谢你,但其实你不用我感谢……我们之间,谁跟云竹更亲密,恐怕没法比较。但总也有些事情……虽然在我看来并不是一定一定就非有不可,但如果有,也许会好一些……这些事情很世俗,但元锦儿,我把你当成朋友跟家人,所以……才说这些……”

      宁毅的语调不高,口中所说的,也都是真心话,通常情况下,这种话就该很打动人了。茶室里的气氛安静下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坐在对面的美丽女子就那样望过来,眼神中也有些波动,或许是因为被打动了,也有着些许的柔和,但另一部分无法解释的东西,倒像是变得更加伤心起来。这样的认知提醒宁毅,他的这番话语,并没有收到预期中的成效。

      当然,面对问题,这世上的人,常有不同的应对方式。有人会对真诚的语言表示感谢,有人则会因为问题被提出来而反应剧烈,讳疾忌医,拒不接受,也是因此,接下来的话,宁毅有些斟酌。

      “元锦儿,你的年纪毕竟已经不小了……当然我不是觉得真有多大的问题,你可以跟云竹呆在一起一辈子,这个没什么,我很喜欢有你这样的一个……妹妹、家人和朋友,就算你将来真嫁了人,也别想摆脱我们……我是觉得,虽然你以前说了跟云竹在一起一辈子的话,或许心里也做了那样的打算。但如果有可能,有一个男人,你能喜欢上,能跟他有一个家庭,也许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感觉在那里等你……你不妨试试,就算这世界上的男人大多数都是烂人,或者一开始不错后面变成了烂人,他对你不好,你就干脆休了他,这些事情,我跟云竹也可以帮你……这边永远会有人等你,你要真觉得不行,我们就维持原状,如果你觉得有人值得嫁,我跟云竹就尽量帮你,不被人欺负,就是这个样子……”

      说完这样一大通,宁毅甚至都觉得自己有点词不达意起来,对面的灯火中,正襟危坐、怎么看都充满了御姐气息的元锦儿神情像是有了些许的柔和,似乎是暂时放下了防备,但下一刻,她还是抬了抬头,吸了一下鼻子:“你……就是觉得我嫁不出去了是吧?”语气微微有些沙哑。

      “……你别抬杠啊。”宁毅揉着额头,叹了口气。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8-31 12:05

第三七九章 未央(四)

      “你和云竹姐,就是想把我嫁出去了……”

      “扯我就行了,不用扯上云竹啊,她……”

      “反正就是觉得我年纪大了,过几年就没人要了,你们就算是为我好,说的也是这个,我又不是不知道。”

      房间之中,锦儿语气生硬,宁毅皱了皱眉:“那再过几年是不太好谈这个了啊,你现在可以当正室,再过几年,就算有喜欢的,多半也只能是妾室了。能当正室至少比当妾室要好吧,苏文昱不错啊,你不喜欢那就算了,我也不是要逼你,你干嘛发这么大脾气……”

      “云竹姐也不是正室,她还是被你养在外面的呢。”

      “你有点无理取闹……”

      锦儿从进来开始,话语一直冷冰冰的,自方才的开口,也确实有些赌气的感觉在其中,宁毅沉默片刻:“我们希望你能当正室,你……不值当去当人家小妾,但现在算了,你不喜欢,我不插手了好吧。”

      锦儿将脑袋偏向一边:“反正我也不是要来跟你说这个。”

      “那你要说什么?”

      “我现在不想说了……”她咬着牙关,声音像是从心脏发出来一样微小。

      “……那我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宁毅不禁有些气馁。

      锦儿吸了吸鼻子看着他:“反正你说得很开心啊,长篇大论的,宁立恒,你心里觉得自己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吧?你总是这个样子,谁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

      “我说错了你可以说出来……”

      “我为什么要说出来,你什么都知道,你那么厉害,我为什么要说出来!我就是不说。我就是看你不舒服,看着你就烦,就过来找茬的,我干嘛要说出来!”

      坐在那边并拢双腿,交叠着双手在腿上的女子陡然间说了这一通。语调不高,但语速却是极快,说完之后,就那样盯着宁毅。宁毅也愣了一下,锦儿那边的神态看来带着几分委屈,他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没有注意到。一直都心平气和,这时候当然也不至于生气,只是有些气馁。

      “你大姨妈来了吧……”

      “什、什么姨妈……”

      “月信月事葵水……大姨妈!”

      宁毅语速极快地解释了一番,那边锦儿的脸色才有些不知所措的红了红,然后又白了下去:“不、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脸!”她顿了顿。又仰起头,“路上的时候,你还抱了我,你说了给我交代的,交代呢?”

      “能怎么交代?那事情是为什么你都知道,你前面是梁山的燕青,我逼不得已。还能怎么样?我还能把手砍了给你吗,你要不要!”宁毅将话语顶了回去,随后偏着头舒了一口气,窗外夜风吹来,将桌上灯盏的火焰吹得乱动,宁毅伸手挡了一下,然后放上灯罩,随后继续说话。

      “不想跟你吵架,如果我真有什么做错了就跟你道歉。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家里人想要把你推销出去。我有点没完没了的在后面推波助澜,离开了一直住的江宁,现在这地方完全不熟悉,将来除了云竹也许你就没什么认识的人了,你们今天上午出去还看到了那个尸体。你们又不好说不好问。你心里烦来烦去堆在一起,想发脾气,我能理解,你烦的到底是什么你就说出来啊,你们女人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什么都能猜到……”

      两人对视片刻,宁毅吸了口气:“还是说是为了那个死了的女人闹心?我也不舒服,那摆明就是太尉府干的,人家位列三公,不舒服又能怎么样。秦嗣源都动不了他,要不然你想开心,我想个办法把那个高衙内弄死得了?是不是要……呃,你……”

      “你根本不知道我干嘛找你……”

      “……你别这个样子啊。”

      浅黄色的光芒里,眼泪从女子的脸上滑下来了,宁毅呐呐无言,同时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辜。那一边,锦儿吸了吸鼻子,然后推开凳子站了起来,流着眼泪转身要走,宁毅也站了起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锦儿走了两步,宁毅这边才低喝出声,她也站住了,“到底发什么脾气,要说什么,你就痛痛快快地说啊!现在根本不像你,犹犹豫豫的!大家朋友一场,元锦儿,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我话多?我瞎猜?要不是把你当朋友我用得着像小丑一样在这里开玩笑活跃气氛,这种当知心姐姐的事情我根本***不擅长!弄死别人全家的时候我也用不了两句话……”

      “那你弄死我啊!”锦儿回过头来,哭着吼了一句。

      “我不敢不怕你,但什么事情不能坦坦白白的说,苏文昱到底有那点不好了,我就想不通了你抗拒成这样,你喜不喜欢他可以先放下也不用发这种脾气啊,你到底想找我骂些什么也可以坐下来慢慢骂清楚。你要是肯说,我就不开口等你骂完好不好……”

      “我过来想跟你说我喜欢你……”

      “锦儿同学,沟通这种事情呃……”

      “……”

      “呃……”

      房间里安静下来了,锦儿说完这句话,回过了头,背对着这边伸手抹眼泪,看起来就要朝门外走,但终究也没有迈开脚步,宁毅在这边呼吸了两次,再次开口倒也每隔太久,声音有些低:“你如果只是想看我难堪,这个玩笑就开过了……”

      “我也希望只是跟你开玩笑的……”她用手背捂着口鼻,吸了吸鼻子,“我根本就不想喜欢你,我讨厌你,最烦的就是你了……”

      她说完这些,过了好久,才回过头来,眼泪还是在一直流,声音哽咽:“谈判?我就是过来跟你谈判的,谈什么判啊?宁立恒,你不过是个入赘的男人,多事、讨厌、烦人……”

      宁毅在那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微微抬了抬头:“你妈的……”

      那声音不大,但终究还是能被人听到的,那边锦儿偏了偏头,哽咽中问道:“你说什么?”

      “没说你……”

      “你还骂我……”她哭着说了一句,然后迟疑了一下,终于走前一部,抓起被宁毅摆起来的一只茶杯,退后一步才朝他扔了过去,那茶杯扔得没什么力道,宁毅顺手挡下一下,摔在地上。

      “……我最烦的就是你了,我讨厌你的多事,你是什么人啊,你算我的什么人啊。我不成亲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不喜欢苏文昱,你在背后说的我就是不喜欢,怎么样了!”

      “……我讨厌你的赖皮,明明说好了我喜欢云竹姐的,你乱七八糟,你连身份都给不了云竹姐……你还抱了我,你说了要给我交代的,交代呢,你以为你插科打诨一下就过去了……我又不是笨蛋,如果不是我让事情过去你真以为我随随便便就忘记了?啊?”

      “……我讨厌你的圆滑,你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唧唧歪歪的一大堆,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还会被你说的感动到啊!”

      “……我最讨厌你自以为是,你不是很厉害的吗!在别人面前很威风的吗!动不动就杀人全家,梁山的那些人也被你整得团团转,你总是觉得自己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可怎么现在就一点都猜不到了,我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要找你的茬,你就猜不到了。关苏文昱什么事啊!你抢了云竹姐,还要把我推给别的男人,我才生气了,因为是你推的!我讨厌你!我讨厌我自己……”

      “……我讨厌我自己喜欢你……”

      她哭着,哽咽着,将桌上的茶杯一个个的往宁毅这边砸过来了,终于要转身出门,然后又抹着眼泪转身,朝桌子上踢了一脚:“谈判……我讨厌你骂我……”

      桌沿砰的撞在宁毅的大腿上,宁毅伸手按了一下,桌上的茶盘朝地下掉去,宁毅另一只手一抓,从上方抓住了茶壶,但那紫砂壶的壶身光滑,下一刻,还是掉了下去,宁毅手中只剩一个盖子,茶壶在地上摔碎了。

      锦儿砰的一下推开房门,哭着跑了出去,在房门外偷听的人群一阵骚动,宁毅看见云竹有些慌张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跑过了房门,朝着锦儿追了过去,至于其他的,这帮人里许有小婵,或者还有苏文昱苏燕平等人,赶紧在宁毅看不到的时候做鸟兽散了。

      “这种事情……”

      他叹了口气,将茶壶盖放在桌子上,看着那盖子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伸手将它挥开了桌面,让它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事情还不知道怎么解决,眼下自己肯定是糗大了,他从这边出去,回去院子的路上,看见苏文昱与苏燕平还在那边的门口说着什么,看见他过来,本想避开,但终究只是让到了旁边,打个招呼后目光闪烁地偷看宁毅的神情,宁毅从两人身边走过去,然后指了指苏文昱。

      “以后……自己的妞自己泡……”

      说完,走了。

      这边月上梢头,待宁毅的身影不见了,苏文昱与苏燕平才敢继续说着话。

      “你不生气啊……”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知道的,二姐夫一直说什么泡妞……他做其它事情,实在是厉害,不得不佩服,但说到泡妞嘛……”

      “怎么?”

      “……嘿嘿,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擅长……”

      “有道理,这下看二姐夫怎么办……”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1 11:50

第三八〇章 短板

      豆点般的灯光之中,宣纸上是一行行的蝇头小字,时间是清晨,外面传来鸡鸣之声时,宁毅将毛笔放在砚台边,转了转因一直书写而有些酸楚的手腕。

      “有空的话得把钢笔做出来了……”

      心中这样想着,他将墨迹未干的宣纸拿在空中轻轻晃了晃,然后放到一边。此时在那儿的几页纸上虽然字迹颇多,但是需要写出来的东西仍然有一大堆,他此时虽然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毛笔,但效率终究是不高的。对于这时候已经进入工作状态,开始做全盘企划的宁毅来说,仍旧有些拖慢进度。

      这年月里,要从头构架起一个庞大的能够有内部监督、制衡、循环体系的企业雏形,是没有任何构架和规章基础的,许多的东西,在后世也许看来都是平平常常的事情,若不能写出来,很可能就没人会去做,以至于让某个环节变得残破。在这方面,宁毅还是相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许多基概念上的东西,写出来了,就能清楚很多。

      时间不多,但要去衡量和思考的东西几乎无穷无尽,这几张纸上写出来的,是后世集团公司关于账目审核监督体系的一个大概情况,如今竹记是用不上的,因为太小,但如果一切顺利,后期它就会发展到这样大的一个规模,这时候就得有一个足够好的发展雏形,以便少走弯路。这个体系里许多东西也得做土化的调整,参考此时的许多家族式作坊的管理方法和模式,另外此时武朝面积太广,信息传达不畅,无法及时统一账目和信息等诸多问题也必须重视,但最应该套用的则是有关审核中各种互相监督、制衡、杜绝作弊的精神。随处都存在的三角制衡关系。

      关于这些东西,要做准备的还有很多。当然,一个项目的发展,总得慢慢来,竹记发展的途中也会遇上很多的问题,很可能最终的样子无法预测得到。但如果先做好立意和准备,总是能少走很多弯路的。

      想着自己写的东西还有没有什么缺漏,偏过头时,却见那边的床上。小婵也正侧躺着朝这边望过来,或许在宁毅起床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过来。这时候宁毅偏着头看了她片刻,笑着道:“来。”

      小婵便也笑起来了,从床上坐起来。随后掀开身上的薄毯。伸出纤秀的双足下了床,汲了绣鞋,走到宁毅身边,才坐到了他的腿上:“相公你不睡了啊?”

      此时还是夏季,夜晚要说凉爽,也凉不到哪里去。小婵仅仅穿了一件肚兜,身躯几近全裸。她的肌肤白皙,身形柔美匀称,平日里的可爱与此时些许妇人气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若要加以形容。大概便是“正被人拥有着”的某种感觉。宁毅搂着她时,她便轻轻揽住了宁毅的颈项,小脸贴在了男人的脸颊边,任由宁毅感受着她的身体。两人便在油灯的光芒里这样坐着。

      “要做的事情有些多。最近大概要赶工,不过我是睡够了的。没事……”自从练过陆红提留下的功夫之后,宁毅的身体素质已经变得很好,平日里多睡一会儿固然有休息的感觉,但这两天早一个时辰左右起床,也并不会觉得困乏,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昨天元锦儿那事弄得他有点措手不及的心烦:“待会天亮了,我们出去散会步吧。”

      “嗯。”

      小婵像猫儿一样的在他的脸颊边拱了拱,静静地偎依着。宁毅回头看着纸上的那些东西,又拿出苏家管账的一些简单诀窍来对照。过了一阵子,小婵从他怀里下去了,悉悉索索地穿好绸裤、上衣与裙子,出门去打了洗脸水过来,伺候他洗漱过后,推开窗户,外面才显出些亮色来,晨雾浮走,朦朦胧胧的。

      这样的清晨,城市里都是各种细细碎碎的声音,偶尔或有一声变得清晰些,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云竹与锦儿那边应该也已经醒来,但姐妹俩会在房间里折腾很久,宁毅倒也不好过去干嘛,便与小婵出去散步了,晨雾中的街道里,像是一对不怎么遵循礼法的新婚小夫妻。宁毅是气质温却并不死板的夫婿,样貌甜美的小婵做了小妇人打扮,牵着夫君的手跟随着前行,就算偶尔低头有些羞赧,但随后还是被甜蜜给冲散了。

      他们在街边的摊上买了些早点、粥饭,然后再用荷叶等物包了准备提回去,有的看来有趣,便先试吃了些许,若不好吃,便去下一家寻找美食。

      回去以后,再将这些东西拿到院子中央的凉亭里,招呼随行的大伙儿过来分,一家子人便在周围吃起来,说说笑笑,有的在凉亭里聊天,有的坐到屋檐下。云竹与锦儿自然也是有份的,但由于旁边有苏昱等男子,她们便也是拿了想吃的与小婵到一旁去,一边闲聊一边吃东西。对于苏昱苏燕平等人以及随行而来的掌柜、下人,她们倒也已经可以与之交谈,但不可能像是与宁毅在一起时那样热络。

      事实上,宁毅与锦儿,在这两天里,也是称不上什么热络的了,两人没怎么说话,倒也不再争锋相对的斗嘴,感觉……有些奇怪。

      自前天晚上锦儿对宁毅吼过之后,宁毅当时是觉得有些糗,后来自然认真想过这件事,但是心情未免有些复杂。另一方面,对于锦儿的这件事,他觉得有些不太好面对云竹与小婵,由此以来,有着些许的心虚。

      若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此时的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好说的,宁毅之前也没有处心积虑地想要将锦儿弄上手,算不得亏心。但说起来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外一回事。前天晚上云竹与小婵都在外面偷听,苏昱与苏燕平这些人也是一样,虽然后来他们做出的姿态好像是在看自己出丑,但宁毅心中,更愿意相信这是他们作为家人的善意。

      发生这样的事情。云竹也好,小婵也好,心中又怎么可能单纯地看做是毫无芥蒂的笑话呢?对云竹,他原就自觉心有亏欠,与她在一起后又将她的姐妹弄上手,要说她心中很开心,宁毅觉得未必。而在小婵那边,这件事情过后,小婵很体贴地没有提起任何有关他与锦儿的话题。这是她的贴心。

      但别人可以宽容,自己不能没有自觉。平心而论,如今身边有这些女子,还有一个与自己关系有些理不清楚的刘西瓜,宁毅觉得是很满足了。对于锦儿。他自然有好感,也将其当成极其重要的朋友之一,但有没有到男女关系的份上,这个不好说。若是给个假设,如今他身边没有云竹这些人,他当然会喜欢锦儿这种性子,要说长相厮守做为夫妻也没有问题。那当然会很有趣。但现在身边有了这么些人,需要考虑的,就不止是那一点点了。

      而在另一方面,他也不能确定锦儿说的“喜欢”。到底是个什么程度的概念。上一世的在男女方面简单粗暴,曾经自然也有青涩的感情,但并没有实现的机会,后来进入社会。他这种掌控欲强的人首先感受到的是野心和成就感,稍微发达之后。女人从来是不缺的,一开始当然也有真诚对待的想法,但遇上几次简单的交易之后也就不期待了。太难、太麻烦且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效益,他也就懒得去研究女人在感情上的心思,横竖“我要的是你的身体,要你的心干嘛?拿去喂狗啊?”

      也是因为之前的贫乏,此时他对于这些简单而真诚的东西是珍惜的。要说他这样的人真迟钝到完全没有去想过锦儿对他有好感的假设,那当然也是不可能的,但正因为有可能想到,他反而会觉得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自己想得多了,毕竟这种想法对于锦儿来说,是不礼貌的。

      他因此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反倒是锦儿,前天晚上冲他大吼一通之后哭着跑掉,第二天就没心没肺地恢复如初了,虽然不与他说话,但与云竹的关系已经恢复正常,装作没事发生。对于这种反应,宁毅有些无奈,也只好将心思暂时收起来,放在工作上,走一步看一步。

      “真像是自作孽不可活……”

      每每想到元锦儿的这件事,倒也令宁毅想起之前席君煜身上发生的事情。当初他曾经跟身边人说笑话,很多时候对别人杀伤力最大的一句话就是“我喜欢你”,席君煜跑到苏家杀人的时候,娟儿就是用这个法子,弄得席君煜胡思乱想,最后让娟儿给狠狠捅了一刀,估计从此不会再相信爱情。

      如今想来,那笑话娟儿婵儿她们听过,云竹锦儿这边也听过,元锦儿这家伙忽然杀出这记回马枪,作为始作俑者,让他感觉简直像是遭了报应一样。虽然元锦儿应该不是故意拿这个来抬杠,但如此想来,也真是有些愤愤不平。

      开什么玩笑,席君煜那条贱狗明明是个反派,被捅一刀也是理所当然,自己凭什么要……呃……好吧,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正面人物,那就没办法了……

      闲暇之时,宁毅也会想想这类事情,开开自己的玩笑。然后上午过去不久,秦绍俞便会过来邀请他,去汴梁城里某些有名的酒肆茶楼闲逛小坐,倒是这天秦绍俞过来之前,有人送来一张请柬,道是听说江宁第一才子来了汴梁,邀请他去参加今晚在采木园举办的诗会。早两天宁毅便已听说了这事,却很意外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送请柬过来。他看了看,邀请人的名字却并非青阳县主或者县主的夫婿刘轻舟,署名写的是阮卫童,问了问秦绍俞,秦绍俞便只道是汴梁的一名才子。

      大概是跟周佩或者秦老这边的谁有关系,估计自己可能会去,让人顺手送张请柬来免得麻烦吧。宁毅之前便不确定去不去这样的诗会凑热闹,这两天被元锦儿的事情闹得烦心,只打算将心思放在工作上,问了几句,便将请柬顺手扔到一边,与秦绍俞出去逛茶楼去了……

      对于周佩这种正处中二时期的少女的终身大事,以宁毅的经验来说,作为长辈不管怎么参与,恐怕都只能变成个被人讨厌的反派角色,特别是在自己比她大不了几岁,这个长辈身份还不怎么牢靠的情况下,他才懒得插手呢。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2 23:38

第三八一章 迷惑与茫然

      夏日依旧炎热,时间按部就班,毫无新意地朝前走。已是农历五月,汴梁城中扰扰攘攘,有着自己一如往昔运作的轨迹。京师之地,天下间的诸般事物、信息,扎堆般的汇集在一起,南北各省的人才子,拔尖的人物,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绿林豪杰,各地来去的官员,居住各地的天家贵胄,过街穿巷的贩夫走卒,各自有着各自的生活轨迹,不同的目的汇集,、善意和恶念交汇在一起。

      宁毅在这其中,并没有受到太多节外生枝的影响,买下的院落还没有布置好,大伙儿仍旧住在汇楼。他找了铁匠,打制了几支勉强可用的笔尖,也弄来了一些羽毛,脱脂炙烤后做成羽毛笔,由于此时的纸张质量算不得很好,铁制的笔尖算不得好用,只能用纸张一层层的缠好羽毛制成的笔尖,粘墨汁书书写,速度稍有提升,但算不得非常顺手,写出来的字迹歪歪扭扭的。

      有关竹记的整个计划在按部就班的做,白日里出去酒楼茶肆,晚上逛一家青楼。秦绍俞做向导,许多时候闻人不二、尧祖年、纪坤、成舟海也会过来,宁毅便会询问每一个人认为的这家店铺受欢迎的原因,然后做出记录和归纳。

      尧祖年等人未必是为了逛青楼或者茶肆而来,看似随意的闲聊,实际上也是在旁敲侧击地了解着宁毅这个人。对于宁毅如此详尽地做调查只为了给自己的女人开店的行为,他们心中或有不以为然之处,但并没有提出明确的质疑。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谨守着来往的距离,而是因为宁毅已经处于上一世的工作状态中,尽管仍旧是二十岁出头的样貌和身体,但在脑海中归纳着如此庞大的一个计划时。所表露出来的气质,与先前也是不同的。

      那是属于上位者与心思缜密的策划者的气势,没有二十岁年轻人的那种战战兢兢与不自信,就算学的再多,也因为没有实践过而保持着谨慎。宁毅手中的许多东西,早已实践过无数次,哪怕古代的生活习惯有区别,实际上人性中的东西,改变是不大的。

      他已经摆出认真的姿态来。哪怕在平和当中,也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与感觉。那种上位者的气息或许在初临武朝时将小婵吓到的眼神中有过,后来都是有所收敛的。此时他就算认真起来,当然也吓不倒身边的小婵与云竹,但落在尧祖年等人的眼中。观察到这种认真与有条不紊的态度,他们自然不会胡乱开口。这也是因为他们早已清楚宁毅之前做过些什么事情。

      一个能在杭州那样的局势里做出那些事情来,后来又让梁山众人吃了那么大一次亏的年轻人,当他真正认真起来,做的是什么,或者最终能做到什么,是难以想象的。

      杭州也好。后来梁山的事情也罢,几乎都没能好好的做出准备。但这一次不同,沉浸在这样认真的态度里,时间过去倒也挺快。几天时间里,身边写了一大堆的东西。偶尔静下来思考,清晨推开窗户,看院落里弥漫的雾气。蝉鸣声声时,坐在院子里看檐下剥落的红漆。几天时间。虽然也时常出去,外面真正喧嚣的东西,倒暂时与他无涉了。

      有关周佩择婿的事情,他没有参与。倒是那天采木园中进行的诗会,听说办得颇为热闹,有几个才子大大的出了风头,实在是京城坛盛事——反正每次诗会会都会这样自称,宁毅并不关心,只是偶尔便能从旁人的谈话中听见。

      他去了一次矾楼,主要是为了之前与李师师约好的见面。去的时候李师师据说正在小院里待客,想来也是颇有身份的人才子,他便找丫鬟递了张纸条进去,写了自己目前正在汇楼中居住的情况,让李师师有空时,再与他、于和中等人约一个时间。这不是什么大事,他意倒也不是很期待见什么儿时玩伴,但李师师已经提过不少次,也不好一推到底。

      当时想递张纸条进去就离开,不过师师姑娘对他倒是颇为重视,随后还抽空出来了一趟,看她一身盛装打扮,头上一朵白色大花的模样颇有女神风范,与宁毅说了几句,承诺了最近几天便会约好于和中、陈思丰,给他消息,才又有几分匆忙地折回去。过去矾楼的第二天是五月初二,李师师差人送来送来一封信笺,道可以在五月初四、端午节前几个朋友见上一面,询问宁毅是否有空,宁毅便答应下来。

      另一方面,云竹与锦儿那边,也由秦夫人等人帮忙,寻到了一处距离右相府不远的小院,待到宁毅离开,云竹也就可以搬进去。那附近环境清静,也有不少右相府的侍卫、家仆居住,有相府的照应,当可保她们在京城不会被人欺负。

      这些事情琐琐碎碎,唯一能让宁毅感到有些苦恼和无奈的,终究只有锦儿,两人最近倒也不是毫无对话,只是说起话来也没什么营养。这些事情宁毅也没法跟云竹谈,锦儿对他的态度要么是拗着性子搞对抗——昨天两人正好在院门口遇上,一个出一个进,结果宁毅往哪边她也往哪边,一开始或许是不经意,都打算让路,如此几次之后,锦儿就对拦住他的路感了兴趣,结果两人很幼稚地对峙了一两分钟,当宁毅觉得自己很无聊的时候,锦儿做出“我赢了”的姿态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去了——要么则是一见他就掉头走,看起来选择怎样的应对模式全凭心情。

      时间将近端午,汴梁城中已经有了热闹的节日气氛,粽子、龙舟赛、艾叶、菖蒲……在这年月,五月五毕竟是个大节日,只可惜檀儿暂时没法上来,自己或许过几天便要启程东行,不能合家团圆了。

      五月初三这天下午,宁毅从外面回来时,见到元锦儿正在院外的栏杆边坐着。看起来倒有些拦路虎的感觉,过去之后,锦儿站起来,道:“你的女徒弟来找你,等了你好久了。”

      “周佩?”

      “嗯,小婵去你们家院子收拾去了,云竹姐在里面招待她。”

      她说的自然是宁毅新买下的院子。公事公办地将话传完,哼了一声从宁毅身边过去,宁毅想了想。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回过头去:“喂,元锦……儿……”他话才出口,却见那边的元锦儿陡然用双手捂住耳朵,狂奔跑掉了。

      “……哈。”宁毅哭笑不得。回去房间,只见云竹正陪着小郡主喝茶交谈,日光从窗棂间渗进来,对坐的两人皆是淑女风仪,举手投足之间颇为赏心悦目。见宁毅回来,云竹才笑着与他说了几句,告辞离去。

      “在崇王府住的怎么样?”

      “挺好的。七皇叔对我很照顾,堂姐堂妹她们也好,最近带着我见识很多事情。”

      对宁毅行过礼后,宁毅才随口询问起周佩的事情。周佩倒也回答得颇为分。说话之中,宁毅走到桌边,顺手整理桌上的一些纸张,他这两天写的东西不少。有的已经整理好,有的还没到整理的时候。出门之时叮嘱了小婵不要乱动,只用镇纸或者书压住,此时分出几张,撕碎了扔进纸篓里。周佩在那边端着茶杯,偷偷朝这边看,她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虽然没有乱动桌上的东西,但想必已经看过一些,宁毅并不介意,只是那羽毛笔写的字,稍微有些丑而已。

      “你来就聪明,学得也好,我是听说了,什么什么大学士对你刮目相看了吧?呵,想必你在京城那些堂兄弟表姐妹,有不少人开始崇拜你了吧……”

      “那倒是没有……”周佩小声咕哝了一句,宁毅坐在书桌边听得不是很清楚:“什么?”

      “没什么。”周佩笑着道。

      “呵,采木园的诗会怎么样?”

      “老师怎么没去呢?”

      “嗯?”宁毅眨了眨眼睛,“最近有些忙,何况我对诗会之类的,身也不是很感兴趣啊。”

      “秦爷爷来说老师可能会感兴趣的……”

      “哦?他说了吗?”宁毅想了想,“他确实有劝我去看看,不过……后来还是没什么时间。”

      宁毅说着,转身继续整理稿子,那边周佩“哦”了一句,宁毅回过头去看时,却见少女正低头坐在那儿,双手合十搁在腿上,门口射进来的光芒里,眼神似乎有些惆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怎么了?”

      “啊……没、没有啊。”周佩笑了起来,“我来……就觉得老师对诗会没什么兴趣的……”

      她说得有些勉强,宁毅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小女孩的心思,身就不怎么好猜。转开话题,笑问道:“我是想问,在采木园的诗会上,有没有见到什么青年才俊。”

      “有很多啊。”周佩笑了笑,“都还不错。”

      “是说你中意的。”

      “啊,那个……”少女微微红了脸颊,伸手抚了抚发鬓,“没、没有,都没怎么认识……”

      “你可得抓紧了。”宁毅笑道,“天下才俊,也就是聚集在京城一地,你这次过来,不管怎么样,总得选一个的,不要仓促,可以多来往几次,以你的才学和聪慧,选什么样的人应该都不是问题。”

      “可老师,若是……”周佩抬起头,看着这边,有些犹豫地说道,“若是……没有中意的呢……”

      “天下女子,没有多少人有机会自己择婿的。”背对着她,宁毅摇了摇头,“小佩你是聪明人,这次你要是还不点头,接下来会怎么样,恐怕就有些难说了。崇王府那边、你秦爷爷那边,康驸马都已经打过招呼,我这次带你上来,也是因为觉得你只能在京城找一找了,你毕竟十五岁了,不嫁人还能如何?”他想一想,又笑了笑:“若你身为男子,倒是不用苦恼这么多,不过谁又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进来的不是一个恶女人,呵,想开些吧。”

      “若是男子那就好了……”周佩低头喃喃说道,“老师,你觉得……我该怎么选啊?选什么样的人啊?”

      “我怎么知道。”宁毅不由得失笑。“我最近才知道,自己在泡妞这件事情上根不厉害。”

      “泡、泡妞?什么啊……”

      “就是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啊……要选什么样的人,还是得你自己来决定。”宁毅整理好了东西,搬动椅子,转了过来,看着这边的小郡主,“不过,你叫我一声老师,我也说点我自己觉得的……周佩你眼界很高。但其实这世上的人,都是差不多的。除了那些恶名昭著,像花花太岁之类的二世祖被家里惯得没救了,大部分的人,还是在正常范围内的。他们脾气不会太坏。也愿意疼爱妻子,希望自己家里一切都好。”

      他拿着手里整理好的一份稿件笑了笑:“男女在一起这种事情呢,一般来说,都是魅力大的改变魅力小的。小佩你是皇族出身,长得漂亮,又聪明懂事,随便找个男人。想必也会敬你爱你。夫妻相处这种事情,只要你有手段,柔和一点,对他平等以待。一般来说,男人不都是什么白眼狼。他娶了别人,也许会拼命找小妾逛青楼,娶了你会不一样的。看看康驸马。他们不是过得很幸福吗?有一半固然是因为康驸马身不错,另外一半。是成国公主殿下经营来的,所以呢……也不用太挑了。我能说的,也就是这些,放宽心而已,接下来诗会还有很多,你可以慢慢看嘛。”

      宁毅说完这些,周佩道:“老师会去诗会上看看吗?”

      “呵,帮你挑夫婿这种事,我可不做,做不来的。”

      “但是老师……”周佩想了一会儿,“可以帮忙考考他们啊,嗯,譬如诗啊、见识啊……”

      “不要用这个挑夫婿!”宁毅挥了手,大摇其头,“这些东西过得去就行了,挑夫婿当然要挑那种善良点的,心地好的,娶了你以后会待你好的那种。诗词好的人不见得心就好,这些人心高气傲,怀才不遇的时候多半偏颇激愤,若是一帆风顺,也容易养成那种不好伺候的傲慢性格!因为优秀而组成的婚姻,通常都是个悲剧……你最该找个好人,而不是厉害的人。”

      宁毅对于婚姻这种事毕竟也算不得擅长,只是后世所见,若是男女双方都优秀,或者是因为这种优秀结成的婚姻,常常都没有好结果。一起生活这种事情,各方各面都是得有一个人退让的,如今这年月,退让的多是女子,男人则可以自由发挥,但周佩是皇族,就算有心退让也不见得能退让多少,要找个优秀的拿得出去的男人结婚,基等于在给自己后半生找不快乐。

      他说到这里,也已经足够了,反倒是周佩,蹙着眉头,情绪有些混乱起来,宁毅只能让她慢慢消化这些东西。师徒俩随后又说起一些其他的琐事,周佩对宁毅写的那些东西感兴趣,宁毅便也随手拿给她看了,同时也跟她讨论了一会儿王府之中关于管账、御下之类的一些事情。如果在平时,周佩一定会谈得兴致勃勃,但此时心情不佳,拿起羽毛笔研究了一下,觉得这样写字真是丑,但宁毅写得兴致勃勃的,让她有些不能理解。

      留在这里吃过了晚饭,周佩才从汇楼里离开,同时也知道,恐怕在五月初十之前,宁毅便会离开汴梁,去往山东了。他这次过去,为的是与梁山为敌,恐怕几个月内都未必会有结果,而自己在太后寿宴过后,恐怕就得决定夫婿的人选,待到老师从山东回来,自己应该已经离开了京城,回去嫁为他人妇。这一来一去的想象里,真是给人颇为复杂的感觉。

      她这次跑过来,自然不只是为了说起这些琐碎事情,但具体要说些什么,自己又难以归纳得清楚。

      以前在江宁时为着婚事有些惶然无措,但并不严重,躲进那只箱子里想要随船北上时,还颇为兴奋,仿佛在眼前展开了一片新的希望。一路之上陪着老师他们,又有梁山的贼寇过来送死,精彩无比,她一点也没有感到烦闷。然而真正进入京城后的这几天时间里,有什么东西终于压了下来,纵然七皇叔对她颇为亲切,秦嗣源也让她趁机在京城多玩玩。但她心中忽然明白了过来,这事情躲不过去了。

      她今天过来找宁毅,原还想询问他为什么不去诗会的事情的。宁毅并不知道,来到京城之后,虽然崇王府的一帮姐妹负责招待她,但其实一大帮人聚在一起,气氛未必和睦。一开始对方是将她当成乡下来的土包子看待的,但周佩身才学仪态都出众,很快就改变了众人的看法。这个改变不见得是让众人崇拜她,反倒引来不少嫉妒与敌意,表兄弟中或许有带着倾慕眼神看自己的,女子那边则未必瞧得上自己了,或是在背地里说风凉话。或是计划着想要让她出糗,如此种种。

      这些事情并不出去,生于皇族,就算在江宁,这类勾心斗角她也见得多了,自然有方法应付。只要仪态大方地不去理会别人,别人自然到了下风。只是在说起诗时。周佩有些自豪地说起了宁毅的词作,并且道这是自己的老师,也来了汴梁,如此便让人抓住了话题。

      一些人不相信她老师有多厉害。也有许多人,单纯用着排外的心理,认为江宁第一才子当然比不过汴梁的才子,再者宁毅当初曾说过“词作是道士所吟”的事情。放在江宁,大家都已经熟悉。自然知道这是个玩笑,但在汴梁一地,就会有人说“听说那词作是抄的”之类的话。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其余人则叫嚷着让那宁毅参加诗会写点诗词来看看。

      周佩心中是佩服宁毅的,但也会希望宁毅能够站出来,狠狠地打打这帮人的脸。彼此的冷嘲热讽之中,她固然没有直接为宁毅应承下比试,但也做了一些假设,例如说“老师若出手你们就知道了”,她希望宁毅能尽量来参加采木园的诗会,托秦嗣源提出了邀约,但秦嗣源自然不可能跟宁毅说“你一定要去”,他那边觉得宁毅刚到汴梁,说不定会去凑个热闹,也尽量跟宁毅说了,也希望觉明能带着宁毅去逛逛。若不是发生了锦儿的事情,宁毅埋首工作,说不定还是会去采木园上见识一下京城这边的诗会是个什么样的盛况。

      诗会前一天,有个叫做阮卫童的送来请柬,则是属于与周佩对立的那一帮富家子了。他们心中大抵认为既然是什么第一才子,肯定就是想着凭采进阶的,采木园的诗会乃是汴梁第一等的盛会,谁不是趋之若鹜,这边邀请他过来,然后在诗会上比过了他,便能让周佩灰头土脸,谁知道宁毅谁的面子都没有给。最后两边也只能用嘴炮互喷一下。

      而周佩这边,当然是被奚落得更过分的,她则只能用高傲和沉默面对这样的事情了。算不得失败,可站在她这边的人终究不多。

      宁毅不可能知道这样曲折的过程。而另一方面,诗会的苦闷和嫁人的压力真正压在一起的时候,周佩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那事情已经不容她不去想——她在诗会上,固然也有评估一个个的才子怎么样,但她随后也不得不承认,她看待这些人的标准,是以这个大了她不过几岁的老师来做准绳的。

      这种事情,在后世或许是类似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喜欢上帅气的班主任,长大之后还会记在心里,但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周佩不可能得到后世女生的那种人生轨迹。喜欢上老师这件事早些时候其实就有萌芽,但那时候她能够不去想,也能够否认掉,这时候却不行了。这样的事情与诗会上的委屈叠加在一起,让她感觉……有些想哭。

      她是带着这样的情绪过来的,然而见到宁毅之后,忽然就明白过来,老师是带着一家上百口的血仇上京的,他也没有答应过自己会去参加什么诗会,自己若是因此委屈,简直像是个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小孩子。而另一方面,有关于她的喜欢,她当然没法说。

      她根嫁不了老师,一切都明摆着,不管她怎么豁出去事情都不可能。她是个聪明人,这些事情,出口的必要都没有,只能给人纠结和难堪。

      所以到最后,就什么都说不了了。

      马车驶离汇楼,华灯初上了,她回头看着那客栈渐渐远去,街道周围的光芒映在少女的脸上,明明暗暗的跳转。汴梁城比她从小居住的江宁还要大得多、繁华得多、精彩得多,她过来时,也曾想过要看到许多不同的风景,这里确实有,可忽然间,这一切都像是没有意义了。不知道该怎么走,不知道接下来能怎么办,去往哪里,被什么人接纳,能做怎样的决定……

      夜风吹来,抚动了发鬓。她坐回马车里,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那空虚不断地延伸着,承载着她奔行在汴梁的人群与街道中。那是生命中第一次因成长带来的……

      巨大的茫然。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2 23:38

第三八二章 小聚

      五月初四,端午节前一天,汴梁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已经弥漫着粽子的香味,各家各户挂上了菖蒲与艾叶,即便是城门之地,也挂满了菖蒲艾叶等物,人群来往间,充满了节日将至的喜庆气氛。

      马车驶出城门,朝黄河河岸的方向过去。

      天空上棉云飘荡,出了汴梁城,目力所及处便是一马平川了,官道边栽种了树木,偶有村庄田地、鸡犬行人,河道的支流自村庄边穿行过去。马车行得一阵,便抵达了目的地,那是绿林掩映中的一处庄园,依着附近的河流而建,旁边还有大大小小的几座庄子,看得出来,都是富贵人家的别苑。

      宁毅今天从汴梁城中出来,是为了赴之前李师师提出的邀约,端午将至,这位京师花魁日子也并不清闲。她之前外出访友寻师,回返之中由于随着生辰纲的船队北上,日子其实是耽搁了的,遇上端午这类大事,最近几天除了一些推不掉的客人,其余的时间则在排练着需要在端午表演的节目。这边的庄子本就是矾楼的产业,今天是排练的最后一天,她便与妈妈李蕴说了要寻清净,过来这边训练,顺便将几个朋友邀过来做一次私人的聚会。

      由于这次要碰面的毕竟是女子,小婵此时也已经不是他的丫鬟,此次出门,宁毅便没有带上其他人,只是着随行北上的家丁东柱赶车,只身过来。通报姓名之后,便有丫鬟将他迎了进去,未至内院,便听得丝竹之声传来,有女子在唱着词曲。

      “……疏疏数点黄梅雨。殊方又逢重五。角黍包金。草蒲泛玉,风物依然荆楚……”

      “是姑娘在练习周邦彦周大官人新写的词呢。”

      那丫鬟一面引路一面介绍,显然也知道周邦彦的词作对普通文人的杀伤力。

      转过前方小门,便到了一处四面通风的厅堂,周围挂着帘子,颇为凉爽。师师姑娘便在那厅堂中舞动罗裙水袖,在一帮乐师的配合下,唱着那新作的诗词,厅堂那边风景最好的地方已经坐了两人。其中一人便是于和中,另外一人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但看来比于和中要沉稳一些。宁毅进来时,厅堂中的师师姑娘正好转过头来,眉眼之中。便冲他笑了起来,那笑容清澈,蕴着旧友相见的喜悦,浑不似传言中所说的京师花魁的妩媚,几乎连宁毅都会不自觉的受到感染。

      这样的笑容从效果上来说,甚至比云竹、锦儿对待旁人时的笑容神态都要引人得多。或许对云竹、锦儿而言,当初那样的生活是在波涛滚滚之中勉力沉浮。努力地找到方向,而对她来说,可能便是游刃有余的凌波起舞了。

      对宁毅笑着做了示意,师师并没有因此停下来。一面唱着那据说是周邦彦写的新词,一面缓缓舞蹈。她跳得并不快,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令人赏心悦目的气质。清雅、大气,宁毅绕过去。与于和中以及另外一人点头示意,坐下来后,听着那歌曲声。

      “……衫裁艾虎。更钗凫朱符,臂缠红缕。扑粉香绵,唤风绫扇小窗午。沈湘人去已远,劝君休对酒,感时怀古……”

      “……慢啭莺喉,轻敲象板,胜读离骚章句。荷香暗度。渐引入陶陶,醉乡深处。卧听江头,画船喧叠鼓……”

      宁毅已经听云竹唱了这么久的歌,对于诗词唱曲的鉴赏虽然还算不得大家,但总也已经入了门。若说起来,云竹的琴曲唱功已经返璞归真,特别是唱给宁毅与锦儿听时,极少花俏,纯粹的声音便能让人沉浸其中,仿佛洗涤心神,头部乃至于整个身体都像是被那温柔的声音包括,被整个按摩了一般,而就算宁毅许多时候搞怪地弄些现代歌曲给她唱,她也总能找到宁毅想要的感受,或欢快或伤感或缱绻。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李师师这边乐师的功力也好,她一面舞蹈一面表现出来的唱功也好,与云竹还是有一分差距的。但出现在对方身上的,却并非是单一的极致,眼前少女的歌声也好、眼神也好、一举一动的舞姿也好,都像是在做着完美的暗示,共同溶成了一副画卷。

      虽然那舞蹈不快,但歌唱之中,她几乎是一个人表现出了无数的风貌,端午时节的喜庆、雨降下时的宁静、少女、妇人、幽居深闺的女子轻摇团扇、饮酒的公子、读书的文士。这些感觉在她的眼神、身肢、唱腔中流转,立体的瞬间又变得模糊,随后化为了复杂的人世。

      那词作本是周邦彦所做。此时作端午词,要么只是描写人情风貌,要么就得写写屈原,感时伤怀。周邦彦的这词也写了这两者,但并未落于下乘,他的词作风格本就婉约,上半阙描写端午景象,是他一贯的长项,写得花团锦簇,到下半阙,写到怀古、写到《离骚》,但在下半阙的后段,“渐引入陶陶,醉乡深处”时,却将所有的事情都模糊在了远景里,淡化了描写的一切,留世间纷繁。

      李师师唱到此时,声音和乐曲也逐渐转轻,到“卧听江头,画船喧叠鼓”作结,声音渐至轻不可闻,动作也渐渐停歇下来,但很出奇的,周围的动静反倒因此被扩大了,风声拂动、树叶轻响,整个厅堂都像是更加立体了起来。厅堂之中,女子完美地将暗示扩大到了整片天地中。

      她垂下双手,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儿,闭上眼睛,任由周围吹来的轻风拂动发丝。片刻,她才陡然睁开眼,嘴巴大大地张了一下,像是在喊“啊——”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她吹旁边的那些乐师行了礼之后,才朝这边过来,态度随意:“如何?如何?”

      “好。”

      三人都诚实地拍手鼓掌,李师师笑了起来:“其实已经排得差不多了,我过来这边偷懒的,也不知道妈妈会不会骂我……”随即。给三人做了介绍,除去于和中、宁毅,另外一人便是已经提到了许多次的陈思丰。

      在京师之中,遇上儿时伙伴这样的戏码,平心而论,在场三名男子大都没有多少兴趣。若真是在一起玩过的小伙伴也就罢了,实际上不过就是彼此住过街头街尾,但并不算熟络的三人。这剃头挑子真正热的或许也就是李师师一人,但没有交情。彼此之间也没什么仇怨,既然聚在一起了,互相认识一下,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人便在李师师的带动下。互相闲聊了一番。虽然说起来,于和中也好,陈思丰也好,对李师师多半有好感,但这时候倒也并不会多么刻意地去对待宁毅或是彼此,终究是个朋友相聚而已,于和中见过宁毅。陈思丰之前也听李师师说过几次,知道他赘婿身份,或有才华,只是已经进不了科举。接下来的时间里。虽然也偶有提及彼此家庭,但更多的还是聊起了周邦彦的新词,如今京城的盛会,师师的表演。之类种种,和乐融融。

      宁毅之前未到京城。自然不会非常清楚李师师在京师受追捧的程度,于和中与陈思丰便一番解说,师师或是轻笑或是补充,真诚而又熟练地应对着。对她而言,能够跟几个她认为的“儿时旧友”如此相处,大概也是一种轻松吧。

      此后四人到得这庄子靠河的一边,这是接近黄河的一条支流,水流还算得上清澈。庄园的这头有伸出在河床上的水榭亭台,天上云朵遮住了日光,亭台上便颇为凉爽,师师着下人搬来酒水糕点,一面简单的吃点东西一面说笑,河边还有艘小小的画舫,几人便说好待会划到河上去玩。

      宁毅不忘生意经,旁敲侧击地问问几人认为的酒楼青楼为什么赚钱的见解。不久之后,师师又叫来乐师,在亭台边的草地上排练了一遍,实际上也就是表演给三人看一看了。此时彼此也算是稍微熟络起来,聊天之中,也在周围走了走,宁毅见到附近一个绣楼房间里挂了不少纸张折成的四瓣小花,上面似乎还有字迹,看过之后,询问那是什么。

      这年月里,纸张毕竟还是比较贵重的东西,特别是那折成花朵的纸,看起来颇为漂亮,也比一般的纸张坚韧许多,放在后世当然没什么,但在现在,恐怕每一张纸都要经过不少工序制作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听他问起,师师笑着解释,这些纸张确实比较贵,不过城中许多地方特别是青楼都有得卖,许多文人才子会买来写上自己的诗作,然后折成花朵送给心仪的女子。虽然大多数是送到青楼女子的手上,但因此成就姻缘的也不少,所以这纸也被称为姻缘纸。

      “其实许多时候,姻缘也就像纸一样吧……”

      说到这个,师师叹息了一声,随后又笑起来,为宁毅说些青楼之中,男女之间的趣事。此时于和中与陈思丰似乎到一边有事,或者彼此有什么话说,离开了一下。李师师的讲解中,宁毅皱着眉头想到了什么,随后回忆起自己正在苦恼的元锦儿的事情,因为锦儿的缘故,云竹跟小婵未必不会有些情绪,既然女孩子喜欢送礼,自己写封情书,端午节送给她们也好。小婵最喜欢诗词了,云竹或许心绪淡然些,但肯定也会喜欢。

      想到这个,当下问起李师师那花朵的做法,对方好奇起来,宁毅便和盘托出,可以送花给家里的女子。他已然成亲,有妻有妾有孩子的这件事范不着隐瞒,跟李师师说道已经很久没有送过家里人礼物。师师的神情便也变得温柔起来,找来纸张,教宁毅折花。

      “不过……我教宁大哥折花,宁大哥写到里面的诗词,可以给师师看一眼吗?”

      “啊……”宁毅微微愣了愣。

      “师师保证不拿出去唱。”她举起手指,认真地做了保证,事实上,宁毅微感讶异的倒是她这要求太小,而且不拿出去唱,对她又有何意义。笑了笑,点头答应下来。

      也就在这折纸的时间里,视野那侧,与这里挨着的别苑之中,倒是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家丁奔走,似乎在布置着一场聚会,临河这边的草地是连着的,宁毅望过去,问道:“那边是什么人?”

      师师偏过头看了一眼,随后一切如常的低头折纸:“那边啊,是个子爵大人的别苑,很久没用了,可能有什么聚会吧……我们可惹不起。”

      也不知道她在此时为什么要说惹不惹得起的问题,不过也就在同一时刻,隔壁的院子里,有一个声音也在响:“各位别这样啊,我问清楚了,隔壁那边今天来的是师师姑娘……我可惹不起。”

      “不过是个花魁而已,你有什么惹不起的,而且我们也不是针对李师师要干嘛。借你个地方用用,还婆婆妈妈的……”

      “话不是那样说啊,各位……你们这样子摆明是来找茬的,人家师师姑娘在那边招待几个朋友,不用嫉妒成这样啊。要是恶了师师姑娘,我以后还有什么脸去矾楼,怎么在汴梁风月场混啊,喂,凡事好商量啊……”

      有着子爵身份的男子无奈的哀嚎中,身边的人一拨拨的进去,洒扫庭院,清理灰尘,摆放物品,开始砰砰砰砰的布置聚会会场了……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9-4 20:51

  第三八三章 风起、云聚


  五月初四,平平常常的上午,汴梁城外,子爵董小渊的别苑中,仆人来去,哐哐当当的打扫,虽然一时间弄得热闹,还夹杂着主人家的些许抗议,但也算不得多么出奇的事情。

  “什么读书人,不就是师师姑娘这次回来还没有见你们先见了别人嘛,还说不是针对人家李师师。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是争风吃醋,喂,隔壁的是谁你们打听好了吗就来,别软柿子捏不到撞上石头,不是第一次了,这种事情不好看,还是在我的地方……”

  太平盛世,各种事情来来去去大都没什么出格的,哪怕是在汴梁这样的大城当中,住得久了,事情看在眼里,也都能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作为别苑的主人,有着子爵身份的男子在汴梁城中算不得高调,毕竟京城之地,王侯都是满街乱走,他区区一个子爵,向来都是和气待人的。这次被人从城里拉出来,稍作询问,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那别苑许久未去了,只留下两三个下人稍微照看,隔壁是矾楼的产业,无非是为着矾楼的姑娘争风吃醋呗。汴梁城内公子哥儿众多,多有追求功名的书生文士,也有家境富贵一辈子不求闻达的富贵闲人,他们精力充沛,没事的时候无非就是走鸡斗狗抢女人,两拨人争风吃醋互相要给对方好看的事情,每天在汴梁城都得发生几十起,毫不出奇。董小渊原本也是无所谓的,只是快到别苑时,听说今天是李师师在那边,这才打了退堂鼓。

  一般的女子也就罢了,看戏固然可喜,得罪了也无所谓,但汴梁城中的几个花魁……自己何苦参与到这种事情里。他与李师师虽然算不得熟悉,但也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对方最近才从外地回来。端午节前。拜访者肯定很多,她能够接待的则只能是有数的几人。这边显然是没有得到亲近的机会,就跑过来挑衅,要给李师师的宾客好看。

  跑过来借别苑的几人往日里有些交情,这时候便推不掉,他心中不禁有些无奈。这事情不管怎么样,对他来说都未必有趣。假如自己这几个朋友落了对方面子,可能会让李师师厌恶自己,而若反过来,这类青楼女子的眼界,往往是最高的,假如说人家今天跑过来。那边招待的乃是周邦彦,自己这边成了反派,徒然被打脸,事情说出去,这宅子以后还能住么。

  如此想想便有些郁闷,那帮人开了别苑门,叫下人进去打点,随后就去迎接其他人。董小渊也就懒得多问了。一面叫人打探那边来了什么人。一面叫人准备马车,把自己摘出去再说。如此过得片刻。下人过来回复道,师师姑娘在招待的是于和中、陈思丰那几个儿时好友。

  “于和中?陈思丰?好像听说过,那是……”他想了想,随后垮下肩膀来,往日里听说过,师师姑娘在与旁人来往时,对少数几个人比较特别,不是因为他们才学出众,而是因为彼此是旧相识。这下岂不更加麻烦?若是对方是周邦彦还好说了,那是文人之间为了师师姑娘的青睐而争斗,跑去落这几个人的面子,岂不是直接打师师姑娘的脸么……

  *****************

  董小渊的苦恼中,时间稍微退回去一些,白云悠悠,汴梁城内,荫凉渐渐的掠过。

  崇王府中,周佩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着光与暗的分界线从一侧推过来,很快的蔓延过了这片地方,日光从树隙间落下,有几分刺眼。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从昨夜到今晨,几乎没有安心的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与一个多月以后得选另一个人成亲的事实压在她身上,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挑选,若是以老师为标准来选择,大概选不到什么喜欢的人吧,可若是放下这标准……她又放不下来。

  尤其在她意识到自己以宁毅作为喜欢的标准的同时,她也愈发清晰地认识到与老师正在逐渐远离,并且将迅速远离的这一事实。也许从今以后,就很难见到她了。在陷入死路的思绪过后,她将脑袋变得空荡荡的,假装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一事实。

  然后卓云枫过来找她,她将自己努力变得精神起来,卓云枫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反常,与她在这里稍作闲聊,然后……还是有些迟疑地提出了问题。

  “你知道……宁立恒今天去哪了吗?”

  “……老师?”周佩脑海中空白一瞬,但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不知道啊。”

  她顿了一顿,终于又道:“怎么了?”

  那声音压得有些低,卓云枫的表情还在犹豫着,但终于,他偏了偏头,吸一口气:“他……听说他去城外见李师师了,然后……”

  光斑点点,从树隙间洒下来,他一五一十地,将听说的消息告诉了周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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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中,这宁兄弟你是之前就已经见过了,师师一直说他的好话,他到底……怎么样啊?”

  日光洒下,这边的林荫小道间,于和中与陈思丰并肩而行,陈思丰也向于和中询问着好奇的问题。彼此虽然算不得至交,但汴梁城中,来往的次数还是不少的,总是比对宁毅要熟稔得多。有些事情,宁毅在时毕竟不好询问,譬如宁毅的入赘身份啊,才学如何啊,有没有什么背景啊。若对方身份低下,当面问了未免过分,但心中好奇,还是有的。

  于和中倒是略微有些复杂地摇了摇头:“老实说,小弟也不是很清楚,在江宁之时,就看得不甚清楚。不过,他入赘身份,确是真的。”

  一旦有入赘这样的身份,便粘不到功名利禄,如今于和中已入户部当差,虽是刀笔小吏,但也颇有前途,陈思丰地位则更高些。他已经在汴梁附近一处县衙任了几年八品主薄。如今正为升迁奔走。既然确定这事,宁毅在两人眼中的形象便有些类似于乡下来的穷亲戚,没什么可比性,反倒亲切起来。

  “倒是听师师说,他是江宁第一才子,那几首诗词我也看了,委实令人叹服。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只是单凭江宁所见,这宁兄弟举止,与一般文人才子,确实大有不同。不参加诗会,要说诗作……也来得有些奇怪。当地确有他的诗词为道士所吟的说法,我未曾深究,还是不清楚了。只是师师那边,陈兄也知道,她一贯与人为善,因宁兄弟而来的说词,真假与否,其实也难说得紧……”

  于和中说起这个。陈思丰也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当然是最清楚的。李师师虽然不至于把人捧杀,但对于朋友。向来宽容,类似于和中陈思丰,若有五分才华,在她那儿大概总得夸到七分才行,只是又注意着不让他们太出风头因此出糗。对于她口中那些关于宁毅的说法,与其说真真切切,不如说李师师愿意相信它真真切切。

  陈思丰笑了笑:“不过这些事情,倒也与我们无关了,这宁兄弟看来,交个朋友,总是无妨。”

  于和中倒也点头:“老实说,他自那几首词出来以后,最近一年多,未曾听说有任何诗词出世……不过,真假那又如何,看来他也未曾想过要以此事到处张扬。我倒是听说,商贾之家为了面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估计这事情未必好说……宁毅他小时候,你我也见过了,呵呵,还记得吧,他整天就是读书,此时看来,样貌风采,倒是大有不同了……若是真的,也不出奇嘛……”

  “便是如此。我看也不一定是假的。”

  心中对宁毅已经有几分亲切感,想要与人为善,因此彼此说起来,倒也并不难听。两人本是托词如厕,从那边走开,既然有些悄悄话说,就朝着前方去绕了半圈,临近正门时,却听得外面稍稍有些喧闹,两人出去看了看,只见喧闹来自于隔壁的那处别苑,看来也是要办一场聚会。正准确回去,却见不远处道路边的一辆马车旁,有一名华服男子正朝这边望过来,那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颌下留了一小撮胡须,目光和气,气质也颇为沉稳,拿着一把折扇,笑着走过来了。

  “于兄、陈兄,真巧。”

  这人并非官员,但必是富贵子弟,于和中与陈思丰二人对他却没有太多印象,那人随后倒也做了自我介绍:“在下董小渊,年前重阳诗会,与两位曾有过一面之缘。”

  他并未介绍自己的家世背景,但这样一说,于和中与陈思丰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应对,彼此幸会一阵,笑着问起对方是否也要在隔壁办聚会。那董小渊摇头道:“是有人要来,只是却并非在下所办。”他压低了声音,“冒昧问一句,师师大家可在里面?”

  于和中微微愕然,陈思丰则皱起了眉头。待随后于和中说出了肯定的回答,董小渊目光凝重,同时露出了“大家都明白”的那种神态:“不瞒二位,怕是师师姑娘到这边与诸位好友相见,被透了风声出去,然后不知为何,让人误解了……”

  他将随后的事情大概说完,笑着拱了拱手:“其实,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齤事。大家心中有数,便没什么了……在下在城中尚有要事,先告辞了,请两位代我向师师姑娘问个好。”

  于和中与陈思丰对视苦笑,随后拱手与对方告别,目送那董小渊上了马车,远远离去。

  这种事情,对于他们,对于师师,都确实不是第一次见到和遇上了,真是有些无奈,不过……倒也确实没有太多需要紧张的。相信不久之后,便化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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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和中与陈思丰心中是那样想的,董小渊心中自然也是如此认定。通风报信之后,他便坐着马车返城,无论如何,都已经卖了李师师一个人情,以后在矾楼遇上,说不定自己还能被青睐一二,得个好。如此想着,行出不远,便有几辆马车与他擦身而过。他好奇地看了看。随后微微一愣。

  这边风景不错,几个庄子连成一片,房舍点缀其间,是一个村子的格局,周围则是环绕村庄的林木,他的那几个朋友,自然是在路上迎人。就这样到得村口树林的尽出。他停下马车,与树荫下一个朋友打了招呼,对方倒是有些奇怪:“小渊,你去哪里啊?”

  “小弟还想问问你们呢,你们邀了些什么人啊?”

  “那就不太清楚了,时间有些赶。能请的都请了一下,哪些人能来就不知道了。刚才过去的是怀明侯爷的三小姐吧……接下来还有崇王府的晴郡主,方文扬,隽文社的几位老人家,哦,还有最近名声鹊起的《王道赋》于少元,听雁居的姬晚晴大家,还有小烛坊、矾楼的几位姑娘……”

  “姬晚晴你们都请来了……请这么多人你们要干嘛……”

  “嘿。跟你说了啊。明天就是端午了,大家看今天天气好。出来赏玩、踏青、吟诗作赋,选了这边而已。小渊,小渊公子,你怎么能走,你现在走了,我们可就一点面子都没有了,留下来一起看热闹啊……”

  “你别开玩笑了……你们不会真的只是出来踏青的吧……”

  话说到这里,其实董小渊心中也已经混乱起来。原本只以为是被李师师拒见的仰慕者在这里争风吃醋,但请这么些人过来,情况就不一样了。汴梁城中出名的几个花魁,彼此之间确实是有冲突的,你想高我一线我想压你一截的事情都不出奇,但每次正面杠上,至少在后来文人士子的推波助澜下,都弄得声势浩大。若是单纯的争风吃醋,不见得会把姬晚晴拉出来。

  矾楼李师师,听雁居姬晚晴,小烛坊宫甜儿,沁园尹红袖这几个当今最红的花魁若在一起,文士们是难以左右逢源的。眼下他们弄这么多人来,要么就是真的踏青,随便选了个地方的无心之举,要么……那就是姬晚晴要在端午节前给李师师一个下马威。李师师那边如今一点准备都没有,身边又只是于和中、陈思丰那样的人物,这可真是麻烦了……

  他想到这些,心中叹息,事情是变得更加复杂了,原来不是争风吃醋,还要踩人造势,但如此一来,复杂中又变得有趣起来,他便停了车驾,暂时间决定不走了。

  看看热闹也好。

  远远的,又是几辆马车朝这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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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来来去去,犹如风云聚散,即便身处其中,也往往不知道下一刻要发生的事情。

  至少身在此时,宁毅是完全想不到这个寻常的白天里会发生的事情的,而在他身边,李师师则是在第一时间有所察觉,却也猜想不到整件事会有的轮廓。

  在京城之中的这些年,她已经见惯了许多事情,虽然对隔壁的子爵并不熟悉,但是看见那边忽然开始打扫的第一刻,她便隐约察觉到,可能这事情是冲着自己而来。矾楼之中,自己的行踪,其实算不上密不透风,类似的争风吃醋,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她有些不希望发生在眼下,因为她知道,宁毅好像有些不喜欢这类的事情。

  如果是一般的文人才子,对于一点点的攀比对抗,不会产生反感,而即便反感,以她这么些年来的经验,也可以让对方乐在其中。宁毅是有深厚才学的,她完全相信这一点,在江宁的见面,甚至于被对方才华折服以后,李师师心中也想过,若他有朝一日来到京城,能怎样令人震惊的以才华大杀四方。但是北上的一路同行之后,她忽然打消了这样的想法。

  这个男人,是身负血仇上京的,恐怕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喜欢这类事情,必然有他的理由。特别是在看过他对付梁山匪人的手段之后,她觉得自己未必能够理解这个男人的胸怀与气魄,那是属于跟汴梁也好江宁也好的那些文人才子完全不同的一部分。所以当这样的事情可能发生时,她反倒有些苦恼起来,毕竟这样的事情能不发生,还是不发生的好。

  当然,片刻之间,她也只是猜到了这样的可能性,对于是不是真的有人冲着这边来,还是持保守态度的。在亭台上教宁毅学会了折纸,口中也简单聊了几句“立恒是否最近就要离开”的话题。然后将最近打听到的有关山东那边形势险恶的琐碎消息与宁毅说了说——这样的话题。毕竟还不好当着于和中、陈思丰的面说,李师师也估计宁毅不愿意到处张扬自己家里被杀了很多人的事情。

  如此聊了片刻,对于于和中两人还没过来的事情倒是有些奇怪,师师领着宁毅回去里面房间找了笔墨,随后她着院子里的人去打听隔壁的消息,顺便看看于、陈二人在哪里。无论如何,就快到中午了。哪怕对方真是不怀好意而来,几人总是要吃过午饭再走。自己这边要将事情挡住,应对的方式还是有很多的。

  这时候于和中与陈思丰正在回来,院落中的几人大都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端倪,不过任是于和中、陈思丰还是李师师本人,大抵都将事情的中心放在了师师的身上。于和中与陈思丰倒并不觉得多么奇怪,只是想到宁毅,就觉得他多少有些无辜,待会恐怕会很意外。至于宁毅,他只是多少察觉到可能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但……当然与自己无关,他到京城几天时间,什么人都没得罪过。应该不会遇上齤任何乱七八糟的事。

  京城的花魁。看来不好当啊……心中微微叹息,宁毅在纸上写下准备拿来泡妞的情诗。诗当然是抄的,他觉得有些肉麻,又在心中权衡着到底该写两份还是写三份。最终确定这个不好用在元锦儿身上,抄了三份,一份给小婵,一份给云竹,一份准备给檀儿寄回去。

  师师从门外折返回来,心中还在考虑着那些麻烦事情的可能性。看见宁毅正写完第二张纸,有些小心地敲了敲门。宁毅看了她一眼,然后在一张诗稿上用手指敲了敲:“写好了,答应你的。”他提笔写第三张,摸了摸下巴,“写得应该还过得去吧,会不会肉麻了一点……她们应该会喜欢……”最后一句,有点自我安慰的意思。

  师师走了过来,只见纸上是一阕六句的词,一看便知道是《浣溪沙》,她拿起来,片刻后,轻声念了出来……

  ***************

  同一时刻,崇王府。

  卓云枫离开了,周佩坐在那儿,呆呆的出神,脑子里有些空白,不知道是怎样的感受。

  卓云枫方才说的那些,还在脑子里转。

  “……你那老师跟师师姑娘认识,我们是知道的,早两天他去寻了李姑娘,约好今天上午在城外别苑里见面。这个消息听说被矾楼中的人透露了出来,原本只是有人想要去质问一下李师师,凭什么她可以抽出空来跟别人见面却不见自己。但后来你师父的名字被这边的几位小姐公子知道,他们便邀了人,决定一同去那边,折一折李师师与你师父的面子。我是早上才听说此事,什么江宁才子沽名钓誉,要当面给他好看,还请了几位文坛宿老,说的是踏青,主要便是想让他们在场,还有如今汴梁出名的几位才子,那风头最盛的于少元,估计这个时候,已经过去了……”

  自己终究还是给老师添了麻烦了……

  周佩心中闪着这个念头。

  从昨晚到今晨,其实她都在想着关于老师的事情,面对宁毅时,她装得极为正常,但离开之后,心中忽然空荡荡的。她想要跟宁毅说点什么,但又什么都不能说,可即便明白这一点,她还是想说点什么,什么都好。

  人的思绪是如此奇怪,她在心中告诉着自己,接下来恐怕没什么理由去见老师,以后也再见不到了。这是自己应该接受的状态。可到得此时,心中闪过混乱的念头的同时,为给老师添了麻烦而内疚的同时,涌上来的,竟然是些微的喜悦。

  还得去见老师一面……少女在心中想着这件事,从哪儿占了起来,原本有些茫然的脸上,不自觉地笑了笑,然后朝一个方向走去,迈出两步之后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转过头,小跑往不远处的院门……

  给老师添了麻烦了……

  从汴梁城中出来,天气很好,大朵大朵的白云降下了荫凉,去往那边别苑的官道上,马车、行人或急或缓,书生文士、华服公子,穿行在普普通通的行人间,偶有认识的,互相打个招呼,或是拉了对方一同到马车上来。

  在汴梁附近,这类景象并不奇特。于少元坐在漂亮的马车上,感受着风吹过来,响起女子的轻笑声,他朝旁边看去,那边名叫姬晚晴的美丽女子也冲着他笑起来,团扇轻扑,罗衣如画,她倾慕和喜欢他……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二十年来的苦读,这是他目前最为得意的时候,当然,以后会有更多更得意的时候,会喜欢上他的,也不会只是姬晚晴这一个花魁而已。

  今天并不是需要严阵以待的一天,只是郊游而已。不过,他心中也已经不自禁的想到了李师师,汴梁城中,一名名女子各有特色,李师师他还没有见过,会是怎样的一个样子呢?有没有看过自己以前的诗词呢?不过,与她齐名的晚晴已经倾心爱慕上自己,自己终究是要帮晚晴打败她的,打败她的同时,她也会深深地记住自己吧。他如此想着,目光淡然、安定,看着远处村口的道路间,已经变得热闹起来……(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9-4 21:37

第三八四章 卧虎、恶念

  天云流转,和风习习,未及午,外面已经热闹起来。

  有人到这边别苑来借了东西,因为隔壁的那所别苑人并未长居,也就没有随时打理。此时那边要办聚会,招待贵人,便过来借些储藏的冰块。师师借了,不久之后,也有人送来拜帖,说是听闻师师家在这边,表示感谢,同时也邀她参加那边的聚会,师师这边熟练地婉拒了这次邀约。

  于和与陈思丰已经回来,趁着宁毅不注意时,两人已经偷偷将那董小渊的说话告诉了李师师,这类事情毕竟不是第次。而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不久之后几人聊天时,宁毅倒也是直接问了出来:“出什么麻烦事了吗?”

  于和笑道:“倒是不麻烦,就是有些无聊。”

  师师托着下巴,摇头笑道:“京师便是这样,其实倒是师师这身份惹的祸了,宁哥不用在意的。”

  陈思丰道:“咱们师师姑娘这边,早已驾轻就熟了。”

  “便是如此。”师师可爱的,当仁不让地点了点头。

  平日里若真遇上这种情况,于和、陈思丰的心情倒也未必会好,但这时多了个宁毅,两人顿时便与师师这边在感觉上拉近了很多,有种他们三人已经起经历了许多事,而宁毅是个外人的优越感。闲聊之不免又说起师师在京城当花魁遇上的各种状况,帮才子争风吃醋的丑态,争斗之后方灰溜溜败走的趣事。说到兴头上,便是李师师,也会开心地哈哈笑,当然。她即便表现出极为亲近的笑,也绝不会离开淑女的范畴,有着清雅的气质,但感染力颇强,宁毅此时并未设防,也会觉得自己开心了许多。

  倒是陈思丰随后问了问宁毅在江宁是否也常常参与这等事情,宁毅便笑着摇头,如实回答自己极少参与这类事情的事实,陈思丰那边也就不再多问。

  这边四名好友的谈笑当。师师也在随时关注着隔壁那边的变化,偶尔有丫鬟端果品进来,她便亲自去接,随后由丫鬟告知外面的状况。随着时间的过去,那边的事情似乎也有些奇怪。与当初的猜想不符。因为人来得越来越多了,甚至于连姬晚晴都跑到这里来,这就不是争风吃醋,而是要打擂台了。

  不长的段时间里,她也如同董小渊样,疑惑于事情的真相。虽然有些巧,但看起来。确实有些像是单纯的踏青了。其实这间并不排除姬晚晴在端午节前就要跟自己杠上的可能,譬如自己目前排练的新词若是让她逼得不得不在今天就表演出来,到明日端午,自然就没有她出风头。但是要跟自己打擂台。怎么打是个问题,那边出招,自己这边可以不接,总不至于两个花魁碰面。对方带的人多,就说另边丢了面子。说出去也没人信。

  她的心当然在转着这样的念头,于和与陈思丰或许也会觉得她正在边考虑这些事情,边笑着聊天。不过,或许就连宁毅也不知道的是,这些念头在她的脑海不过是随意掠过而已。

  她其实正在想着诗词的句子,甚至在心里正在感受和唱出来,以至于她看着宁毅时,便会产生颇为奇怪的情绪。

  要说担心对方逼过来时的对策,刚刚察觉到这件事时她确实直在想着这事,但改变是从看见宁毅写的那首词之后开始的。忽然间很好笑地觉得,其实也没什么,能忽然看见这样的词句,今天很值得了,至于对方真要弄出什么事情来,反正也是很好应付的,自己又不是第次遇上了。然后她就直在想着那首忽然给了她奇怪情绪的词。

  开始看宁毅的神情,其实还没抱有多期待,他顺手写给妻妾或是红颜知己的,看起来连自己都不怎么确定词句的好坏。当时她顺口就念了出来,只在间顿了顿,几乎念到末尾时,才下意识地放缓速度。《浣溪沙》这词牌本身就不长,短短六句四十二个字,词句又通顺,下子就念完了,但念完之后脑袋空了半晌,此后又总是在心不自觉地想起来,或是轻声念遍、唱遍,就如此刻。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千年。”

  时间很难说它好在哪里,但就是忍不住会念,事实上她也知道,这样的现象也就是“好词”两个字便可以盖之了。若论词句,景也写了,色彩缤纷的词语也用了,开始看,纷繁热闹又到位,但是到得最后句,切的感觉都压了下来,只像是个人正在与情人说几句显得隽永却又淡然的话,特别是让她想起宁毅坐在那儿写词的简单神态后,切似乎都有种轻描淡写且理所当然的感觉。(随梦小说网www.suimeng.com全文字小说更新最快)这样的意境,是最见功力的。

  以至于她的目光转到宁毅的脸上时,放在桌下的那只手的手指,还在微微的颤动。

  这什么人啊……他当时确实是顺手写的……

  虽然在江宁时就曾见识过宁毅的功力,但她根本想不到对方竟顺手就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虽说无第,她如今也不好评判周美成写给她的那首端午词与这首到底谁高谁低,事实上,两首都是绝佳之作,也确实难评高下。但周美成也是费了好长工夫才写出那首得意之作的,相对而言,宁毅摸着下巴有些无聊的顺手挥毫,确实是把她给吓到了。

  当然,她是不清楚宁毅这边的想法的。宁毅如今对诗词已经有了定的功底,但要说评判什么千古名句,还不到那个水平。他写的这首《浣溪沙》乃是苏轼写给小妾朝云的情诗,但在能够千古流传的几首《浣溪沙》,没有它的位置,若非宁毅比较喜欢苏辛之词。这首词又短,估计已经记不起来。

  他能完整记起来,还是因为周邦彦那首词描写的景物与这首有些类似。由于下意识地觉得这并非千古名句,宁毅还犹豫了下,觉得那句“佳人相见千年”是不是肉麻了点,但随后想想,反正是家里几个人,这些女孩子都好说话,是自己送的就行了。应该能够容忍它不是千古顶尖名句的这种缺点,这才写了出来。

  仿佛是两条互不干涉的并行线条,这边凉爽的厅堂里,四人面吹风面说笑,因为那词句的缘故。李师师随后下意识地将话题转向了宁毅家妻妾的状况上,宁毅便也笑着说起与妻子、与妾室的相处,以及刚刚诞下的长子的事情,事情和乐融融,说起来也让人觉得温暖有趣。而在另方面,那边的别苑当,这次会过来踏青玩乐的众人。基本上也都已经到了。

  建在河边的这处村庄,周围树木不少,风景也都不错,过来的男男女女或是携手游玩。或是径直进入别苑,这时候抵都已经在这边聚集起来。汴梁城些社的成员三三两两的聚集,几位在坛颇有名气的老者路指点谈笑,此时也进入了庄园落座。他们毕竟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口所说的关于如何做章,如何看书。这样那样的经验,对于诸多年轻人帮助是有的,老人家落座之后,不少年轻人便过来请益。

  这其,便有王府、侯府之类地方的公子、小姐。京城之,虽然说起来皇族最,但他们平素也都保持着恭敬谦逊,不能不给这些老人家面子,就算对于旁边的年轻人,也不见得是想踩就踩。毕竟谁都要个好名声。相对而言,倒是地方上的王侯比较逍遥点,就算拿着金瓜锤到街上打死了人,最后多半也没什么人敢查,官府只能将事情压下去。而这类事情若发生在京城,通常就会受到来自皇宫里的训斥。

  而除却这些人,此次或是结伴同游,过来凑热闹的青楼女子多半也已经抵达,姬晚晴这次是陪同于少元过来的,但与许多人都是熟识,行礼打招呼,另外也还有名气或或小的青楼姑娘,她们是与人作伴而来,但也有着助兴或是令场面热闹起来的责任,例如弹弹琴唱唱曲,偶尔在众人的要求下表演下比较高雅点的才艺,这才有踏青的气氛。

  明天才会是真正正式的聚会日子,今天气氛则随意得多。聚会的场地此时布置在别苑临河的面,是有着顶棚遮盖的宽长廊,看来便是在陆上的长长的亭子,河风吹来极是凉爽,几名老者与身份尊贵者在长廊最里面的座椅间落座了,欣赏风景的同时,也给周围的年轻人们随意说着些逸闻趣事,又或者些科举考试、官场进阶的知识,他们是当做笑话说的,非常和气,周围姬晚晴等女子适当地插嘴活跃下气氛。

  偶尔些人也会被点名,例如如今风头最劲的于少元,又或是汴梁原本就有名气的年轻士方扬、左锡良等人,这类被拿出来说他们章还有怎样缺点的人,其实也是最受重视的,偶尔也会让人作写诗词,或是某某人灵感上来,写出首,找人点评。这边地方颇,并不拥挤,若时对这些没兴趣,自然也有些人在周围观赏景色,携伴走动,又或是商量着划船去河上游玩。

  事实上,只在此时,真正知道这次诗会为何而来的人终究是不多的,不久之后,这边聚会进行得热烈,甚至有好些出色诗词出现时,人群才渐渐传开了李师师便在隔壁的消息……

  ***************

  时间渐近午,这边已经开始准备饭食,那边又有人来借了些东西。今天李师师过来,自然又不少人跟着来了这边,但不久之后,厨子也被借走了个。随后,又有人送来拜帖,提出了邀约。

  这份拒绝之后,又有拜帖送来,如此重复到第四次上,丫鬟进来跟她说了些什么,师师皱起了眉头:“唐月?符秋霜?她们也过来了……想干什么……”矾楼之,李师师与这两人算不得和睦,但要说跟人密谋在这样的环境下拆自己的台。想想又有些不太可能,多半也是适逢其会。但事情发展到这里,她也知道自己没法直推了。

  她今天是不想跟人打擂的,有些无奈地向宁毅等三人告罪番,将事情合盘托出:“若是有兴趣,家呆会倒也不妨去看看……立恒觉得呢?”

  “算了。”对于,宁毅倒是首先做出了拒绝,诗会什么的,多半要写诗作词。他不是没存货,但这些是要在将来用在竹记上,给开店造势的,用首少首,他现在吝啬得很。于和与陈思丰其实也不想第时间随着师师过去。但见宁毅拒绝得这么干脆,又不免觉得他有点怯场,太没气魄,什么第才子之事,多半有水分。

  “其实未必躲得过去,不过小妹先去探探情况,待会回来再说。到时候过去看看应该也蛮有趣的。”

  毕竟是这个场合里的人,终究身不由己。与三人告别之后,离开房间,她吸了口气。恢复了那个端庄方又真诚高雅的李师师模样,见了唐月与符秋霜,与她们道过去。

  诗会只是诗会,没有多少新意可言。气氛的轻松还是紧张对她这个级别的女子来说没什么区别,姬晚晴虽然在场。她也只是随意地与对方打了招呼,笑着称了声“姐姐”——姬晚晴她半岁——随后两人在同张小桌前坐下,笑着交谈,或是听着众人说话,应付几句。不久之后,她倒真是疑惑起来。

  姬晚晴她们,到底要干嘛,难道真的是场简单的诗会?

  **************

  师师姑娘那浅灰色的疑惑当,与会众人,却是各有不同的感受。

  眼下的场面,毕竟是相当热闹的,特别是李师师过来之后,家基本都已经往这边过来,长廊两侧此时摆放了许多蒲团和小几,两到三人联坐,也有人随意站着,但不少人都在说话,力求在两名花魁面前表现二。

  作为汴梁城花魁之二,姬晚晴的性子温柔和气,看起来是那种标准的贤妻良母类型,体态高挑修长,慵懒之态最是引人,但若是仔细去接触,会发现那温柔的背后,也有着如女王般的气;而李师师清雅知性,体态纤秀,样貌带着股清净的灵性,仿佛什么事情都能看得透彻,而与她相处之人,往往也会感受到难言的清澈与安宁,仿佛自己也有着足以看清许多事情的智慧。此时众人问起她有关明日端午节要表演的节目,师师笑着举起手指,道:“这个……当然要保密啦,不过,间有段是这样……当当当当滴滴当……”

  她手指点啊点啊的清唱,旁边的人便嚷起来:“听出来了听出来了……”

  “忆秦娥……”

  “哪里是,青玉案青玉案……”

  “齐天乐!”

  “肯定是齐天乐……”

  众人吵吵嚷嚷,气氛热烈,有人甚至跟着调子哼了另首《齐天乐》的词句出来。师师坐在那儿笑得灿烂,随后将话题转到姬晚晴那边,让姬晚晴也透露些明天的表演。如此来二去,也有人将方才众人所做诗词传过去,师师轻声哼唱,隽社名被称为“墨公”的老者出声道:“少元方才那首词是极好的,师师姑娘不妨看看。”

  那词作传过去,师师照着清唱出来,面唱,面用惊奇与佩服的目光望向了对面,姬晚晴便也在旁边和着拍子,唱完之后,她又下意识地看了眼于少元,随后笑着向姬晚晴道:“恭喜姐姐了……找到了如意郎君。”

  于少元坐在对面笑而不语,心倒是觉得,刚才他感受到了这师师姑娘心因他的诗词而产生的悸动,片刻之后,再度着墨书写起另首词来。

  不久之后,家丁奉上煮好的冷饮,落座当,几名老者互相谈笑,他们在汴梁城都颇有名气,弟子众多,如隽社的墨公、薛公远等人,这时候议论着刚刚入社的于少元会有着怎样的前程,其余几人倒也在说着众人当出色者的前途,将来可能走上怎样的仕途,并且也在议论着不久之后可以由他们保举哪几人入国子监之类的地方学习,议论、品评。又或是自己作出诗词来,对于这样的聚会,他们还是颇为满意的。

  这些四五十岁上的老者,其实说起来仕途都未必算顺利,但多少都当过官,自觉难再有提升或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罢官后,教人或是做学问提高着自己的地位,如今也算是人人尊敬,他们也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和权力。例如每年可以联名向朝廷或是这样那样的官员推荐人才。对于此时的状态,倒也是相当满意了。

  而在另边,有小拨年轻的男女,些窃窃私语倒正在进行着。

  “喂,是不是差不多了……”

  “那边直监视着。人倒是还没走。确实差不多了……”

  “要不要这样做啊……”

  “到时候这李师师会不会也下不来台……”

  “现在了说这个,你们不是来看热闹的吗,到边看戏去!”

  “说不定人家有真才实学呢……”

  “早查过了,年多都没有诗词出来过了,入赘的!唐群,我知道你对佩郡有兴趣,叫家里去提亲啊。干嘛跟着我们过来看……”

  “我就想看看她师父是不是真像她说的那么厉害……”

  “告诉你,就算有真才实学,当场又能做出什么来,比不上他的《青玉案》我就指他江郎才尽了。那样的首词。就算真是他作的,要多久才能写出来……而且诗词考过以后再考其它的嘛……”

  “我赌他是骗子,沽名钓誉……”

  “就算不是,这样群人考过他以后。他面子也丢尽了……杀四方那是话本小说里的事,告诉你。个人被群人看着,天生就弱势!”

  “我也赌骗子……”

  “骗子,乡下地方弄了点名声,到京城招摇来了……”

  “我是来看戏的……你们这样,佩郡知道了以后怕是要哭很久……”

  这边的人群有男有女,除了核心的几人,其实多数还是过来凑趣看热闹,当然,若是真能让个骗子下不来台,他们还是喜闻乐见的,也正期待着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看乡下地方的土包子出丑真是太爽了。

  于是片刻之后,旁崇王府的郡周晴便笑着开了口:“师师姑娘,今天这么高兴,若是冷落了你那边的几位朋友,未免不好。听说是师师姑娘的儿时旧识,如此说来,也就是家的朋友,不妨叫他们过来,与伙儿同坐坐如何?”

  她的身份地位,旁人虽然不见得害怕,却也无法忽视,这话说完,前方的墨公也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这样来,师师倒也不用急着离开。今日之会,有师师与晚晴两位在,他日旁人说起,也能更添声色。”

  师师心还在想着姬晚晴她们想干嘛,但对这事,却并没有拒绝,笑着点了点头:“也好,我这便过去说说,让几位兄长过来。只是下午师师仍有练习,怕是要早些离开。诸位莫要怪罪才好。”

  虽然也曾猜想过对方会对身边的几人下手,但这时候她已经先给于和、陈思丰等人定性,这是儿时玩伴,对方是不好逼着他们吟诗作赋或者以此嘲笑奚落的。至于宁毅,她此时心还在转着那《浣溪沙》,根本就必要去想这件事。于和与陈思丰两人她或者会担心下,但宁哥……她很难把这份忧虑放上去,因此也就没有思考的必要。

  不久之后,师师回到那边别苑当,宁毅等人也概知道这时候不好再推,过去看看也是无妨,便道过来。这时候,诗会的人群正在传看着于少元的第二首词,甚至有人低声说起了惊才绝艳这样的话,依稀能听见“谁挽汨罗千丈雪,洗些魂离别。赢得儿童,红丝缠臂,佳话年年说……”之类的句子,得人赞叹不已,看起来他的这第二首词,真是的出了风头。

  虽然也得到了不少的注视,但这时候诗会的伙儿都还在品评着那些诗词,只周围几人与他们拱了拱手,这也算是溶入诗会的最好时候了。在师师的引导下,宁毅找了座位在旁边坐下了,然后,开始抬头感受这周围的热闹。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9-4 21:44 编辑 ]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9-6 01:05

  第三八五章 指责、疑惑

    和风习习,下人端上的冰镇红豆羹带来丝丝沁人心脾的凉爽,诗会气氛倒是愈发热烈起来,在场都是文人才子,识得诗词优劣,彼此手中也都有一两首好的作品备着,这时候一一的拿出来,品评比较。先前的几篇作品中,方文扬已经写了一首颇为出风头的,但随后于少元一曲新词出来,“谁挽汨罗千丈雪”,众人都觉得又高了一筹,足可成为能流传百年的佳作。

  汴梁城中,每一年里,都是会有几首这样的作品出现的,当然,有的是因为气氛到了,捧将起来,有的则也是因为那词作确实上佳。于少元最近在京城之中风头连连,但名气还是比不过左锡良、方文扬这些已经出名好几年的大才子的,但正值春风得意之际,真有时来天地协同力之感,这妙手偶得的新词放在谁眼中都是赞叹连连,姬晚晴那边笑着将词作清唱出来,心中却有几分懊恼,这词作比他先前给自己的端午词还好,怎能就这样当场拿出来,若是收着,说不定明天就能拿来与李师师打擂台上。

  汴梁一地,如今名气最高的几名词人中,真正厉害的还是周邦彦,不过周美成如今再入仕途,写词一项上,也只有与他私交颇深的李师师能够拿得到了。若是他发挥良好,给李师师的乃是一首佳作,自己这边或许拿于少元的这首词,就能扛得住。

  心中想是这样想,但既然已经拿出来,眼下就已经没有办法。于少元对自己的词作也是颇为得意,意气风发地跟众人谦虚一番,偶尔与姬晚晴眉目传情,余光之中更多看向的还是李师师。他这边得意,那边方文扬就未免有几分失落。但整个诗会注意的焦点,终究还是在这几位才子的身上。宁毅等人落了座,很快的也就在这种不被注意的气氛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其乐融融地参与起来。

  “拜见陆师。弟子于和中。两年前曾在岳山草庐听陆师讲《孟子》,受益匪浅。今日再见,请受弟子一拜……”

  从侧面穿过人群,于和中去到前方,倒是找到了曾经听过课的一位老师。这前方几位学识渊博者中,五位的名气是最大的。如今隽文社的“墨公”秦墨文,薛公远;因注解《孟子》而赫赫有名的陆明方;四处办学。弟子满天下的潘宏达;还有学识渊博,在国子监任司业的大学士严令中。于和中曾听过陆明方讲课,陆明方虽然不记得他,但此时自然也笑着好言以待,随后又象征性地问问他的学业、如今的成就,鼓励一番再着他到附近坐下。

  这类诗会便是如此了。畅谈交友,随意抒发。彼此学问有高有低,也不会有多少人真的咄咄相逼。于和中的学问是不及在场这些人的,但平心而论,纵然有时候被别人看起来像是沾了师师的光,但大部分的情况下,他还是喜欢参与这类聚会的,只要不出太多节外生枝的事情。置身其间。他也油然产生一种身为大文人、大才子,在过着这样交友天下、精彩纷呈的生活的感觉。即便不能拿出几首惊世骇俗的作品。参与聚会回去,与户部衙门里与他同级的刀笔小吏叙说一番,也是极有面子的。

  先前还有些警惕姬晚晴那边是不是会跟师师这边起冲突,现在看来气氛和睦,倒也不像了。转过头去,陈思丰正在那头与几个认识的人说话打招呼,长廊尾端,宁毅也正在与身旁的人言笑作谈,看来也已经融入气氛当中,未被多少人注视。师师到了前方,在众人的谈笑间看过了于少元的新词,投以讶异的目光后,也不免为方文扬等人的诗词作品赞上几句。寻常且欢乐的诗会情景。

  如果一切就这样进行下去,想必在日后不短的一段时间里,这次的诗会也会传为一时佳话。这时候,于和中、陈思丰多少都已经放松了心中的警惕,师师心中稍稍有些奇怪,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会发生怎样的事。诗会的参与者中,大部分还是纯为聚会而来的,享受着这端午节前凉爽难得的上午时光,看着于少元等人的意气风发,偶尔也笑着插上几句,颇为开心。至于一些怀了看戏看热闹的心思而来的富贵子弟,首先也是在享受着诗会的气氛。

  人群之中,坐在宁毅身边的,是一位名叫郑恺清的年轻人,在家乡薄有才名,到京城也有两三年的时间,于这个圈子熟了,混出些名堂来,纵然还不到于少元方文扬这等名声,但诗会有人请,便是地位。原本倒只是因为身边人乃是李师师的好友,招呼一二,聊得几句之后,倒是发现对方言辞得体、大方,气度也颇为不错,便开口谈笑几句,偶有诗稿传来,也互相品评一番。

  如此过得一阵子,郑恺清稍微离开,再回来时,正要坐下与对方说上几句有趣的事情,听得侧前方有人道:“这位可是江宁的宁立恒么?”

  郑恺清见那人朝这边望来,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又补充道:“师师的那位朋友,莫非就是江宁‘一夜鱼龙舞’的宁立恒?”

  郑恺清对于那“一夜鱼龙舞”“明月几时有”也是听过的,这时候只见身旁那人站起来,拱手笑了笑:“嗯,正是区区……”一时之间,他心中也不由得产生了诗会卧虎藏龙之感。

  对于宁毅的几首词,虽然拿出来便能力压全场,但没经过时间的沉淀与升华,还不能到达一报名就能令所有人高山仰止的地步。哪怕青楼有唱,风靡一时,放在这边,名气也不可能到达周邦彦那种多年经营的高度。不多时,众人将那几首词再拿出来,又有人说起宁毅是“江宁第一才子”的身份,给人的感觉,顶多也就是忽然发生这边还坐了个或许能与于少元、方文扬相提并论的大人物,但几句言谈之间,宁毅言辞谦虚、举止有礼,令不少人生出好感,也以为他暂时不欲出风头或是还没有好作品,也就只是稍作注意,不可能因为几首已经有年月的好词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这边来。

  但就算如此。这位“师师的旧友”。多少也已经得到了注视。旁边的郑恺清便仔细注意了一下宁毅,期待着这边会不会有什么好作品出现,只是随后有好友唤他过去看一首诗词,他过去之后,在人群中,隐约便听得有人在说:“那家伙不过沽名钓誉之辈……”诗会有圈子,旁人对他却不设防。他稍稍注意了一下,只听得那是有一小部分人在说的,那宁立恒名气有水分的问题。

  “听传言说是一和尚吟的,他拿去换了名声……”

  “不是道士么……”

  “江宁那边,早已被人揭穿了……”

  “看他,这一年可是一点诗词都没有出来。谁听说过他的新词么……”

  “江宁第一才子,是曹冠吧……这个听说只是他自称宣扬的……”

  汴梁一地聚天下英才,江宁虽然是大城,但说起什么“江宁第一才子”,在“天下”的范畴里,又不算什么了,众人产生不了什么敬畏,此时质疑一下。各种说法都有。郑恺清听了一些。回头看去,有些疑惑:那个宁立恒。莫非真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

  一个这样的诗会上,出现一个人是李师师的朋友,没什么才华,那没什么,大家都不会有什么感觉或是敌意。但出现一个人,没什么才华,却表现得跟于少元、方文扬一样厉害,得了名气,那给人的又是另一种感觉了。而在此时,那边也已经有人在询问一些什么,郑恺清还未听清楚,陡然间一个声音暴喝起来,惊动了全场:“竖子!你可还记得老夫么!”

  **************

  事实上,绝大部分的时候,宁毅还是充满了包容之心,愿意与人为善的性格。参与这种社交场合,对他而言称不上什么负担,他也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看看这些文人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术业有专攻,能够在自己的领域倾注心血的人,在他看来,都是值得尊敬的。

  这样的场合,无非也就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宁毅乐得偏居一隅。就算被人说出身份,抬出什么“江宁第一才子”的身份,他也更愿意给人以赞美,就算被人问及意见,对此事的许多诗词,他都是持认同态度的。

  这样的情况下,那边于和中与陈思丰其实也各自写出了一首作品来,宁毅这边各种应答大方得体,他的气质颇好,就算不写诗词,也没有什么人表示不好。不久之后,有人将于少元第二首词的稿子传了过来,宁毅看了看,那是一首《念奴娇》:

  “楚湘旧俗,记包黍沈流,缅怀忠节。谁挽汨罗千丈雪,一洗些魂离别。赢得儿童,红丝缠臂,佳话年年说。龙舟争渡,搴旗捶鼓骄劣。谁念词客风流,菖蒲桃柳,忆闺门铺设。嚼徵含商陶雅兴,争似年时娱悦。青杏园林,一樽煮酒,当为浇凄切。南薰应解,把君愁袂吹裂。”

  这词作颇好,甚至几位老人都有在说,单论此词,便足可进得国子监。有人问道:“立恒觉得如何?”

  宁毅便答:“果真是好词。”

  那边才有人出声:“立恒何不也做上一首,与于公子比比,谁高谁低。”

  那出声的乃是一名女子,宁毅抬头看过去,却是那位崇王府的周晴郡主,此时正笑着望过来。周佩早一日来拜访他时,曾说过堂姐妹对她都不错,吃饭时也顺口提过这位郡主的名字,因此宁毅对她还是很有好感的。这时候她让宁毅作词,周围的人附和几句:“宁公子能做出‘一夜鱼龙舞’那样的词作来,此时出手必是佳作。”

  有人笑道:“真是期待,此次诗会将成佳话了。”

  那边于少元眼底便有些阴沉,也抬头拱手笑道:“正要看看宁兄才华。也好向宁兄请益。”

  宁毅摇头笑道:“于兄高才,这念奴娇实为上佳之作,在下一看,只能甘拜下风,便不献丑了。”

  于少元这边,正因为这首词作可能被举荐进国子监,对于宁毅,他是严阵以待的,此时听得宁毅退让,那是要将名气让给他了。他一时间还没想好是见好就收还是逼过去。脸上倒是已经露出了笑容。也在这时。旁边有人出声道:“你便是宁立恒?”


  宁毅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正是。”

  那人又道:“你真是宁立恒?”

  这两句话,问得有些突兀,宁毅皱起眉头,只见前方那人已经拍案而起:“竖子!你可还记得老夫么!”

  前方那人须发皆张,正是隽文社薛公远,宁毅此时自然也找到了映像,刚到汴梁的那天晚上。在矾楼门口指责他与云竹,然后被他骂了的老人正是此人。他心中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暗骂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嘴上自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位老人家,何出此言?”

  “嘿,你倒是忘了,前几日在矾楼门口。你与一女子在街上公然拉拉扯扯,恶形恶状!斯文扫地!老夫指出此事,你竟口出恶言。老夫此时可认出你了!”

  他这样一说,众皆哗然。宁毅皱眉拱手:“老人家记错了吧?绝无此事,一定是搞错了。”

  这事情显得有些突如其来薛公远言之凿凿,宁毅却在片刻间表现得极为无辜,真诚无比。那边师师是见到了这件事的,早先将宁毅叫来就已经记了起来。只是那时候已经不好再让宁毅离开。只能在心里期待薛公远与宁毅的间隔会让薛公远认不出他。但这时候看见宁毅的表现,讶然之余还是不由得捂嘴忍笑。这事情非常突兀。知道的人也不做,她倒也不会因此认为是姬晚晴等人的阴谋。

  只是在宁毅矢口否认之后,那薛公远气得再度拍了桌子:“竖子!你竟然还敢否认!方才他们对我说,你乃是沽名钓誉的骗子,老夫还有些不信。此时老夫认出了你,你竟然还敢装作良善。老夫此时便能断定,你这等孟浪无行之辈、不知悔改之徒,那什么江宁才子的名声,必是欺骗而来。今日乃是汴梁,不是江宁,老夫须让你骗不得这名声!”

  他这边说完,那边大学士严令中却是摇了摇头:“薛公,此事尚未定论,还不好如此武断。”

  人群之中有人道:“我看他便是个骗子……”却是与周晴走得很近的一名富贵公子。

  这几个声音出来,其余的人吵吵嚷嚷。师师坐在那儿,却陡然间皱了皱眉头,望了身边的姬晚晴一眼。那边宁毅也陡然将眉头皱起来。

  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

  如果这件事情只是因为薛公远而起的意外,宁毅大概也只能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忽如其来的巧合,但眼下却未必是这样的情况了,看他们的说话,就在方才的那段时间里,看来竟然已经有人跟前方那几人都说了一遍宁毅的情况,人群之中,忽然爆出这么多质疑者指责者,也并不符合事情发展的规律。

  宁毅的那个什么第一才子,放到汴梁来,或许因为流言,会出现质疑者,这个并不出奇。但是在这么一段时间里,变化成这个样子,而且看起来跟薛公远、严令中这些人转达的,都是一面倒的认定宁毅沽名钓誉的说法,要说纯粹是流言的自然发展,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他一时间警惕起来,在那边,薛公远拍着桌子,复述那天晚上矾楼发生的事情。严令中这类人还是持着保守的态度,让薛公远克制,给宁毅这边一个辩白与证明的机会。人群里有人说着宁毅这次果然没有写诗写词。

  前方于少元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倒是愿意相信这位宁兄弟的。薛公、诸位,也不妨给他一个机会。宁兄弟,你在江宁被人称为第一才子,在下这首《念奴娇》,莫非真入不了宁兄弟法眼,激不起宁兄弟任何诗兴么?”

  那边姬晚晴盈盈起身:“小女子也觉得应该给宁公子一个机会,毕竟他也是师师姑娘带过来的。诸位,总不好不给师师姑娘任何面子吧。”

  她在此时,终于将宁毅与李师师拉在了一起,只是自从方才开始,师师坐在那儿用小团扇挡住口唇,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这时候望望周围,又看看宁毅那边,开口道:“诸位这样,也太过咄咄逼人了。要说诗词。宁大哥先前就已写过一首。只是那是他写给家中妻子的,师师答应了他不说出来。但不论宁大哥如何想的,诸位忽然这样,似乎有些不好……”

  她心中也已经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甚至于还在奇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另一方面,对于宁毅准备怎么应对。她也有些不知道,话语说得有些犹豫。如果宁毅愿意将那首《浣溪沙》公诸于众,至少可以解掉这个质疑的局面,但宁毅肯不肯,又或者他若不肯用这首《浣溪沙》,当场想不出更好的词作怎么办。这些都在她脑中转。

  只是她先前说起宁毅作了一首诗词。众人或许还有些期待,这时候又说不好说出来,质疑的声浪顿时便起来了。有人道:“师师姑娘对朋友很好,我们都知道,只是这等情况下,还要为其遮掩,便不好了吧……”

  又有人道:“什么不肯说出来,师师姑娘若是随便说一首。道是这人写的。大家莫非也信么……”

  人群之中毕竟还是有许多站在师师这边的人:“你莫非不信师师姑娘说的话。”

  这样的言辞汹涌间,原本热闹的诗会陡然间变成了揪出一个骗子的审判会。倒是更显得热闹了起来。不过师师与宁毅的目光扫过,也大概在心中归纳着哪些人是坚定的推波助澜者,能够稍稍分析事态的轮廓。人群之中,那些原本就打着看戏的主意过来的众人知道戏份已经上场,看着站在这边的宁毅,更加兴奋起来。这样的场合下,站在所有人的质疑里当一个被审者,无论如何都是居于劣势的,就连那边师师的心中也有些忐忑,宁毅当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感受着棘手的事态,他笑着摇了摇头。

  “若我写了诗词,便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那边薛公远吼起来:“你也能写诗!你莫要侮辱了诗!你干什么也掩盖不了品行不端的事实……”

 人群中有人道:“当然不是写首诗就行,看那一夜鱼龙舞,什么江宁第一才子如此高才,至少也得盖过于公子的念奴娇才行吧!”

  “若是比这念奴娇还好,那该进国子监的,岂不是是这宁公子……”

  “他若写得好,自然有这资格……”

  “文章天成,我看,稍微及得上也就是了……”

  这等情况下,最麻烦的也就是这吵吵嚷嚷,做到了一项也有第二项,大家说的标准千变万化,总是可以不认账的。就是真正有才学的人,在这种千夫所指的情况下,也未必就能发挥好,日后传出去,名声还是得被毁掉。而在这样的诗会上揪出一个大骗子,是何等惊艳的展开,大伙儿都是乐在其中、推波助澜。那边已经有人对师师道:“姑娘,你虽然心好,此事不必参与其中了吧,莫要被这骗子所欺才好。”

  那边陆明方道:“此言甚是,虽是好友,也不该在此时包庇纵容。和中,此人也是你的好友,你觉得如何?”

  于和中对陆明方本就敬畏,这时候拱手道:“弟子……弟子与他也有许久未见,并不熟悉,若他……若他真是沽名钓誉之辈,弟子自当与其划清界限。只是……”他觉得这样说也有些不好,想要说些什么补充时,陆明方已经点了头:“好,你下去吧。”

  那边李师师却道:“我是相信宁大哥的。”

  这等混乱的局面,众人几乎都已经散开,将站在那儿的宁毅突出来。同一时刻,通往这边的一扇侧门门边,匆匆赶来的周佩已经在那儿着急地望向这边,平复着呼吸。她知道此时就算跑出来也未必有什么用,事情如此棘手,她此时都有些担心宁毅能否解决。毕竟这时候就算真写出一首好诗词来,也未必能够解决掉全部问题,写了诗词,他们还会考校其它,各种刁难都不会少,谁都不是全才,必然有不擅长的东西,跟着他们的步调走,到最后什么面子都不会剩下,就算说出去,这样被考校的人,多半也都是低人一等的。

  也在此时,她听见宁毅在那边再度开了口。

  “我这人脾气很怪,你们想让我写,我就是不想写。”他笑了笑,“我是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师师倒也不用将那词拿出来……我若不写,你们又能怎样?”

  他这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的无赖,现在不证明,说出去名声肯定会被毁。但对方现在态度摆得这么光棍,站在那儿,气势上竟还死撑着没有落下风,明显是辜负一帮观众期待的。

  前方五人当中,神情严肃的潘宏达明显不喜欢宁毅这种态度,阴沉着脸,沉声道:“今日我等以诗会友,却不料会被这样的事情搅局,但就论我方才听闻之事,宁立恒,你今日若真没有任何交代,我潘宏达向你保证,你今后在汴梁,莫说功名富贵你想都别想,我还要上报朝廷,让你在汴梁寸步难行,甚至入罪下狱,你信不信!”

  这几人当中,潘宏达治学极严,脾气不好大家向来是知道的,只是未曾料到他此时会说出这种话来,不过是诗会上被质疑,顶多身败名裂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还弄到入罪下狱。宁毅看了他一眼:“哦?什么理由?”

  一旁众人其实也皱起了眉头,觉得说得太过。师师抬起头来有些讶然,姬晚晴皱眉道:“潘老,这话未免有些……”

  “你知道什么!”潘宏达看她一眼,“哼,你们可知,这人不仅是江宁才子,还是江宁康王府客卿,乃是康王府小王爷周君武与郡主周佩的老师!”

  这话一说,众皆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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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9-6 01:10

  第三八六章 生气

    “王府客卿,教的是天家子弟!”潘宏达喝道,“此等事情岂同儿戏,今日若只是一场诗会游戏,进来一人想骗些名声,轰走就是。可若这等人成了王府师长,天家颜面,教坏了小王爷小郡主的责任谁能担得起。此事在平时也不是潘某能过问的,但办学数十载,潘某今日既然遇上,便只能查个究竟,宁立恒,你现在便说,我等到底有否误会于你!”

  潘宏达这番话大义凛然,掷地有声。周围的人也已经兴奋起来。严令中道:“早几日,严某曾见过康王郡主周佩,考校过殿下才学。殿下为人聪慧,学识极为出众,不负才女之名。后来闲谈之中,她对宁公子是极为推崇的,因此严某愿意相信宁公子确能名副其实。只是对其今日表现,又实在有些疑惑。宁立恒,今日这诗会,你确实只字未写,而在最近这一年的时间里,老夫也确实未曾听说过你有任何新作出世。若说你能写出‘明月几时有’与‘一夜鱼龙舞’这类佳作,此后于诗词上却没有只言片语传出,这不是……很奇怪么?”

  从一开始,这位大学士对宁毅就算得上和气,他这话说完,那边周晴道:“这几日里,周佩堂妹上京,说起她这老师,确实颇多溢美之词。宫也确实非常好奇,能得堂妹如此推崇的,是何等人物。今日之会,想见识这位宁公子的才华,但就目前来说,实在有些失望……”

  她这样一说,随她而来的那些贵族公子也纷纷嚷了起来,或是摇头,或是嘲笑。这时候。也有几名年轻男子正在悄悄地往一边走,他们却是看见那远处院门间的那张脸。其实这次随周晴过来的,男子当中对周佩的观感还是好感居多,只是周佩说起宁毅时的样子有些忘形,他们便多少都想过来看看热闹,特别是证明一下这宁毅并非那么厉害。这时候见到那张脸,便忍不住开始撇清自己了。

  “喂,佩郡主赶过来了……”

  “她怎么知道的……”

  “这下怎么办……”

  “能怎么办。过来也救不了她这老师了,难道她还能替老师被考么……”

  “会不会知道是我们干的了啊……”

  周围的吵嚷之中。一阵窃窃私语。严令中道:“今日之事,未能定论之前,我还是愿意相信宁立恒你乃有才之人。在座的也多是有身份地位之人,我等方才便在商量,今日当为国举才。就冲这念奴娇,也该将推举少元入国子监。立恒你年纪尚轻,便能入王府为客卿,若真有此才学,我等便也一同推举你入国子监,又能如何!”

  此时国子监学生都是各地推举而来,但有很大一部分还是官员子弟才能占到的名额。在座几人虽然在汴梁有很大影响力,每年能够推上去的名额还是很少的。而一旦进了国子监,此后科举、为官从政都有了一个更好的进身之阶,才子学人都是趋之若鹜。而在一旁的晴郡主等人虽然都是些富贵闲人。此时也都嚷着说他若真有才学自然可以帮忙的话。

  那边薛公远还在说:“即便他真有才学,老夫也质疑其人品!”这边严令中说的是推举于少元同时也推举宁毅,于少元却是笑着拱了拱手。

  “谢过司业大人,既是如此。在下也愿与宁公子,以及在场诸位比一比诗词才学。为这监生名额,做一场君子之争。”

  这一下立即将事情变成了打擂台,众人喜闻乐见,也都在等着宁毅出糗,果然,听得宁毅说道:“在下对国子监并无企图,这种彩头,还是免了吧。”

  有人便笑了起来:“看看,真是拙劣,果然装出一副不喜功名的样子了。”

  “装清高,装得过去吗……”

  前方严令中已经严肃起来:“我辈读书,习得武艺献与帝王家,要说心性淡泊之人,严某也不是没见过,但宁立恒你此等年纪,若是拿这个来当借口,莫非是欺在场的都是蠢货么!”

  宁毅那边话还没有说完:“只是在下才来汴梁几日,也没有拜访过什么人,倒是很好奇,有关宁某的那些传言从何而来,为何传得如此神乎其神……”

  另一边,郡主周晴道:“严老师说得是,宁立恒,宫原心中好奇,被堂妹推崇者到底是何等出色人物,但你此时一推再推,到底是何居心。宫也把话放在这里,若你真是沽名钓誉,以行骗手段取得王府客卿之位,欺骗我那堂妹,我须饶不得你,你当潘老师说的那些真没人做得到么!”

  她这话说完,众人正要附和,那一边也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来:“九王姐,这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是我康王府的事情。宁先生是小妹的老师,你们这样……过分了吧?”这时候,出现在人群里的少女,赫然便是周佩。

  眼见着事态的发展,周佩有些不清楚宁毅的想法,但却知道,自己不得不出去。她此时走进这里,旁人并不认识,周晴等人却是早已看见了。笑道:“原来小佩你也来了。此时虽然与崇王府无关,但你我乃是姐妹,若你真是受此人欺骗,姐姐又怎能坐视不理。”

  “可是在此等情况下,也未免有些乱来了吧。”

  姐妹对话之间,人群中指指点点着,向不知情的人小声道:“这便是康王府郡主周佩。”

  薛公远道:“郡主莫要为此等小人蒙蔽……”严令中等人也说着验证之事确有必要。周晴也是关心的姿态。事实上,这种众口一词的情况下,即便是在王府长大,毕竟还没见过太多大世面的周佩也是招架不来,她辩得两句,陡然间听得那边宁毅道:“原来如此……小佩,你过来。”

  眼下的整个事态。对于宁毅而言,也是颇为意外,但他最为关心的,却并非在眼下这种棘手状况里如何破局的问题,而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谁又在背后盯上了他。

  毕竟这事情说起来,他真的是非常无辜的,来到京城之后,自认没接触过多少人。也没跟谁结下需要这样大张旗鼓的梁子。事情没发生之前,于和中、陈思丰与李师师也都绝想不到会有人冲他来做点什么,他还一直在想京城花魁不好做的问题。谁知道忽如其来,所有的矛头便摆明了指向他,宁毅最无奈的。也就是这种突兀的事情。

  这种难解的局势不是不能给他带来紧迫感,但他的沉默、拖延乃至于挑拨,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观察众人的神态与表现。这些事情在喧嚣之中已经能够有个大概的轮廓,但也是直到周佩忽然出现的此刻,听见她的话语,看见她的神情,宁毅才将整个事情的大概脉络。陡然组装了起来。

  然后……叹了口气。

  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因为这个。

  看着周佩此时涨得通红的脸,额头肌肤上微微渗出的汗珠以及稍有些乱的发鬓,宁毅回想起昨天周佩来找他时的情神。在这边一切都好,大家都很照顾。崇王府中的姐妹都很关心她……看来都是撒谎的吧。如此回想,她昨天来找自己时的模样,有些时候的欲言又止……

  她来到京城之后没有什么熟人,来找自己。估计是有诉苦的心思的,甚至于……早两天采木园的诗会。看起来她是很期待自己能去的啊……

  若是一般诗会上的些许摩擦,又或者是姬晚晴这边想要下李师师的面子,故意找点茬什么的,他都能够理解,也会将其视作寻常。但周佩这件事,确实是之前没有想过的,令他的心中有着些许按捺不住的火气。事实上,看于少元、以及当中一些人的态度,他们应该也是之前就知情的。于是他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小佩,你过来。”

  他语气平淡,对于周佩,未免有些呼呼喝喝了。那边薛公远拍着桌子:“你竟敢对郡主如此说话……”其余人大概也觉得礼数不够好,事实上,如今武朝流行的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也是因此,晴郡主等人与大伙儿一同参加这诗会,中间就算有许多人没有功名,对于这些皇族,也不会真正表现得唯唯诺诺。但一般的尊敬,总是要的。

  不过,周佩已经朝着宁毅走过去了。

  她穿着长长大大的裙子,这时候整个身体看来有些小,之前出了些汗,也没有注意仪态,这时候走到宁毅面前,就显得有些委屈,也有些内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宁毅笑了笑:“之前不是说在这边过得很好的吗……”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周佩的头,然后,走向一边:“也罢,笔墨。”

  周佩缩了缩头,“啊?”的低呼一声,然后跟了上去。

  周围纸笔终究很多,宁毅一只手上其实还拿着于少元的《念奴娇》。放下后,拉来另一张宣纸,顺手写字。

  “写诗、写诗,就知道写诗……”毛笔在纸上走,他神态冷漠,叹了口气,“诗写得好,章做得好,这个人就真的好了,还是他比一般人会做事一点……你们啊……”

  坐在旁边的两个人探头看他写的字。其余地方,众人倒还在冷笑:“看他故弄玄虚些什么。”“装模作样。”几位老人见他终于愿意下笔,彼此对望。薛公远道:“终于肯写了?老夫也正要告诉你,你就算真能写两首歪诗,也不代表你才学出众!”

  宁毅没有理会那边,心中不爽,写得也快,不多时,将字写完了,他一把拿起于少元的与自己的两张纸,走向前方,周佩在旁边跟着。

  周围众人或嗤笑、或抗议,不知道他玩的什么花样,宁毅摇头道:“看起来,我们终究是江宁来的土包子……你们要的诗,写完了,国子监的名额,在下不想要,但少元兄,你也还是免了吧……如此热闹的诗会,正是诸位该参与的地方,在下尚有要事,还是先告辞了。”他走到这长亭前方的一张小桌前,将两张纸与毛笔啪的放下,然后一边整理衣袖,一边俯下身去,在师师的耳边说道:“走了,抱歉,下次再聚。”

  师师点了点头。

  吵闹的一片,薛公远等人已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这老人吼道:“什么意思!你以为这样故弄玄虚就行了!随便写首诗词当你能技压全场么!今日王府客卿之事,你未说清楚,还以为你真能走得了!写的什么狗屁东西……”

  他上前几步,抓起桌上那宣纸,此时聚会众人都在说着宁毅想就此逃跑的行径,但终究没人阻拦,毕竟今天这事成了笑柄之后,光是官府都饶不了宁毅。众皆喧哗、嘲弄的声音中,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先前看了宁毅写诗全过程的两人此时坐在那儿一直沉默,或是对望一眼,惊疑不定的神色。

  宁毅已经大步走出几米之外,薛公远对于他们就此想逃,起得发抖:“郡主殿下,你莫受了这骗子的蒙骗……哼,什么……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什么狗屁句子,宁立恒你给老夫站住,别想走……美酒……尊中……呃、呃……你、你这……”

  他一面吼着、骂着,还追出了几步,顺口准备将纸上的诗词驳为垃圾,然而那步子终于慢了下来,口中言语也开始转低,然后站在那儿,瞪着眼睛看宣纸上的诗,手渐渐地在发抖,老脸之上似乎是因为情绪激动而血脉贲张,一阵红一阵白的变幻着。看见他这副样子,周围的的骂声减低,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严令中等人迟疑地走过来,于少元、姬晚晴这些人看看远去的宁毅看看这边的薛公远,难解这事态为何,那纸上到底写着些什么东西。就连这边安静坐着的师师,也忍不住伸了伸脖子,想要知道宁毅到底做了什么诗,扔下就走,把气氛弄成这样……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9-7 01:03

  第三八七章 千古一人李太白


  草地青翠,河风吹动了那长亭下垂着的纱帘。不远处扔下诗词离开的身影已经接近院门,旁边还有些人追上去的,嚷着:“你别走,把事情弄清楚……”“宁立恒,以为这样走了就完了吗!”“少在这故弄玄虚!”但随后也察觉到了后方动静的不对,一些人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

  薛公远的暴躁脾气,拿着诗稿准备追出来,也是其他人准备留住宁毅的底气。长辈发话,你还敢跑,其余人才能以心虚为名将人挡下。只是随后而来,出现在薛公远身上的反应委实让人疑惑,摸不清头脑。对于那张纸上写了些什么东西,让人变成这样,没有多少人能猜中。

  那宁毅若真有才学,写在纸上的或许是一首不错的诗词,但此时此刻,写下一首诗就跑,不过是自欺欺人,以后传出去,会说这人太过自大,以为一首诗词能技压全场么。在场几位老人都是经历过许多大场面的人了,能让薛公远一看讶然,人群中少数有见识的人心中猜测,纸上的莫非是什么涉及辛秘之事,薛公远清楚,但一见之下,就得封口的那种。. .

  姬晚晴这边皱起眉头,第一时间觉得那宁立恒可能拿了薛公远的什么把柄,以暗语写出来,令薛公远不敢再追究。惊疑之中,却是心中摇头,掩得了薛公远的口,可掩不了这么多人的悠悠众口,顶多是让薛公远也身败名裂而已。汴梁城中,什么文坛宿老或是致仕官员好不容易攒下名声,临老了却晚节不保的事情也是比比皆是,她见得多了。

  只是那宁立恒倒是聪明,知道局面扳不回来,扔下这种东西就走,若是真能将薛公远卷进去,此后就算许多人质疑,终究没有当场被坐实了“骗子”之名,不至于身败名裂寸步难行。姬晚晴心中想着这个可能。偏过头去看了看对手李师师一眼。对方坐在那儿一只手放在唇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如论如何,人是她的朋友,她带来的,这次虽然不至于身败名裂,但已经与她挂上钩,端午节前这次碰撞。她是大大的吃了亏,想必也已经想到这,自己若是她,也只能坐在那儿假装淡定。

  日光洒下,终究是晴朗的夏日正午。短短时间的喧闹与惊疑当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与猜测。更多的人一时间当然只是猜想着那是什么诗,低声私语:“……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这是什么句子……”

  “工整而已,但……也一般?”

  只听两句,议论起来也没什么底气,严令中等人已经围过去:“薛公……”

  “公远,怎么了?”

  “我来看看。我来看看这厮写了些什么。公远,你放手……”

  性子严肃脾气也直的潘宏达从薛公远手中跩那诗稿。薛公远这才反应过来,将宣纸放下,咽了咽口水,看看周围众人,神情依旧复杂,瞪着眼睛没有说话。那潘宏达带着火气开始看诗,念了头两句,竟又是神色渐变,严令中、墨公等人随后也望过去。

  都是文坛中摸爬滚打这么久的人了,姬晚晴能想到的,他们也多少能有心理准备。这种场合之下,若要逼得别人身败名裂,别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的。他们也想了,若是这诗稿中真有什么蹊跷,这边先看看,就能第一时间选择应对,想想能不能掩盖过去。但彼此看过诗稿,神色都已经惊疑起来,互相对望:“这诗……这种诗……”

  他们神情不定,于少元、方文扬等人都已经好奇地围过来。先前宁毅是将于少元的诗稿与他自己所写的诗稿一同放下的,这时候于少元笑着拱手道:“诸位师长,可否将宁公子的诗稿,说与众人品鉴一番。”他料定这其中有蹊跷,首先便要将事情摊开,自己今天写的那首《念奴娇》乃是多年来厚积薄发的精髓所在,莫非还真会被人压下不成……

  不过,他这样说完,那边的潘宏达等人看了他一眼,有人扶了薛公远先到旁边坐下。严令中看看这局面,再看看于少元,终于叹一口气,将诗稿递与他:“也好,少元你与大家念一念……也好。”

  他神情感叹,于少元微感疑惑,手上则是将稿子接过,直接展开,看看周围的众人。已经有人在说:“少元,快念。”方文扬等人到侧面开始看,于少元低下头,直接念了起来:“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尊中置千斛,载ji随波……呵,任去留。”

  此时诗词,都讲究韵律,于少元直接读出来,也是抑扬顿挫,速度中等,足以给人品评记住的时间,前几句只是工整出色的句子,倒是读到“载ji随波”时,于少元还轻声笑了笑。周围有人笑道:“也一般嘛。”但这样说的不多,因为那诗句,其实是很好的,几乎无可挑剔,只是还不至于直接将人震住而已。

  于少元接着念下一句,那是“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到得这个时候,他的神情却也已经微微变化了。

  然而,周围全都是在听着的人,他的脸上一时间也无法表现出什么来,甚至于口中的抑扬顿挫都不好停。微微顿了顿,看看旁边的人,照着纸上吟道:“……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到得此时,诗作慑人的气魄已堂堂而出,于少元的语气顺着韵律而走。到得“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时,整个语气都被带得往上走,这也是因为此时文人从小攻读诗词,颇为讲究,诗词气魄扑来时,照着那气势念出来自己都有压不住,但他心中毕竟想着不能这样,语气拔高后有心压下,变得颇有些怪异。

  他嘴唇动了动,看着最后两句,一时间没能再念,目光扫过了周围众人。听着这诗作的众文人有的呢喃复读,有的低头沉吟。手指还在腿上按韵律敲打。没能注意到于少元的不妥。只是在他的微微失神间,旁边的方文扬已经看完了诗稿,竟摇了摇头,就那样转身离开。过了片刻,人群中稍微消化完这两句,半晌不见动静,才抬头道:“少元。后面呢?”

  “后面……”他的说话像是从喉间轻轻发出,但随后笑了笑:“……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这诗,诸位品鉴吧。”

  他仿佛是有些烫手一般将最后两句吟出,直接将诗稿递了出去。立即便有人接过。也有人说道:“这诗也一般……是吧。”旁人接道:“这诗……”在场众人何尝不想立刻给这首诗定个评价定个性,但看着周围的表情,一时间竟没有什么人敢给这诗词评价定调,谁也不想做那第一个乱说话而被骂的愣头青,可也没有谁愿意直接说这诗很好,都在等着旁人开口。

  众人本已听过一遍,又拿着那诗稿传看,有的已经看过一遍。往往宁毅离开的方向。低头咀嚼一番,再去看那诗。觉得不想再挤的干脆到旁边将诗写到自己身边的纸上。如此的片刻间。只是那群文人失态,那边的晴郡主,这边的姬晚晴等人反倒有些被冷落。

  姬晚晴将那诗听了一遍,在心中认定它未必能好到哪里去,只是看看于少元,他却正在不远的地方低头苦吟,拿着自己的那首《念奴娇》,神色变化不定。再看看旁边,师师坐在那儿的蒲团上,一只手捂着嘴,但也像是在咕哝咕哝的念叨着什么,她身体轻轻地左右摇摆,眼神在笑,笑容清雅。另一只手白皙的手指正沾了酒水,就那样在身前的小桌上写字,明显也是宁立恒留下的诗词,她随着韵律轻哼,有种旁若无人,自得其乐的感觉,偶尔便又笑出来。

  姬晚晴坐在那儿,神态柔婉,带着微微的笑容,心中却根本就料不到是这样的结果,也没有多少人猜到诗稿上就单纯是一首这样的诗。理论上来说,诗词再好,放在这里也有限度,哪怕宁毅写的诗词足以比得上于少元的那首《念奴娇》,可以拿出来说的话,也是很多的。但这首诗,超过了这个范畴。

  如果不是因为这帮人的处心积虑与咄咄逼人,宁毅是不想把这首诗拿出来应景的,顶多,苏轼的那首情诗《浣溪沙》也就够镇得住场子了。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拿出这首诗来,意义已经不同。李白的《江上吟》。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是诗仙壮年时最能代表其思想的作品之一。

  千古一人李太白。

  若论慷慨激昂,抒发胸臆,李太白的诗,是最能在第一时间就冲击人的心灵,震撼他人的东西,特别是在这些一辈子与诗词为伴的人面前。“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几乎不用什么复杂的深究和分析,砸在这里,根本没有多少人能扛得起。

  虽然在后世或许是因为“载ji随波任去留”什么的原因,这首诗没有被选入什么课本之中,名气似乎也不如将进酒之类的名篇,但也却是李太白三四十岁时的大成之作,它相对中规中矩,但磅礴流畅,犹如大江之来,一气呵成,放在这诗会上,摇的哪里是五岳,凌的又何止是沧州。根本就是挟着大势轰然凌迫在诗会众人的面前,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让薛公远说不出话来。

  没人想过,这个耳光会打得这么凌厉夸张。这时候还在一群一群文人小声谈论,晴郡主那边一般富贵子弟窃窃私语,他们凑这热闹,也是因为周佩将她这老师委实夸得太过,众人在汴梁长大的,哪里会服人,但过来看热闹,也没想过要结仇,这时候低声道:“想不到她那老师真这么夸张……”

  那边姬晚晴坐在师师旁边,正自纠结,斟酌着句子说道:“想不到这宁立恒,真能写出如此好诗,与少元想比,也是难分伯仲了,师师妹子……”她目光镇定望着前方,侧过头去,看来随意而亲切地与师师说话,而听得师师“呼呼”“呼呼”笑了两声,有些诡异,偏头看看,师师虽然捂着嘴偶尔笑笑,却还是一贯清丽引人的样子,只是这时候手指还在桌上写,目光没有看她。

  “呼……晚晴姐,小妹都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嗯?”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这位兄长有多厉害……呼……”

  “师师妹子……何出此言……”

  “我从刚才坐下……看见你们逼他……就在笑了,呵呵,晚晴姐……”

  “呃……”

  “我也不知道他有多厉害……但,小妹只知道……”师师笑得低下了头,手在额头上撑了片刻:“周美成曾自承,若是在他面前,有些不敢写诗……晚晴姐,你们为何……非得逼他呢,哼哼……对不住,太好笑了……”

  两人之间虽然表面上一向和和睦睦,但花魁之间争夺名声,其实私下里也已经撕破了脸几次。师师一贯以知性清雅、智慧清澈的感觉示人,但若是心怀恶念时,也常常是言辞犀利,往往淡然的一句话,便能将人刺得不上不下,不是那种逆来顺受之辈。此时众人还没将注意力放过来,她在这儿笑得开怀,姬晚晴的脸色一时间也被膈应得红白不定。周美成在他面前不敢写诗?若真有此事,她回想整个事态的发展,简直可以清晰看到自己等人在对方眼里变成了怎样的丑角了……

  她的脸色阴晴,复杂难言。不过在师师此刻的心中,却并没有去关心对手被打脸后的惨状如何,她更多在想的,也是整个事情的过程。

  老实说,眼下宁毅的这词破局,是连她都有些被吓到了的,以至于在她心中原本似乎清晰一的有关宁毅的形象,此时又变得有些模糊神秘起来了。

  载ji随波任去留……虽然说实在是很潇洒,但他想的……到底是什么啊……

  就在师师自顾自地在心中想着这些事的同时,宁毅也已经带着周佩,出了那庄园,到了外面的林荫小道上了。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9-7 20:27

第三八八章 叮嘱与猜度


      “……对不起,老师,又给你添了麻烦了……”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地面,就算林叶葱翠,置身其间也有几分炎热了。.不同于院落之中的哗然与混乱,此时在这林荫之下的,只是看来普通的师生交流。

      周佩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与宁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随后有些惭愧地跟宁毅道了歉:“若非是我乱说话,他们今曰也不会怂恿了这些人来与老师为难,就不会……”

      “有什么关系,他们弱爆了。”

      对于周佩表现出来的内疚,宁毅摇头笑了笑了,表示无妨,随后道:“几句话之间,起了嫉妒之情,原本也没那么严重,只不过他们手里有家世、影响,随便弄一下,就成了这样的声势,小佩你也不必将他们想得太坏了,究其本心,他们未必是想要跟你撕破脸,顶多也就是同龄人之间嫉妒一下,这些事情不久之后,就会烟消云散的。至于我跟那几个文人之间,是另外的争斗了,像我说的,他们弱爆了,也不用理会太多。”

      周佩愣了愣,有些不太明白宁毅说的:“可是……”

      宁毅笑着挥了挥手:“今天来的那些年轻人中间,应该也有不少对小佩你有好感吧?”

      周佩低下头:“我……不知道……”

      “他们对你感兴趣,所以过来看看热闹。我这样跟你说,是不希望你把这件事情看得太大,当然,你是王府中长大的,这些事情,应该比我更明白。你们以后,大部分人还是要有来往的,不要像今天一样,看起来好像就要跟他们掀桌子一样。一个人对一群,最好的办法永远还是分割一部分,孤立一部分,打击最小的一部分。台面下分的胜负,永远别拿到台面上来。你以后要成家了,这些很重要。”他笑着拍了拍周佩的头,“你其实有些清高,这样不太好。”

      周佩原本一直低着头在点头,这时候倒抬起头来,情绪之中微微有些迷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忽然说她这个。

      事实上,跟着宁毅从那别苑中出来,周佩的心里,一直都是懵懵的,虽然也在说着话,讲述事情的经过,听着老师的话做出应答。实际上她的心中就只有砰砰砰、砰砰砰的在跳的声音。

      她甚至于连那首诗都没有仔细看过,如今也不知道老师写了些什么。

      如果是以往,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过来的路上,她的心中也一直在跳,不知道会遇上怎样的事态,老师会如何应对。刚刚赶到时,她站在那边看情况,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老师不愿意写诗向这帮人“证明”,她是看了出来的。这样的情绪,直到宁毅说出那句“原来如此”,老师唤她过去,然后道:“之前不是说在这边过得很好的吗……”

      当她在呐呐无言中看见宁毅拿起笔来,少女的心中忽然明白过来,老师的这首诗,是因为这件事而写的。

      他是因为自己的这件事,决定写下一首诗给那帮人好看的。她想到这件事,心里如打鼓一般的跳,情绪都有些懵了,对于老师写了些什么,反倒没有去看,就算看了也未必进了脑海。此后一路出来,更多的情绪也只是砰砰砰、砰砰砰的简单应答。只是到得此时,才有些迟疑地抬起头,曰光洒下树隙,照进她的眼里,耳中听见的是宁毅有些柔和的声音。

      “才学高的,被人赏识,这没什么不好,但说到诗词歌赋做学问,也只是生活里的调剂而已。小佩你自幼聪明,学什么都不错,你也愿意跟这类人往来,但你以后生活的圈子,并不全是这种人,或者说,他们聪明的地方,跟你认可的,也许不一样……”

      宁毅一面走,一面说着:“这些事情说出来你就能明白,但以往也许没有什么人正式地跟你说。原本该是你父王……或者是康明允跟你说的,不太该由我来说,但康明允本身也是个清高之人……小女孩啊,真是长得太快了,也许大家也没怎么做好准备吧……”

      宁毅看着她,笑了笑,伸手在空中比了几下,大概是周佩以前的身高:“你就快成家了,成家之后,与他们的来往,与皇亲贵胄之间的来往,不是开个诗会那么简单。绝不会没有来往的,文人可以清高些,但在你们这个圈子里,没有多少你们自己选朋友的自由。我务实一点,只希望你成亲以后过得开心一些,容易一些。在这之前,总得有个人正式地跟你提一提的,你很聪明,提一提你也就懂了,还是那句话,台面下的胜负,永远别拿到台面上去,这是你们皇族的游戏规矩……当然,你今天这样子赶过来,我是很感激的。”

      周佩很聪明,宁毅这样说一说,她也就明白了。她心中原本砰砰砰的跳,这时候却如同被泼了一盆温水,很温暖,但还是忍不住的感到狼狈。

      她忽然明白过来,老师为什么要说这些,当然不是因为她的清高给自己带来了麻烦,而是因为,老师也将她要嫁人的这回事,真正提到台面上来了。因而,本着作为师长的态度,对她做出了最后的提醒。

      她当然明白王族的规则,但她当然也明白自己是清高的,在这样那样的场合里,当别人赞她有学问,赞她是才女的时候,她心中自然也会感到高兴,在择友之时,也会因为这样的标准高看或者低看谁一眼。

      哪怕平曰里也都克制着自己,但例如来到京城,在一干亲戚姐妹中间大出了风头,她作为一个外来者,也会油然生出飘飘然的感觉,对所有人保持着良好的礼貌和态度,不代表这种骨子里的清高不会露出来。若非如此,想必也不会令旁人嫉妒,给老师带来今天的麻烦。

      老师说起这个,当然不是因为麻烦。而是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要嫁人了,即将进入另一种生活里,才忽然对这件事做出提点的吧。驸马爷爷是不会说这种事的,而老师,接下来他就要去山东了,回来之后,他可能要在京城长居,而自己回去江宁成亲,此后甚至可能连见都见不到了。也是因此,他才在这可能是最后的几次见面里,对自己这个未必是多么正式的弟子,做出有关以后生活上的这次提点。

      意识到这一点,她鼻头一酸,忽然间就想哭。曰光耀眼,眼泪就掉下来了。

      风过林间,木叶沙沙如逝水。

      还未真正品尝到青春的甜美,晚钟就已经在山间敲响了……同一时刻,那边的别苑之中,另一个小插曲,正在发生。

      *****************
      在姬晚晴的面前说着有关宁毅的褒美之词,甚至不惜以周邦彦来做出衬托,轻声嘲笑,但是当陈思丰与于和中过来询问有关宁毅的情况时,师师还是摇了摇头。

      对于宁毅的印象,她的这边,也一直在变化,无法弄得清楚。

      初时的旧友相识,后来觉得他才华横溢,到汴河相遇,一路同行北上时,多少也曾料到过宁毅有谋划之才,只不过后来才发现,当时的她还是小看了这位儿时的旧友。她回到京城之后,着重打听了一下有关宁毅、江宁的情况,矾楼的消息何其灵通,当她想要打听,琐琐碎碎的不少事情便反映过来,一步步修正着她对宁毅的印象。

      梁山贼寇入江宁劫狱时,曾杀入布商苏家,将苏家上下两百多口人屠戮近半,最后竟是一苏家赘婿奋力厮杀,正面将穷凶极恶的梁山凶徒逼退。她无法打听到这事的细致过来,就算有,也多半添油加醋的不真实。但这样的消息也足够让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初随船一路北上,宁毅曾随口提过他将会在北上之后去一趟山东,自己当时的猜测太过温和了,只以为他要去经商或者办什么小事,与人询问山东那边的事情。那个人……是什么浪子燕青吧,跟自己说了一些梁山人的好处,自己还什么事都不明白的与人宣传梁山侠盗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心情归心情,他当时也已经在布局了。后来的那天晚上,那位锦儿姑娘在自己面前看起来是大发脾气的样子,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在说什么梁山侠义。能够在江宁那样的情况下一己之力逼退梁山凶徒,后来在汴河行程中几乎全歼对方的人会有怎样的分量,师师还是清楚的,特别是透过渠道还直接询问了路途之上随行偏将陈金规,确定了宁毅当时竟然是行动的主脑,她就知道,自己原本对他的推测,有些幼稚了。

      由此一路拼凑,情况就变得很明白,一般人家若是被匪人洗劫,顶多也就是报官。而立恒这边,看起来竟然是要一路追杀,到了京城之后转山东,是要杀到对方家里去报仇的!陈金规不好说出宁毅如今的背景到底为何,但师师还是明白过来,宁毅背后,还是有着他的背景,这次上京,也就是要统和力量,东行报仇之用。

      事情只能组成这样的轮廓,再详细的,便没有办法了,师师当然也不至于非要查个究竟,这次见面,她也随口询问了几句,叮嘱宁毅东行小心。对方显然也并不奇怪自己能猜到这些事,随口回答。

      师师在青楼中这么多年,一颗心思灵巧剔透,说起来,与于和中、陈思丰这些中上之姿的人来往时,心思还得有所保留。但宁毅这个旧时好友却显然与她有着相同甚至更高的段数,不得不说,有时候随口说出一句话来,对方便知道背后的所指,小心思、幽默感,能够准确把握到背后的意图,这种感觉,又因为儿时好友的身份不需要太过设防,其实挺好的。

      但她还是错估了一些东西。

      当忽然发现姬晚晴等人竟然将目标放在了宁毅身上的时候,她心中错愕的同时,确实是非常好笑,也有着莫大的期待。在整个过程里,她在好奇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说的几句话也都是有着试探的心思,立恒那边,显然也有这样的目的。确定这件事后,整个过程里,她都是一边怀着期待的心情,一边在嘲笑姬晚晴等人的愚蠢,挑了个不该挑的对手。

      她早已在心中做好了有关立恒到最后舌战群儒,或是一个一个地破解掉对方的刁难,以一首一首的佳作比过在场所有书生的情景。心中在考虑的,仅仅是自己要不要将《浣溪沙》说出来,给其锦上添花。但连她也没想到的是,事情的最后竟然是如此收场,以一首诗砸翻全场,扬长而去。竟然会随手写出……这样的一首诗。

      对于立恒,自己的心中,竟然还是低估了的,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都有些复杂难言。

      如果说上次在江宁的诗会所见,看见宁毅与云竹的感情之后,她心中觉得这位朋友果然是风流才子,才华横溢,那到得这次,她将宁毅看在眼中就真觉得有一种惊人的大才子的气势与威压,比自己曾经所想的,要更加厉害,更加惊人,轰然间迫至所有人的眼前的那种感觉。

      他在这方面也许真的是……可以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了……另外那句载记随波任去留,也让她反复咀嚼了数次,但事实上,这句话让人产生的不是亲切感,而是稍许的疏离。她也不知道这句之中是否有在指代自己,但无论怎样,记这个字真要往深处追究,是有着些许贬义的,在此时或许不多,也含着某些高雅的感觉,但终究是有贬义或者稍低一等的涵义在其中。

      师师并不介意于和中陈思丰这类朋友以她来成名,但在眼下,这句话将她与宁毅的距离还是稍稍拉开了一点,当初自己或许迁就、低就的朋友忽然间在这句话里高出了自己一些,隐约间甚至有一种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感觉,她并不觉得生气,只是在心中,还是感受到了极为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好归纳的心绪。

      有些新奇,但似乎并不讨厌……她在归纳自己心情的同时,聚会之中,也已经有些人反应过来,终究因为不服气,在寻找各种理由想要说宁毅这样那样的话了。诗作不好没有多少人说,但片刻之后,倒是有一个人说起这宁毅为什么一开始不肯作诗,现在又肯了,这首诗说不定是小郡主从哪里拿来的。这样的推测得到了几个人的附和,但几位老者还没有说话。

      师师并不在意这些,眼下吵得再厉害,到今天晚上事情传出去,谁是小丑谁没面子大家就都看得清楚了,他们或许可以鸡蛋挑骨头里找些牵强的辩解,自己这边矾楼散播消息的速度莫非就是做假的么?姬晚晴在这样的场合下想要公然下自己面子,妈妈知道了,不知道会气成怎样呢。被叫过来的唐月和符秋霜显然不知情,但之后肯定也要被妈妈骂一顿了,真是一举几得。

      心中有些随意地想着,目光之中,却陡然注意到了一道朝这边过来的身影。她正迟疑着要站起来打招呼,那位神情矍铄气度雍容的老者已经走了过来,拱了拱手,在这边严令中等人反应过来,要起身之前,对方的话语也已经传遍全场。

      “有关此事,老夫可为立恒作保。”

      针对的,显然就是那些说诗词未必是宁毅所写之人。他这话一出,那边还在议论的众人回头看看,也就都愕然了。

      呃,原来是这样……师师心里想着,有关宁毅的拼图,才再拼上了一小块。

      立恒到京城来,身后的背景,是这位老人家?

      还是说……是他背后、那地位更高的另一位?

      (未完待续)

[ 本帖最后由 fi62773490 于 2013-9-7 20:33 编辑 ]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9-8 23:11

 第三八九章 北望山丘一幢幢


  “有关此事,老夫可为立恒作保。”

  临近正午,随着这个声音响起来,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出现在那长亭边的老人一袭灰袍、神情矍铄,在场的小部分人认不出他来,但严令中与潘宏达等人已经站起来,有着些许疑惑:“年公?”

  众人也是纷纷拱手行礼,有几位行的还是弟子礼。此时出现在这里的,自然便是秦府幕僚尧祖年,他在文坛地位本身就高,真要说起来,比之秦嗣源、康贤等人也不见得逊色了,只是出身较低,早些年为秦嗣源当幕僚。后来秦嗣源罢官之后,他已经有莫大的名声,就算自己要出仕,也是很简单的,只是因为秦嗣源的事情,他本身也就些心灰意冷,留在汴梁当了个清散闲人。

  而在这几年里,由于没有出仕,他在文坛上儒生间的名气也越高,直到秦嗣源再度出仕,他去右相府中任幕僚,才渐渐淡出眼前这类闲散的文会。但真要说起来,类似秦墨文、薛公远这些人都未必比得过他的名声,隽文社众人平日里固然可以与他平辈论交,但还是得以上礼待之。严令中虽然有大学士之名,学问上也不见得真能比过尧祖年。

  这时候见他出现,听他说出这第一句话,严令中等人就已经明白这次弄错事情了,只是一时间还猜不到尧祖年与那宁毅之间的关系,于少元初至京城不久,向旁边的人询问着这老者身份,姬晚晴那边看看于少元,也已经有了些许慌张,青楼中人,对这些人中间的关系最为敏感。她原本是听说有人要给李师师这边好看。请于少元出一出手,又有几个天家子弟的参与,因此觉得是个好机会。就算方才,她心中懊恼疑惑,也不至于慌张,但尧祖年的出现,终于让她感到不小心踢到了铁板。

  只有李师师,这时候或许在心中拼出了些许端倪。秦嗣源致仕之后隐居江宁,立恒那边的背景。不见得是这尧祖年,甚至可能是那位强势铁腕的当朝右相。

  她只是有此猜想,当然无法确定。那边尧祖年已经一团和气地过来,与严令中等人打过了招呼,薛公远已经老了。方才那一下震惊,虽然没有令他就此出什么意外,但此时看来也有些精神萎靡。脾气暴躁之人,心性也多半耿直,他先前斥责宁毅,发自真心,也是因为如此。后来看见那首诗,他也没办法自欺欺人,这时候与尧祖年互相拱手打了招呼,尧祖年也拍拍他的肩膀。着他宽心。

  严令中是究竟官场之人,这时候知道该如何解开尴尬,直接问了出来:“年公,这位小朋友到底是何背景。你也该说一说了吧。”

  “老夫正是为此而来。”尧祖年坐下,笑着点了点头。也不避讳在场众人,“先前听说此事,便知道可能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立恒小友乃是相府客卿,他的学问,秦公也是很赞赏的。”

  先前说宁毅是王府客卿,众人一阵兴奋,觉得是抓住了把柄。但这时候尧祖年说他是相府客卿,周围便有些说不出话了,一个骗子也许骗得了不学无术的王爷,哪里有可能骗得了尧祖年、秦嗣源这类人物,尧祖年称其为小友,那是真正认同对方才会说出的称呼了。

  众人还没能说出话来,尧祖年又笑了笑:“此事纯属误会,相信立恒小友不会太过介意,大家也不用将之放在心上。其实大家对此事有所怀疑也是难怪,立恒之前一年,都未曾再有任何诗词传出。这固然因为他本身不爱招摇,另外也是因为自去年至今年年初,他都在杭州,经历战乱风波,脱身不得。”

  尧祖年顿了顿:“这期间九死一生,老夫也不好一一细述。但后来杭州沦陷,方匪肆虐,立恒曾出手救下不少人,杭州城得以在年初解围,也是因为立恒从中帮忙,至少令杭州城内提前一个月被打开。当时他身处杭州城内,周旋于方腊以及一干匪首之间,生死艰难,才做出如此事迹。叶堪,据我所知,你的舅父一家,后来之所以得保性命,也是因为立恒在匪营之中的保全,此事你大可修书一封,回去求证。”

  自从尧祖年过来、坐下,对于这件事便是笑着侃侃而谈,丝毫不卖关子,但说到这时,众人已经不清楚自己脸色复杂到了怎样的程度。那名为叶堪的年轻人原本就曾听过尧祖年的教导,这时候脸色白了白:“这下子……舅父可不会放过我了……”对于舅父一家被围杭州到后来脱困的消息,他是知道的,但这年月天高路远,详细情况,当然不可能知道得清清楚楚,想不到自己竟得罪了舅父的救命恩人,就算舅父不知道这边的事情,自己那严厉的母亲知道了,想必也会让自己跑去罚跪闭门好些天。

  “没事的,此等误会,你舅父一家想必也能理解。至于诗词……”尧祖年笑了笑,在那儿斟酌着什么事情,“诗词一事,立恒困于杭州一年,确实未有作品传出,不过……要说他写的东西,其实是有的……”

  他说到这里,神色之间已经颇为斟酌,似乎还在思考该不该说出接下来的话,但终于,从袖间缓缓拿出了一个小册子。

  “在过来此间的路上,老夫曾想过,这些诗作,要不要公布出来……立恒性情淡泊,好做事实,不喜空谈,这些名声,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麻烦。当初他在杭州,这些东西传来,我与秦相曾经想过,暂时就压上一压,待他正式首肯,再做处理。但见了今日之事,这些事情若是再有,也是麻烦……”

  他叹了口气:“当初立恒在逃难之中一身伤病,落于匪营,这些东西,说来曲折,也并不全是立恒想写的,他是为一位女匪代笔。随手所做,但零零总总传出来的有十多首。我与秦相看过之后,惊疑皆有,此后每看一次,便为其文采所摄,这等才学,不该由我等就此压住,或者藏于暗处,待其发霉积灰。本来到还想留一段时间。但看起来……呵……”

  尧祖年站起来,郑重地拿着那册子,望向一旁:“这零零总总十余首,加上立恒于杭州沦陷前所作一首望海潮,皆收于此册。为免此后再有今日之事,也该拿出来了……师师姑娘,今日这里,只有你是立恒好友,这诗词册子由你收取,代为传播,想必立恒也不至于生气。这册子上的内容传开之后。应该无人再质疑立恒才气,诗词一事,对他来说不过信手拈来,闲时小道……当然。师师姑娘日后也当正式就此事知会立恒才好。”

  他笑着将册子交给李师@,李师@神态微微愕然,随后也是惊疑不定的双手接过。事实上,诗人花魁扬名。花魁又如何不需要诗人的衬托,若这册子里的东西真如尧祖年说的那样厉害。此后无人再敢质疑立恒的名气,自己这边又何尝不是大占便宜,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里,姬晚晴等人加起来都不会有自己的名气大。她能够知道这东西的分量,只是一时间没有料到尧祖年会出现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尧祖年笑道:“此事已毕,相府之中尚有事情要处理,老夫喝完这碗红豆羹,便该离开了。诸位若还有什么疑惑的,都可向老夫询问。哦,师师姑娘,这册子中的诗词,首首皆是佳作,往日里读来,令人忍不住击节以和,但总是没有丝竹之声,让人有些遗憾。师师姑娘曲艺绝佳,今日又正好在此,不如现在就表演一首,老夫也好听过了再走,如何?”

  他这话说完,师师那边连忙点了点头,让丫鬟去拿自己的琴来,然后吸了一口气,在座位上坐下,有些小心地翻开第一页。风吹过来,那册子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字……《侠客行》,然后……

  “赵客……缦胡缨——”

  *****************

  时间稍稍退回去一点点,别院外的道路上,宁毅与周佩,暂时地分开了。

  有关于就要成亲的十五岁少女的惆怅,宁毅难以感同身受,但多少能够猜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个年月已成惯例,不是说有多么的不好,只要人安分些,期待和欲望少些,这样的婚姻也能出现不少的恩爱夫妻。但对于真正的聪明人而言,这样的事情,未必是幸福的。

  周佩的苦恼,源自于她的聪明,以至于宁毅也觉得逼着一个十五岁上,刚刚认识到青春的少女就此成亲,是有些可怜的。但他不打算劝其做出反抗,又或者给她什么新奇的希望,那样的事情,没有出路可言。

  因此,当周佩在他面前默默地流出眼泪,他也想不出多少有用的劝慰之词,到最后,反倒显得有些尴尬。眼下周围人虽然不多,但他们毕竟是师生,被看到了这一幕,误会了,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在周佩流了片刻眼泪,稍稍好转之后,他首先还是将周佩支开了,让她先坐马车回去秦府,自己则在这里等待着先前看到的尧祖年与成舟海出来。

  领着周佩出来时,宁毅就看到了他们。这是因为卓云枫咋咋呼呼地将事情说给周佩听时,虽然说了城外,却没有弄清楚地址,周佩是跑到秦相府找了人,然后再与尧祖年、成舟海过来的。

  宁毅目送着周佩去到马车那边上了车,旁边有王府的家丁护卫守着,便没事了,想了一想,掉头去往别苑的门口,准备等待尧、成二人出来,说一说事况。然后就在这样的散步间,陡然,有人过来了,那人在他身边哈哈大笑起来,不是成舟海。

  只听得那声音恶形恶状地想着,颇为开心。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宁、立、恒!对不对,是不是这个名字!我在里面不小心就认出你来了……好有趣啊!你不是叫做那个什么,那个什么什么锋的嘛……记起来了吧!记起来了吧!哈哈哈哈……我跟你说,我最讨厌别人耍我了,我爹是高俅!你他妈居然耍我……哼哼哼哼哼哼哈哈……你好厉害啊,弄得他们都没法出声了,可你为什么要耍我呢……”

  人群从一旁过来,随从、跟班,领头的正是那虞候装神情严肃的陆谦,宁毅身边的男子拍着他的肩膀,一时间,笑得恶形恶状、前仰后合,俨然发生了什么普天同庆的趣事一般……

  他抱着宁毅的手,笑脸凑过来:“我。抓。住。你。了!这下你能怎么办……”

  宁毅就那样表情淡然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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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9-9 23:46

  第三九〇章 神经病

  黄土的道路穿过林间,转入那边的别苑当中,别苑前头,栓了大大小小的几辆马车,日光穿过树隙,远远的带来夏日的蝉鸣。恶形恶状的笑声和在了这蝉鸣里。

  目光看着抱住自己手臂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猥琐男子好一阵子,宁毅的脸上才有了些许笑容,旁边,陆谦按刀,与太尉府随从们不动声色地走近。高沐恩还在笑:“你能怎么办……”

  一干人盯着宁毅的反应,过得片刻,宁毅方才动了,他抬了抬手,最后竟握住了高衙内的手背,点头微笑。

  “说得有道理,又见面了,这位兄台,咱们还真是真是有缘。”

  他话语之中也有几分唏嘘感慨,话语不快,高衙内笑着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挣了几下方才挣开,他退后一步笑着站直,一只手提着自己袍子的下摆,一只手指向宁毅。

  “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我告诉你!我花花太岁不会再被你耍了!你真有种!但我今天跟你说清楚,你敢耍我!被我知道了,今天我咽不下这口气!”

  高沐恩说得兴奋灿烂,身子都下意识的一跳一跳的,宁毅被他挣开了手,那手掌遗憾地在空中停了停,脸上的微笑却没有变:“明白,你不会再被我耍了。”点头同意之后,那和煦的微笑转向一旁的陆谦,“不过,陆虞侯已经查过我的身份了?”

  陆谦单手按刀,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眯着眼看着宁毅:“一介书生,还是入赘的,有什么身份。”

  一切的事情来得突兀,或许这两人的对话才是中心点。陆谦与高衙内这次过来,原本是听说有热闹可看,对于宁毅的身份,其实是所知不多的。但当高衙内意识到自己上次被耍,陆谦当然是首先要站在他的这边,先在气势上压倒这个不知死活的书生。这两句话说的实话,那边高沐恩还在兴奋地跳着说话。

  “我咽不下这口气,你就得给我个交代!我告诉你,我爹是高俅。我高沐恩在汴梁城当然谁都怕我啦!你上次耍我,就证明你怕我,你说是不是——”

  “衙内明察秋毫。”宁毅笑着看他,“在下刮目相看。”

  “你怕我,说明你斗不过我!我现在当场抓住你啦!我知道你的名字了。你跑不掉的!我要报复你……嘿嘿,不过我高沐恩对男人没兴趣,我只对三件事感兴趣,美女!美女——还有美女!”他兴奋地淫笑,“上次看见那几个女人,那几个美女,是你的人吧。除非你肯带她们来见我,介绍我……”

  花花太岁这一行在汴梁城中横行多年,类似的戏码早已不是第一次玩,无理的时候尚不饶人。此时得理就更加不可能饶人了。旁边的家卫都已经笑了起来,日光洒下来,林荫晃动,他们也在等着看眼前的书生会有什么反应。会说点什么话,高衙内没有笑完。那边书生摇了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你们都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像是在说你们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来惹我。

  但这样的话当然无法令人退让,高沐恩笑道:“我管你是什么人!我说了,我爹是高俅!你敢在汴梁城里……”

  这话也没说完,高沐恩的眼前,宁毅点头,抬起了目光:“知道了。”然后举步前行,一名家卫横过来:“你要干什么!”他也是这样顺势一挡,因为眼下的靠近,与方才高沐恩主动靠近他有些不同。然而接下来,就是令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的一幕,至少在汴梁,已经好久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诗会、正午、日光、蝉鸣,别院外的林间空地,被堵在路上的书生跨出了一步,家卫凑上来,然后,书生的手陡然间抓住了他的衣服,下一刻将他的身体拉了过去,噗的一下,鲜血与牙齿飞上天空,日光下,一切都在转。朴刀发出锵的一声长鸣,飞出刀鞘,刀锋匹练而下。陆谦目光一厉,也陡然跨了过来!

  那一瞬间,宁毅抓住那家卫的衣襟,右手手掌砰的推在了他的下颌上,随后带起他的腰刀顺手就朝着陆谦的方向斩了出去,陆谦擎刀由下而上地挥出,手中宝刀刀光犹如一泓清水,啪的一下,断刃就飞起在天空中。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在阳光里爆开,顺着挥刀之势从衣袖里飞出的石灰粉包被他一刀斩开,扑面而来!

  高衙内站在那儿,话根本还没有说清楚,他看到了对方抬头间那陡然变得阴沉的眼神,与之前的插科打诨完全判若两人,家卫的鲜血、牙齿、身体飞起在空中,摔下地面,那一边陆谦在接触之后便刷刷刷的将宝刀舞成了光团,飞退而出,空气中满是石灰粉的气味,日光耀眼,在他的眼前,那书生的身影放大、逼近,张开了双手,一时间让他感觉几乎遮蔽了天光,然后砰的一下,结结实实的将他给抱住了!

  陆虞侯退出几步,便已站住,当他挥开挡在眼前的手,那边书生与高衙内竟然是抱在了那儿,高衙内根本不敢动弹,周围的家卫也拔出了佩刀,不敢再上前。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的拥抱,平日看起来或许恶心可笑,此时却怎么看这么诡异,而且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

  陆虞侯绝不是什么弱者,能够与林冲对战的人,在江湖上都排得上一流高手的级别,而且一路从底层上来,他的警惕性强,要说耍阴谋手段,也绝不比别人差。但即便是这样,交手的第一下,他终究还是防不住那一包石灰粉。

  一来是这样的环境,那书生在里面参加诗会,一副文采风流大义凛然的样子,令陆谦根本没想过他武艺高强,也没想过对方竟会在此时陡然就出手,更别说一个书生出手打人,首先扔出来的是一包石灰粉了,二来这样阴人的手段几乎已经千锤百炼。他也无法想象江湖上会有什么人专门挖空心思地炼这个。他手中宝刀锋利,眼睛里固然只进了一点点石灰,但反应过来时,抱着高沐恩的书生的眼神,已经变得……深邃难言。

  宁毅双手拥着眼前的花花太岁,有些用力,令得他的骨头都在轻轻的响,高沐恩根本不敢动,不明白这到底他妈的是个什么人。他感到那书生的脑袋在他脑袋边缓缓地动着。有时候脸还贴在了他的头发上,令他鸡皮疙瘩都起来,过得片刻,书生舒了一口气:“你们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话语低缓,像是在他耳边的喃喃自语。高沐恩感到背后的一只手挪上来,捏住了他的颈项后方,甚至让两人靠的更紧了一些:“你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要这样做呢,我知道有个词叫坑爹,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宁毅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前方的家卫与陆谦,在高衙内的耳边轻声说话。高衙内那边一时间没有反应,但片刻之后,已经不见那种神经质的歇斯底里:“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没有啊。”宁毅低声说话,另一手拍拍他的后背。“我很喜欢你这种人,又天真又可爱又坑爹。不过……你说要我介绍她们给你,不要了好不好?”

  他的头靠着高沐恩的头发,握住他颈项的手已经绕过去。按在他的脸上,让两人贴得更近。顿了一顿,轻言细语:“我很喜欢她们的,你看,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万一我是个神经病怎么办。你做了什么事情,弄得我不得不跑到街上去杀你,这样你杀我我杀你的,那样就不好了嘛,对不对,别说伤到你,伤到小猫小狗也不好啊,你还有这么多女人要玩……”

  “哦,当然,我肯定不是神经病了,令尊是高俅,我一向是很佩服的。我早就说过,相见就是有缘,你这么可爱,我很喜欢你的,你不要跟我吵架,好不好?”

  他稍稍放开高沐恩,双手捧着他的脑袋,目光对望着,额头抵在了一起,露出一个笑容:“嗯?”

  高沐恩看着他:“……好。”

  “太好了。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我们可以做朋友……”宁毅捧着他的头,在他头上亲了一下,“好朋友。”

  放开高沐恩,宁毅脸上的笑容才敛去了,看着那边的陆谦,开口道:“一场误会,陆虞侯,怎么搞成这样?”

  高沐恩在这片刻间连忙推开,后方那被打脱牙齿的家卫已经起来,被宁毅再度抓住衣服,顺手抡向前方,在场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动手。高衙内在那儿擦了擦额头,想要说点什么或是跳脚大骂,但他一向是颇为神经质的风格,此时遇上看起来更加神经病的人,竟不知道该怎么乱喊,口中骂了一句:“神、神经病,陆谦!”

  他本来或许是想要叫陆谦动手杀人,但偏过头看看陆谦满头满身的石灰,眼前这书生又确实不知道什么来头,看起来很可怕,终于道:“我、我们先走……他娘的,神经病……你等着……”

  若是一拥而上,陆谦当然知道应该是可以杀掉这书生的,但是横行霸道是一回事,在这种别苑外,杀掉这个今天出了风头的书生,这事情高衙内也未必扛得起来。高俅的太尉之职虽然位高权重,但毕竟只是天子宠臣,未必能得到朝廷文武的拥护。何况刚才那一下的失误,他知道自己保护的高沐恩已经死了一次,如果这书生还有类似乱七八糟的手段,在眼下拼个你死我活的话,若他真杀了衙内,自己这么也不可能扛得起来。

  事实上,事情的发展,从忽然动手的那一刻,就真的是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了,意识到自己这边被耍,出来抓人,摆明的上风,料到对方怎么也不敢开罪太尉府,但随着那陡然的态度转变,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对上的到底是什么。

  一般来说,一个人面对别人的态度,总是有迹可循,上一次的满脸灿烂,是为了不开罪他们而让人离开。他害怕太尉府,这一次被揭穿,顶多也就是插科打诨,或者说说同样的笑话试图蒙混过关,但谁也想不到,对方的态度和决定会变得那么快,几句话之间,就直接掀了桌子。

  宁毅站在那儿冷冷地看着他们,手指轻轻地摩挲自己的手掌,看着一行人终于远去,目光才再度回归阴沉。

  不远的地方,还有两双眼睛在看着这一幕,望着高沐恩一行人的远去。近一点的是一辆马车后的周佩,她隐匿着身体,看这这一幕的发生与结束,终于没有跳出去。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院门附近的阴影里,名叫成舟海的男子在那儿看着周佩在整个过程里的神态,再看着那边的宁毅,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不多时,那笑容转到远去的高沐恩一行人身上时,化作了一色的森冷。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9-10 17:09

第三九一章 缘起、杀念


      阳光普照,棉云朵朵。车行数里之后,进入汴梁城内,喧闹的节前景象中,周佩一人坐着王府的马车在前,宁毅、尧祖年、成舟海三人坐在后方东柱赶的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路过来,宁毅一直是双手交握,左手手指看似无意地按在右手虎口上,经过一家酒楼时,方才放开,笑道:“正好是午膳时间,两位若是无事,不如一同去吃过午饭,喝杯茶再做闲聊,在下做东,如何?”

      先前与陆谦拼上那一刀中引起的虎口疼痛,到得此时,方才完全消去。

      此时的许多宝刀宝剑,事实上未必比得上后世以优质钢材著称的砍刀,锋利或许锋利,要说削铁如泥,必然是夸大的。宁毅与陆谦来往一刀间将那家卫的朴刀劈断,彼此用的都是大力,说起武艺,宁毅自然是不如陆谦的,交手之中还要顺势带出石灰包,刀断之后,虎口也被稍稍拉伤,伤倒是寻常,只是也过了这么久才完全恢复。

      与高沐恩的这第二次碰撞来的突兀,一触即分,却并不在宁毅之前的任何预期里。一路之上他也在想着这件事,但并没有在尧祖年与成舟海两人面前表现出来。

      随后这边叫停小郡主的马车,一行四人到得旁边酒楼之上用膳,周佩也在时,尧祖年才详细地将后来发生在那别苑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说起来此事也该经由立恒同意,不过当时时机太好,老夫与秦相也商量过,立恒的这些诗作,不该蒙尘于室,该拿的名气。还是要拿的。此次事情过后,相信这些诗作传开,该不会再有多少人敢质疑立恒才学了,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倒是希望立恒不要怪罪老夫才是。”

      秦府里几位幕僚当中,成舟海三十多岁,是可以与宁毅平辈相称的。五十多岁的尧祖年,在这个年月已经算是老人,说是在学问上与宁毅平辈论交,对方也并不摆架子。但实际上的来往,宁毅还是要保持尊敬的。这年月类似尧祖年、秦嗣源这种学儒的老人,对于自己认可的晚辈的栽培、提携、帮助,都是真心诚意,宁毅不是什么中二少年。当然能够看得清楚。当下拱手以谢。

      “如此少了许多麻烦,此次若非年公出面,真说出来想必他们也是不会信的。”

      “哈哈,举手小事,以立恒之才,老夫也是锦上添花而已。倒是立恒离开之后,未能听到师师姑娘试唱那望海潮。有些可惜了……”

      见获得宁毅首肯,尧祖年转开话题,笑着说起李师师的唱功。宁毅在那边听着,实际上。倒也能够想到另一层意思。

      公布这些诗词的想法,尧祖年这边这边,肯定是与秦嗣源商议过的。他们是正直文人,固然有不希望年轻人才名被埋没的意思。但另一方面,是因为霸刀营的缘故。

      宁毅当初写这些诗词。为的是想要出风头的刘西瓜,此后没有再拿回来的心思,但后来杭州城破,霸刀营的转移,宁毅参与其中,藕断丝连,这些事情闻人不二知道,秦嗣源这边肯定也知道。方腊已败,十几几十万人逃散,对于一个山寨被放跑,他们这边未必真的在乎。但知道、默许不代表支持,公布这些诗词,一来定性,二来划清,这其中有保护也有提醒的意思。

      就算后来有人查到什么,宁毅与那山寨的事,上面也是知道的。而些许提醒与划清便是指:你的东西,不该给她们了。

      这些东西,彼此多少能够读懂,确定善意,便无所谓了。此后尧祖年说起与会众人的错愕表情,宁毅等人听得也是有趣,或许到得明天,事情便要传遍汴梁,说不定还会有人到文汇楼登门拜访,宁毅想想倒有些头疼。

      几人之中,原本是尧祖年性格沉稳,成舟海性子稍微愤青,但这次显得高兴的反倒是尧祖年,成舟海则只是面带笑容,偶尔附和,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密侦司中不好说的事情许许多多,众人便也不奇怪。

      周佩的神情到此时也不怎么伤感了,想对宁毅说些什么,但尧、成二人在旁,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但对于宁毅又要扬名的这件事终究是感兴趣的,冲尧祖年问这问那。不久之后,宁毅笑着问起晴郡主等人的事情,她才详详细细地将王府中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同样的时间里,宁毅等人已经在这边酒楼上吃过午饭,喝茶聊天。汴梁城中另一处酒楼房间中,有人在酒足饭饱之后,正在把盘子摔在地上。

      “陆谦——我忍不下这口气!那个家伙……那个家伙***是什么人啊!他威胁我!他居然敢威胁我!我爹是高俅哎——你们这些家伙也一样,一点都不争气——”

      吃了东西的高衙内一边骂着,一边将自己身边的盘子扫到地上,然后拿起碗筷砸向周围的家卫。

      “打不过人家也就算了!没有出手也就算了!我刚刚才想起来,我们***没有撂话哎!你们为什么不说话,我们走的时候连句狠话都没有撂!你们这些人,还是坏人吗,我的面子都给你们丢光了!陆谦,你死到哪去了——”

      当时发生在那别苑前的冲突,老实说,在当时真的把他给吓到了,对方要是个亡命徒要拼命他都不至于有这种心情,但当时对方的反应,根本就是个无法理解的神经病,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寒意从尾椎涌上去,当被放开之后,脑子里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那些家卫多半也有这样的心情,他们是在等高沐恩下明确一点的命令,结果衙内反应过来只是叫走,一行人也就只好走了,到得此时想起没有丢下什么狠话,委实懊恼不已。这些家卫也就倒了霉。

      大骂只见,方才离开一阵的陆谦此时也已经进来,他跑到陆谦面前摊开手。

      “你终于肯过来了!我告诉你,现在我面子丢光了,活不下去了!陆谦你说,你是不是干不过那家伙!”

      陆谦低着头:“回衙内,不是打不过,只是这人手段诡异,当时打起来。衙内又在场,怕会防不胜防……”

      “我!就!知!道!我已经死过一次啦!”高沐恩回身,跳上一张椅子,“当时他那样子过来,抱着我。我全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啦,他在那里说什么说什么……陆谦,他就是在跟我说。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陆谦,你听不懂吗。他这样子威胁我,太过分了,我不过是想认识他的那些朋友——女朋友!跟她们做朋友而已嘛,我又没做错什么事……陆谦。你告诉我,他不是真的很难搞啊!”

      陆谦沉默片刻:“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全部背景。但看他的行事路数,老实说,很扎手。”

      “连你也这么说。”高衙内哭丧着脸看他。

      “属下实话实说。”

      “那就快点去查他的背景啊!先看看我们惹不惹得起啊!然后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要是他装腔作势,我就要弄死他啊。啊,我不爽啊!我要女人——”

      回想起自己在当时的纠结与胆怯,落荒而逃的丑态。高沐恩受不了地吵嚷起来,那边陆谦点了点头。转身再度出去了。

      *****************

      在酒楼上喝茶聊天,消磨着下午的时光,未时过后,天气阴凉起来。四人去茶楼下,彼此告辞。

      尧祖年与成舟海首先离开,然后宁毅送周佩上马车,对于今天的事情,周佩心情复杂,但也没有更多的要说了:“老师,明天会去看龙舟吗?”

      “应该是会去看看的。”事情越来越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完,但小婵云竹锦儿都在,端午节的龙舟赛,宁毅还是会抽出时间陪着大家一起出去看看。

      “那……我会在前面搭的观礼台上……老师记得叫我……”她不无腼腆地笑了笑,马车过来时,告辞上车,然后,又因为有件事,忍不住回头:“老师?”

      “嗯?”

      “呃……”周佩想了想,好一阵子,终于还是摇头,“没事了,我走了……老师明天见。”

      轻声说完,她进入马车之中,放下帘子。

      宁毅目送车驾远去,目光才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高沐恩的事情,他没有在尧、成二人面前说起。

      汴梁城中,小婵也好,云竹锦儿那边也罢,就算自己离开,也可以拜托相府、密侦司照顾,理论上来说,安全是没问题的。他不会因为今天高沐恩说了那些话就过分担心,对方有些乱来,但未必是个真正的狠人,双方摆开背景,至少陆谦那边,会知道不能动手。相府幕僚的家眷,跟一个没有背景的禁军教头家眷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但即便明白这些,冲突已起,他也不会毫无防备之心,如果能做点什么,他就会考虑做点什么。纵然并不清楚此时城内具体的哪里高沐恩正在考虑弄死自己,但类似的情景,肯定是会发生的,之后才会是调查背景的时候,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愿意让事情更保险一点,譬如根除病灶。

      如果真能找到好办法,就干掉这家伙,他心中这样想着。当然,他目前在京城并没有太多可利用的势力,这事情暂时也不好通过密侦司,有没有可行性,还得先搜集情报,然后看可不可以找到漏洞,这些事情……恐怕也只能找一找李师师了。

      会得到怎样的消息,有没有可能,还得看运气,但最起码,这种事也该未雨绸缪,多做准备。只是如此一来,堆在手上的事情,确实越来越多,这样想想,也不得不在心头叹一口气。

      只不过还在此时,连他都不曾想到过,这场突如其来又一触即收的小小冲突,会在此后带来的怎样的动静和变化,其引起的波澜,有形或无形的影响,因此事而萌芽,直接或间接影响到无数的人生。长达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之久。这些事情,当他在许多年后想起,追溯到其不经意间的小小由头时,也只能是轻轻叹息,唏嘘一笑。

      而在此时,棉云遮挡,天光未觉。画面转向的另一边上,尧祖年与成舟海的车驾正穿过了街巷,返回相府。成舟海坐在那儿低头想事。脸上带着笑容,某一刻,掀开帘子叫停了马车。

      “忽然想起,尚有些事情要办,年公先行回相府。弟子可能要走走,处理完事情再回去。”

      尧祖年点了点头,他并不清楚成舟海这一路在想什么,但当然不会是忽然想起,不过也没有兴趣深究,点头笑笑,与对方告辞。

      马车驶远。成舟海看着街道上的行人,然后选了个方向,悠然步行前去,穿过了城市街道……

      ***************

      天气阴着。周佩回到王府房间里,屏退丫鬟,关上了门,她噗通一下趴到床上。将脑袋在被子里放了片刻,然后抱起圆圆长长的枕头。跪坐了起来。

      她神情严肃地看着那枕头,然后双手抱住,脑袋挪了一下,靠在枕头侧面,如果此时有人看到,或许会觉得,她表情跟眼神都怪怪的。

      “你们都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知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我们可以当朋友……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语气低沉缓慢又神经质地说完,抬着下巴,目光冷漠睥睨。过得片刻,又小小地换个姿势和神态,说自己听过的或者脑补的狠话。抱着枕头,想着,老师真是太厉害了。

      她趴倒在床上,然后翻过身来,张着嘴目光感叹地望着天花板,过得好一阵,在床上滚来滚去。

      那可爱的滚动终于停下来时,她仰躺着,举起手中的枕头,看着它,目光冷下来,看了好一会儿。

      “你真是该死……”她偏了偏头,口中低喃,然后又将枕头抱着,开始回忆看到的事情。一直到……丫鬟过来敲门。

      “郡主殿下。”

      “什么事?”

      “有位成先生求见。”

      “啊?成先生?”

      “是个三十多岁的书生,他说他叫成舟海,说郡主殿下认识他。”

      “呃……”周佩愣了愣,先前不久大家才分开,这位成舟海她先前就是认识了的,今天一路之上话不多,除了赶去别苑的路上说聊过几句,两人也没怎么交谈,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单独来王府拜访自己。心中疑惑,但嘴上自然叫丫鬟领了人进来,然后奉上茶点。见礼坐下之后,周佩询问起对方的来意,成舟海喝了一口茶,然后微笑地看着房间里的丫鬟。

      “你们先下去,我与成先生有话要说。”周佩屏退丫鬟,房门关上之后片刻,成舟海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由于明白他相府幕僚的身份,周佩对他也没什么恶感,只见成舟海走到门边,打开门再度看了外面一眼,确定无人之后方才关上:“在下这次过来,实是有要事与郡主殿下商量,当然,若在下说错了,还请郡主殿下当做没有听过。”

      “成先生但说无妨,周佩知道利害。”十五岁的少女笑着答道。

      成舟海回过头来看着她,看了好片刻:“郡主殿下,可是想要对那高衙内动手么?”

      “啊?”周佩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成先生……何出此言。”

      仔细看着她表情的成舟海再度笑了起来:“今日郡主躲在马车后看见那件事时,成某也正好在后面,看见了事态的全过程。”

      周佩神情波动,脸色渐渐红了,好在成舟海此时倒并没有看她,只是微微躬身:“成某只是想说,某在密侦司多年,于汴梁之事,那花花太岁劣迹颇有所知,郡主殿下若是想要对那花花太岁动手,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成某可助殿下一臂之力,为汴梁城……除此一害!”

      到了,应该可以刷一刷起点普通本了。(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9-12 00:42

  第三九二章 情之一字(一)

  天阴了一阵,然后那片大大的白云飘走之后,又晴了起来,下午的阳光照下半个汴梁城。云竹拿着收起的衣服经过院落时,看见锦儿正坐在屋顶边缘的一个角上。身下垫的是瓦片,并拢双膝,托着下巴望向院外,身体微微晃动。看来有些怡然自得,却不知实际上在想什么。

  “喂。”云竹轻轻唤她一声,“当心跌下来啊。”

  “……云竹姐,不会的。”锦儿扭头看清楚来人,随后才笑了起来,事实上问题也不大,她身材灵巧,以往的舞蹈技巧中也掺入了一些杂耍的元素,于舒展和协调身肢,掌握平衡上颇为厉害,能够轻巧地爬上去,便不至于狼狈地摔下来。

  “这里看得很远呢。”

  锦儿笑着说一句,然后在那儿站了起来,看着远远的地方,街道、周围的几个院子,然后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扬起了头。少女的身形极好,双腿本就修长,此时张开双手站在那儿,日光从檐角斜斜地照射下来,风吹动鹅黄的衣袂,也将单薄的衣裙吹得贴在她的身上,一时间看来,日光之中,犹如凌风欲去的仙子。

  “当心,我替你找个梯子?”

  “不~用~。”

  云竹摇头笑笑,进去房间里,过得片刻,锦儿便也下来了,蹦蹦跳跳地进来,帮云竹叠好了几件衣物。这次北上,连锦儿的丫鬟扣儿都没有跟来,因为可用的人不多,不久之后竹记的人员北上,是要留下扣儿带队的,不过身边的些许事情,云竹自己也是能够一一做好的了。

  她外表虽然柔弱些。但自青楼出来之后,许多东西都慢慢的学起来,宁毅与她初见时,她连鸡都不会杀,但后来这样那样的也就会做了,到竹记开得大了,就算已经没什么需要她动手,但自己能做的些许小事遇上了,也就不使唤丫鬟。在她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官家小姐了,也就无所谓留着那些做派,许多小事,都该自己学着做一做。

  当然,有时候宁毅看见这些。知道那坚韧与自觉的心性早已留在了她的身上,而曾经的淡泊的心性与清雅的气质也早已镌刻在她的身心之上,不管去学着旁人做点什么,她怕是也变不成一个村姑的了。

  锦儿则会得少些,只是云竹做时,她便跟在后头打打下手。在江宁城时,身边的胡桃夫妇也好。扣儿也好,往往都被安排了事情。有时候宁毅过去,只有云竹锦儿在一起,云竹烧菜做饭。锦儿会来炫耀她帮忙劈了很多柴。宁毅也是很无奈的,把一根木头劈成同样大小的等份,也不知道是在劈柴还是在做木工,匀称好看但又不见得好烧。帮忙烧火往往还把自己的脸给熏黑掉。

  有一次丫鬟出去了,两人在家中杀鸡。云竹已经熟练了,锦儿在旁边打下手,结果鸡血把两人都给喷了半身,鸡飞狗跳狼狈不堪。宁毅恰巧路过时,锦儿的脸上还沾了半脸鸡血鸡毛,那只原本死到一半因为活力爆发的可怜的鸡还在混乱中让锦儿拿棒子打扁了,惨不堪言。最后不敢吃,只得让宁毅将那只肠穿肚烂的鸡给收拾起来,河边挖了个坑埋了。还用木头立了块小碑,两个女人在旁边跪着拜那只鸡,让它不要回来报仇。

  当然,两人并不知道的是,宁毅是从来不信鬼神的那种人,从两人家中离开之时,在路边看着那个小坟忍不住站了片刻,然后忍不住踢了一脚,把木头碑踢到了河里,扬长而去。只是走出几步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好,回头到河边把木头捞起来顺手插回去。觉得自己也染上了元锦儿的蠢病。

  离开江宁时,那个小坟还埋在小楼旁的河边,不知道两人有没有跟它告别了才走。

  但不管怎么样,两名有着类似生活轨迹的从青楼之中出来的女子,还是那样相依为命地生活下来了,有时候有些糗,有时候有些好笑,有时候则开心到旁人羡慕的程度,或许也是因此,宁毅才会跟锦儿说“我们俩跟云竹,很难说谁更亲密些”。

  但无论如何,此时情同姐妹,或许比姐妹更亲的两人,还是有了些许的芥蒂。这芥蒂的主因来自锦儿,她有点心虚,有些事情,不敢跟云竹提起来,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收好衣服之后,两人无聊地去到文汇楼前方二楼大厅喝茶,要了个屏风隔开的、靠窗户的小隔间,吃点点心,说点小话,云竹坐在窗户边往外面的街道上看,有一次探出头去,因为看到了一辆可能是这边赶出去的马车,后来发现赶车的并非东柱。

  “不是啊……”

  “他去看那个李师师了啊,这个时候还没回来,云竹姐你也不说他。”

  “李师师与他小时候就认识啊……”

  “嘁,他也说了,住一个巷子里,恐怕连话都没说过的那种,这也叫认识……那个女人是京师第一名妓啊,云竹姐。这种女人最喜欢什么才子佳人的事了……”

  既然已经提起来,两人才对此说了几句,对于宁毅跟李师师,锦儿觉得有问题。当然这两天只要涉及宁毅的事情,她都觉得有问题。而且宁毅早上走的时候好像跟小婵说了,中午就会回来,结果这个时候了都不见人影,这个事情,她不知道该不该向云竹姐打小报告。

  当然,就算她说起,云竹姐恐怕也会说:“男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嘛。”男人有女人就没有吗?气死了。

  说起宁毅,云竹姐偶尔会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看她,让她觉得自己很糗,所以片刻之后,话题也就停了下来,锦儿坐不住,跑到旁边看价值不菲的屏风,无意间,却听得外面那桌上的人正在说话,说的是什么诗会的事情,神神秘秘的。然后又开始念诗。

  “……便是这首了……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

  唷,诗还过得去嘛,汴梁这些无聊的家伙整天就知道开诗会,不过玉箫金管……啧,真轻浮。恶心!肯定是在含沙射影,写诗的是个淫贼……

  她心中想着。那边又是一阵叽里呱啦,然后道:“呐,来看看……看看这首的成色,真是厉害……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

  呀?这不是……那家伙写的词么?

  她微微一愣,然后回头道:“云竹姐云竹姐你快来,有人抄宁毅的词,不要脸……”她将云竹叫过来,两人站在屏风这边。听着那词作被人摇头晃脑地说完,然后又是一阵叽里呱啦的议论。

  “……诸位,我也是消息灵通,才刚刚拿到这两首。听说那时候师师姑娘也在。那人不止两首,十几首的诗词砸出来,所有人都惊呆了,说不出话来了。此时还是中午在那翠微别苑刚刚发生。还没有传开,但到了晚上。估计就有很多人知道了,到了明天,啧,那就是……整个端午的风头啊,恐怕都要被压下去喽……”

  锦儿与云竹对望一眼:“那家伙……不是只是去看看李师师吗,又弄出什么事情来了?”

  云竹想了一阵,摇头,随后噗的笑了出来。此时在这边也听不出些什么来,两人回到窗边坐下,锦儿心中疑惑,像是被人挠痒痒一般:“明明不是说,就几个人一起聚吗……怎么又弄出这种事了,他到底在干嘛啊?砸了十多首?我的天呐……云竹姐,你听听这首哦,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只是这一首,就能把人吓死了吧……”

  她仰着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的天哪,十多首,他在江宁都从没这么干过……一下子全砸出来的话,那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对于宁毅的才学她是知道的,但一次砸出十多首诗词,要是首首都有这么夸张,那就不止是一个诗会的样子了,想到这里,她坐都有点坐不住,心中真想到场看看到底是怎样一副情景。

  “明天端午节啊,这家伙做起事来……岂不是要把那些汴梁文人全都踩到脚下去吗……谁惹得他这么生气啊……”如此说着,也有些兴奋。

  云竹显然也在想那十多首诗词一次出来的情景,不久之后,托着下巴笑了出来,看着锦儿。锦儿也偏头看她,片刻之后,脸色微红:“云竹姐,你看我干嘛……”

  “想起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了。”

  “嗯?”

  “我记得那次之前,他从河里救了我,还帮我杀鸡,跟锦儿你说过的了吧……”云竹笑着回忆,顿了顿,“后来……那天我去金风楼教琴曲,锦儿你还拿了钱给我,我也是那天听说了明月几时有,当时正是中秋过后,传得沸沸扬扬的,我当时心里就想,这是个什么人啊……后来我从金风楼里出去,路上遇见了救我的人,过去向他道谢,他在买木炭做炭笔。走在路上以后,我才知道,他不叫呼延雷锋,就叫做宁立恒……”

  有关云竹与宁毅的认识,锦儿听说过一些,也有些没听过。此时静静地听云竹姐说起,过得片刻,觉得云竹姐以前也是听说宁立恒写诗,自己今天听说了,这些兴奋,好像的感觉,脸顿时红了起来:“我、我……我,没有啦,云竹姐……”

  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不过在视野当中,东柱驾着马车,已经从道路那边回来了。

  宁毅从侧门进了文汇楼,看来有些心情在考虑,直接进去院子。云竹与锦儿走到二楼靠里的走廊上,看见他跟小婵说了几句什么,顺便也到自己那边院落看了一眼,大概是见自己两人没有在,便回去房间了。

  云竹与锦儿下去之后,经过那边院落的廊道,往门里望去,只见宁毅正坐在书桌前写东西,神情认真。这几日以来,两人都知道他有许多事情要做,也常在书桌前认真地思考和工作,这是在江宁时,她们没有听说,也没有见过的一面。

  方才在大厅间听说的这事,显然是他上午在那别院中做出来的,恐怕明天便要惊动整个汴梁。但这时看来,恐怕在他心中,根本也没有占据太多的位置,回来之后,他也就这样的沉入工作和思考里去了……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9-12 22:00

  第三九三章 情之一字(二)


      宁毅这些天来的忙碌,是全都落在了身边人的眼睛里的。不过,下午听说了那些事情之后,锦儿多少也有点心痒痒,如果是在江宁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宁毅多半是会过来跟她和云竹姐说的,但是此时他忙起来,很显然也没有将此事挂在心头。当然,就算他真过来说,锦儿也不太知道该如何与他交流。

      如此这般,吃过晚饭之后,锦儿与云竹在院子里玩绣球,抛来挡去,一次锦儿正挺起胸脯停住绣球,却见宁毅出现在了那边门口,她连忙将绣球抱住。云竹也望过去时,宁毅在门口挥手笑了笑:“这两天一直没什么空,明天端午节了,大家出去逛一逛,看看龙舟赛吧。”

      “好啊。”云竹点头道。

      “早些睡……还有你一起去哦,元宝儿。”

      “哼!”

      锦儿扭头,宁毅笑了笑,转身走了。眼见他这样,锦儿有些生气:“什么叫还有我一起去,说得我好像会耍什么小孩子脾气一样!”

      她跟云竹投诉,云竹笑道:“哦,原来不会吗?”

      “当然不会……”锦儿扭头咕哝。

      不过……那个宁毅还是没有留下来跟她们说起白天的事情。

      锦儿有些失望,去到前方二楼大厅里找了个有屏风的桌子喝茶,想要继续听白天里的新闻,可惜汴梁之大,就算事情真的传到了那些书生口中的“人尽皆知”,也不见得能在这嘈杂的夜晚茶楼间随意听到。她喝了一肚子水,回去时夜风轻抚,缓缓走过宁毅这边院子时,一个个的灯笼正洒下馨黄色的光芒,院子里月季花开了。在光芒里像个病了的美人儿,她踱着步子,有些没有精神,慢慢经过那房门时,偏过头望进去,只见宁毅仍在那边的写,偶尔翻开旁边写好的看看。蹙着眉头。

      可能这就是男人在做大事时专注的样子吧……

      她心中这样想着,没有了之前的想要找茬抬杠的心情,甚至还不自觉地微微笑了笑。当然,不久之后,她走过房门后,心情还是低落的。因为这些事情,她有些不好面对云竹姐,甚至于连面对着小婵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原本她还想要教小婵压腿,将小丫鬟教成一个狐狸精后让他家宅不宁的呢……

      如此过得不久,她在那边院门经过时。无意间却见到宁毅已经从房里出来,似乎还换了一身衣服,正在跟小婵说话,准备出门。

      “有些事情,今晚还要去一趟矾楼。”

      “哦……相公去见那位师师姑娘吗?晚上回来吗?”

      “当然回来的。”

      宁毅笑了笑,朝门外去了。

      自己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大事呢,哼!

      他今天白天写了那么多好诗给那狐媚子,这么晚上过去。一准没好事!就算他不想,那个李师师也不会放过他的……

      锦儿在那儿想来想去,颇为不爽,这天晚上到得快睡觉时,宁毅都还没回来。她洗完澡,吹熄灯火与云竹睡在床上,侧身抱住身边的云竹。将手放在了云竹的胸口上。云竹只以为她是随手搂着自己,抱错了地方,轻轻地将她的手往下挪了挪,但是锦儿又挪了回去。隔着肚兜覆住云竹的右边胸部,还轻轻捏了捏,不肯放开了。云竹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笑了笑,将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就这样睡了过去。

      锦儿却没能睡着,到得午夜时分,隔壁院子里宁毅方才回来,她听见那动静,心里想着宁毅跟李师师也许做了什么坏事。当然,这种想法她自己也不怎么信,不久之后才渐渐睡去,这天晚上辗转反侧,做了很多古怪的梦,第二天端午,起床时顶了黑眼圈,颇为憔悴。

      端午节从这天早上开始,就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宁毅抽了大半天的时间出来,一家人出去逛街、看龙舟赛、凑各种热闹,上午不久,郡主周佩也参与其中,到茶楼吃东西、聊天、猜谜语等等等等,到得下午,又去秦相府上登门拜访。宁毅也大概说了说昨天在翠微别院那边的来龙去脉,到得今日,其实已经能从别人口中听说关于宁毅的只言片语了。

      热闹总是一样的热闹,对于端午节的庆祝,官府组织,皇室参与,也有各种花魁表演,晚上回到文汇楼,大伙儿聚在一块吃了粽子。

      端午节过后,时间又回到平静的线上了。这种平静只是透在时间与日光里的感觉,作为众人主心骨的宁毅正在埋头工作,于是对大伙来说,或许也有些沉闷。往日里宁毅曾说过,邀人去不同的茶楼青楼,这些日子也停下来了。

      他的时间,显得很赶,书写着那些稿件,有时候会在院子里思考半天,云竹锦儿等人过来时,固然也会笑着聊几句,但她们都能感觉到宁毅这段时间的忙碌,在这样的忙碌与投入中,他显然是想尽量分出时间来与她们闲聊,这也是一种关心吧,就连小婵,最近也克制着不与宁毅闲聊太多。有时候云竹或者锦儿半夜醒来,会看见这边院子房间里还亮着油灯的光芒,有时候是清晨,宁毅出来打拳,却有些分不清他是起床了还是没有睡。

      好在他练过武功,精神看来还是不错。

      云竹也会问他,是不是很忙,他则只是笑着说,快搞定了。

      外界的事情,被宁毅挡在了门外,诗会的事情传出之后,文汇楼的老板曾经特地登门拜访,宁毅见了一面,此后据说什么诗会上的几个老头要登门致歉,宁毅也见了一面,时间并不长。再接下来的,就全都拒之门外了。

      但汴梁城内,他的名气终究还是渐渐传开了。宁毅没有时间事事亲力亲为的时候,家中的众人,其实也在做着各自的事情。小婵与苏文昱苏燕平他们得将新买下来的院子布置起来。云竹与锦儿这边,也得去整理相府附近的那个要住的小院,有时候出门。能听见有关端午节前那次诗会的事情。

      纵然端午节的表演上一众花魁也表演出不少好的诗词,但这一次汴梁的端午诗,终究还是被节前那次诗会的风采稍稍盖了过去,十几首风格各异的诗词,加上那诗会上曲折的故事,在青楼茶肆间流传着,说者、听者。无不津津有味。回顾江宁时的情况,一首明月几时有,一首青玉案后的节日情景,恍然间有异曲同工之感,即便来到汴梁,宁毅还是将那种一首压全城的气魄带来了。

      这样喧嚣热闹的情景里。作为诗作的作者,却一直在客栈的院子里处于闭关状态,完全未与外界同步,想起来真是一件颇为复杂有趣的事情。而由于他的闭关,锦儿也有点陷入了这种情绪。

      当然,这时日里有些让锦儿觉得气闷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宁毅偶尔也会出去。快去快回,目的地却总是矾楼,显然他与李师师联系不少。

      偶尔与云竹出门,看东西,布置院落。心中想的,是有些话没跟宁毅说,她也不清楚自己具体想说什么,但眼下的情景中。似乎就更加没有说的机会了。

      晚上老有些睡不着,这天早晨醒来,又有些没精神,云竹姐今天与相府的芸娘约好了要出去,锦儿决定在家休息一天。早晨吃过早餐后,云竹姐、小婵、苏文昱那些人先后出去了,她坐在檐下。看着渐烈的阳光将檐下的亮线朝这边推过来,天光明媚而宁静,蝴蝶飞过远远的檐角,蝉鸣声响起来。她穿着模仿云竹姐的白色的衣裙。走了一阵,又坐下来,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想起江宁的诗会、汴梁的诗会,她曾经听过的,关于宁毅的一个个的传说。嗯,一开始她也是听说的,那个名字,可不像个传说一样么,那时候她还在金风楼,还给云竹姐送钱,当时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在这里过这么宁静的一个上午吧。这样想着,倒是忍不住哼了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手中坐着手势,轻轻地跳舞,不自觉的,歌声就是宁毅曾经唱过的那个调子了,云竹姐也唱过这歌,表演过,云竹姐的性格与气质最适合这首歌了,她的性子就有些跳,不太适合这些慢慢悠悠的,倒是没想过,今天哼起来唱起来,仿着云竹姐的舞,就觉得很投入……

      上午的时光悠然逝去。

      宁毅便在隔壁的院落房间里写东西,她是知道的。这两个院子,就剩下他们两人了,不自觉的,她端了茶水过去。客栈的小二虽然也可以使唤,但估计他会忘记喊。如此去到那边,宁毅大概是暂时地离开了一下,她推开虚掩的门,过去那边书桌上换茶水,果然,壶已经空了。她将茶壶换好,看看房间窗户关着,光便有些暗,过去将窗户打开,想看看状况,风便吹了进来。

      宁毅放在桌上的一小叠稿纸,哗啦就吹起来了。

      锦儿连忙关上窗户,看着那些稿纸翩然落了半屋,连忙去捡起来,她知道宁毅这些天是很忙很忙地在写这些东西的,这下可糟糕了。房间里的捡起来后,还有几张被吹到了屋外,她跑到院子里将几张收起,还有一张在空中被风吹着去往那边的廊道,她连忙追过去,跨上廊道边的矮栏杆往另一边一跃。但不知道为什么,脚上有些酸软,轻轻跃起来,抓住了那张纸,身体却摔了下去,脑袋碰在对面栏杆的木头上,砰的响了一下。

      有点痛,还好不重。她心中想着,耳听得宁毅的声音陡然响起来:“怎么了?”出现在那边的宁毅飞快跑过来。

      锦儿从地上爬起来,举着手上的稿纸,向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想给你换茶,但是不小心让它们被吹飞了,我都捡回来了,你不要骂我。”

      身体爬到一半,半跪着想用力的时候,使不上力气,眼睛里的画面晃了晃,不知道怎么了,但在身体完全软倒下去之前,宁毅过来抱住了她:“你搞什么……”她听见他有点凶。

      “我说了对不起了……你不要骂我了……”她想着,要说这句话……

      ****************

      之前倒是没想过这首明月几时有居然会适合锦儿,不过今天码字的时候想起宁毅跟锦儿以前的一些剧情,不自觉地在哼,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穿着古装白裙的女孩子在前面的屋檐下轻轻哼唱跳舞一样,希望那种孤单清冷的感觉还是写出来了。

      情之一字,最易伤人了,这句话应该还适合檀儿跟西瓜。(未完待续)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9-13 19:00

  第三九四章 元宝儿,元锦儿。


      恍然间,回到那个雪夜了。

      周身的寒气一波一波的,风吼过来,鹅毛大的雪花,冷到极处了,身体反而会热起来,她挤在柴堆里不肯出来,看见娘娘走过来了,嚎啕大哭:“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不是姐姐?为什么是我啊?”

      那一年她五岁,但那个问题,确实是她该问的。

      她长在江南的小渔村边,却并非打渔为生,家里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她是姐姐的妹妹,弟弟的姐姐,排行第二。但不知道为什么,地的收成还好,爹爹还在财主老爷的作坊里帮工,家里却越来越穷了,只有五岁的她当时并不明白这些。只是那个人牙子第二次来到家里的时候,便是那个大雪夜,她跑了出去,躲在房子外面的柴垛里不敢回家,直到娘娘过来要将她找回去。

      “为什么是我啊?”

      她哭着问,家里人没有说,可她就是知道一些什么。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自己……要被送出去。虽然家里很多东西都没有,很穷,可她还是知道,只有呆在家里是最好的,比外面都好。

      她知道送的不会是弟弟,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姐姐,虽然她也并不想姐姐离开……娘娘抱着她哭着说:“因为你聪明,你比姐姐聪明,你聪明,出去了,比姐姐有活路。你别怪你爹爹,你怪娘……”

      她一直记得母亲哭着说的那句她比较聪明。她被卖掉了,几次转手,卖到青楼里,训练、打骂,饱一顿饥一顿,饿肚子,过了几年,她长开了身条,样貌清秀。也因为聪明,被好吃好喝地养起来了,还有老师来教她们仪态教养,教她们念画。

      她一直记得爹爹和娘娘,记得那个大雪时的夜晚,那句你比较聪明,比姐姐有活路。她真正理解这些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要恨爹爹和娘娘,快到十三岁的时候,她在青楼中第一次作为清倌人露面待客。快到十五岁时,她身边攒下的铜钱和碎银子,终于换成了一个大大的银元宝,也终于能够得到妓院妈妈的正眼相待。给她一次回去省亲的机会。

      她记得当时的杨妈妈对她说这件事时脸上只有睥睨和讽刺的表情,对于没有价值的女子,杨妈妈一向是冷漠的,她心中也只有害怕而已,不能明白对方那一眼中的含义。她双手里握着、捧着那个元宝,甚至拜托金风楼的龟奴叔叔替她租了一辆小马车,一路回去,那时候她没有想好到底怎么面对爹爹和娘娘,是恨他们还是原谅他们。她想着到了地方她就能想明白,她可以凭着那时候的心情,骂完他们掉头离开一辈子也不再理会他们,又或者是将元宝儿留下,掉头离开,从此一辈子也不理会他们。一只元宝,五十两银子,够一家人用很久了。

      可她没能得到憎恨或是谅解的机会。

      爹爹去到山上砍柴,摔死了。弟弟生了场病。跟财主老爷家借了钱,病却仍旧没有治好。弟弟死后,娘娘也死了。她想起娘娘说的,你聪明,也许有一条活路。

      不过姐姐嫁给了财主老爷家的儿子当小妾,如今也还活着。

      于是她换了一身村人的衣裳,过去找姐姐,她没有跟姐姐说她做了妓女的事情,财主老爷家的后院里,姐姐没有问她这么些年来的经历,一直说的,是她如今跟其它几个小妾如何争宠,看对方不顺眼的事情,她受的欺负,读了些书的丈夫还整天在镇里的窑子花钱,这类那类的事情。她没有呆到中午就走了,因为财主老爷的儿子回来,看见了她,然后眼神就有些变了,之后姐姐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变化,开始迟疑和提防起来。

      她后来能够在金风楼里成为花魁,姐姐的样貌也不差的,但是十年来的教养成了差异,她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比起姐姐来,也太惹眼了,姐姐……甚至有些怕自己留下来跟她争宠。她捧着那只元宝儿,跟随行的龟奴叔叔一道回金风楼,那个小渔村,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

      她是聪明人,能有一条活路。从那以后她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要沿着这条活路开开心心地走下去,自己……至少比爹爹跟娘娘的一辈子过得好多了,她不再多想,开心起来,也许以后还会有个很厉害很厉害,家世又好的大才子把自己娶回家去,当个小妾,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当然,也有些东西,是她一直都有些憧憬的。

      那个叫云竹的小姐姐,在她跟着老师念书时就见到了,脾气好,也肯帮助人,听说她以前是官家的小姐,也许她身上带着的,就是官家小姐的气质吧,她没有那样的气质,只是觉得……有些羡慕。

      当然,彼此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后来都在金风楼中当了清倌人,互相也只是点头之交。锦儿觉得自己对她是有些憧憬,那种憧憬难以说得清楚。当然,金风楼中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惯聂云竹的做派,有的姑娘很敌视她,看不惯她的出身,看不惯她清高的做派,看不惯她不肯开心的样子,看不惯她那样不开心就能有比肩最红花魁的名气,就连妈妈杨秀红,看起来对聂云竹都是不满意的,偶尔骂她一顿。

      解开心结、看清前路的元锦儿过得很快乐,身边很快就有了更多更多的元宝儿,她只是看着这一切,放出心中一点点角落来憧憬那个叫聂云竹的女人,然后与她保持淡然的点头之交。后来聂云竹果然离开金风楼了,杨妈妈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她的善心当然不会随便乱发,但对楼中这些有本领的女子是关心的。她曾经说过,在那样的环境里,如果自己还不争气,是不配活着的,而假如长得实在不漂亮,那也是老天爷不给饭吃,这样的世间,莫怨莫尤了。

      她那样骂来骂去,是想让云竹姐姐认清现实。选条容易的路走,可最后还是没有成功,即便如此,她还是给了云竹来楼里教琴的机会。

      不过,自己是不会走那条路的,虽然渐渐长大,能够认清楚心里憧憬的到底是些什么,但那都是不必要的非分之想。自己很聪明。会一直从这条活路上走下去,或者,说自己是个功利的人也好,有时候觉得,爹爹跟娘娘将自己送出来,就是想让自己活着。活着就好了……只是看见那聂云竹过得窘迫时,又忍不住想要送些钱去……

      自己是功利之人,她这样说服自己,可到得最后,聪明人还是忍不住多想。从金风楼里出来,杨妈妈那个刀子嘴到底是高兴还是失望呢?可能两者皆有吧。在天上的爹爹和娘娘是怎样想的呢?觉得自己做对了,还是会觉得自己放弃了活路?她不知道。

      但她过得很开心。能够从那个环境里一道出来的人,很容易变成亲密的姐妹,相濡以沫。她从此将云竹姐当成了最亲的人。此后,还有那个会忽然出现或者消失的古古怪怪的男人,成为了她与云竹姐之间的隔阂,可是也带她看到了以前从未曾想过的风景。

      渐渐的……

      喜欢跟他斗嘴。看他说笑话的样子。没有正经的样子。喜欢看他因为自己占据了云竹姐而无奈的神情。喜欢看他因为自己的不注意占了云竹姐便宜后得意的样子。他知不知道那是自己故意的呢?

      喜欢看他在自己和云竹姐面前从容的样子。在别人面前从容的样子。喜欢听人说起他的新闻,听人夸奖他的。喜欢他认真时的样子。喜欢他在苏家人面前保护自己和云竹姐的样子。喜欢又不喜欢他染着血时的样子。他会不会知道自己喜欢他这么多……

      也是因为他和云竹姐,她渐渐地看见,原来在自己心里,在那片风雪中站着的那个小女孩,她捧着她的元宝儿。一直在哭。她在自己的心里,自己也许是很痛的。可惜。这小女孩自己看不到,这痛楚自己也感受不到。直到如今,才能够渐渐地看见她,也是因为看见了她,她觉得,已经不再痛了。

      ***************

      “……没什么问题,是病也不是病。心情郁结,气血有点乱,有心事了,憋在心里出不来,这几天睡眠和饮食大概都有些影响,但看身体状况还好,时间也不怎么久。随便开点药,喝了就是骗一骗她……之前性格应该是比较活泼吧?”

      屋檐下,金光洒下来,背着药箱的中年大夫如此说着,宁毅听完,回头望向房间里,随后点了点头:“嗯,比较活泼……真没事?”

      “这样的心病,说大不大,不过要说小,有些其实也不小的,有的女子住在深宅大院的,心情郁结,解不了,长久下去,也就是十年八年的命。”中年大夫八卦了一下,随后笑着摇头,“不过我看这位姑娘,应该没这种事,你找到症结,开导一下,饭吃得香,睡得香也就自然好了……药方我待会让人送来,先告辞了。”

      “这是诊金……谢了。慢走。”宁毅从衣袖里拿出银子,随后拱手目送那大夫远去,他站在那屋檐下望着房间里床上还在昏睡的女子,片刻,抬了抬头,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举步朝里面走去。

      “真是的……”

      ***************

      醒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做了那个长长的梦。睁开眼睛,明朗的日光照在门口,光的粉末在空气里打着旋儿,另一边的窗户也开了,风吹进来,凉爽而明亮的感觉,拂动书本和纸张,哗啦啦的轻响。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的,是宁毅这边房间的床上,额头上似乎还盖了一块湿毛巾,微凉的感觉,很舒服,不过之前撞到的地方,依旧还有些痛感,恐怕起了个包了。

      偏过头去,宁毅正坐在桌边整理他的稿子。锦儿回想起自己弄乱对方书稿的事情,有点心虚,于是她不敢乱动,悄悄地闭上眼睛,装作自己没有醒来。

      也不纯是因为稿子的事情而觉得无法面对他,既然这样,先把头扎到土里装作天下太平就好了……

      她心中想着。

      ************

      新标题更贴切,之前情之一字的标题就当是上下完结了……(未完待续)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9-14 19:43

  第三九五章 笨拙(上)


      蝉鸣随着风声自远处传来,房间里有些安静,能够听到的,是宁毅坐在那儿翻动稿纸的声音,偶尔听见墨块在砚台里不急不缓地磨了几下,但她没怎么听见动笔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地过来,她躺在那儿,感到男人在旁边坐下了,拿起她额上的毛巾,探了探额头,然后用毛巾随意擦了擦她脸上,起身离开。

      水盆的声音就在不远处,锦儿只好继续装睡。房间里,男人洗干净毛巾,大概还在那站了一会儿,随后来回踱步。

      此时房间只有两人,她没有醒来,他也就只好清闲一下,或者做自己的事。偶尔听见男子低哼的歌声,像是摇篮曲一般,随意的词曲,歌词有的她倒是听过,有的则没有。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这么慷慨的句子,被他哼得像是睡前儿歌一般,倒也真是有些古怪。不过,房间里的时间,就在这样清闲的氛围下一点一滴的过去。有时候锦儿心想,干脆就这样睡过去算了,然而此时心里虽然平静,却也睡不过去,周围空荡荡的,房间里的一静一动,他的一静一动,都能够听得仔细,如此一来,他哼出的歌儿,走下的步子,都像是有回音了一般。

      好奇怪的夏天啊……

      她在心里想,过得一阵,便听得他在她身边坐下,大概在侧着脸看她:“怎么……”他咕哝了一些什么,只是听不清楚,走开时。又听得他道:“庸医……”

      水声又响起来,毛巾回来了,擦她额头上脸上微微渗出的汗珠。先前倒并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确实有点热,要保持身体一直不动,身上还被他盖了床毯子,她感到宁毅在为她擦汗,然后将毛巾盖在额头上,清凉的感觉传来。身上却愈发热了。好在宁毅随后替她掀开了毯子。

      风吹过窗户,穿过房间,带来凉爽。宁毅坐在她旁边没有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先前盖在身上的毯子一旦被掀走。立刻感到的反倒是身体上衣物的单薄,她忽然间甚至有种衣服被扒光的感觉,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一丝不挂地躺在他旁边。

      但当然,衣服还在,只是片刻之后,听得宁毅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她也有些疑惑。不知道宁毅发现什么,不久,宁毅的手伸过来,落的位置是……她的衣领。

      咚咚咚……他要干什么……

      她心中忐忑。但随即,宁毅已经解开了她上身第一个衣扣,然后将领子拉开了一点。反应过来宁毅是察觉到她呼吸的急促时,那只手的动作又停了停。然后挪开了。

      衣领只敞开了一点点,应该是看不见肚兜的。她心中第一个闪过的是这个念头,随即而来的是:假如他刚才不是为了给自己松开衣领,而真是要脱掉自己的衣服,不论是为着怎样的想法,自己会不会继续装下去呢。这个问题心头只能提出来,实际上是不好去想的。也在此时,宁毅坐在那边叹了口气,似乎……这样照顾一个女孩子,也让他有些闷了。

      “病娇……”锦儿听他轻轻说了一句,听来是自言自语,“还说要跟我抢女人……”

      锦儿也对自己今天一下子撞晕掉觉得有点糗,但此时听他这样说,却不免在心中腹诽一下,想着自己努了努嘴对他不屑的样子。过得片刻,身边的宁毅站起来了。

      “平时里活泼成那样,这种事情,说完以后就跟个鸵鸟一样……”他走去书桌边,絮絮叨叨的,锦儿仿佛能看见他的摇头和脸上的无奈,“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擅长啊……私下里都被苏昱那帮家伙笑了,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对云竹交代……”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对云竹姐交代啊……她心中委屈。

      “汴梁的事情,我也很麻烦啊,过几天也许就要走了,有些事情还没完全理出头绪来,你还一天到晚给我板着个脸……那个什么就了不起啊,我又没欠你的……唉……”

      锦儿觉得有点不对,宁毅自言自语地,又过来了,拿走她额头上的毛巾,放到不远处的脸盆里。

      “现在还动不动就晕过去,不醒来,害我以为刚才那个庸医吓我,解你衣扣时你手上动了一下,被我看到了啊……你要是还装,待会我过来就真的把你脱光……”

      宁毅在那儿洗着毛巾,锦儿一个激灵,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她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但随后坐了起来,低着头手指捏在一起,宁毅端着水盆要出去的时候,她猛地咬了咬下唇,跳下床来,鞋都没穿好,低头朝门外冲去。这个反应宁毅也吓了一跳,连忙将水盆放下,冲过去抓她:“喂。”

      他一把抓住锦儿的右手:“喂,我想的不是这个反应啊……你干嘛……”锦儿挣扎几下,回过头来,左手手背遮着口鼻,眼里已经有眼泪流出来,委屈极了,手上也晃得激烈,哽咽地说:“反正就是我的错了!反正就是我的错了!你放开我,我不要在这里,放开啊……”

      她不是大喊,但哽咽的声音哭得却极是凄然,右手猛晃,不顾一切地想要抽出去,宁毅抓住了哪里会放,两人的力气根不是一个量级的:“喂,我……说错话了好不好……”

      “放开我,你没说错……你放开我……”

      “呃,我只是想说点有道理的话让你不再装睡,肯跟我谈而已啊,怎么变成这样……喂……”

      “反正是我说喜欢你的,才变成这样,都是我任性,我不喜欢了好不好,你放开……”

      宁毅一阵头痛,看来自己在泡妞上确实天赋不够。又或者跟锦儿这边范冲?原想说点显得自己很有风度内涵的话,调侃一下她又让她肯跟自己聊,却不想此时锦儿挣扎激烈,根不肯停下。

      她原也是挺有气质,此时却甚至背过身去,跨着步子要拔河一样的往前逃,脚下匆匆套上的绣鞋都被踢飞了,砰的趴倒在地上,流着眼泪继续挣扎。宁毅有些无奈,放开她的手让她爬起来:“你听我说。”

      “我不听。”

      她满脸眼泪,回答得干脆,起身便跑,出了门在廊道上跑出几步。陡然间,身子被后方过来的宁毅拦腰抱起,这一次,宁毅没有说话,就那样将她抱了回去。

      “我要跟你说!”

      “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

      抗议声中,锦儿被扔到床上,宁毅阴沉了脸。对于这个都把自己憋出病来却还要这样的少女颇为头疼,虽然也是自己没找到更好的办法:“我说了……不要闹了!”“就要闹!”少女扭来扭去中,啪的一声响起在她的屁股上。

      她趴在那儿愣了愣,大概没想过宁毅会对她这样。第二下、第三下之后,客栈的房间里,少女“哇——”的哭了出来。

      “我不说我不说……”

      她哭闹着,想要伸手到背后挡住宁毅。哪里挡得住,屁股上还是被啪啪啪的打。

      “哇。你打我……”

      “我不喜欢你了你放开我……”

      抵抗一阵,毫无效果之后,锦儿就只是趴在那儿哭喊了:“我不喜欢你了,我不喜欢你了,你放开我,我不说了,哇……你别打我了……”

      宁毅下手当然不会重,但这种事情给人的冲击或许不在痛感上,他此时脸色也有些不好,打了几下之后,锦儿完全放弃反抗,就那样哭着挨揍,他便也吸了一口气,坐到旁边,听着锦儿喊已经不喜欢他的话:“哦,不喜欢了啊……”

      锦儿趴在那儿哭了片刻,宁毅的手还停在她的屁股上,她哽咽抽泣一阵,开口继续哭,说的却是:“喜欢……我喜欢你……”

      宁毅偏了偏头,此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首先还是将手掌挪开了:“我不想再闹来闹去了,你总得跟我谈谈……”

      “我不想谈……”锦儿哭着低声说,眼见宁毅偏着头将目光望过来,她猛地一缩头,哭道:“谈啊、谈啊……呜……”吸着鼻子,看见宁毅一副头痛的样子,咽声道:“痛……”

      “呃……那……”宁毅坐在旁边皱着眉头,无奈得一塌糊涂,片刻,用手撑了撑额头,“那……现在到底谈些什么……”锦儿趴在那儿还在哭,偏头看着他,哭一阵子,将手附在嘴边,似乎又有点笑的样子,维持一阵又哭又笑的情绪,随后又是捂着嘴真心的哇哇哭出来,宁毅都不太清楚她到底是在伤心还是已经肯跟自己和好。如此哭了一阵,她两只手用手肘撑着,要往床上爬上去,宁毅看着:“等等。”

      锦儿:“嗯。”趴在那儿不再动了,鼻尖抽泣。

      “翻过来啊。”

      锦儿听话地将身子坐起来,大概臀部有些痛,她将双腿伸直了承受一点点力量。她方才跳下床就跑,后来又挣扎得厉害,绣鞋都给踢掉,此时赤足之上全是泥灰,黑一块灰一块的。

      她也不清楚宁毅要干嘛,直到宁毅将桌上的水盆拿了过来放在床边,然后蹲在那儿。她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手伸上来,握住了她的足踝,让她浸近水里,少女的身子缩了缩。

      “女孩子的脚,是不能乱碰的……”

      她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宁毅抬头看她一眼。

      “金风楼里……梳拢了的女子,也是不太给人碰的……”

      虽然低声说着这样的话,她此时坐在床边,双足被眼前的男人握在手中,没有丝毫的反抗。

      “帮你拖鞋的时候就已经碰过了。”直到这句没什么人情味的话传过来,锦儿嘴巴一扁,浸在水中的双足才挣了一挣,然而被宁毅双手按住以后,便没有再挣扎了。

      她看着宁毅低头为她清洗双足的动作,双手撑在身后,眼泪又流出来了。

      就那样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件让她感到有些温暖的,又等同于正在强暴着她的事情……(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9-16 01:01

  第三九六章 笨拙(下)


  不久之后,出去倒了水的宁毅拿着另一块毛巾从门口进来,看见锦儿正趴在床边,努力地朝着一个方向伸手。见他进来了,才又往后退了退,屈着膝在床上坐起来,双手抱着膝盖,白裙的掩盖下,纤秀的赤足露出一小截来。宁毅将她伸手方向的绣鞋踢过去,走到床边,将毛巾覆到她的脸上,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用力地给她擦脸。

  方才哭成泪人,脸上也显得有些凄惨,此时被宁毅用力擦了一会儿,再放开时才显出清秀细致的脸蛋,甚至变得红扑扑的,只有那鼓起的腮帮在无声地说着这一下有点痛。

  宁毅不理她,出去,再进来,少女正滚到床铺的里侧,眼睛看看墙壁,看看天花板,然后看着宁毅进来,眼里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吸了吸鼻子。

  宁毅还在心头想着该说些什么,锦儿也就开了口:“我把你的那些稿纸弄乱了,会不会有事啊?”

  “嗯?”宁毅偏过头看书桌上的那些东西,随后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弄乱了也整理得起来的。”

  “但是你这些天都在写,肯定很重要……”

  “看什么概念吧。”宁毅笑了笑,“真的没事,虽然以后作用也许很大,不过……”这些东西在以后的事情里作用当然很大,但在他而言,却绝对是不可能比过身边这些人重要的。这话说起来有些肉麻,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锦儿却显然是能够明白的,此时蜷着双腿微微侧着身子坐起来:“我以前听说,真正做事的时候,写在纸上的东西没什么用的……”

  “呵。”宁毅笑了起来,“有些事情确实是要先做过再说,但如果真是很大的一个构架,又有些能参考的标准的话,先期计划还是很重要的。”

  说起来。虽然他用近乎蛮横的态度逼着锦儿要跟他谈,锦儿也答应了,但真在此时,他还是有些尴尬的,不太确定能谈些什么。感情上、家庭上的事,是他想要真诚对待的,不过与苏檀儿是先有了夫妻名分。然后有的感情,与云竹是久而久之的水到渠成,与小婵之间就更加是不需要太多正式的讨论,此时对锦儿能说些什么,两个人如果要这样正式确定一段感情,应该说点什么。他有点为难。

  总不成是说些以后生活的展望,喜欢上以后陪她多久这类事情。在现代或许有点靠谱,目前就有些不伦不类。而且他不能确定这样是否就算是解决了问题。

  云竹那边也好,檀儿小婵那边也罢,说起来,自己如果真的要留锦儿在身边,哪一边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她们不会太过阻碍此事是她们谅解的权力。自己这边却不能将其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来处理,这是自己该有的自知和对她们的尊敬。毕竟世界上的事,他人愿意给予的善意,是一种人情,感恩也好惭愧也罢,都是该有的自觉,假如接受人情的人将之当成了理所当然,甚至于认为自己可以主动伸手时。总是会被人厌恶的,宁毅若那样做,也就近乎无耻了。

  如何交代这件事,这几天他就连在最柔婉的云竹那边,都不太好主动提起。或许云竹那边,也正是以一种善意的心态在看他和锦儿的笑话吧。这样的尴尬,锦儿多半也有。就稿纸的事情说了两句。宁毅终于笑道:“喂,你说的事情……等我从山东回来,再解决吧。”

  时间已经快到午间,远处传来蝉鸣。也有人声,他声音不高,锦儿还没有说话,宁毅又笑着看她:“反正……你也是不打算离开你云竹姐了是吧。”

  “我又……不要你花钱养。”宁毅那边说的第二句话,终于算是主动认可了两人的关系,锦儿便也点头,随后出口的,倒也有几分傲娇。宁毅那边笑了笑,待到房间里安静下来,这段对话,就像是一家人在商量简单事情的口吻了。

  往日里与云竹、与锦儿来往,虽然偶尔因为云竹,两人会有些抬杠拌嘴,但真要说起来,彼此相处,也就是眼前这样说话的感觉而已。宁毅的心思或许复杂,但是在云竹与锦儿这些人的面前,说起话来是单纯坦诚的。因此彼此来往也犯不着猜来猜去那样麻烦。

  这几天里的事情,宁毅与锦儿彼此之间都有些尴尬,但主要却是在别人身上,宁毅不知道该如何跟小婵、云竹交代,锦儿在面对云竹时,心底也多少有些为难。锦儿心中的事情解决不了,便只好冲宁毅撒气,当然,她多少也是有些忐忑于宁毅的回答的。但只要宁毅这边愿意做回答,又或者是强势些,像今天一样将她抓过来打一顿,她对宁毅,终究是没那么抗拒的。

  之前就算要谈,家中其余人都在,两人为此多少也有些内疚,这也是为什么锦儿看到他多少要跑掉的原因。今天大伙儿都出去了,私下里才能真正变得坦率些。宁毅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蜷腿坐着的锦儿,安静片刻之后,又觉得自己方才那样模棱两可地做表示,未免有些不地道。

  他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用自己比较擅长的方式来确定一次:“其实……我是有点尴尬,所以说你是不打算离开云竹。事实上……真像是以前那样的三个人相处,我是很高兴的。”

  四目相对,锦儿看着他微微有些认真的眼神,有点奇怪,然后点头:“嗯。”

  宁毅倒是觉得自己有点词不达意,他想了想,站起来:“我是说……也不是因为三个人在一起习惯了,我今天才说这个……当然我也没说从山东回来要怎么样,但事情到时候肯定会想办法解决。至于你说的喜欢的事情,不是因为云竹我才说这些的,今天的事情,我不希望你觉得跟云竹有什么关系……呃,你听不懂吧?”

  锦儿坐在那儿看着他,眨着眼睛,过得好半晌,有匈疑的缓缓摇头:“嗯……不……嗯。不……懂。”摇到半半,神色复杂地变成点头,“懂……嗯,懂啊。”她确定一下,继续望向宁毅。宁毅愣了愣。

  “……懂?”他颇为奇怪,“我说的那个……应该没说清楚……你……真的听懂了?”

  “懂……”锦儿点头,目光没有离开他。过得片刻,嘴唇动了动,“……吧。”

  “……”宁毅站在那儿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实际上他想要说的也就是一句“我喜欢你是因为我确实喜欢你这个人,不是因为任何其他原因要把你留下。”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觉得这一点对女孩子来说好像很重要。只不过。真要放到嘴里,实在是有些肉麻。

  另一方面,眼下也还没有取得檀儿、云竹两边的谅解,开口就跟锦儿说,到时候要把你娶进门当小妾什么的,也是有点不好的。所以他跟锦儿说的是山东回来以后解决这件事,虽然问题应该不大。但到时候会是个什么状态,终究是那时候的事了。

  宁毅希望锦儿能够明白自己愿意对她做出承诺的心思,另一方面,表白太过肉麻,在他这种状态下又觉得轻浮。干脆想要弄清条理,一五一十地简直是想要做成商业谈判,最后倒是连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表达了一些什么。好在锦儿此时坐在那儿望着他,也没有笑出来。宁毅吐出一口气,再度坐下,看着锦儿自嘲地笑了笑。

  “那我……就当明白了?”

  “嗯。”锦儿点头。事实上,对于宁毅的意思,她多少还是能够明白的,只不过就是不太理解此时宁毅为什么花这么大的力气来解释这个。

  她自小居于青楼,才子佳人之间的事情。虽然一开始也是彼此试探猜测,你进我就退,但只要进入到真正表白的阶段,接下来其实是挺简单的。这年代的女子。已经喜欢了一个人,哪里还有那么多二次选择的机会,那怕青楼女子也是如此。一旦确定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接下来,直接把人带走也就成了,只要有行动,哪里用得着说那么清楚。

  锦儿性子直爽一点,但绝不是什么大大咧咧的人,苏文昱对她有意思,她立刻就能不伤人地做出拒绝。今天会被宁毅这样子抱过来扔在床上打一顿,然后由他摆布自己,她没有拼死反抗,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事实上,从一开始锦儿虽然是跟宁毅赌气,但她心中何尝不明白事情不在宁毅身上,宁毅表现得这么强势的时候,她这气自然就赌不下去了。当然,宁毅会对她做那些事情,她终究还是很害羞的。

  对这年代的女子,喜欢的理由大可不必那么清晰,只要喜欢的不是你的钱。我喜欢你才学,喜欢你气质,喜欢你漂亮,哪怕我喜欢你在床上的样子,都可以。至于我喜欢的是真实的你这类充满西方哲学思辨,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个体类型的理由,锦儿多少会明白,只是未必会理解宁毅把这件事单独出来说的意义。

  在她而言,宁毅点头说过那几句话以后,就已经包含了几层意思:从山东回来,大家就不纠结了,自己跟云竹姐会在一起,不管是以他的女人的身份还是怎样的关系,这层关系既然有了,其余的事情也就方便得多,自己不用避开他跟云竹姐的亲密了,三个人都可以开开心心地过下去。至于其它的一些自己的身体是他的了这类琐事,当然是毋庸置疑没必要多想的,随他喜欢怎样自己就怎样,用不着讨论,天经地义。

  说完这些,房间里便再度安静下来,这场比较拙劣的表白刚刚进行完,气氛也是有些暧昧的。锦儿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再说话,挪到床边在他的注视下开始穿起鞋袜,宁毅见她侧着身子的样子,皱了皱眉:“刚才那个……还痛吗?”

  锦儿低着头,动作停了停,片刻后轻声道:“其实……我也知道这几天让你很烦……”

  “呃?”

  “……也不是你的错,你最近事情这么多,我还一直跟你赌气。刚才你发现我装晕,我不好意思,所以才想跑的,我也知道有点无理取闹……”

  “不管怎么样,那样总是……”宁毅摇了摇头,想要道歉,本来是件尴尬的事情,如果能这样自然地道歉,是件好事,只是锦儿那边,话也没有说完。

  “其实以前在金风楼,我知道有型人,也喜欢打人,有泄会把人绑起来。他们平日里都是因为事情多,心情烦闷,立恒你……喜欢这个……”她声音减低,咬着嘴唇,“……也没什么奇怪的……”

  “……啊?”宁毅微微愣了愣,“什么叫我喜欢这个……我刚才不是……”

  锦儿看他一眼:“但是……你最近事情都这么多,也许是心情不好,想要……打人……”

  宁毅的手在空中停了停,看着锦儿脸色绯红的样子,片刻,又看看自己的手,回忆了一下,神情复杂,摸了摸下巴:“呃……如果是……也说不定……”

  说起这样的事情来,两人多少也有些尴尬,锦儿坐在床边俯着身子低着头,挪动手指将绣鞋给自己穿上,垂下的发丝遮挡的脸蛋,红得像西红柿一样。

  “我、我在金风楼,知道很多这些事的……”低头间,那话语细若蚊蝇,她一面说,一面在床边站起身来了,手指在身前绞着,背对这边,“立恒你……要是想的话,我会忍着的,你不要去打云竹姐……还有我会很多姿势……可以……做给你看……我、我先过去了啊……”

  这话说完,锦儿离开房间,宁毅坐在那儿愣了半晌,脸色复杂,随后“哈哈”一声笑了出来,他伸手捂住额头,像是经历了最有趣的事情,忍不住的笑。

  真是一场……拙劣的表白,堪称代表作了。

  哪怕到很多年后,自己也会记得的……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16 20:06

第三九七章 郭药师

      锦儿快步走出了房间,转到走廊上,周围没人了,脸上的滚烫渐褪,她忍不住捂着嘴抬头笑,阳光明媚,自视野上方落下来。

      虽然知道在立恒去山东之前,对这件事多少还是得谈一次,此时提前取得了谅解,还是让她感到高兴。

      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快步走回那边院落,自己与云竹姐的房间里。进门之后,才忍不住握起拳头在身前,跳了起来,像小僵尸一样兴奋的跳了几下,脚底陡然踩在裙摆上。

      “啊……”呼--哗--砰--

      “什么事?”

      宁毅疑惑的声音传来。

      “没、没事!”

      房间的床上,锦儿翻过身来,躺在那儿,阳光从门外、窗外照射进来,房间里凳子倒了,蚊帐被拉塌,在床上倒了半边。阳光照在这个平素活泼爽朗的少女晶莹的脸上,照在她白色的衣裙与身体上。她微微张开嘴,看着天花板,就那样躺了好一阵,然后有些迟疑地将双手合十,举在唇边,闭上眼睛。

      “爹爹、娘娘……你们看到了吗……锦儿有人要了……你们在天之灵……要保佑他……”

      她喃喃说着话,一滴眼泪自眼角沁出来,划过侧脸,轻柔地滴落……

      窗外,正是一片阳光明媚。

      而我们的目光,转向北地。

      武朝,景翰帝十年五月初八这个汴梁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们的视线穿过荒原大河、崇山峻岭,一路向北,燕云十六州,恩州境内。乌云聚集在我们视野下方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穿过乌云,天空之下,是一片大雨。

      山林、城市、蜿蜒的道路、分布在雨幕中的破旧村庄,以及流过前方山野的河流。位于一座小城南面,铅青色的军营里正是一片肃杀森严之色,士兵巡逻、车马来去,带起水花与泥泞,这样的天气里。大部分的士兵还是在营帐里呆着,等待雨停,再行操练。临近正午,军营当中的大帐账帘陡然被掀开,一名身材高大的辽东汉子带着浑身的雨水大步进来。

      大帐中央。那明显是军队首领,身挎长刀的将领正在桌边看一张地图,他身上此时宝刀甲胄,华丽森然,但看起来,却似乎因为穿的时间还不长,有几分不太融洽的气质。但若只说这中年将领。样貌端方、身形魁梧、目光稳重,便知其领军有年,颇有气势,只是虽然如此。却还没有养成暴发户的气质而已。

      他此时正在跟周围几名将领朝地图上指指点点,布置军务。从门口进来那汉子想是这军队的核心之人,身上带着雨水哈哈大笑:“大哥!萧干那厮又遣人送东西来了,还让信使送来一封信。照你说的。东西留下,信使让老子给打发走了。信在这里……”他将一封信函扔在桌上。随后看那地图,“怎么样,这事情商量好了?照我说,辽人如此境况,哪用商量,直接打过去就行了!武人二十万大军呢!”

      “哈哈,你就知道说蠢话!”

      那将领一笑,拿起桌上信函,回身几步,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方才将信函撕开。那方才进来的汉子笑道:“大哥,我说得不对吗,要不是辽人兵败如山,他们何必这样给咱们送东西,大哥,信里说什么呢?”

      “绉绉的……”将领看了几眼,顺手将信函扔掉,“你们自己看啊。”

      “我又不怎么识字……”旁边的汉子捡起那信,却没什么人看,大抵知道上方的大哥会说出来。

      上方将领摇了摇头,冷笑道:“辽人,向武朝、金朝上表称臣了。”

      “啊?”几名将领愣了愣,“武朝会答应吗?”“难说。”“他们可要面子。”

      几人议论中,上方那大将站了起来:“答应了也会打!”他挥了挥手,“辽人已经被金人打得没有办法了,这次童枢密率军北上,此地军队已有二十余万,岂会一箭不射就走?肖婆典聪明,诸方称降想要拖延时间,给我们东西,信里便是说,我等归附武朝之事,绝不追究。武、辽二朝乃兄弟之邦,我等便是去了武朝,也只是去了兄长那边,信里还说,只要我等这次肯坐望其变,不参与其中,来日必有重谢……”

      脱离辽国,降于武朝,这将领便是常胜军的郭药师,他此时笑了笑,吐出一口口水,走到桌边:“当我是傻子么,东西我要,武朝的功名,我们也要!此时既已投靠武朝,首先我便要拿下燕京!这件事,当今圣上那边,也想很久了……对了,今晚宴席准备好了吗?前几天来的那位官,咱们得伺候好了。”

      “准备了。”其中一名将领点头道,“歌姬、吃的、表演,都准备好了。不过那家伙绉绉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对咱们还唯唯诺诺,不明白大哥你干嘛这么看重他,每次见他都自贬身价……”

      “你们知道什么。”郭药师笑了笑,“人家官大着呢,你看他现在敬咱们,那是因为咱们炙手可热,要是这热乎劲过去了,我告诉你们,南边,官比武官大!人家过来,是来节制我们的,不要没有自知之明……”

      他说着,低头将一面小旗子放到地图上去,自言自语道,“反正……那也是有大学问的人,敬着点总没坏处。今晚把萧干送来的东西送一半给他……另外一半给童枢密、刘统制他们送过去,顺便我们自己贴点土产……哎,你们说这些读书人送礼,会不会有点什么讲究啊……咱们北方人,别让人说成是土包子……”

      他说着这话,其余几人面面相觑,自然不知道读书人该怎么送礼才好。有人迟疑道:“既然这样,大哥,咱们干吗选武朝啊……”

      其余人附和:“对啊。”

      郭药师抬起头来看他们一眼:“一点点的麻烦而已,哪里没有。我问你们。锦上添花好呢?还是雪中送炭能被人记着?”

      他顿了顿:“金人现在都快把辽国打下一半了,女真那帮人,谁他妈不是疯子?我们过去,你能干过他们,能干过几个也不会被他们重视?武朝就不同了,燕云十六州,他们想收回去想了两百年了,咱们一去,他们立刻收回两个。谁敢不重视咱们。接下来,咱们首先就攻燕京,萧干腹背受敌,根来不及回援,燕云十六州。帮着扫一片。武朝人,会记得咱们的。”

      “叫我们过去的人,早就来了。知道为什么是这个时候?武朝之前大败,十万人输给一万人,这种事情,不会太多了,可是他们那边人的信心还是已经被打掉。童枢密率军北上,没取得胜仗之前,咱们就是雪中送炭。这之后,借这二十万人的势。扫荡整个北方,收燕云十六州。就算功劳大部分给童枢密,告诉你们,名气大部分可是我们的!”

      他笑着。将旗子一堆堆地拨在地图上:“以后的事情,我也替大家想好了。二十万人压过来。辽人目前是挡不住的,可他们肯定没有咱们能打。伐辽之后,女真人有多凶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们人少,打不到南边去,可是想要守住燕云十六州,一定要有能打的人。各位兄弟,你们负责打仗,有什么压力我替你们顶住,但咱们常胜军,要打成武朝军队里最能打的一支,以后在这里开牙建府,挡住女真人!大家都能光宗耀祖,只要咱们一直有用,那些臣就节制不了咱们,也没人能给你们气受……辽东男儿,富贵刀上取。”

      他这样一番说辞,众人都兴奋起来。常胜军前身怨军,来是辽东饥民中选拔组建出来,建成之后,虽然能打,但一直受辽人忌惮,过得也并不是很舒心的。倒是在投降武朝之后的这段时间里,真正享受到了香馍馍的待遇,这时候想不到老大已经为他们想得如此之远,开牙建府?光宗耀祖?

      一群人议论纷纷之中,郭药师又笑着摆了摆手:“还有、还有,之所以投武朝呢,因为咱们在这边,对于南方繁华,早就听说过了,一直羡慕,也没怎么看到过。咱们之前辽国五京,说是什么花花世界,告诉你们,差远了!南朝那才是真正的繁华,什么汴梁、江宁、姑苏、杭州……那边的地方啊,东西漂亮得……还有姑娘,身子都跟水一样滑……”

      对男人终究说起这个最有共鸣,众人哈哈大笑,一阵猥琐。郭药师正了正容色。

      “到时候有机会,大家伙兄弟,都到南边娶个姑娘成个家,生出来孩子,便不在这边饿肚子了。从小啊,读点圣贤书什么的……老了呢,打不动了,到南边宅子里养养,算是像读书人嘴巴里说的颐养天年,那这辈子,真的就值了……”

      他说着这些,低头笑了笑,然后砰的一拳轰在桌子上,抬起头时,目光凶戾:“那在这之前!打仗!打胜仗!最能打!这就是咱们要做的事情!我也已经跟燕京城里几个帮主老大联系了。接下来只要能说服童枢密和刘统制,立刻可以出兵,先以轻骑破城!肖婆典反应过来时,城已经是我们的!拿下燕京,就是我们的进身之阶!今晚我宴请那位大人,说服童枢密他们,也得他帮忙。他不敢辱你们,你们也不要给他脸色看,知不知道?”

      “知道。”

      “知道了老大。”

      “我们把他当亲爹一样。”

      “哈哈哈哈……”

      众人笑着打闹,口中还在说以后的远景。郭药师随手拿了个东西往他们扔,笑骂道:“滚!心里多想想燕京的事情,多练兵!打仗大家上,杂七杂八的事情,我这个当老大的自然会摆平!走吧!”

      将一帮小弟从营帐里赶了出去,大帐之中便安静下来了。郭药师站在那里,想着这整件事,右手握起拳头,砸在了左手手心上,微微抬起了头,目光傲岸。片刻,拳头又砸了一下。他们降武还未久,常胜军进入顺境之中也还不久,无论如何,做出这样大的决定之后,作为最高将领,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吃饭,也并不安稳。但想来是不会有问题的。

      他如此想着,点了点头,踌躇满志。

      砰!

      拳头握在掌心上。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17 19:53

第三九八章 蜜语忠言

      与锦儿的事情,能够在去山东之前打成谅解,获得解决,对宁毅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最近这段时间三件事情总算解决其一,这天下午,锦儿便一切如常地回复了状态。晚上跟做完事情的小婵在院子里说话:“小婵,先前教你的那些,你不练习了吗?”

      “啊,但是……那个很痛……”

      然后小婵便在这样的迟疑中被拉走了。

      太过明显的态度改变,大概便能让家里人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与云竹在檐下坐着休息时,云竹的笑容里便包含了这些东西。晚上被锦儿折腾了一阵的小婵当然也能够明白,只是眼下这一阵她知道宁毅正处于困扰之中,诸事缠身,能够将这点烦心事解决,她甚至看起来还有些高兴。

      这天晚上两人睡到床上去了之后,待夜深了,小婵依偎在他怀里,宁毅伸手搂着她,抚摸着她脑后的发丝:“待到……檀儿上来,你便把这里的这些事情,如实地说给她知道吧。”

      小婵抬起头:“嗯?”

      “聂云竹、元锦儿的事情,这些事情说起来,我有些对不住你们。”

      听宁毅说了这句话,原只是偎依在他怀里的小婵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他,脑袋埋在他胸膛上,像是要将自己跟他联接起来一样,片刻后,在他怀里笑了笑:“其实……锦儿姑娘的事情,弄得相公有些为难了吧?”

      “呵……是有点措手不及……”

      “聂姑娘、元姑娘,其实都是好人……”小婵在他胸膛上说话,“不过有些事情,不是好人就会没事的……以前在苏家,一些老爷娶回来的妻子、小妾。一开始也都是好好的,和和气气的一家人……但时间慢慢的过去,有些事情就变了……”

      月色朦胧,偎在怀里的这个小妻子说的话,也是轻轻巧巧的,听起来,没有太多的情绪:“高门大户的,这样那样的言语。老爷们……在外面受的气,生意场上积累下来的心事。从外面带回家里来。慢慢的,疏远了谁,亲近了谁,差别就出来了。心里面的事情,是慢慢堆起来的。然后……好人坏人心里,都有怨气,都有得意……这些事,姑爷知道吗……”

      怀中的小妻子抬起头来,目光晶莹。这些事情,大概也是她的心事,宁毅点了点头。抱着她,将嘴唇亲在她的眉宇间,小婵闭着眼睛,如此相拥了好一会儿。

      “这些事情。有些其实是小姐说的……特别是聂姐姐的事情出来以后,她说,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都是这样,总有例外的。总是要夫妻间互相体谅才做得到了。小姐说,姑爷是个奇怪的人。宁愿扔下外面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扔下我们。小姐这么觉得,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小婵将脸蛋在他身体上拱了拱:“小婵……只是个通房丫头,有些事情,来是不该在姑爷面前说的,可……姑爷是个怪人,可能是把小婵宠坏了。小婵想跟姑爷说的,不是聂姑娘和元姑娘的坏话。小姐说了,这些事情,其实是夫妻间体谅才能做得到的……”

      她伏在宁毅怀里顿了顿:“小婵……这辈子其实遇上过很多好事儿了,在苏家当丫鬟是好事,遇上小姐是好事,有娟儿杏儿她们当姐妹是好事。可小婵觉得,最好的事情是遇上了姑爷,能够把身子给了姑爷,而不是其他的人,这是一辈子里最好的事情了。可有时候想到,如果小婵以后也可能变成整天呆在黑房子里,又嫉妒又恶毒的女人,心里就会很难受……”

      她说到这里,声音甚至也有几分哽咽:“小婵……只有姑爷了,会做的事情也不多,给姑爷叠叠衣服,倒到茶水,收拾收拾东西。小婵只希望……姑爷不会不要我,开心了抱抱我,不开心了骂骂我,只要姑爷还在身边,小婵就不会变成那个又嫉妒又恶毒的女人的,反正姑爷是个怪人,这些事情,姑爷能记得就好了……只要记得,就不会变坏的……”

      她这些话语,大概也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这时候说出来,宁毅沉默了许久,道:“我知道了。”妻子的这番话,对他而言,也是令人警醒的箴言,过得片刻,补充道:“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小婵却在他怀中笑了笑:“这个……可就难说了……”

      “嗯?”对于小婵这么小看他,摆明将他当成花心大萝卜,宁毅有些不爽。

      “我的姑爷啊,是个很有定力的人,一般的女子,就算对他有好感,他也不会为之所动的。江宁的绮兰姑娘,那么多人,都是一样。可是,姑爷对别人发自真心的好意,又拒绝不了,锦儿姑娘就是这样了,不是吗?”怀中的小婵抬起头来,看着他,露出了有些睿智的笑容。

      宁毅皱了皱眉头,对于这样的指控无法辩驳,过得片刻,小婵道:“就好像……那个大刀西瓜公主一样,姑爷跟她,往后会怎么办呢?”

      小婵与宁毅一同困在杭州,是知道宁毅与刘西瓜之间的整个过程的,她说起这个,宁毅倒是笑了笑:“刘西瓜啊……她干的是造反和解救全人类的大事,当初在霸刀营,那些事情都是一时权宜,还谈不到这个份上来,小婵你想多了……”

      “呃……”小婵略微迟疑,她其实也只是觉得宁毅与刘西瓜之间有些暧昧,无法确定是否真的有事,“没有吗?”

      “不算有。”宁毅回答一句,又想了一阵,“而且……相忘于江湖,恐怕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了,又哪里有那么多事情,我只希望……她不至于被朝廷抓住,将来能得个善终吧……”

      对于那位霸刀营的女寨主,虽然一开始也害怕,但后来的来往中,小婵还是挺喜欢她的。听宁毅这样说起。意识到对方此时正在造反的立场,小婵也不免有几分惆怅,过得片刻,方才说道:“反正……姑爷只要一直是现在这样怪怪的姑爷,那就行了……”

      “我哪里怪了。”宁毅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不过,我会一直记得的……你们才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来到武朝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在人面前,说出这句话来。或许也是因为在小婵的面前。才能如此坦率地说出来。

      这天晚上与小婵谈过这事。第二日,宁毅出了门,再去秦府拜访了一次。他来到汴梁,原是一件事,后来变成三件。有关锦儿的暂时解决了。第二件是有关整个竹记计划的雏形,但老实说,此后还有大量的时间可以做,至于对付梁山的准备事宜,则属于不用刻意去做就能水到渠成的一件附带小事,虽然也是正事,但不用特意算进去了。

      至于第三件事。是节外生枝的有关高衙内的问题,为了这件事,他还可以再多留几天,但老实说。目前看来,并没有太多解决的可能。

      有关这件事的主要麻烦是,他在汴梁没有太多的情报消息网,如果要避开密侦司对高衙内做调查。能够利用的,只有李shishi。可李shishi对自己虽然不错。但真能信任到什么程度,是很难说的。如果宁毅真露出想要杀高沐恩的想法,很难确定她会不会掉头就跑去太尉府报告,以求把自己摘出去。

      宁毅擅长运筹帷幄,也擅长资源运作,但在没有太多可运作资源的情况下,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不是神明。各种书上所谓多智而近妖的人,也都是资源才能堆出来的。要对高衙内动手,对他身边的人是不是十分清楚,对太尉府的底细、能力、风格,又是不是有概念,这些事情,都非常重要,也是一切阴谋阳谋的前提。

      如果一定要杀掉高沐恩,眼下不是没有办法,甚至可以有许多备选。但是杀掉他想不被追查到,那就难了,特别是在自己刚刚与高沐恩发生了摩擦的现在,不管任何事情发生,自己一定会被怀疑。而自己若真的被太尉府给盯上,只会让整个事态变得愈发糟糕,不杀高沐恩,至少有秦府的保护,云竹小婵这些人不会有事,若杀了高沐恩,那边要报仇的话,就真是连秦嗣源都未必保护得住,自己还去什么山东,马上带了人跑路更好。

      因为这样的原因,眼下他也基放弃了干掉那高衙内的计划。来到秦府,则是为了将其他的诸多事情,再确认一次。

      檀儿北上后,布行连同竹记需要受到的帮助和照顾,有关于与竹记配套的几个小计划,例如,希望相府帮忙收购一家造纸作坊、印书局,希望密侦司能帮忙安排一个shi爷对绿林间的各种轶闻、消息做收集和归档。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之前就跟众人提过,这时候算是正式确定下来了。

      对于秦嗣源、尧祖年这些人来说,恐怕他那个《武林百大高手榜》的想法有点儿戏,但既然宁毅花钱,他们也没必要做出阻止。而在竹记的计划真正展开之前,宁毅也知道这事情的作用是不大的。一个人编了什么百大高手榜,谁会知道?只有竹记扩大,能在街头巷尾都流传起来的时候,才真正有可能出成果。但在目前,也得开始做准备了,总之,在他自山东回来之前,放在这里再说。

      端午节前后的这几天里,汴梁城内外热闹,实际上朝堂内外,也同样的热闹。童贯大军到位,常胜军的投诚被完全落实,辽人被金人打得落花流水,当常胜军投靠武朝,辽人对两边都选择了投降称臣。

      对这样的事情,有脑子的都知道是辽人想要拖延时间。朝堂内为数不多的主和派还在拼命发表自己的看法,认为武朝其实可与辽国为兄弟之邦,却不能与金人为邻。但这样的言论已经弱得不成样子了,谁都知道桃子不能不摘,大战一触即发,但怎么打,还有着诸多值得讨论的地方。

      因为这箭已上弦的气氛,秦嗣源近来也是十分忙碌,他从推动北伐以来,更多的是在协调后勤,当郭药shi率常胜军携两州归武,各类琐事就更加多起来了。这天临近傍晚,秦嗣源才从外面回来,对于宁毅这两天便走的事情,倒是之前就知道的了,这天晚上,留在在家中吃饭时,倒是有些遗憾。

      “立恒来京这些时日,看起来大家事情都忙,想让你参加几个诗会,凑凑汴梁的热闹,立恒你也没有兴趣。看来,只能等你从山东回来了。”

      “总是有机会的。”宁毅笑道。

      “别的也就不说了,倒是在端午节后,有关你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唐钦叟几次跟我说,既有人才,不该让你这等明珠蒙尘,你便是有什么想法,也该让你入国子监读书,走科举正途才好。另外蔡太shi那边听说也有意见你一见,你若肯去,说不定能够得付好字。”

      太shi蔡京,秦嗣源说起这个如今似乎已经淡出权力圈的名字,宁毅心中倒是微微一动。他来到武朝两年多的时间,虽然偶尔能听到这个名字,但他之前对武朝政治圈也没什么兴趣,也就听不到什么评价。这次来到汴梁,稍微补充了一点知识,大概知道对方早几年便已致仕,目前保持这太shi的身份,在汴梁城中颐养天年。不过若是再往深挖,就能知道,这位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才是如今汴梁政坛中,最有底蕴的oss人选。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18 19:07

第三九九章 怨气与阴谋

  “……民间如何说起归一类,文人口中怎样,又归一类。蔡太师作宰十余年,有些好事,有些坏事,不过也不是那样简简单单就能评价的。如今朝堂,武臣之首当属童枢密,而说说到文臣,执天下之望的,不是老夫,也并非李相,而是这位在家中写字的老太师。老实说,此次北伐若真有什么问题,我与李相撑不住的话,真压得住场面的,只有他老人家了。”

  吃过晚饭,秦嗣源与宁毅说着话,领着他朝相府后方的园子里过去,便也顺口说起了蔡京。这位作宰十余年的老人,在此时底层的风评并不好,文人当中则毁誉参半,到文官口中,大部分则能够明白他的地位。秦嗣源也是六十的年纪,说起对方来,仍然要称其为“老人家”,想来李纲、秦嗣源若被罢,对方恐怕就是第一时间复起稳定局面之人。

  好在这次李纲出相,正逢北伐的最好时机,秦嗣源内蕴如海,虽然没有蔡京作宰十几年的积累,但也绝非省油的灯,足堪与之比肩。这等状况,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出现。

  秦嗣源对此也是随口说起,并无深意。几名护卫随行之下,两人散步到后方花园,秦嗣源叫人拿来围棋,如在江宁之中一般准备与宁毅对上一局,闲聊几句之后,老人却是问起来:“立恒于治国有何看法?”

  这问题真是太过正式了,宁毅有点意外。迟疑一下,笑道:“右相大人……有些问道于盲了吧?”

  他这句右相大人说得有些古怪,秦嗣源笑了起来,也是在说话间,有人随家丁过来,却是到相府来拜访的成舟海。与老师行礼之后,秦嗣源挥挥手示意他在旁边坐下。

  “此次北伐,颇多艰难之处,但眼下童枢密已屯兵辽境,与萧干对峙。常胜军投诚。辽人在金人的进攻下。节节败退。若是一切顺利,今年之内结束战事,克复燕云也是有可能的。仗打完了,接下来就是安置之事……”老人落下棋子。“所以立恒倒也不妨随便说说嘛。”

  “随便说?”宁毅失笑。

  老人笑着点头:“嗯。随便说说。”

  “好啊。那就随便说。”宁毅看着棋局,想了想,落下棋子后。挥了挥手:“秦相每天在这里,看着这城市,看到了什么?”

  此时两人所处的凉亭在相府后花园的一处假山上,地势稍高,虽然不可能俯瞰汴梁,但城市里夜色结成的光芒,那热闹的气息还是能够感受得到。成舟海往四周看看,秦嗣源笑道:“这个问题有些大了吧?立恒不妨直言。”

  “有没有看到怨气?”

  “嗯?”秦嗣源皱了皱眉,“何出此言?”

  “若要说治,便要看到怨气吧。”宁毅拿着棋子在指尖,手指搓了搓,“这世道之上,每一个人生下来,必然与周围人发生来往,来往必有碰撞摩擦,大大小小的怨气,便也由此积累而来。”

  “今日与邻居吵了一架,是怨气,与别人打了一架,是怨气,买东西被人骗,是怨气,无缘无故被人砍了一刀,也是怨气。告官,官官相护,这里有怨气,审案不公,有怨气……这些怨气,大大小小的记在心里,有些可以消弭,有些消弭不了。到死,一笔勾销,秦相说的治,我觉得往实际一点说,治的就是这怨气。”

  秦嗣源愣了愣,落下棋子:“立恒此言,倒是颇有新意。”

  “会说瞎话的不见得会做,我也就是纸上谈兵。”宁毅笑笑,继续说下去:“治怨气也就两个方面,教化与司法,教化便是道德、文化、习俗,孔圣人说天地君亲师,排个座次,管圣人说,士农工商,列一列重要和不重要,想一想若是一个农民,从未念过书,求的不多,一辈子生活范围不过一村一镇,这类人,就算遇上被人欺负,自己觉得平常,晚上就忘了,怨气便不多。我这样的,读了些书,走的地方多些,觉得自己了不起,与人碰撞摩擦也多,谁瞧不起我,我心里就生气,这辈子估计怨气也多……”

  他说到这个,秦嗣源与旁边听着的成舟海都笑了起来。宁毅接着笑道:“这世道上,道德水准好些,彼此有礼,都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摩擦便少些,产生怨气的机会也就少些。人因受到的教育程度不同,明理的程度也不同,而且人对自己的定位不一样,遇上不同的事情,产生怨气的可能性也不一样,书生会因为旁人的不重视而生气,老农便不会。”

  “文化与习俗告诉每个人,你在这里是个什么位置,应该得到的尊重有哪些,道德使这社会得以润滑,你回到家,乡邻和睦,兄友弟恭,妻子温婉善良,这些东西,都会让怨气得以缓解。而司法,是最后解决的手段了。”

  宁毅落下棋子:“我与成兄起了摩擦,产生怨气,解决不了,怎么都不舒服,那就只能告官了。司法若得人信任,官府照章办事,公正严明,上方一判,他与我都心服口服,怨气便得以消解。可若司法不能公正,世上人都觉得官官相护,律法无用,我与成兄,去报官,首先想的,是到处找关系,到头来,他的关系或许能压我,但我趋避一时,心中怨气仍然不能解除。而他财雄势大,就算我一时服了,他仍然会觉得我这人竟敢招惹他,定要让我后悔,甚至连他心中的怨气,都无法消除。那司法也就成笑话了。”

  他摇了摇头:“这怨气一时半会没有什么事,但人一辈子,发生过的事情,都会记得,慢慢的怨气加剧,若在死前怨气太多……人就要杀人。就要造反,有的人不敢,但他更容易被他人煽动,更容易成为祸害,人们性情怪异,彼此之间再无人情信任可言。一个社会,最重要的总是要消除这怨气,令其……症状更轻,人数更少,世道也就更好。”

  他说完这话。秦嗣源与成舟海沉默了片刻。成舟海笑道:“照如此说来,岂非不行教化之世是最好的?大家都是农民,没有读书人,便没有怨气了……”

  “但人性追求更好。”宁毅笑了笑。“你追求吃得饱。追求穿得好。吃饱穿好之后想要有个姑娘,有姑娘以后想要传宗接代,中间也还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有些事情是不言自明的。社会发展,要消弭怨气,使其不至于崩溃,消弭怨气也是为了让社会走得更稳,只是说治这一项,应该是以消弭怨气为中心原则,治疗与发展是并行的。发展这东西,挡不住,就好像变法一样……”

  他顿了顿:“历朝历代,每一次变法,不是什么聪明人想到了好办法,所以推动了这世道。而是世道发展,到了关卡处,才有人出来推行变化,因为大家看到,必须要变了。自商鞅变法开始,推行教化,读书人渐渐增加,想往上走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若走不了,怨气就增加,增加到一定程度,就得推行一种新的方法,使所有人都有个盼头,每一次变法的目的,调整朝堂、社会结构的目的,大都是如此,有人不满,便要让他们满意而已。世上之法,从来是人们有用了,才会出现,而并非它出现了,人们照着做……”

  他说完这个,成舟海想了想:“如今这世道,读书人确实是越来越多了,看起来过不多久又得变?”

  “希望有得变吧。”宁毅随口答道,“其实商人也越来越多,他们有钱,有往上爬的心思。如今许多高官,不也是被商人影响到了么?现在他们可以慢慢影响,到了一定程度,一定会推着变的……呵,我这也算是在商言商了……”

  成舟海皱起眉头,片刻之后,才点头同意:“会死一大批人的。”

  宁毅还在看棋局:“一个社会潮流,一变就是二三十年上百年,我躲着也就是了。”

  他实际上还有一句话没说,武朝如今文恬武嬉,看起来歌舞升平,实际上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变的机会。倒是在这句话后,一直听他说话,沉默着下棋的秦嗣源开了口。

  “立恒……在霸刀庄里推行的那些东西,有为此做准备的想法么?”

  宁毅皱起眉头来。自上京以来,他大概知道秦嗣源对这个很感兴趣,知道他会有一次询问,却想不到问的是这个问题。

  “那是一个偏方。”想了一会儿之后,他如此说道,“与治世无关。而且……现在不好说,若有机会看到结果,以后倒是可以拿来探讨一番。”

  他看了看秦嗣源。

  那确实只是一个偏方,治的是积弱,不是世道。中国近代史上的那次革命,最值得称道的,是对每一个参与的基层成员进行了煽动。而在此之前,每一次的造反、起义或是大规模的武装斗争,煽动的层面都仅仅停留在士大夫与将领的一层,真正的底层成员永远只是跟着大潮走,没有煽动的价值。而这个煽动的价值,也只能体现在战斗力上,于其它则关系不大。

  秦嗣源点头笑了笑:“立恒有这样的想法,又有这样的能力,自山东回来,又何妨去读读国子监,试试功名?”

  宁毅也笑起来:“我只是瞎说而已。对那些事……没有能力,也真不感兴趣。”

  宁毅做事的能力早摆在那儿,秦嗣源哪里会对他的能力质疑,只是此时也只能笑着摇头:“也罢、也罢,此事我们回来再说……今日还有事,这一局算老夫输了。舟海,你替为师陪陪他,待会要走,也送送立恒。哦,立恒后天离开时,我再去送你。”

  他今天留下宁毅,主要的好像就是与宁毅论论那“治国”,此时说完,赶着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待老人背影消失,宁毅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成舟海。

  “成兄,莫非是专门过来找在下的?”

  成舟海这一次过来,什么事情都没跟秦嗣源说,而且看他神情,似乎也是有些东西要跟自己说,宁毅微感疑惑。那边,成舟海抬头看看天色,微笑拱手。

  “还有时间,边走边说?”

  “好。”

  就在两人一道离开秦府的同时,汴梁城内的另一处地方,周佩将一把匕首揣进怀里,怀着坚毅的神情,正在将自己装进一个大麻袋。那麻袋将她装进去之后,封好了口子,然后又被打开,周佩将脑袋钻出来看了看,才再次进去,对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你们轻些。”

  月色温柔,宁毅准备离开汴梁的前两天,真正离开汴梁的前一天夜晚,有些事情,正在发生…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19 08:50

第四百章 成舟海

      月光停在树梢上,相府门口有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宁毅与成舟海走出来时,马车从街道上驶了过去。

      “宁贤弟最近一直在打探有关高沐恩的消息吧?”

      成舟海首先说出这句话时,老实说,宁毅还真的吓了一跳,不过片刻之后,也就冷静下来了。

      “成兄何出此言?”

      “初四那天,出来时看到了。”

      “……哦。”

      弄清楚事情的原因,宁毅点了头,成舟海笑道:“到今天宁贤弟还没有跟老师说那件事,说明贤弟还没有完全放弃,或许是打算等到后天离开前再说吧……太尉府在汴梁经营了也有数年,老实说,杀高沐恩不是很难,摆平陆谦就行,但想要不被怀疑,宁贤弟想不通过密侦司,应该还是做不到的。”

      他笑咪咪的:“对此,愚兄可助贤弟一臂之力。”

      宁毅皱了皱眉头:“成兄打的什么主意?”

      “我看那花花太岁不顺眼。”

      “成兄开什么玩笑?”

      “呵,听起来很像开玩笑,但是……这便是实情。”

      两人走在路上,成舟海说着这事,表情严肃起来。宁毅却委实有些不解,老实说,彼此这几天以来虽然有来往,但还称不得好友或是知己,只是看在以后互相有合作机会的份上,彼此都给了一份尊重而已。说完这句,宁毅不信,成舟海也过得好久,方才接续下去。

      “花花太岁此人,在京城对女子下手横行无忌,怨声载道,我在密侦司这些时日。见过了许多有关他的事情。老实点说,他做的这些事情虽然天怒人怨,但……到了这个层次,危害其实算不得很大,我得承认这一点。如果有些事情说深一点,我可以说他是太尉之子,如此明目张胆,其罪当诛。但那些并非实情……成某出来做事,想要救世济民。不是想看这些人横行无忌的,虽然大部分时候能够忍受,但是如果有可能,成某不介意找个借口做了他,这可以让我心情舒畅、念头通达。而不至于长久下来,厌恶手上的事情。这个理由很简单,只看贤弟信不信而已……”

      成舟海说着高衙内的事,抬起下巴,面色一片冰寒,看起来这种“想做事”的心情也不是一日两日形成的了。宁毅之前尧祖年、秦嗣源都说过成舟海性情有些激愤,想不到这说法还真是可以从字面上理解的。他倒也不怎么在意这事是真是假了。

      “成兄说这个,与小弟又有什么关系?”

      成舟海笑了笑:“早几天……不,其实从一年前开始,有些事情。就已经在做。高沐恩这害了许多女子,其家属多是敢怒不敢言,真要出头的,就被太尉府抹掉了。但还有一些人,出了声。却成了漏网之鱼的,太尉府那边,其实一直也心里有数。城外有一个姓田的员外,身脾气暴躁,也是恶行昭彰,欺压乡里,但是他的女儿,曾被高沐恩奸污后杀死,他一时激愤,曾说过要出钱请人替天行道,为这笔赏金,前几天有侠士过去找了他……”

      宁毅看着侃侃而谈的成舟海。

      “高沐恩身边有几个侍卫,他们其实是挺忠心的,但拿人钱财的事情做得不少,其中一个,就会因为帮助别人坑害高沐恩,今天晚上逃命之时,被那位侠士杀害灭口……”

      “今晚?”

      “便是今晚。”成舟海笑了笑,“类似的线,不止一条,今晚高沐恩出事之后……”

      “成兄到底想干什么。”

      宁毅打断他的话,从齿缝中吐出字来。他对于成舟海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以密侦司的力量,要阴一个高沐恩,有心算无心之下不会没问题,他只是不喜欢事情迫在眉睫的感觉。而感受到了这股不爽,成舟海笑着将事情说了出来。

      “其实那天与我一同看到高沐恩的事情的,还有一人……”

      宁毅的目光陡然转向他:“——周佩?”

      成舟海睁大眼睛愣了愣,随后拱手:“贤弟果然聪明。因为这件事,周佩答应以她为饵,除掉高沐恩。我们会以内应掉包高沐恩指使人抓来的女子,将郡主殿下放在高沐恩的别苑房间里,当高沐恩与郡主产生冲突,我们第一时间冲进去。这些事情我虽然策划许久,但唯有皇室身份,可以完全压得住高俅!”

      宁毅压下怒气:“你就没想过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根杀不了人还有可能受伤!?”

      “我们有人照看,郡主必无生命危险。至于杀人,当然杀不了,这是一开始便能确认的。哦,车来了,宁兄上车,我们路上边走边说。”

      一辆马车在旁边停下,两人上了车,成舟海才说道:“我们设了好些线索,高俅第一时间也许会怀疑到贤弟,这是因为有郡主和贤弟的关系,但是之后他会确认事情并非贤弟所做,但他会以此在私下里向相府要说法,我们这边给他点甜头,各退一步,事情就摘出去了……”

      “你怎么让他想这么多?”

      “因为高俅身就是个多想的人。”成舟海道,“如果没有皇室的关系,高俅也许会冷静细查,但事情与郡主有关,皇室的压力下来,高沐恩平日里又品行不端,高俅只会觉得他给自己添了麻烦,而后会怀疑其中有何阴谋——高沐恩劣迹斑斑,但为了私仇,有能力杀他的人根没谁想杀他,就好像宁贤弟不相信我便是为意气动他一样。贤弟一路过来,做下的事情,太尉府要查总会查到,你才与高沐恩起冲突,怎会第一时间杀他!如此不智!所以我今晚才要邀贤弟同去,贤弟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如此的巧合,正好证明是旁人栽赃。”

      成舟海笑了笑:“高俅得到太尉之位,是今上故意的布置,他是宠臣。并非权臣,武官员虽然怕他蛮横,但都不待见他,他也因此走得战战兢兢。他如何处理事情,我已经研究多时,当此后线索指向朝堂中其他官员,他必定会相信此事,而反过来,也会趁机找相府要好处。而在这之后。真正准备好的事情才会发生。”

      “高沐恩做出此事,不管真相为何,高俅必被皇上训斥。与此同时,几位曾经被高沐恩伤害过家人的苦主,将会趁机联名告状。这个时候,太尉府也别想将事情压下来。事情环环相扣,立恒在背后动手的可能将会完全撇清,因为你刚刚上京,就算真想干掉高沐恩,也不可能做到这个程度。事情不可收拾的时候,如今负责诸多时政的我们。可以帮太尉府一些小忙……那个时候,他会承情的。”

      马车上,成舟海稍稍闭上眼睛:“长久以来,高太尉是皇上放在武官员之间的一颗棋子。一方面,他可以制衡与缓冲童枢密的强势,另一方面,高俅身能力不足。皇上不至于显得重武轻,放下高俅到太尉职衔上。便不至于被臣警惕。高太尉人也一直明白这点,他全力想做,也未必成得了什么事,但要捣乱,就一定有他的办法,我们想对他示好很难。不过这次不同,他得罪谁都可以,皇家人多得罪几次,圣上顺手撤了他,又可以随手安排别人上去,他害怕这个,就一定会接受人情,把事情摆平。”

      “此事我已经演算多次,准备充足,贤弟不用担心会出篓子。”过得片刻,成舟海将眼睛睁开来,笑望着宁毅,然后目光才渐渐转冷,“待到人情送完以后,高太尉将目光盯在别人身上,我就可以真正做事,干掉高沐恩,也不会被怀疑了。”

      宁毅坐在那边,目光也是冷冰冰的,他已经能够听懂成舟海的整个计划,秦嗣源身边,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他是知道的,但对这件事,当然也有几分感慨。

      “……你很有想法……跟我学做菜吧。”

      “嗯?”

      “没什么……你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告诉秦相?”

      “事情发生之后,高太尉找上相府之前,自然会将事情对老师和盘托出。”

      “哦……你的第一个误算已经有了……”

      “呃……宁贤弟何出此言?”

      “……开玩笑的。”

      你来相府,没跟秦嗣源说话,所以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秦嗣源走的时候,一点都不好奇你过来的理由,说明他知道你过来的目的,你当时太兴奋地顾着找我出去,这点就没发现,等着被老头子骂吧混蛋……

      宁毅心中想着,目光转向车帘之外。

      为着一个正直的理由,环环相扣的榨干所有可以榨干的剩余价值,然后再回过头来让自己念头通达。宁毅并没有为这样的计划而感叹,真要在密侦司里做事,就至少得有能将这种事情推行下去的能力才行。只是那种怀着愤青的念头而又不择手段的作风,隐约间让他看到了一个曾经的身影,就像是当年的……

      ……唐明远。

      这天晚上,当高沐恩兴奋地尖叫着冲进别苑房间后,遇上了一个他第一次遇上的诡异难题。

      “哈哈哈哈哈……小咪咪,你不要躲在里面了,让小恩恩放你……呃,你娘的,绳子呢……这什么袋子啊混蛋!没绳子我怎么解!小咪咪你不要害怕,我马上……呀?怎么解开了……”

      然后他由衷地发出了感叹:“美……女……陆谦你对我真好,给我换了一个更加啊啊啊啊啊啊——”

      刹那间,血光绽放,尖叫声震耳欲聋,男子的、女子的——

      “救命啊!好痛啊——陆谦——”

      “啊啊啊啊啊——你是什么人——”

      “啊——我的指头——”

      “竟敢对宫这样……父王!父王!救我啊……”

      陆谦在外院被惊动时,院门轰的一声被人踢爆了。院墙那边一名侍卫冲过去,被人夺刀反劈,飙血飞出。

      “什么人!”

      “保护衙内!”

      呵斥当中,陆谦身形飞扑而出,宝刀刀光刷的化为匹练席卷而上,他劈飞了一张渔网,两把弩箭,当石灰包飞来的时候,被他横刀一击,飞出几米外才爆开,眼前火光一闪,轰然巨响,身边一名侍卫身体上鲜血飙射扩散。

      “陆谦——”

      “是!你!”

      “——你知不知道你们抓了什么人!”

      “嗯?”

      话语交错,陆谦认出了冲进来的人,却也在瞬间反应过来里面的情况,身形飞退:“保护衙内!别让他们进来!”

      “郡主你们也敢碰,不怕抄家灭族!”

      外院的侍卫被突然冲进来的几人打得措手不及,但陆谦已经把好门口。当那名叫宁毅的书生冲过来,来往几刀交换,陆谦心头警惕,一刀递出陡然飞退,避过了无比刁钻的一记挥斩陷阱,同时也在对方肩上拍了一记。他是没料到对方招数会如此诡异,但也知道了彼此的差距,再度冲上,陡然间,罡风从旁边袭来。

      枪势如龙,狂舞而来,陆谦举刀硬拼,下一刻,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来:“林冲!”

      转眼间,火光爆绽,交手的两人已经冲进里面的院子,陆谦硬拼硬架,却被打得不断飞退,随后被那人一枪横扫逼开。他手中宝刀挽起守势,虎口隐隐发麻,才确认眼前的人影并非林冲,这人身材比林冲更为魁梧,枪法中隐约有与林冲类似的地方,但枪势更沉更稳也更为老辣,自己可以与林冲战成平手,对上这人,却仍然有差。

      房间里正在传出衙内的惨叫与女子的哭喊,那边,宁毅已经冲向门口,一名阻挡的侍卫与他撞在一起,胸口爆出漫天血花,那是爆发力极强的内力,陆谦转身冲向房间的窗户,宁毅撞开房门。房间里,血迹斑斑点点,高衙内与哭着的少女身上都有血,但少女手上持着匕首,血迹都是从高衙内身上来的。

      高衙内的两根手指被斩断了,胸口背后都被划了几刀,狂奔打呼,哭着喊着拿身边的东西试图将少女砸开,少女就挥着匕首一边哭一边朝他追砍。直到陆谦冲进来,搂住高沐恩就冲向一边,这边也是半身血浆的宁毅抓起周佩后背上的衣服将她抓进自己怀里!

      “老师……老师……”周佩大哭。

      “我的指头……我的指头……”高沐恩同样大哭,陆谦护住他出去:“你们做到这样,我会记住的……”

      “你妈的,等死吧!杂碎!”宁毅握紧手中的军刀,青筋暴起,满眼血丝,就要当场过去劈了他们主仆二人。

      外面有人喊起来:“崇王府的人来了,崇王府的人来了。”

      人声嘈杂,火光通明,夜色正盛,像是就要烧起来……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19 21:00

第四〇一章 星辰此夜 风露中宵

      月亮落下去,太阳升起来,上午的时候,文汇楼的院子里,有着些许沉闷的气息。

      “……这些东西,不是现在要做,但多少有个准备也是好的……新的掌柜,怎么看怎么选,你们其实有识人之明,暂时要的,无所谓惊才绝艳,最重要的是能把交办的事情一条条地做到位。有关这个,相府那边会帮忙,倒也不用操心太多……我离开这段时间,只要一切按部就班,等到回来,就该有个雏形了……”

      “……你们……互相照应,相府多去拜访,与秦夫人、与芸娘的来往不要断。秦夫人且不说,那位芸娘,其实许多密侦司的事物都是经由她手,先替秦相做归档处理的,当然,你们与她如常来往,也就是了……”

      阳光洒进房间里,宁毅、云竹与锦儿坐在桌前,为着桩桩件件的事情做交代。锦儿道:“你说了明天再走的,忽然改成今天,是不是昨晚的那件事……会有麻烦?”

      宁毅笑着摇了摇头:“麻烦当然有,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昨晚那件事太尉府不占理,也不敢真对我动手,但上面一旦压下来,开始调查。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我可能就得呆在这里了,时间不等人,所以我先出城再说。另外的,右相府那边会压下来。”

      昨天晚上,成舟海的忽然出手,令得宁毅也没有做什么事前准备。但作为密侦司最中枢的几个人,对方做点这种事,宁毅倒并不担心对方是个纯粹的猪队友。

      夜晚的事情按部就班,当崇王府的人赶到,宁毅护着半身鲜血、衣服被撕开的周佩出来,崇王周骥勃然大怒。拔刀将凄惨狼狈的高沐恩追杀了半条街。这期间陆谦只能护着高沐恩逃跑,两名太尉府的侍卫在王爷的怒火下被砍死,陆谦不敢躲得太过,同样挨了几下,被打得头破血流,当高俅匆匆带人赶到,哭诉罪该万死时,事情就已经被定下调了。

      接下来的事情,成舟海已经准备了这么久。想来不会出太大差错。但宁毅作为卷入者之一,不想被留下,就得尽早安排离开了,昨晚回来,他将要安排的事情对小婵说了半晚。今天一早则开始对云竹、锦儿做叮嘱。事情忽然提前了一天,彼此心中虽然有许多话说,但一时之间,却也有些说不出来。

      而在此时,皇宫御书房之中,年纪三十多岁的当今天子,也正摔着眼前能看到的东西。对跪在前方地下的太尉高俅大发脾气。

      “混账!高俅!朕真是看错了你,你教子无方,这种事情都给朕做出来了!”

      他将一只琉璃灯盏摔飞在地下,破口大骂。

      “朕的侄女!过来给太后贺寿!在京城之地。我这个天子脚下遇上这样的事情!花花太岁啊!今天早上太后震怒,朕怎么当这个儿子,怎么当这个叔叔!高俅!你以为朕赏识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跪在地下的高俅唯唯诺诺,连连称罪。只是在最后稍稍表露出那逆子可能是被陷害,话还没说完。一只盘子啪的又摔破在他面前。

      “陷害!高太尉!你那儿子是什么德性,以为汴梁城里还有谁不知道吗!你以为朕整日坐在这宫中,便真的不知黎民世情?你那儿子,恶迹斑斑,朕不杀他,是念在你这个太尉还有些功劳苦劳。但你现在还敢在朕面前喊冤?”

      “罪臣不敢……”高俅不敢再辩解,“那逆子品行不端,是罪臣教导无方,此次回去,必定严惩于他,绝不姑息……”

      这边唯唯诺诺,上方怒火难息地骂了一阵,方才呵斥他滚蛋。只是当高俅离开之后,宫人进来清扫了地上的垃圾碎片,天子周喆坐在书桌后,表情却是半点也看不出方才的怒气来,甚至伸手整了整皇冠的系带。

      身着皇后宫装的女子端着汤羹从后面走过来,笑道:“陛下发好大的脾气啊。”

      “他那儿子乱七八糟,不至于到敢对郡主下手的地步。朕不知道背后下手的是什么人,但这个亏,他得给朕吃下去。”身着皇袍的男子面色沉稳从容,“文臣武臣,忠臣弄臣,能闹一闹,也有好处,毕竟天子之道,首重制衡,朕不在乎这次是谁耍的阴谋,但牵涉皇室,朕若还帮高俅说话,那他就死定了。朕骂他,便是救他,他会明白的……皇后你说呢?”

      “陛下圣明。不过,这一次到底是谁把那位小郡主也卷进去的,莫非真不用弄清楚?”

      “清楚了又能如何?”皇帝笑了笑,从皇后手上接过调羹,喝了一口糖水,“宗室之中,虽是朕的亲族,但多半愚笨,而朝堂内外,都是聪明人在玩。他们何时被卷入,何时又被逐出,连他们自己都未必清楚,若是他们每个人被利用,朕都要插手,岂不累死?天下大事,朕关心,至于朝堂争斗,真相如何,朕无心理会,只要他们平衡就好。”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对于许多人来说关系身家性命,但对于皇帝而言,则只像是穿过皇宫檐下的小小风铃声,转眼间便被淹没在风里了。

      午时前后,宁毅走进崇王府,进到周佩如今住的院子里,头上缠着绷带的少女正在檐下等他。昨天的打斗里,周佩想要置高沐恩于死定,高沐恩被斩了两根手指后呼救逃跑,也试图做出反击,令得周佩受了些小伤,但这样的包扎,绝对是用来赚人同情心的了。只是缠上的绷带与些许的药味,也令得眼前的少女显得格外娇弱。

      “干嘛要做这种事?”

      “周佩就快回去了,想帮老师做些事情。这件事……周佩前后都想过了的,希望前后没有给老师添太大麻烦。”

      “倒是无妨。只是你才十五岁,不该冒这种险的,也不该牵扯到这些事情里去……也不该随便相信人。”

      阳光明媚,两人在院落里的阴凉处坐下,周佩脸色微红地笑了笑。

      “其实……回去便要成亲了。能在之前为老师做些事。最重要的是,能做这种事情,对小佩自己来说,也是……觉得很有意义的。”

      她之前自称“周佩”,此时才变作“小佩”,宁毅听她说话,看她神情,隐约觉得昨天的事情之后,眼前的少女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同。像是做下某些决定,得到了某种领悟。

      “决定好成亲了?”

      “嗯。”周佩的表情稍稍黯淡,随后又笑起来,“毕竟……也拖不下去了吧。还没找到觉得……合适的男子,但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拖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老师你说呢?”

      “为做事而做事也不好,不过你能想通,随便你吧。”

      周佩笑道:“对了,老师跟檀儿师娘,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

      “知道一点点,老师可以跟小佩说说么?”

      小郡主的脸上神情有些憧憬。宁毅想了想:“呵,我们啊,刚成亲的时候,其实根本也不认识。我被打了头,她逃婚……”

      他回忆着那些事情,将与妻子之间的纠葛跟周佩大概说了一遍:“其实……只要每个人都愿意诚心一点去了解,彼此之间。终究还是能找到好的地方的,我觉得这就有了相处的基础了。你回去之后,也不用把跟人生活看得太排斥。人跟人关系怎么样,起码有一半的理由,是在你自己身上的。”

      “嗯。”周佩点了点头。待到宁毅要离开时,她送宁毅走到院门口,努力地笑:“老师。”

      “嗯?”宁毅回过头来。

      “我们以后……会不会见不到了?”

      “可能见得不会多了。”看着站在两步开外的笑着的少女,宁毅笑道,“以后也许你在江宁,我在汴梁,但我总会回去的,你也可能上来。师生间的缘分,只要有心,不会全断的。”

      “嗯……老师您保重。”她望着宁毅,说完这句,俯下身子,深深一福。那是近乎完美的仕女礼节,阳光之下,宁毅觉得如水一般优美。

      果然……自己可教不出这样的弟子……

      他这样想着,离开王府。

      宁毅的身影离开之后,周佩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等待着日头西偏,有些事情,她看不到,心中却能知道。日头稍减的时候,宁毅一行车马,在城外的土丘边与人道别,云竹与锦儿没有过来,小婵也被留在了城内,他此时心中还满是小婵哭着给他整理行李时的样子:“相公,就不能也带我去吗……”心里是眼泪的味道。

      这次去山东的,除了相府中几名身手还不错的侍卫,就是齐家的三兄弟,以及苏家苏文昱,至于苏燕平,则被留在汴梁照应了,待到檀儿上来之后,才会去山东与他报信以及汇合。

      觉明和尚、尧祖年、成舟海等人出来送行。不久之后,一辆车驾过来,出来的是秦嗣源,与宁毅到一旁说话。

      “梁山的事情不容易,我知你报仇心切,但如果不能解决,也没有关系。这里没有人敢说自己能解决梁山匪患,山月性子偏激,如果有可能……你看着他些。”

      “知道。”宁毅点头,“云竹、锦儿、小婵,还有要上来的檀儿,他们对我很重要,拜托你了,平常倒不怕,但这次事情以后,希望高沐恩不会弄出什么事来。”

      “老夫明白此事重要,会布置人手防范于未然。此事由纪坤处理,他做事最为缜密,立恒可以放心。汴梁城内,无人动得了她们。”秦嗣源顿了顿,“舟海此次计划,确有可行之处,老夫暗中也就首肯了,可能让立恒有点措手不及,老夫会负责解决之后的事情。舟海这性格,不是不好,但仍欠磨练,事后大概会让他去北方负责督粮……”

      “呃……呵呵……”宁毅笑起来,“看来他是杀不了高沐恩了……”

      “若是太尉下来了,对这花花太岁,老夫也会顺手杀他……”秦嗣源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不久之后,与众人辞别。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诸公身上皆有要事要做,回去吧……保重了。”

      车马扬鞭,离开汴梁,往东方而去。

      日渐西斜,不久之后,天边烧起彤红的云彩。夕阳降下,星辰升起后,成舟海走进崇王府。进了那院子后,看见了在月光下坐着的小郡主。

      “成先生……”

      “下午的时候,宁公子已经离开汴梁了,我想……应该来告诉郡主一声。”

      “我知道。”

      周佩点头回答,成舟海在那边站了片刻。

      “恕成某直言。郡主殿下若是喜欢宁公子。”周佩锐利的目光望过来时,他从容微笑,“何不做点争取呢?”

      周佩看了他好一阵,嘴角才露出微笑来:“成先生,争取又如何?”

      “要拖一拖的话,还是有办法的,譬如出家……又或者这次受到惊吓……”

      “周佩争取以后。老师就会喜欢上我了吗?”

      “呃……”

      “老师是不会喜欢上我的,我已经想明白了。老师……身边有许多女子,他也不是薄情之人,可……那是缘分。我认识老师两年多的时间,慢慢的知道他、了解他、钦慕他,可我未必真的懂他,老师始终是老师。我也始终只是他的弟子,两年的时间……这都是缘分……”

      周佩说着这话。垂着眼帘,目光清澈:“……我忽然长大了,这缘分也就到头了。”

      成舟海愣了愣,他毕竟是个心热之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终究也只能作罢:“那么……郡主回去之后,便要成亲了吧。成某便在此预祝郡主此后与郡马琴瑟相和,幸福美满了。”

      周佩笑了笑:“其实……成亲不是大事了。成先生,能够在嫁人之前,为老师做一件这样的事情,我很高兴。但昨夜的经历也忽然告诉了周佩,周佩始终是皇族,总是为了嫁人烦来烦去,也真是太小家子气了,我也希望以后能幸福美满。但这件事真正告诉我的,是周佩还有许多的事情可以去做。”

      少女看看成舟海,盈盈起身:“譬如还有另一个高沐恩在哪里横行霸道,譬如还有贪官污吏,坏我武朝基业……我以前总想做些什么,又总觉得自己是女子,什么也做不了,于是每每对性情惫懒的弟弟发脾气,恨铁不成钢。但这件事告诉我,只要想做,总有办法做事的。这次事情……周佩要谢过成先生的帮忙,往后若有机会,会重谢于先生的。”

      “呃……好说。”成舟海拱了拱手,隐约间,不明白眼前的事情到底是好还是坏。他看见这十五岁的少女站在那儿,望向那片夜空,她身形不比自己高,可那身影之中,隐约有着一股傲岸在其中,他知道那是皇族权势带来的气势。

      成舟海告辞而去。

      周佩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空气凉下来,四下无人了,她才觉得有水渍自脸上滑落。

      眼泪冰冰凉凉的……老师已经离开了……

      从昨晚到今天,她心里想了很多的事情,有很多事情,她以后可以去做,也有很多事情,是她以后再也做不了的了。但是想清楚的事情,只能放在以后,而无助于照顾现在的情绪。

      她只是不想在旁人面前软弱起来。

      缘分尽了……见不到了……老师终于还是离开了……

      认识他的时候,她十三岁,发现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她十五岁,可他要走了,她要嫁人了。

      想得清楚,也抑制不了心中的难过。过了今晚,青春已然逝去,犹如土中埋下的尸体,新的树木会发芽,老的躯壳要死去,人可以装作坚强,但谁也不会知道等待在未来的将是什么。

      她站在那儿,扶着院子里的树木,低下了头,捂住嘴巴无声的哭泣。在她的意识里,有那样一辆马车,它在这天下午离开了汴梁,载夜东去,马车上是她十五岁时喜欢上的老师,然后那马车一刻不停地,离她越来越远了……

      天空中,划过流星。

      ****************

      吕梁山、青木寨。

      陆红提抬起头,看着流星划过了夜空,随后抚了抚耳边的发鬓。走进前方的小屋里,房间里,老人持着毛笔,正在伏案研读着什么。

      “梁爷爷,我进来了。”

      “哦。”梁秉夫偏了偏头,整理着桌子上的东西,过得片刻,才点了点头,“哦。红提你来了……”

      “梁爷爷你之前说有事,是什么要紧事吗?”

      “出去走走。”梁秉夫想了想,随后柱起拐杖,起身出门,陆红提跟在他身旁。从小山坡上看下去。青木寨中人影来去,点点灯光,这是陆红提觉得最喜欢的情景之一了。

      “之前孟水寨过来提亲的事情,红提你想法怎么样?”

      走的片刻,梁秉夫忽然开口询问,令得女子稍稍愣了愣:“梁爷爷,怎么忽然问这个……”提亲的事情不止一次。孟水寨的提亲也并不特别,她有点不明白,老人家为何特意提起。

      梁秉夫柱着拐杖笑了笑:“只是随口一问,你想法如何?”

      “我觉得……好像。不是……呃……”自己年纪不了,拒绝太多了,陆红提自己说得也有点犹豫。梁秉夫在山腰的路边站着,看着下方的景象。笑了一阵。

      “其实……陆三和黎力他们,一起往南边去了。”

      “嗯?”

      “红提你也收拾行李。再去一趟南边吧。”

      “梁爷爷,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才终于有了说正事的气氛,陆红提心中疑惑,梁秉夫站在那儿,握着拐杖,目光严肃。

      “陆三、黎力这些人从寨子里被赶出去后,一直就不安分。他们南下,是为了去找那宁立恒的麻烦。这些人,一辈子未出吕梁,南方繁华,他们很多事情是不清楚的,找了田六带路,他们以为我会不知道他们的动向?”

      吕梁山蛮荒之地,很多事情用刀解决,生存下来,规矩也不一样,这些人虽然看似自由,但一辈子生活在自己的这片土地上,要去其他地方其实未必能适应,如果要出远门,也总有一些到过外界的人能帮忙带路,教他们习俗。梁秉夫口中的田六,便是这群人中的一个。陆红提呐呐半晌:“梁爷爷,这个……”

      “他们已经离开好几天,吕梁境内,你是截不住他们了。”

      “可我……现在走不了。梁爷爷,所有事情才刚刚上正轨……青木寨这样,我怎么走?”

      “我也想过这件事。”梁秉夫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叹一口气,“不过……一段时间还是没关系的,我还能帮你看一段时间……”

      “不行,梁爷爷……”女子摇着头,过得片刻,“那个……那个宁立恒,他学了我的功夫,他很厉害的,陆三他们打不过他,若论阴谋诡计,他们去送死而已,我根本不用为他担心……”

      梁秉夫目光望着她:“有心算无心,你真这么肯定?”

      “我……”陆红提说不出话来,好半晌,看着眼前的老人,“……为什么啊?”

      “你该……为自己活一活。”老人看她一眼,笑了笑,“你拒绝这些那些的人,他们确实不是很好,但就算有好的,我也不说什么了。那个宁立恒,你中意他……呵,别跟我这个老人面前说不是了。你也该喜欢一个人,喜欢他,没什么丢人的。我已经老了,这个寨子,很难再帮你撑起几年,但在我还能撑起来的时候,希望你可以去做点其他的事情,以后也许就没这个机会了……”

      陆红提沉默片刻,露出一个笑容来:“我们是朋友,我也确实觉得……他很厉害,但我没法将他带回山里来的……”

      “能将他带回来,当然是最好的事情了。”老人笑道,“可现在就算不行,多去见见他,也许就能有点什么了呢,总得先去了,才有以后的事。红提……趁现在吧,哪怕没有结果,这些事情以后想起来也会很高兴。你替寨子扛了这么多,总得有点好东西留下……”

      “我觉得现在就很好……”

      “呵,梁爷爷不是催你成亲,吕梁山中这样,你真不想,那就等等吧。你去见见他,跟他说说话,说说……你在吕梁山的事情,然后看看他做的事。至于能不能成,你回来后怎样,梁爷爷都不说,好不?”

      红提站在那儿,目光看着下方的灯光,手指绞在一起:“寨子怎么办?才刚刚这样……”

      “吕梁山原本就没什么规条,宁立恒写的那些东西,有些太严格,你一定要推行,暂时是没事,可想要长久,还得慢慢来。”老人说道,“你出去的时候,严格的事情我在做,有事情我压住。回来以后,你稍微改改,他们都承你的情,这些事情,我都想过了。虽然老了,半年一年,我还能压得住。”

      沉默半晌,红提忽然道:“梁爷爷,你跟师父她,是不是……”

      她这话没能问完,梁秉夫的拐杖顿了两下,目光望着下方,神色变幻,但最后也只是道:“当初是你师父救了我,我来的这里……有些话没说,有些事没做,等你老了,也许会后悔。”

      陆红提看着他,好半晌,才点了点头:“……我会想想。”

      “嗯,想想吧。”

      说完这些,陆红提走下山坡,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回过头时,半山腰上的那道身影还站在那儿,柱着拐杖,目光望向远处的夜色深邃之处。

      印象中,师父的年纪比自己大很多,而梁爷爷在自己小的时候,是个温文儒雅的中年书生,而直到师父死去,梁爷爷就迅速地老下去了。

      以前以为,梁爷爷忽然老了,是因为帮不了这个寨子。师父将他救回来,原本似乎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的,梁爷爷做了许多事情,有些有用,有些没用,他最终也只是让这个寨子一直能够保存下来,直到今天活着的人将其壮大。

      当年的那个儒生,和当年的那个女侠,到底有些什么事情呢?如今有些参与的已经死去,在世的,大抵是不愿再说了。红提站在那儿,看着那道身影,想着他在看什么。

      漫天星光落下来。

      淹没在那片黑暗中的,大概是属于他们的故事吧。

      如此想想,有些伤感。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20 23:44

第四〇二章 东行

      阳光从窗外射进来。

      他坐在那里,看自己的手,闭上眼睛,能看见血腥。

      火焰、鲜血、哭号、尸体,上万人的屠戮。

      梁山、梁山、梁山……

      林冲、卢俊义、史文恭……

      曾头市……

      事情还会不断地想起来,有些事,未必能做到,梁山已经太强,但胸口的伤,毕竟是已经好了。

      他吸了一口气,从那里站起来,终于,拿起了靠在墙边的八角混铜棍,放进长长的背袋里。走出门去。

      五月,天光惨白。

      ***************

      山东西南,济州附近,八百里水泊。

      如同俗谚所说,凑凑胡胡晋中南。武朝繁华,但以此时汴梁为界,黄河以北,便渐渐的没有了南面的光景了。自这里直到哭哭啼啼的吕梁山,官兵、商户、山匪、绿林形成其自有的生态,比之吕梁山、雁门关一带,还算有秩序,但比之南面,则自见其剽悍不羁的一面。类似的情况,其实在远离中央的武朝南面,例如苗疆等地,也都存在着。

      汴梁正北,直至雁门关一带,由于商路的通行,官府的管制力度还是相当大的。但出了这正当的商道,情况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山东东西两路,民风自来彪悍,由于官府管制力度也不够,各种走私、劫掠之事一直盛行于此,屡禁不绝。

      走私、山匪盛行,同时也就令得民生凋敝,自汴梁往东,进入山东地界,离开黄河沿岸之后,眼前便是一副与南方完全不同的面貌。

      时值五月中旬,太阳甚毒,触目所及。多是野岭荒山。村庄、田野稀疏,便是官道,也呈现出年久失修的凋敝景象,路上行人不多,多是商户、镖客、携带兵器的绿林人士。当然,没有后世武侠片中的漂亮豪迈,人们大多衣着土气破旧,须发凌乱。刀兵用布片等物包裹,行路之时眼神惫懒而没有生气,缺乏睡眠的样子,落脚或打尖之时,则会先以警惕的目光巡视视野中的所有人,看清楚谁是敌人、谁是肥羊、谁是穷鬼。

      南方一地。便有绿林人士,也不至于出现这等景象,因为南面毕竟还是平民占绝大多数,在这里,用刀之人的比例已经比南面高得太多。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放在这边,就基本上不会冤枉太多人了。

      武朝经济发达,即便在这里。实际上也是以钱财为运转核心,盐、铁、茶叶的走私,各种见不得光的生意项目,只要有利润,便会有人做。在各种利益的驱使下,官府之外,大大小小的结社,也是这片地方的主流,当然。并非是什么名字响亮的门派。而是多半以村寨为主。

      大的例如已经被梁山毁掉的曾头市,中型的独龙岗、万家岭等处。若论小型。则是不计其数的村庄、匪帮,村人唯有自己组织起力量,才可能在这里立足、种地。而若是有些本领的年轻人,往往几人意气相投,便可以聚啸一地,或是劫掠商旅,或是收了钱保护村庄。而只要能有自己的一块地盘,便或多或少地会接些灰色区域的生意。令得大大小小的区域,被这样的潜规则连成一片。

      这样的生态一直朝北延伸,直到武、辽边境之地,如吕梁山一带,才会终于变化,成为几乎打散了所有正常商业体系,少数村庄也与山寨完全融为一体,遵纪守法便活不下去的无主之地。

      而最近这段时间,成为了附近第一寨的水泊梁山,在打出“替天行道”的大旗后,声势愈发浩大了。

      每一天、每一刻,都有不少绿林人士望风来投,这些人中,不乏在杭州被击溃的方腊军队余孽,乃至于中小将领,各种亡命之徒。之前几起对方腊麾下部众的营救,实实在在的为梁山打响了名气,哪怕运河上那次抢劫生辰纲的计划未能实现,也确确实实地表明了梁山的立场。当童贯大军不得不北上应付北伐,方腊那边犹在苦苦支撑,许多聪明人就看到了另外的希望,将造反的期待压在了山东这边。

      至于江宁苏家与生辰纲事件的些许挫折,虽然当林冲等人、朱武等人回到梁山之后,先后引起了震动,特别是运河上的事件,数名头领被杀,连坐第二把交椅的卢俊义都在那时丧生,但也只能归结于敌人狡猾,运气不好。宋江在聚义厅上大哭一场,披麻戴孝表示来日必为卢大哥报仇,尽管有少数人在当时提议此人如此厉害,可以考虑骗上山来坐一把交椅,但这个在之前比较主流化的提议并没有获得首肯。

      一介入赘之人,虽然两次侥幸得逞,但这种聪明也必然是卑鄙无耻又龌龊的,山上好汉不屑与这等渣滓为伍。何况卢二哥与好些兄弟都死在他的手上,只要有机会抓上来,也必定要将他绑在聚义厅前行剐心之刑。这等血誓,宋江当场立下。义气在上,大家也并不怀疑将来能做到这点,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诸多英雄聚首,声势不断壮大的情况下,没有多少人会将此视作一个大问题。纵然方腊军中投靠过来的几人也说起了宁立恒这个人,但即便在方腊军中,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宁毅所做之事,大部分的印象停留在他蛊惑霸刀刘西瓜的事情上,至于杀包道乙,也不过是因为他蛊惑成功之后才在霸刀庄的庇护下得逞。

      天南霸刀庄,即便在北方绿林,也是有名气的。但这些事情就算结合起来,留在众人口中的,也不过是对这入赘之人的谩骂与轻蔑,这个属于在战略上的藐视。真正在高层的人,不会忽视有这样一个对手存在,但无论如何,若不是有心算无心,相信自己这边也不会输成这样。特别是在回到梁山之后,如今要应付的,是真正扩大到国家、造反层次的大事了,没接触过的,不至于为了这样一个远在京城的人物担心——相信这家伙上京。也是在到处哭诉家里被灭门的事情吧。

      至于当初与宁毅有过对峙的,如林冲、李逵,吃过亏的如朱武、张顺等人心中怎样去想,那就是如人饮水的另外一件事了。即便是他们,也不会去想对方会不会过来梁山寻仇的事。

      若能带来大军,是一回事,梁山也早做好了与官兵再战的准备,若是不行。一个人过来,那就根本不是寻仇而是送死,在这种大势之前,他们根本就不用考虑这类事情。宁立恒这个名字,只是梁山最近诸多事情中,不怎么迫切的一小件而已。

      声势每日壮大。如今梁山上下正在做的,也就是将梁山的影响扩张出去,将水泊周围的影响力扩大到一整片,乃至于整个济州。

      在梁山如今的威势下,周围不少的庄子、村寨,其实都已经暗中投诚,望风景从了,但少数如独龙岗之类的中大型村寨,又或是许许多多有个性的小村庄、马匪。还不愿意放弃自己的逍遥日子,这中间,甚至于主动出来跟梁山作对的,例如“狼盗”这类恶名昭著的马匪,便是其中典型,或多或少地阻碍着梁山目前的发展。

      这些都是梁山近期真正要做的事情,应付大战小战、大事小事的心理准备都已经做好,而也是在这样的气氛下,那桩看来远在天边的。一时半会看来不会成为现实的小小扰动源。在没有多少人能想到的情况下,进入汴梁十多天后。便顺理成章地转来了这里,进逼梁山。

      眼下还没有多少人能预测到这个扰动源将给强大的梁山带来的影响,或许就连扰动源本身,也不能在此时就预估好一切。五月十五傍晚,一个叫袁家集的小镇上,破旧的客栈房间里,名叫宁毅的男子正拿着大碗一边吃饭,一边跟人聊着方才发现的一件事。

      “那个……叫做栾廷玉的,怎么回事?怎么说他失踪了?”

      宁毅对于独龙岗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熟,但依稀有印象,这个人好像很厉害,应该是独龙岗这边最厉害的人才对。但刚才看一份东西,发现了这个名字,简单说了他以前是祝家庄教习,现已失踪云云,于是跟同样看过资料的齐家三兄弟等人询问一下。

      最先回答的,倒是一路跟随而来的苏文昱,他也在努力扒饭,但菜不好吃,吃得颇为艰难:“不是说……去年梁山打曾头市,好像这个人认识史文恭,所以离开祝家庄去帮忙了,后来史文恭被抓上梁山杀掉,他就不知道哪去了。”

      “……哦。”宁毅努力嚼着糙米,随后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反正不认识,也就是随口问问。

      “对了立恒,我们这次,确实是要去独龙岗没错吧?”过得片刻,齐新勇询问。

      “嗯。”

      “我是造过反的,有件事,不知你想过没有。这类庄子,人也许不算少,但多半惜命,他们守是会用心守,打,就很难用心打,更别说打到梁山了。就算能煽动他们,也很难取胜哪。”

      “想过。”宁毅点头,“致胜得靠其它,他们是锦上添花而已。”

      “我就说,立恒虽然一直说独龙岗,但对于它的情报却似乎不算最上心。”

      “我主要对独龙岗的一个女人有点兴趣……”

      “啊?”

      听他说起这个理由,众人停下筷子,目光都有些讶异,宁毅对他们的误解笑着摇了摇头。

      “顺便再利用一下他们。当然,首先还是得先跟那个王山月汇合,已经留下记号了吧?”他想了想,随后又有几分疑惑,那是今天无意间打听到的消息,“那个狼盗的名声,在这边有点奇怪啊……吃人……”

      同一时刻,梁山聚义厅外,席君煜走下台阶,双手握拳,望向远处的夕阳。

      就因为这帮人自己的无能,他居然被排斥出决策圈了,苏家的失误明明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他们却明显在排斥自己。

      打独龙岗,稳赢当然是稳赢的,但要是损兵折将太多,你们这帮人就等着被算账吧……

      但至少有一点是好的,人越来越多了,梁山会越来越强。总有一天,自己会让苏檀儿跟那个入赘的家伙跪在自己面前,而就算受招安,自己也会是个官,而他们只能借势……

      他吸一口气,这样想着。另一边,朱武从那边下来,席君煜看见他,转头朝另一头走了。

      朱武也看见了席君煜,这一瞬间,两人想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无论是报仇还是雪耻,或许总有一天会来,当然,这一天也许会很久。

      总之,应该不会是在短时间内需要考虑的事情。

      ……等着吧。

      朱武在心里想,眼睛看见杀过来的那张脸。

      “你们现在距离我连一百里都没有,你们居然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安全的!”

      有种来梁山啊……

      当然,他知道这不可能。咬牙想过这个念头之后,他摇摇头,将那一幕从脑袋里摆脱掉。叹一口气,自己居然在想这么幼稚的事情,还是想想正事吧,反正迟早有一天会再遇上他,杀掉他的……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21 21:41

第四〇三章 混元霹雳手雷锋

      苍鹰飞过天际,天空之下,大地辽阔,群山大河,原野海洋,浩渺无际。

      人如蝼蚁,在这样的大地上自不同的方向来、去,在白驹过隙的一瞬间追求着各自的意义。就在这亘古漫长时间中的这一刻,这片名为华夏的大地以北,数十万的军队在茫茫山野间对峙,以萧干、童贯为名的两只蝼蚁以各自的意志与存在,在茫茫长河中留下自己些许的印记。

      北面,为了消弭这场灾祸,一股一股的力量在奔走运作,南面,为了维持这场对峙而形成的整个后勤线,从军队连接至小小的雁门关,再一路南下连接至人群聚集的名为汴梁的小小城池,最终扩散到整个武朝的大地上,这期间的每一个人如同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齿轮,承接着各自的因果,最终汇成能够看见,却仍旧微不足道的命运大潮。

      武朝东北大地的小小水泊里,一艘艘的船舰汇集,新的船只正在建造,从天空望下,如同小小的火柴盒。更为微小的人影聚散,如同蚂蚁衔食,随着迅速的日升月落,**聚了又散,这些小而精致的工艺品逐渐成形。水泊周围的山岭、道路间,渺小的生命因各自的意志聚散、汇集又或是死亡、腐烂,夜色降临的片刻,水畔山边,浮起斑斑点点的光影。

      在俯瞰的瞬间,我们能够看见画面掠过眼前,人的恩仇、人的生活,或激烈或平淡。光点昏黄的小小客栈中,有人安然沉睡,听外面鸡犬相闻,有时候在山间,也会泛起血腥。

      山麓间的一处客栈里。刀光交错,铜锤挥过的一刻,样貌俊美的年轻人陡然冲上,将对手抱住,在对方晃神的瞬间,一口咬了过去,将那身材壮硕几乎是他两倍的男子按在桌子上,哗的咬断、撕开了他的脖子。灯火之中,鲜血冲天而起。诡异的一幕将正在交手中的其它敌人吓坏,聚于一旁,其中还有女子,拿着武器躲藏在后方,哭泣尖叫。

      “什么人、什么人……我们铜锤门与你们无冤无仇。此次只是要去梁山,你们干什么……”

      俊美的年轻男子满脸鲜血,口中嚼着被撕裂的喉管,然后呸的吐了出去。

      “狼盗……去梁山的,都要死。”

      人影扑上。

      不久之后,客栈里尸体汇成一片血泊,尸体中有男有女。尸体残破不全。“入梁山者有同此例”的巨大血字写在墙上,字字端正凛然,却是颇有名家风范。

      狼盗隐入山林之中,最后的一幕里。有人过来,到那半身血腥的俊美男子身边。

      “小良传来信息,京城来人已至袁家集……”

      月光拨上天空。十余里外的山头,名为六羊寨的小小寨子里一片尸山血海。月光下,刀锋斩落人头。头发披散的男子将尸体踢飞眼前。

      “老子叫郑彪。江湖人称郑魔王!如今与梁山众好汉一同聚义!你们敢与梁山作对,老子便让你们统统死无葬身之地!还不投降——”

      刀锋所指,一名名手下冲杀而上,鲜血肆流。

      山风拂过夜空,不久,尸体成堆。月光照耀的大石之上,郑彪仰头喝酒,然后用酒水冲洗手中的大刀。

      “郑大哥。”视野那边,有人走来,“咱们梁山,比之圣公军队如何?”

      “不错!”郑彪回答,递过酒坛,“而且痛快多了!”

      “哈哈哈哈。”笑声响在空中,“我等聚义,便是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快意杀人!哎,郑大哥,说说那天南霸刀庄如何?听说霸刀刘大彪,竟然是个女人?”

      “我迟早杀了她!”郑彪目光凶戾,“还有你们说的那宁立恒,不过狡诈无能小白脸一个。当初在杭州,若能知道……我早便一刀劈了他!”

      “郑大哥放心,兄弟之事!便是我等之事!到时候咱们一块动手……这帮不识抬举的东西,郑大哥,等咱们这些人扫完外围,宋大哥他们拿下独龙岗、万家岭,周围连成一片便可以跟朝廷叫板了。哈哈,痛快!”

      山风吹过,月落,日升。三处庄子连成一片,是名为独龙岗的地方,来去的客商会在外面的市集歇脚,最近这段时间里,三处庄子也是戒备森严起来。远远的山岭间,有人骑马过去,望向这里。

      “独龙岗三庄、万家岭纪家……这些大户盘踞一方,剥削商旅,为富不仁,民怨已久,我早闻有几位兄弟在这些地方受歧视欺压。如今我梁山替天行道,当其时也……”

      “军师哥哥,你只说什么时候动手便了,我铁牛早已有些收不住手了。到时候我等荡平这几家,助公明哥哥成就大业,真是痛快……”

      “铁牛,此事我等乃是替天行道,你杀性太重,只知胡说。我辈当只杀该杀之人。”

      “是,公明哥哥你说谁该杀,我才杀谁!”

      “军师,你说还要多久能动手?”

      “如今我等声势大壮,天下好汉纷纷来投,大概月内便能动手。独龙岗、万家岭皆不比曾头市,此时征讨,如土鸡瓦狗尔,只是动手之前,也须得有大义名分才好,我已着手下记录这几处庄户恶迹,不日便能整理完毕,到时候,必可打得漂漂亮亮的……”

      “有劳军师准备了,另外,郑兄弟那边听说也是捷报连连,真虎将也。”

      “哈哈,郑兄弟江湖上人称郑魔王,在圣公方腊那边,也是一员猛将,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有他带队,周围这些与大户豪绅勾结,利欲熏心的小马匪,自然无人能挡。”

      “唉,一个郑兄弟都是如此厉害,他师父包道乙是何等风范,难以想象,圣公麾下真是人才济济,令人神往啊。”

      “可惜方腊性子狭隘,失道寡助。听说那霸刀刘大彪只是一女子,因他视若亲女,便因矛盾设计杀了包天师。若非如此,怕也不至于此时被朝廷团团围困,难以支撑。不过他麾下方七佛、厉天闰等人,听说乃是真正的英雄豪杰,或许似卢大哥、林兄弟那等英杰方能与这些人相比拟。”

      “我那可怜的卢大哥……我等日后必要为之报仇雪恨……”

      晨光之中,声音远去。时间飞快,傍晚的光景里。祝家庄口,一道身影踏夕阳而来,在庄口玩耍的孩子认出他来,蹦蹦跳跳地到他身边,一路簇拥着他进去。随后,也有大队人迎出来,当先的是庄主祝朝奉,朝着男子拱手相迎:“栾教习,你回来了!”周围几个年轻人皆称师父。

      “祝庄主多礼了,在下当初为曾头市之事不告而去,实是心中有愧于庄主厚待。听说梁山有心对祝家庄动手。此时方才归返,请庄主见谅。”

      “栾教习哪里的话,我祝家庄便是栾教习的家,龙儿他们视栾教习如师如父。千万莫要见外了。去年听说曾头市被屠,我担心教习出事,还曾派人去寻,可惜一直无果。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啊……至于梁山之事,如今也只是猜测。最近梁山声势越来越大,不少人都是望风来投,也有经过这边的,我们才紧张了一些……”

      祝朝奉笑了起来,大手一挥:“不说这些了,有栾教习在,就算梁山匪人赶来,我等也能让他们有去无回!哈哈,设宴,今日为栾教习接风洗尘——”

      天又暗下去。

      茫茫山岭间,人影狂奔,交错,俊美的男子勒住马。

      “被盯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随夜风袭来。郑彪冲过山林,穿过小道,拔刀飞跃。

      “受死——”

      两股人群冲杀在一起!

      **************

      又一天之后,山岭之中的岩洞边,宁毅等人见到了“狼盗”的全部,与作为首领的王山月。

      与画像上一般俊美的容貌,乍看起来,甚至偏于柔弱,像个女子。这附近的传闻之中,狼盗首领武艺高强来去如风,而且生吃活人,但他的身材并不魁梧,有些单薄,看来不像是武艺练得非常高强的人,只是眼中的冷漠与怨恨给他平添了肃杀之气。双方见面时,他带着人正从外面回来,据说还死了几个,不少人受伤。

      这位名叫王山月的男子同样受了伤,言谈冷漠,只是在接过了秦嗣源的书信,又听宁毅说了京城的情况之后,表情上才稍稍温和一些。

      “梁山已经发了聚义令,要狼盗的人头。不过这次是遇上了他们的埋伏,我们死了几个兄弟,仗着对地形的了解才杀出来。领头的很厉害,说是叫什么郑魔王。”

      “哦。”宁毅点了头。

      “老师在信里说了,一切听宁兄弟的安排。所以宁兄弟不必顾忌太多,有什么事情要做,我必全力配合。”

      “好,我有些想法,需要狼盗这边做配合的,便不拐弯抹角了。我们人手不多,时间也不多,接下来几天,大伙养伤的时候,我希望给大家安排一些事情,做一点言谈上的培训。”

      “嗯?”

      “另外,有关梁山的所有情报,这边了解的,我全部要。”

      “……好。”

      之前没什么交情,秦嗣源也说了这王山月性情有些古怪,他干干脆脆,宁毅便也在第一时间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而不打算过多的套近乎。这样的态度,倒像是受到了对方的认可。狼盗此时一共只有三十多人,基本上其实都属于密侦司,一部分还是王家的家仆,加上这次过来的宁毅等人,一共四十人左右,便是目前可以动用的全部人手。

      接下来的三天,按照计划对众人做了一些简单的训练,属于说话方面的,若是识字的,则需要掌握一些简单的归档知识,这样古怪的事情弄得大家都有些疑惑,好在王山月对这些人有着绝对的掌控,配合得还好。至于有关梁山的信息,这边几乎没有任何记录,所有信息全都记在王山月一个人的脑子里,他便一面养伤,一面桩桩件件地说给宁毅听,宁毅将东西记在小册子上。

      暂时还没有太多的交情可谈,一切变成公事公办,宁毅还是相对喜欢这样的模式。王山月心中明显是有疑惑的,一个外地过来的书生就这样过来,竟像是有着明确的计划,想要对付如今已有数万人声势的梁山泊,让他觉得不解,但秦嗣源的信函足够他压下一时的疑惑,看着这个京城过来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三天之后,狼盗的众人还在山上养伤以及做训练。宁毅、王山月、齐家三兄弟、苏文昱与随行的五名侍卫便一同下了山,去往独龙岗做第一步的准备。

      宁毅穿起华服,戴起扳指,挎上刀剑,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好武且又浮华的暴发户公子哥,在独龙岗停留半日之后,朝三庄之首的祝家递了帖子,代表京城一地有名的大商户雷家过来与独龙岗谈生意。

      有关的证明皆是通过秦老、官府各方面正当渠道而来,那雷家在山东一带的走私业中也颇有名气。随后一行人得到了祝朝奉的隆重接待,陪同的甚至还有祝家庄的三位公子,祝龙、祝虎、祝彪。事实上,宁毅宁立恒这个名字在梁山已经有了备案,这次过来,他冒充雷家的子侄辈,也早给自己改了名字。

      “在下雷锋,自幼好武,闯荡江湖数年,也小有成绩。”见面之后,宁毅拱手自我介绍,“江湖人送匪号,混元霹雳手。这次听说山东这边不甚太平,才主动请缨过来,既做生意,也交朋友,今日得见祝家庄各位英雄,实在荣幸。”

      宁毅不过二十岁出头,此时也没什么武林高手的气势,名字一出,众人脸上有些疑惑,但嘴上自然客套:“原来是混元霹雳手雷锋雷兄弟,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其实生意还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行侠仗义,不平即鸣。这次听说梁山匪人意图对独龙岗不轨,雷某自幼熟读兵书,一直想上战阵瞧瞧,可惜家中太过迂腐,这次北伐未能赶上,近日若有梁山匪人来攻,还望诸位务必让雷某留下,旁观一二,哈哈哈哈,他日必有重酬啊……”

      他双手叉腰,一番说话,旁人脸上表情一阵红一阵白的,尴尬不已……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22 19:43

第四〇四章 屏息等待(上)

      鸡鸣三遍,天边露出鱼肚白时,庄子里的人已经开始活动起来。

      距离武朝南面的繁华已远,独龙岗一带,过日子的全部,非也就是生活而已。没有太多的娱乐,庄户们耕地劳作,村中的女子做针织女红,农闲之时,互相串串门子,在某一家门前聚首纳凉,这是武朝绝大多数农户的日常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独龙岗这边,若说多一点,也就是为了保护庄子,会组织庄民们做打仗的训练,许多时候,剽悍的民风,也就是从这些训练中打出来的。

      独龙岗、万家岭这些地方的形成,原本就类似于匪寨。先是统治一地的黑帮聚集,后来人渐渐多起来,这边又能接近商道,的秩序便渐渐建立起来,不再用劫掠、杀人这类竭泽而渔又会引起官府注意的方式赚钱,而是开始收取保护费,做一些灰色收入的生意。纵然也会与人开战火拼,那也只是因为对地盘的争取和保护,山东一地,特别是靠近梁山这边,这些事情可避免,而大部分的庄民,还是在情况稍微太平的前提下,回归务农了。

      独龙岗的地势得天独厚,三个庄子里也有不少作坊,雇佣庄民工作。虽然比不了大城市那般繁华和专业,但这些小工坊运作起来,一方面可以满足独龙岗两三万人的生活需要自给自足,另一方面,还能有所产出,与外界来往,获取暴利。例如官府管制较严的一些盐、铁方面的生意,在独龙岗这边,则完全可以自己囤积、经营,只要做得不过分,日子还算是过得滋润的。

      平时的务农生活。练武保卫村庄,再加上各种赚钱经商的事情,算是独龙岗中齐头并进的三件事。当然,最近一段时间,由于梁山的声势壮大,庄民的操练也就成了最重要的事情,独龙岗上上下下,都已经紧张起来,晨起之时。便能看见各个庄民在教头们的指挥下开始操练了。

      扈成走过前方青石道,到得谷场上时,便看见了正与庄民骂架的妹妹,她单手叉腰,笑着仰头道:“带种的就过来跟我打一架!”与他争吵的是庄中总管的儿子廖四宝。与妹妹和自己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类似的吵架,倒也不算第一次了。

      口中是吵吵嚷嚷,架当然是没打起来。自己这个妹子从小武艺就厉害,如今长得比一般男子个头还高,背后两口日月双刀,刀法凌厉。庄子里没几个人是她对手。廖四宝是不会跟她打的,事实上,四宝对自己这个妹子多半有意思,三娘长得漂亮。打小一块长大的孩子对她多少都有些意思,但打她不过,也是枉然。

      几个庄子里,年轻人中也就是祝家庄的祝彪能稍压三娘一头。三娘被许配给了祝彪以后,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

      “好了。保四你就别跟她吵了,带着大伙儿去操练吧。三娘你也是的,大清早的就知道吵架……”

      作为兄长,扈成过去劝一劝,双方便给了他面子。村里人,斗嘴吵架都是常事,若是成亲之后,男男女女各种荤话是肆忌惮,妹子还没成亲,这点上还是好的,大家也不至于吵得太过火。这一场小小的闹剧完毕以后,妹妹跟兄长走到一边,抬了抬下巴问道:“那边那是谁啊?那个……做生意的公子哥?”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谷场一边,几个人正在那儿做着简单的运动,并非是自己的庄里人。中间的那个年轻人穿着一身漂亮得近乎炫耀的衣服,也在朝这边看过来,双手叉腰,屁股扭啊扭的,把身体扭得像面条一样,显得有些恶形恶状,然后挥手朝这边打了个招呼,扈成便也拱了拱手。

      “是啊,前天到这边来的那个雷锋、雷公子,过来谈生意的。”

      “他在干什么啊,奇奇怪怪的?听说会武功?”

      “他是说自己会,身边的几个侍卫还不错,不过看起来只是个随便跟师傅练了几年花架子的家伙,京城那边的大户人家嘛。说什么……有个外号叫混元霹雳手,估计练过几招掌法……他过来时,说对这里要打仗了挺有兴趣,还说要跟着看看……”

      “这些城里的公子,以为这里是好玩的吗。我让他一只手。”名叫扈三娘的年轻女子斜着眼睛看了看那边,“不过,这个时候来,会不会是梁山派来的?怎么把他放到庄内来了……”

      “这个倒应该不是。”扈成摇了摇头,“昨天便跟官府那边的人确认了,雷家的少爷,有来头。前天就在祝家那边砸了六千多两银子,都是买东西,下单子。他家里让他来跑生意,但他最感兴趣的就是打仗,不过虽然这小子在武艺上不行,说起打仗也有点浑,但家学渊源,他做生意很厉害,昨天上午在李家庄谈的时候,李世叔赞不绝口。”

      独龙岗的三个庄子,以祝家庄为首,因为祝朝奉最有大局观,但说到做生意,李家庄的庄主“扑天雕”李应是相当厉害的。这位来的雷锋雷公子先后在生意上折服了祝朝奉与李应,昨天下午便又被请来了扈家庄这边,由扈太公向他请教几个作坊的改进方法,据说京城之类的大地方都用办法了,这年轻人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来,也确实相当有说服力。

      “只是,说几句生意,他就要扯到武艺、打仗上去,大谈什么梁山打过来时,咱们该怎么办。真是晦气,而且说得也是一塌糊涂,我真想打他一顿,因为李世叔说他是经商上的天才,让咱们取取经,我才忍住了。都不知道在祝家庄那边的时候,祝彪那小子是怎么省住手的。”

      祝家庄三兄弟中祝彪功夫最高,虽然是自己将来的妹夫,但扈成等人都知道他性格倨傲脾气火爆,这公子哥如此欠扁,没被他打真不容易。

      就此说了几句,庄中武装与经商算是两股分开的力量。扈三娘对此毕竟不怎么上心,转开话题。便又说到梁山上,虽然眼下气氛是有些紧张,但要说他们真会打过来,至少对于扈成、扈三娘这些年轻人来说,似乎又显得有几分遥远。他们自小在这边长大,也参与过几百人的火拼,但梁山摆明造反,几万人的力量。倾尽全力打起来,就真的是打仗了。

      “祝家那边的栾廷玉栾教头这几天回来,听说就是觉得有可能打仗了。”

      “咱们庄子的地势好,人也不少,这帮土匪真敢打来。看我日月双刀不斩他们几十颗人头!”

      “当心就是了,去年曾头市那边被打得可真惨,但咱们独龙岗不是吃素的,他真要打,定叫他们知道利害。”

      兄妹俩说着这个,对那边的富家公子等人,便不再理会了。而在那一头。宁毅、王山月、苏文昱、齐家兄弟等人也正在一面舒展筋骨一面说话。

      “雷兄弟你说……对个姑娘感兴趣,便是那扈三娘?长得倒是真高……”

      宁毅正在开始打慢悠悠的太极拳:“我也有点失望,漂亮还算漂亮,不过看起来就像是个村姑而已……”

      面容平淡的王山月坐在一边的木桩上。他看起来其实要比扈三娘还漂亮几分,望着他打拳:“这位扈姑娘武艺高强,独龙岗上是排得上号的,她已许配给祝家庄的那位三公子祝彪。前天你们还差点打起来……我想提醒一句,这位祝公子的了那位栾教头的真传。在栾教头手上都能走过上百招而不败,你若是对这位扈姑娘有兴趣,可得三思了。”

      书生文士常以风流自许,王山月家学渊源,是见得多的,这时候开口警告。宁毅一边打拳一边点头:“知道,估计跟林冲这帮人的武艺也差不了太少了,也就是……差不多霸刀庄方书常这些人的程度吧,三位齐兄,能不能打得过?”

      齐义道:“伯仲之间……若是方书常,我们或许还要差些……总之取胜很难,或许能守住不败。”

      “哦,那王兄应该很厉害吧?”狼盗首领武艺高强来去如风闻者丧胆,宁毅是听过的,这样的评价不管怎样,看起来都能跟林冲战成平手了,不过询问之后,王山月却道:“我的武功不高,你误会了。”他顿了顿,“自幼体弱,习武总有些事倍功半,真打起来,别说祝彪、扈三娘,就连祝龙、扈成他们,我也未必是对手……”

      “啊?”宁毅愣了愣,随后倒也是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过也没事,我只是好奇而已,看过之后,也就没什么了。”

      “为何好奇?”

      “秘密。”宁毅笑起来。他虽然对水浒梁山的事情算不得太了解,但扈三娘这个名字当然听过,据说武艺高强又漂亮又悲情,看见祝家庄时,便想来瞧瞧。只是此时见过了,倒是觉得也不过是个普通村长的女儿,样貌还不错,比一般女子是要自信的,也不至于太过粗鲁。但真说起来,也就像是个身材高挑些的郭芙。

      看起来,没有被那个猥琐矮子强暴过、而且全家健在的扈三娘,魅力就有点不够……

      这只是做正事途中的小小消遣,宁毅不会太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一次过来的时机倒是还好,从官府、黑道等方面传过来的情报都显示,梁山已经做好一战底定水泊周围的准备,战争可能就在这个月底便要爆发。

      在独龙岗呆了两天之后,宁毅也去了一趟万家岭,同样以“谈生意”为由见了万家岭纪家的家主,但说起来,万家岭这边的规模跟独龙岗比起来,大概只有独龙岗六成左右的实力。这趟简单的会面之后,宁毅便返回了独龙岗,又让齐翰跟着苏文昱过去济州城,联系官府放一些简单的谣言。

      王山月一路跟随,对于宁毅要做的事情,却是有些不太明白。他让官府放的谣言,仅仅是简单的“宋江想要与官府谈判招安”,也没有太多的操作与安排,这样放出去的谣言,可信度是极低的,相对于密侦司,梁山这一带的官府效率差得惊人。就算满天下造谣也不可能动摇到梁山内部去。

      而另一方面,反倒是宁毅与独龙岗、万家岭这两方谈生意的手段和计划极为靠谱。宁毅根本是拿出了一个贯穿山东一带的走私计划来,独龙岗和万家岭算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他们若是能够保证道路畅通,再与京城商家结合,就能获得很大的利润,甚至于一部分商品都能在独龙岗、万家岭做加工。这个计划甚至能够隐约往北拓展,若是打通吕梁山,还能越境进出辽国。以盐铁茶叶等物的经营牟取暴利。

      王山月家学渊源,对于有些事情是否可行,稍作思考就能看出来。几天之后,他都有几分怀疑,这宁毅是不是真的跑过来想做生意。住在独龙岗的客栈里时。他也就直接问了出来。

      “若是有心对付梁山,就该集合周围所有的力量,独龙岗、万家岭,乃至周围的大小寨子,眼下都可以联合起来。你已经准备好官府的身份证明,这几天,为何只谈经商。不谈对付梁山?等到真打起来,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几天的时间里,除了走动独龙岗与万家岭两处,王山月便基本都在说梁山上各路英雄的信息供宁毅归纳。这天夜里将这疑惑说出来,灯光之中,一边吃花生一边整理信息的宁毅也就拍了拍手。

      “没到时候啊。王兄也知道,独龙岗这边。虽然洗得白一点,但他们对官府也没有好感。或者说,谁他妈都知道官府是个什么德性。武瑞营之前跟梁山开过战,败得很没面子。过来的时候康驸马和秦相都跟我说过,逼着他们出兵不是不行,但顶多也就是集合两万人,打一次。大家都惜命的情况下,哪怕是最好的状态,武瑞营两万人,加上独龙岗、万家岭凑个一万五六……哪怕一共凑到四万人吧,都不想出力,还是没有意义。”

      “那照宁兄这样算,武瑞营一定会惜命,独龙岗、万家岭被逼到极处或许会打,但那样一来,意义也不大啊,如果说他们被打到剩下几千人,就算拼命,也拿不下梁山。与其让他们被各个击破,若是能壮壮声势,保持眼下的局面,岂不还好一点?”

      “我不要僵持,我要打散梁山。”宁毅摇了摇头,望向王山月,随后在旁边一张小地图上点了点,“万家岭、独龙岗只要不是第一时间被击破就行,这两处地方,都是他们自己经营的家,打防守,他们一定会出力的,我只要他们有来有往,守上十天或者半个月的时间就成。”

      “十天……半个月?”王山月皱着眉头,“能扭转局势?”

      “也许能灭梁山。”宁毅笑了笑,“周围已经没有其它很大的势力了,借势肯定是要的,我没空等到他们打济州,所以目前来说,这应该是唯一的机会。当然……我的把握也不是很大,见步行步吧。”

      王山月在那边想了半晌,万家岭、独龙岗这些地方,是庄民身家性命所在,要守肯定是能守一段时间的。但……梁山眼下已经膨胀到五万余人往六万去了,凭着他们这十几个、顶多四十几个人,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扭转局势覆灭梁山?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接下来我们还要准备些什么?”

      “其实没什么了。”宁毅闭上眼睛想了想,摇了摇头,“文昱那边的谣言已经放了,你的人应该也要过来,现在……也就是等着开打,而唯一要保证的是……”

      他笑了笑:“打起来的时候,我们得在庄子里面……”

      王山月想了想:“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起身出门之后,他才摇了摇头,狼盗纵横此地,好人恶人都闻风丧胆,但对于梁山,他也是一筹莫展。而眼前这件事、这个人,委实让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与难解。

      仅仅是六七天的时间,对于这个人的观感,很难说得清楚。面对外人时,他看起来有点乱来,但又确实在某方面镇住了场子,而当大家独处,他又一直在整理自己这边说出来的梁山情报,与他之前有的信息做对照和修改,安排旁人该做的事情,争分夺秒、一丝不苟。他的年纪看来比自己还年轻,但那个时候给人的观感,却又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他曾在爷爷、老师那些人的身上,见过这样的气势。自己这边……能够看出来他在认真做事,但看不出他到底想的是什么。

      当京城的信息传过来,说有人将来负责梁山事宜时,他曾经想过对方会怎样处理此事。例如调集官府、军队的力量,将水泊附近的势力合纵连横之类的,事情必然琐碎而艰难,局面庞大,但仍然要解决,持续的时间肯定也是很长的。但眼下的事情,不曾在他任何推测里出现过。

      他确实有安排了需要官府、军队配合的事情,动用的是自己身边的人,因为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才有可能真正让军队和官府动起来,甚至也安排了如果事不可为的后续。但这些在他的计划中却并非中心,他似乎并不想过度的强迫军队与官府出来对付梁山。而不过七天的时间,手头上能动用的只是四十几号人,他就准备直接面对梁山了。

      打仗以后,如果呆在庄子里,梁山攻破独龙岗,是不见得有机会逃走的。

      估计也就三五天,可能就要有战事开启,接下来,仿佛只剩下等待。一时间,王山月都有些怀疑起来,自己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就做下有可能把命陪在这里的决定,虽然老师写来的信函上确实让自己全力配合这人的行动……

      他想着这些,微微有些疑惑,倒是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房间后不久,一道黑影在外面的黑暗里走,然后敲响了宁毅房间的户。

      五月二十三,夜黑如墨。从后往前看,距离那场并不难猜、似乎也没什么悬念的大战,仅有五天……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23 19:35

第四〇五章 屏息等待(下)

      清晨,独龙岗前方小市集,客栈前的空地上。齐家三兄弟中,齐新义、齐新翰正在空手切磋,印证武艺,齐新勇监督着几名跟随而来的侍卫蹲马步,店小二赶着几只小鸡从旁边过去,另一边,衣着华丽的宁毅正一边默念“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一边在做跳跃运动,由于对他这种运动觉得有种羞耻感,众人都躲他躲得远远的。前方道路上,庄子里的教习正领着晨起的庄户走过去,栾廷玉拿着手中的八角混铜棍,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略作停留后便转开了。

      做完那样特立独行的广播体操之后,他坐在客栈前的桌边喝茶与想事情,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画,王山月出来时,在前方打了一套拳,收气之后,过来坐下。

      宁毅坐在那儿,靠着椅背,正以富家公子哥的形象在仰头发呆,王山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之后,问道:“雷少爷,你在想什么呢?”

      “在想今天该不该出去走走……”

      “嗯?不是要等在这里吗?”

      “乱七八糟的事还多啊。”宁毅叹了口气,然后坐直了身子,手指敲打了桌面上水渍画出来的简单地图,“不过还是不去了……郑彪。”

      “嗯?”

      王山月皱了皱眉,看宁毅一眼,又看看桌上的简陋图示,但这样的情况下,其实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的:“那个……郑魔王?”

      “昨晚应该又屠了一个小寨子。接下来应该是在乌鸡山那边,武瑞营如果出动两三千人,就能把他包了饺子,不过为大局计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不?”王山月摊了摊手,“大战之前,让武瑞营打一场小的胜仗。也有其必要,何况这郑魔王武艺高强,他一直带人在周围杀来杀去,只会涨梁山的声势。”

      “都是些四五十人,最多上百人的小匪寨,不服梁山,被他挨个平过去。现在被他打的只有四个,估计也刮不了多少油水。还是等等吧,等他多杀点人。手头上油水也足一点的时候,再让武瑞营出动扫了他。要不然这帮当兵的,打个胜仗没有好处,积极性也不会太高的。另一方面,也更加能让独龙岗和万家岭这些人知道梁山的心狠手辣。”宁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过,郑彪武艺高强吗?”

      “很厉害吧。”王山月点了点头。

      “以前没怎么觉得啊……”

      “雷少爷认识他?”

      “哦,有过几面之缘。”宁毅点头,“年前在杭州的时候,还跟他师父发生了一点小矛盾。”

      王山月看着他,沉默片刻:“后来呢?”

      “后来郑彪的师父就让他弄死了。”

      “嗯,包道乙。”

      那边练武的齐新义齐新翰走过来。在旁边坐下,插了句嘴。王山月呐呐无言,宁毅举杯喝茶,回忆着杭州的情况:“我只知道他想替老包喊冤。差点被砍死,后来几次见到我,就没什么好眼光,长得有点像只螃蟹吧。再后来城破被俘。他给抓了押解上京,应该是过江宁的时候被救走的。我对他印象也不是很深。”

      当初在杭州时,身边的大多都是刘西瓜、陈凡一类的人物,陈凡当街刺杀包道乙,一个人打几十个差点成功,哪怕是霸刀庄的总管刘天南,“袖里乾坤”的外号宁毅也一直觉得很拉风,恐怕也是能与包道乙放对的高手。对于包道乙这个弟子,大家就都没怎么上心,或许武艺上不比包道乙差多少。

      当时他给包道乙喊冤闹事,出言太过激怒了刘大彪,少女在金殿上拔刀砍人,若不是方百花、邓元觉这些人的出手,估计这郑彪也就被砍死了。对此宁毅是听说过的。

      对这样的交情没什么好留念的,就算真见了,也不会两眼泪汪汪。回忆一下,宁毅好奇起王山月的身手来:“左右无事,王兄若有空,你我不妨来搭搭手,切磋一番如何?”王山月稍稍迟疑,随后也就答应下来。

      然后两人就打了一架,彼此挨了一拳几脚之后,多少便有点失望。

      宁毅的武艺主要来自各种花招,搏命时的狠辣,以及陆红提教的那些陷阱式的功夫,这时候点到即止的正式切磋,其实发挥不了多厉害的身手来。而另一边,王山月领导的狼盗在这一带颇有恶名,但武艺也只是高出此时的宁毅不多。打完之后,每人拿了个鸡蛋敷脸上的伤,对于彼此身手,想必是更加疑惑了。

      不过,这几天虽然都是公事公办的交流,还谈不上多少私谊,但两人之间,一些话还是可说出口了。王山月面容疑惑:“雷少爷的功夫……也不算太高啊……”

      “我练武练得有些迟了,没有从小练起。靠头脑吃饭嘛。”

      “我自幼体弱,小时候家中请来师傅教我习武,也是为了让体魄稍稍强些,后来真练起来,也练不到太厉害上去。”王山月表情淡然,但对此明显有些不甘。

      宁毅道:“那小弟倒是奇怪了,这样一来,狼盗是如何在这边闯出偌大名头的?”

      王山月的眼神便冷下来了,起身准备离开:“杀人靠的是狠,吃起人来,他们就都会怕。”

      宁毅皱了皱眉:“真的吃人?”自来之前,秦嗣源便说了这王山月性情有些偏激,认识以后,他也大概了解了这点,只是对于狼盗吃人的传闻,还一直有些不解。在杭州之时,方腊麾下的军中也不乏凶神恶煞之人,各种恶劣的传闻都有,但真会将吃人作为乐趣或者扬名手段的,那就一个都没有了。

      听他说起这个,王山月冰冷地瞥了他一眼,片刻,转身离开:“往后你有机会知道的。”

      眼下这个小团体内部的私下交流,对于随之而来要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影响。夏日的蝉鸣声声中。小市集来去的客商却是隐隐的少了许多。独龙岗的三个庄子气氛紧张,但这样的年代里,除了最上层的一些人,其实普通民众也不容易预料到将会发生的事情。白日里训练,梁山可能打过来的说法也在传,但大伙儿的心中也都还怀着侥幸,希望只是一时的敏感。

      这中间,倒也不独是庄户,就连扈成、扈三娘这些年轻人。虽然已经在做准备,心中还是希望着事情不要发生的。倒只有祝家庄的三公子祝彪,整日里都在期待着战事的到来,准备要给梁山众匪一个好看,不时到校场上与庄中厉害的年轻人切磋。颇有种“我的大枪已经饥渴难耐了”的感觉,他武艺高强,一时间倒也将祝家庄的备战气氛带动起来,一帮年轻人摩拳擦掌,士气颇高。

      这样的气氛里,跑来做生意的雷锋公子偶尔穿插其中,却是与三个庄子的武装防卫不怎么搭噶的微小存在了。对于三庄来说。这位雷公子过来,是背负着家里生意的任务的,在独龙岗盘桓的时候,带来的其它手下也还在周围采购各种东西。这两天,便也有一辆辆的大车过来,都是在附近买了的各种货物。

      虽然口头上说对生意无所谓,但这位雷公子。其实在做生意上反而很有一套。而他口中唧唧歪歪的行侠仗义,男儿何不带吴钩之类的话。就纯属不知天高地厚的扯淡了,对于排兵布阵,他一窍不通。虽然过来的前两天口中豪迈地说着,这边可能要打仗,他要围观、插手之类的话,但是接下来看见庄内气氛肃杀,有时候就会有点疑惑地问:“不会真的要打仗吧?”旁人自然能看出来,这才是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几个庄子里有各自的防御体系,这些他是接触不到的,但许多时候还是能在校场边津津有味地看庄民操练。由祝朝奉引荐之后,这位江湖人送匪号“混元霹雳手”的雷锋雷公子甚至主动要求与栾廷玉栾教头切磋。

      交手几下,被打得东倒西歪,栾廷玉为人不错,下手是极有分寸的,几次点到即止的交手,能够让对方明白差距也就够了。在不屈不饶地挑战了几次之后,这位雷锋公子也表示:“今天拉肚子,可能来的日子不长,水土不服不在状态,栾教头武艺果然不错,改日再行切磋。”

      这样的比试之时,祝龙祝彪等人牵着马从旁边过去,旁边围观的还有恰巧路过的扈三娘,目光之中,有些鄙夷,但更多的是无聊和无奈。因为这位雷公子在生意上确实厉害,最近几天据说给庄中小作坊提了些意见,负责管理生意的总管对他颇为推崇,祝朝奉也很重视这点,对他少许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脾气,也就可以忍耐了。甚至三兄弟中的祝虎对他还颇为客气,有时候会跟他说起庄里跟其它山匪打仗的故事。

      “……三个庄子,态度不同,但目前来说,也算是有个数了。”旁人目力难及的间隙间,宁毅也会跟王山月、齐家兄弟等人说起得到的信息,纵然一直谈生意,许多东西在这其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祝家庄为主,那位祝朝奉祝庄主是最强势的,他一定会打,要保证独龙岗在自己的手下,也是祝家庄的力量最强。跟我谈生意的时候,他喜欢听的是庄子在他手下发达起来的远景;扈太公比较保守一点,他喜欢安安乐乐的过日子,看儿孙满堂,能好一点当然是好的,但不见得迫切。扈家庄跟祝家庄的关系也最密切,祝家庄打,他们一般会跟。至于那位李庄主……”

      宁毅皱起眉头:“‘扑天雕’李应,庄上总管叫做杜兴,外号‘鬼脸儿’,这两个人……咳,听说年轻的时候很能打,不过这个李应反而是对生意、大势最热心的人,我谈生意,他很喜欢,谈京城、各地的发展大势,他更喜欢,自己也有各种见解,审时度势……骨子里就有点随波逐流明哲保身,这他妈算什么江湖人啊……”

      这两个人宁毅知道他们最后是上了梁山的,这时候当然不好说自己未卜先知。不过单是从这些人的性格上,就能看出些许端倪来。

      “杜兴看起来倒是很忠义,不过李家庄跟梁山是有联系的,去年听说跟梁山发生一些矛盾,是病关索杨雄通过杜兴的关系,让李家庄出面讲情。当时曾头市的事情刚刚发生,祝家庄退了一步。这事情不大,古龙岗跟梁山相隔不远,都是黑道,说起来各种矛盾摩擦很正常,也不止这一起。但是如果真打起来,对李家庄就得先有个心理准备……”

      宁毅这几天虽然在武艺、韬略上表现恶劣,但能够以生意经就简简单单的将庄子里几个首脑折服掉,再从中推导出各人的性情、立场,这份领也委实惊人。独龙岗的备战气氛中,王山月就看着他这样子迅速瓦解掉了祝朝奉等人原在心中的些许警惕。

      他是外人,但一来几天时间里,庄子里的好几个作坊都受了他的指点,二来他眼下是雷家的少爷,若是在这边出了事,雷家固然灭不了梁山,但若是出现最坏的情况,独龙岗真的守不下去,他在这里出事也算是对梁山的一种报复。由于这样的心理,祝朝奉等人没有刻意地要让这位雷少爷离开,而是在安排了人作陪以后,随便他在这边留下,发表幼稚的战争言论,只要不触及独龙岗这边的防御情况便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燥热与压抑笼罩的独龙岗,各人都在做着最重要的备战之事。而按照各方面收集到的情报归纳,梁山之上,必然也已经有了同样的兴奋与狂热。两边七八万人都被卷入、笼罩起来的大局里,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书生就像是隐藏在了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黑暗之中,静静地等待着他想要等待的东西。在知道他曾经干掉过包道乙的事情之后,王山月偶尔也会觉得这一幕令人脊背生寒,看他这样成竹在胸,莫非真有可为?

      对王山月来说,如今让他有着些许犹豫的,也就是这一项。狼盗的三十多人已经押着大车小车的货物来到独龙岗,预期中的战事如果开始,跟这名叫宁毅的书生入场,也就是把命压上去,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他经营狼盗数年,如今背负的也并非只有自己的性命。老师的书信与命令在前,他也只希望开战之期能稍微远一点,多一点时间来考虑清楚这个局。

      然而梁山没有给众人太久的时间,虽然一开始就有许多人感到了预兆,当他忽然到来时,还是令得参与者的心中,陡然的一沉。

      景翰十年夏,五月二十五,傍晚,霞云彤红时,白马、银甲、背负钢枪长弓的骑士出现在了夕阳当中,在两百步外搭箭、挽弓,朝着独龙岗外的小市集不急不缓地射了三箭。前两箭射飞了市集外守着的庄丁的帽子,第三箭穿着一封战书,砰的钉进写有“独龙岗”三字的牌匾上。

      骑士掉转马头,缓行而去。宁毅当时正站在外面,饶有兴致地看完了这一幕,咂了咂嘴,转身回客栈。纵然之前并没有见过,他也能够大概猜到对方的身份。

      小李广——花荣!

      还不到晚上,梁山将伐独龙岗的事情便已经传开,小市集上混乱起来了……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24 19:22

第四〇六章 卧虎将行

      彩绸招展,旌旗猎猎,水泊梁山聚义厅外大军集结,气氛肃穆,杀气冲天。当今武朝之世,上有奸臣当道,下有贪官作恶,士族豪绅,龌龊勾结,欺压良善,天下之人,积怨已久,方有豪雄揭竿并起,南有方腊,西有王庆,北出虎王,今我梁山豪杰于此聚义,替天行道!以伐天下不平——”

      一层层的台阶往上,中小头目一排一排,依次而站,看着“替天行道”的大旗猎猎而展,听着上方聚义厅中檄文的声音慷慨而出,回荡于空中。众人都能知道这声音来自于谁。“加亮先生”吴用,字学究。

      曾头市之后,梁山这一年来的发展大势,皆操于此人之手。尽管也有朱武、席君煜等众人配合,但到得眼下,吴用在梁山的声势已是一时无两。外界甚传其再世诸葛之名,而此时居于梁山宝座上的宋江宋公明,因其仁义,也时有人以刘玄德喻之,刘备与诸葛亮的组合,也在某种程度上,提升着整个梁山的气势,引得许多绿林人士趋之若鹜。

      “……今,梁山附近有两地,一名独龙岗、一名万家岭,独龙岗三庄,祝、扈、李,万家岭纪家,勾结官府为富不仁,欺压乡里怨声载道,众人苦之久矣!我等数度相劝,其人犹不悔改……”

      那声音慷慨回荡,事实上,与其说这一战是专为独龙岗、万家岭,不如说是梁山接下来,对着整个天下最猛烈的一次摇旗。一年多以来一直蓄势待发的梁山,在眼下的实力确实是有史以来的最高点。如果说当初梁山打曾头市还颇为吃力,一年多以来的再次正式出兵,对上加起来都不如曾头市强大的这两处时。没有人会觉得这一战会有什么问题。

      此时一战,只为检验梁山实力,而打完之后,水泊周围大小区域便能真正连成一片,梁山的声势便会籍着这一战如蛟龙入水、鲲鹏展翅,直接进逼郓洲、济州等地。此时武朝北伐正处于最关键的时刻,附近的武瑞营则早在梁山人手上吃了亏,无力攻伐,梁山也正是抓住了这个最好的时机。终于出手。

      在梁山养精蓄锐了这么久以后,积蓄的力量,不止是可以攻伐独龙岗这些地方,甚至于真的攻打济州等地,眼下都可能将之打下来。

      只要朝廷再有一年半载无力顾及。梁山的声势,便能膨胀到与当初的圣公无异。这是眼下在梁山之中的众人,多少能够看得见的远景。

      卧虎将行,便有精气狼烟。在这已达巅峰的气势之下,聚义厅中各种英杰济济一堂,在檄文读完之后,便由吴用开始分配各人职司任务。每分配一人,便发下令箭令符,森然肃杀,井井有条。

      万家岭并非此战中心。领军统帅以“双鞭”呼延灼为首,“九纹龙”史进为副,朱武为军师,其下高手有“金枪手”徐宁。阮氏三兄弟,“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毛头星”孔明,“地火星”孔亮,“云里金刚”宋万等人,率军马八千余人。

      而由于这次战争的意义更大于难易程度,对上需要重视的独龙岗,梁山此次以宋江为首,吴用为军师,几乎已是精锐尽出了。

      “大刀”关胜!“青面兽”杨志!“霹雳火”秦明!“行者”武松!“急先锋”索超!只这五人,在梁山之上,身手便是数一数二的,率领前军先行。

      而中军以宋江坐镇,吴用跟随,其麾下打头的便是“豹子头”林冲,“黑旋风”李逵,“花和尚”鲁智深,“小李广”花荣,“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病关索”杨雄与“拼命三郎”石秀等人。

      后军坐镇入云龙,朱仝,穆弘穆春等人。军队加起来有几近两万人马,在战书下后,要以碾压之势,朝着独龙岗杀去。

      战船载着大军,离开水泊之后,方才准备两路分兵。预备分开是在万家岭与独龙岗之间一个名叫将军岭的地方,众首领在山间聚集,漫天红霞卷起,宋江将军队交托给呼延灼,举起酒碗。

      “此战只是我等聚义之始,此后再取郓洲、济州,替天行道,伐天下不义之人。战事,众位兄弟多费心了,打完之后,我等再来此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只望谁也不要落下!”

      “定不负公明哥哥所托!”

      “他们那种庄子,我们过去,便要杀他们个屁股尿流!”

      “可能还来不及打便投降了!”

      “哈哈哈哈……”

      众人应和声中,黑旋风李逵举起酒坛,哈哈大笑:“那还用说,公明哥哥……我们兵强马壮啊——”

      笑声之中,漫天遍野的旌旗与士兵,举起手中的刀兵号呼,刹那间,杀声震动大地。

      如此的朝气,隐约的,就像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至少在这一刻,站在山上首领间的席君煜,是这样想的。

      从苏家出来以后,落草为寇,于他而言,像是完全放弃了以前的生命,找不到归宿,然而渐渐的,他才发现他是走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比之之前的江宁城,商人之间的些许狡诈、心机,大了不知多少倍,什么事情在这里都有可能做到,纵然不久前在江宁受了小小挫折,他心中还是觉得,那片地方太小了。

      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铁甲如潮,蔓延开去……

      同一时刻,独龙岗的呼声,就显得有些单薄。

      “哈哈,那帮家伙终于他妈的来了!是时候让天下知道我独龙岗祝家的威名了!”

      身骑骏马,手挥钢枪,祝彪在校场上的哈哈大笑虽然豪迈,但真正应和的人,是不算多的。对于独龙岗的庄户们而言,这样的战争无论如何都是无妄之灾。大家为了守住自己的家全力战备,但不见得都有高昂无比的战斗意志。眼下的三个庄子,大伙儿都在行动,肃杀又忙乱。祝家庄这边,栾廷玉看着弟子的兴奋,面容平静,这样的狂热有助于接下来的战斗,但在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不定的。

      梁山……很强大了。

      去年曾头市被攻击的时候。他离开祝家庄,前去相助史文恭,便已见识到了梁山当时的高手阵容。曾头市后来被屠杀,他一人之力,无力回天。身受重伤濒死,伤势稍好之后,其实是不想再回来祝家庄的。

      只因为在当时他就已经看了出来,梁山膨胀以后,与独龙岗这些安于一隅的小庄子寨子,必有一战。梁山这一年的发展,也正好印证了他的想法。但是当战斗的气氛真正汇聚起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来了。

      然后……事情便真的来了。

      独龙岗,或可守一时,然而想要跟梁山耗到对方不再想打的地步,很难。

      但尽管如此……他握紧手中的八角混铜棍。睁开眼睛……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

      独龙岗完全动员起来时,外面岔道口的小市集上,宁毅正坐在屋顶,手上拿着一串玛瑙手链。看着不多的商旅行人们慌慌张张的赶着离开,情况从昨晚开始就是这样。到了今天,其实已经快走光了,就连客栈的老板,此时都已经打算躲进庄子里了。

      整个小市集,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副相当荒凉的景象,除了他们这帮人,便只有三庄的庄户偶尔为了防御奔走来回。

      王山月在屋顶的另一侧看着这一幕,他沉默许久,宁毅在那边开了口。

      “王山月,不过来聊聊?”

      往日里彼此聊天都带着分寸与节制,王山月比宁毅大得一两岁,按理说他应该称呼“王兄”,但这时候宁毅语气虽然淡然,但也夹杂了正式与严肃的意味在其中,王山月看过来一眼,片刻:“聊什么?”

      宁毅在那屋檐边站起来:“你这两天一直在考虑的事情,我以为你会先开口,但你不问的话,只能我来说了。”

      “我在考虑什么?”

      “四十个人对五万,要说我很有自信,我就是在骗你。计划往往也赶不上变化,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现在问。”宁毅道,“这些话,若是进去再说,就真的会要人命了。”

      他看着那边如女子般俊美的男人,王山月目光冷冷地望过来,就那样过了好久,缓缓地开了口。

      “我……不奢求万全之策,既然你把命押上,我就问一句,这么异想天开的局面,你真的觉得有成功的可能?”

      “有。”

      “那我跟了。”王山月点了点头,“其它事情我们进去再说。”

      他说过这两句,不再开口,宁毅原本是准备了一些说法的,这时候倒也有几分讶异,随后摇头笑笑。

      “……那好,该做事了。”

      不久之后,祝家庄口,祝朝奉指挥着庄丁构筑防御时,看见那位雷少爷在管事的带领下朝这边过来。

      “祝老板!”

      “雷少爷,你还没走?”

      “怎么走啊,十多车货在外面,现在大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万一路上被抢了怎么办,何况我们江湖儿女……”暴发户少爷双手叉腰,朝周围看着,“祝老板,梁山人到底有多少啊,闹得这么大?”

      祝朝奉面容复杂:“具体有多少,我们也不清楚。”

      “唬人的吧……祝老板你们这边三个庄子,光能打的就有一万多人,有什么好怕的……别怕,我雷家也是有关系的,刚才我就写了两封信,一封给郓州梁知府,一封给武瑞营的张统领,他们一定会出兵的,到时候三面夹击包了梁山那帮人的饺子。我们江湖儿女,当然要守望相助,有什么需要的,祝老板你开口,我才到这边打开局面,你们独龙岗、万家岭我是保定了的……现在我也不好走了,一边是梁山那帮家伙杀过来,另一边好像有个叫什么郑魔王的在杀人,我十多车货,祝老板,我最近住你这里,没问题吧?”

      祝朝奉心中想着什么郓州、武瑞营会来才怪,但这时候能多给梁山一点压力都是好事,表面上自然大喜,答应下来给他在庄子里安排院落:“……兵凶战危,雷公子千金之躯,还望不要乱走就是,祝家庄必护得雷公子安全。”

      江湖上闯了莫大名号的雷公子仍旧一脸纠结:“居然真的遇上打仗了……咳,我是说,能参与一下也好,祝庄主若有需要的,一定不要客气……哦,我那些货里还有些是金疮药,等到打起来可以拿出来用……”

      于是在五月二十六这天下午,过来经商的雷家公子一行人,便进到了祝家庄内围的院落里住下。此时是战争时期,祝家自然也有些防范,但四十余人安安分分的,没有动作,唯有那位雷少爷偶尔会在侍卫与庄丁的陪同下跑到外围并不敏感的地方去看看。

      祝家众人多少已经习惯了这位雷公子的存在,偶尔也会拱手跟他打招呼。而雷公子在最初的忐忑过后,对于祝家的防守又有了信心,随后便开始继续发表各种不靠谱的防守意见了,例如当梁山军队攻来,就让人佯败,将梁山匪徒引入山谷窄道用火攻之类的,可惜独龙岗附近没有这么理想的窄道。

      五月二十七,梁山的军队出现在独龙岗附近,到五月二十八这天上午,开始发起进攻。宁毅不再出现在战场上,而是静静地呆在院落里,以旁人传来的信息推测战事的发展和结果。

      相对而言,已然陷入这等局势当中,王山月这边反倒没有了任何顾虑。他注意着事态的发展,偶尔会自己去到庄子外围看战事的进行,同时也在猜测着这个把命押上了的叫做宁立恒的家伙到底打算做点什么。而眼下发生的这场战争,即便在许多年后想起来,都令他有些唏嘘不已。

      在这之前,他在山东一地已经盯了梁山好几年,看着它在混沌的局势里一步步发展壮大。景翰十年夏的六月初,它已经发展到有史以来的巅峰,对局独龙岗的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多少悬念地走向了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方向。尽管独龙岗在开始的几日里也曾奋力地与其拼到了几乎平手的位置上,但随后一切都在预期中的急转直下,甚至于许多人都看到了那可能是属于战败的颓丧的灰气。这一切,直到那个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院子里玩他的玛瑙手链的年轻书生的终于出手。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场诡异而可怕的……人性战争。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25 20:15

第四〇七章 恶念东升(一)

      夜已深,独龙岗上杀声沸腾,不能平静。

      祝家庄与扈家庄之间的道路上,一拨拨的厮杀还在进行,扈三娘骑着马冲向前方的一拨梁山士卒,将这队人前方的头领锁定为目标,晦暗的光芒里,日月双刀与对方手中的铁锤碰撞在一起,身侧跟随的庄户掩杀而上。

      直到将对方杀退,她也不知道那将领到底是谁。

      黑暗之中,她已经接近祝家庄的东门不远,眼看着侧面的道路上,又有一拨梁山人举着火把杀过来。只见当先那将领一匹青骢战马,高冠长髯,手持青龙刀,她心中一沉,对方已经掩杀而至!

      “小姑娘,就该好好呆在家里绣花!兵荒马乱的!出来作甚!”

      长刀怒斩。扈三娘一咬牙,挥舞双刀迎上去。

      之前虽然未与此人照面,但几天的仗打下来,梁山那边一些将领的名字还是会听人提起。这“大刀”关胜据说乃三国关云长之后,一口青龙刀在战阵厮杀罕逢敌手,乃是梁山之中最厉害的头目之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应付得了,厮杀片刻,着庄户朝祝家那边退去。

      交手十数回合,已经在这场战阵上耗了许多体力的扈三娘招架得有些狼狈,但好在已经接近祝家的门楼,对方不敢再追,横刀立马,看着这几百人进去庄内,才扬刀回走,赶去支援其它的地方。

      独龙岗上的战斗,此时就是这样一拨一拨的在打。虽然哪一边加起来总人数都有上万,但独龙岗一带多是盘陀路,道路曲折,有宽有窄,但即便最宽的地方,也打不起那种大规模的阵地战。每每是一名将领率领两三百人,顶多五百人在庄子之间冲杀,这样的厮杀中,将领的武力。便显得尤为重要起来。

      这是六月初一的凌晨,扈三娘在庄门附近稍作休息,便在庄民的带领下准备进去见祝朝奉,途中经过一个院子时。看见那个穿着爆发公子哥衣服的雷少爷正在门口伸懒腰,看见她时,冲她有礼地笑了笑。看他一派悠闲的样子,三娘懒得搭理他。这家伙估计还以为这边占了上风吧,虽然自己也希望是这样,但若是不是……他就会知道错了。

      人家是富家公子。过来做生意的。自己这边也没办法苛责,只是心中稍稍想想而已。随后,也看见那公子哥身边长得很像女人的那个随从走了过来,拱了拱手,与她擦肩而过。

      情况麻烦啊……王山月心中想着。

      战事已经进行三天,至少在表面上,情况还维持在彼此僵持的状况上。梁山人马一开始还吃了些小亏。独龙岗地形复杂。外面的道路逢白杨拐弯才能找到正路,地形方面在一开始给对方造成了一些麻烦,但很快被破解掉。

      当然,就算能够找到路,独龙岗这边的人还是在地势上占了上风,他们毕竟熟悉周围,每每一些依托地利的袭击也能给对方造成些麻烦,最初的时候,甚至还战败、抓捕了梁山好几个中小头目,尽管自己这边也有折损人手,但对于士气还是有帮助的。可惜……

      如果说梁山眼下是以堂堂之师的气势稳扎稳打地压过来,独龙岗这边,应该算是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保住自己不败了,这些事情……打累了的他们,应该也有所察觉了……

      而且……这边还存在李家庄出工不出力的问题,扑天雕李应,是在首鼠两端地看风向吧……

      王山月皱起眉头,朝着此时仍旧没有动作的宁毅那边过去。

      *****************

      “我军,已掌握大势了。”

      战场外围树林边的空地上,吴用看着远处映上天空的一簇簇光芒,摇着扇子笑着说道。一旁,肤色黝黑、眼如丹凤的宋江走过来,背负了双手:“此战战局,军师不是一开始便预料到了么。”

      吴用以扇子指着那边:“如今才能看得更清楚些,一旦我等压至庄边,他们便再难有地利。我军胜券早握,如今不过是尽量少死些人,多看看对方挣扎的丑态罢了,哈哈。”

      说话声中,一拨士兵已经回来,持着两把板斧的黑旋风李逵半身是血,笑着过来:“痛快,杀得真痛快!公明哥哥,军师,我们什么时候破他庄子?”

      “铁牛勿急,再过几日便行。”

      “到时候必要杀了这帮厮鸟全家!”

      说着这事,便又有些人回来,如今一拨一拨人派出去,吴用这边也有以实战练兵,为接下来梁山扩张做准备的想法。至于独龙岗反正是要被灭,早几日晚几日都是无妨,待夺了独龙岗上的钱粮,这边腾挪的空间便更大。练兵与保存实力两不误方是正道。

      这一次回来的,却是索超与杨志、林冲三人,之前索超与杨志在庄外合斗祝家庄的那名教头栾廷玉,交手二十余回合,对方稳稳守住,竟然只是退却而不败,随后林冲赶来,看见两人可能被引入庄子旁边的埋伏,连忙示警,三人这才一道回来,说起那栾廷玉,倒也有些佩服。之前交手,自己这边甚至“霹雳火”秦明都是败在他手上然后被俘,这几天的战斗里,连退关胜、花荣、林冲等人,委实厉害。

      众人说道:“这倒也是条好汉。”

      “破庄之后,他若识相,能善待秦兄弟等人,倒不妨留他一条性命。”

      “若不降便让他吃我一板斧,砍了他的脑袋!”

      *******************

      这边众人纵然退了,也未曾显出颓废之色,而在祝家庄那边,当栾廷玉手持八角棒进入庄门时,众庄户也是一阵欢呼,纷纷道:“方才那几人可了不得。”“什么青面兽、急先锋,皆是梁山之上大将。”“栾教习差点便将他们抓了!”“太厉害了!”

      众人的呼声中,栾廷玉也是笑笑,举起手中沉重的八角混铜棒示意一下。目光垂下来时,才闪过一丝厉色,而手臂,在众人看不见的阴影里。微微颤抖。

      可惜,没能抓住那两人……恐怕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几天的时间以来,他全力作战,也是将自己逼在了最巅峰的水准上。连败对手,甚至擒拿头目三名,但即便是这样,加上弟子祝彪等人的奋战。情况仍旧不见得有所好转,压在心头的紧迫感,只是越来越重了。

      一路进去。看见厮杀了半晚的祝彪染着鲜血兴高采烈地回来。打了个招呼。下马之后,几名孩子蹦蹦跳跳地过来递给他酒水,还拿毛巾跟在他后面替他擦盔甲上的血,他知道自己身上血腥很重,喝了一碗酒打发孩子走了。回到居住的院落里,身上的疲乏与怒气才涌上来,他进了房间。将沉重的混铜棒放在了墙边,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凶戾。

      若是真抵不住这帮人……他想着曾头市的情景,再想起梁山最近喊的替天行道以及宣传的独龙岗罪状……老实说,他在这边生活了这么久,山东一地,马帮、黑道横行,曾头市也好、独龙岗也好,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肯定是沾过的,偶尔跟别人起冲突,也不见得自己这边有多干净。然而梁山的替天行道?就凭梁山上种的几亩地,养的几只猪,这帮家伙又要替天行道又要大碗酒大块肉,那些酒肉从哪里来的!?

      但是遇上恶人,怎么说话,是没有用的,那帮人面目可憎也好,正义凛然也罢,总之是要杀进来屠掉庄子,抢走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战上几天,梁山那边的匪人当中,高手太多,自己几乎随时都要被逼到底限上去。这样衡量着自己的力量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祝龙叫他出去吃些东西,他将身体的疲惫压下去,站了起来。

      虽然想要休息,但庄中的士气,还得靠他撑起来,不到可以放下不管的时候……

      *****************

      深夜毕竟对于掌握地利的独龙岗众人有好处,这夜打到此时,便不再来攻。但到六月初一清晨,战事再度开启,此后,六月初二、六月初三,心理上的恐惧和疲惫终于出现在了庄户的身上,不论这边的民风如何,又经历过怎样的锻炼,作为庄户来说,打起仗来,心理素质终究是比不了梁山的兵将的。

      大大小小的教习,祝龙祝虎祝彪这些人或多或少的也都受了伤,栾廷玉身体负伤,但犹在支撑,至少初三这日看来,身手还没有明显的下降。不过李家庄的出工不出力已经变得明显,祝、扈二庄出庄迎战也已经更加谨慎起来,甚至已经准备防守各自的本庄。这样的情况下,王山月的情绪,也已经到了紧张的高点,因为一旦两个庄子不能守望相助,或许就代表着情况已经恶化到了某种程度。

      在院落里看见宁毅时,也会看见他坐在那儿想事情,手中的玛瑙手链,如同念珠般的一颗颗拨动着。但大部分的时间,他还是会呆在房间里,有时候灯光彻夜不灭。六月初四这天上午,梁山众人又攻了过来,王山月看见他出去走了一圈,回来时脸上还带着二世祖的笑容,但一进入院子,神情便回到了严肃之中。就连狼盗的众人都能看出他的情绪也在紧张,下午的时候,他坐在庭院里,一面想事,一面将手链的玛瑙珠放在耳边一颗颗的拨动,王山月过去问道:“事态已经到这个样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做你的事?”

      “我再想想。”他回答道,然后回去了房间里。

      宁毅确实在想。

      坐在房间里的黑暗中,看着手中的珠光滚动,情绪有些复杂,却也不纯是为了紧张。从四月底席君煜等人杀入苏家到现在,时间过去得并不长,此后发生在他与檀儿、与小婵、与云竹、与锦儿之间的各种事情,北上、运河之上的变故,再到汴梁,接着过来这边……时间过去得似乎并不长,但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而眼下就要做的,他不见得有把握,不过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以后。这一次像是他第一次以这种手段,主动地准备去伤害人。

      这一次,可能将是纯粹的恶意与效率、纯粹的伤害和掠夺,如同他最初开公司时一样。以那样的手段来打仗。会不会成功,如果顺利地扩大起来会变成怎样,他也没有把握,但事已至此。也就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再悠闲地去思考了。

      临近傍晚,仗还在打,他走出房间,手链如念珠。王山月过去时,他说了一声:“王兄,三位齐兄。马上。我们去拜会一下祝庄主。”

      王山月挑了挑眉:“摊牌了?”

      “差不多,另外,按照之前说好的,把第三辆车上的那些笔墨纸砚都拿出来,晚饭早点吃,困的稍微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可能没得睡了。”

      同一时刻。祝家庄外,八角混铜棍挡开大刀,栾廷玉正在与关胜等人奋力厮杀。

      包扎了伤势,同时也拜会了祝朝奉的扈三娘走出祝家大厅时,看见了一路过来的几人。她是为了保证祝、扈两庄可以呼应而杀过来的,微微有些疑惑,拉庄户过来问了一下,对方才说这几人特意过来拜会庄主,说是有重要事情商量。扈三娘心想他们可能是看出了独龙岗的颓势,想要逃跑了,真是……

      一时间,她也想不到什么讽刺的心情,因为对方的出糗,对于自己这边来说,可能就是全庄被屠的噩梦,或许在打不过的时候扈家庄还可以投降,但梁山为了各种物资钱粮而来,他们也不一定会放过这里的人。

      不久之后,祝家正厅里,宁毅向祝朝奉出示了所有有关朝廷和自己身份的证明文告。祝朝奉目光严峻地盯着他。

      再过得一阵,天色入夜,进入戊时,祝家庄关押囚徒的院子里,被抓来的梁山兵将们刚刚开始吃饭,一群庄户进来打翻了他们的碗筷,将一共五名头领以及两百多梁山士兵押了出去,到旁边一个更大的院落广场上蹲下。

      自战事开始,这些兵将因各种理由被抓之后,祝家庄这边并未太过虐待对方,因为一旦事不可为,或许还能有讲情的余地,不好把事情做得太死。几名头目神色桀骜,不肯蹲下,但周围庄户都已经手持刀兵把守起来。过不多久,又有些人入场,每人手上持了一把做工颇好的军用手弩,在这边是属于非常奢侈的武器。

      众人的前方留了一大块空地,再前方都是房间,点起了灯烛,里面已经有人。

      气氛委实有些诡异,众人没有说话,随后,一个看来极其有钱的富家公子拖着两把椅子,带了几个人进来,走向场地前方的时候,他看了看那边点起灯烛的房间。

      “都准备好了?”

      “好了。”

      旁边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子冷冷地点头回答。

      富家公子点了点头,走进来时,顺手指了指五名头领,言辞冷然:“秦明、黄信、邓飞、曹正、孟康,先把他们拉到后面去。”

      他说完这话,秦明等人想要说话,几把手弩立刻指在了他们头上。富家公子也不看那几人,径直到正前方,将两张椅子砰砰两下摆好了,站在那儿,容色冷漠地拱了拱手。

      “打扰大家吃饭,抱歉了。我简单点说,在下雷锋,江湖人送匪号混元霹雳手,京城过来,也就是一般说的朝廷鹰犬,我不是什么好人,过来是为了灭梁山。今天晚上要做点事情,大家不用担心,我会告诉大家怎么做。”

      他这话说完,人群里已经隐约想起“操”的声音,一阵窃窃私语,轻声低骂。富家公子用手揉了揉额头,同时也动了动手指,跟在旁边的两个人去到人群前头,让一个被抓的梁山兵丁起来,坐到椅子上,那兵丁左右看看,目光桀骜,富家公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别担心,我做得很慢,你能跟上。”

      他环顾了周围:“就一个问题,我要灭梁山,你可以不可以把你知道的梁山情报都告诉我?”

      这个问题问得很坦率,一问出来,人群里便有人在讽刺地嗤笑,名叫雷锋的富家公子只是诚恳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这男子愣了一秒钟:“嗤……”

      富家公子拿过旁边的一把弩弓,挪到他脑袋前面的同时顺手扣了扳机。

      “知道了,下一个。”

      声音响起,鲜血飞溅,尸体倒下。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26 19:51

第四〇八章 恶念东升(二)

      声音与血腥气淡淡的回荡在空气里,从那自称雷锋的富家公子开口,到拿来弩弓、扣动扳机,没有多少人能有心理准备,因为那个动作真的是太顺手了一点。几乎是在那人嗤笑表情刚刚浮起的下一刻,箭矢就指到了他的眼前,然后口中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的嗤笑成为了他这一辈子发出的最后声响。

      尸体倒下去,富家公子面色平淡地说了“下一个”,有人过来将尸体扔开,另外两人到人群揪起一名梁山兵卒,将他推在椅子这,人群中才终于有了反应,众人激愤难言,被推在椅子上的这人双手其实已经被缚起,此时站起来,吼道:“你们要杀要剐……”

      话还没说完,肩上猛然一沉,却是那富家公子陡然跨过来,双手砰的将他按会椅子上坐下,那凶戾而又漠然的眼神近在咫尺,令得这人忍不住愣了愣。人群的目光也被这下忽然的大动作吸引,稍稍安静,富家公子盯着他,在他终于反应过来,想要用头撞回去的上一课,放开了手,直起身子,目光扫过人群。

      “出于为你们生命负责的态度,那句话我还是希望你听完。”他冷冷地开口,“我要灭梁山,你可以不可以……把你知道的梁山情报都告诉我?”

      同样冷漠与直率的问题,场地上几乎比前次还安静,众人要看这公子哥的反应,其实也是在看椅子上这人的反应,那兵卒咬着牙关,傲然而缓慢地抬起头,眼神与那冷漠的目光对上。

      噗。

      箭矢穿过脑门,尸体倒下去。

      “我操——”

      小广场上陡然有人喊了起来,随后众声哗然。

      “他妈的……”

      “你敢杀人……”

      “待老子出去……”

      声音汹涌沸腾起来,如同炸开了锅,这样的举动在眼下会引起剧烈反抗是肯定的,就连侧面一间房间里正在看着的祝龙。都忍不住想冲出来:“岂能如此杀人,会出事的。”只是被祝朝奉按住了肩膀。

      场面激烈,从一开始将他们押到这边来集中,那富家公子进来,变故几乎应接不暇,此时接连如同踩死蚂蚁般的杀死两人,沸腾而起的人声中,却也夹杂着一句冰冷的:“准备。”场地中央和边缘已经有几人第一时间站起来:“有种杀了老子啊!”

      中间一个人站起来喊:“各位兄弟们。他是想让我们……”噗的一下,弩箭穿过喉咙。广场周围旗杆上灯笼随夜风飘荡,洒下光芒,前方的富家公子单手持弩射出了那一箭,右手还没有放下,左手的手指已经伸起在空中。划过前方的视野。场地边缘有人在喊:“众兄弟们,咱们……”

      “他。”手指点一下,弩箭射过去,然后是:“他、他、那边、成全他……”

      弩弦的响起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鲜血、碎肉、箭矢在人群里开花,众人最前方的一名汉子陡然站起来,冲向宁毅,双手竟已解开了绳索:“啊啊啊啊,雷锋。我去你……”

      “雷锋你都敢骂——”

      怒喝如雷霆,将对方话语淹没下去。明明暗暗的灯火里,那富家公子已经朝后方扔飞了弩弓,顺手往右手套上铁制的指套,吼声中跨步,直拳呼啸而出,那人脸上中了一拳,皮肉尽飞,身体飞旋在空中。摔回众俘虏之中。半张脸都被打烂了,身体抽搐着吐出鲜血。

      此时众人的哗怒。只是恐惧和慌张陡然间爆发的结果,然而在有人真正喊出煽动的话语之前,六七具的尸体就已经倒在了众人当中,血腥气弥漫开来,说话声顿时便降了下去,倒是在人群后方,秦明几人暴喝了几句,此时仍在大骂:“若我家兄弟打进庄来,定不饶你!”云云,这中间骂得最凶的是那身材壮硕的“操刀鬼”曹正,他本事屠户出身,脾气火爆,这时候犹在吼骂不停:“有种过来杀了爷爷!爷爷跟你们拼命!”

      而在这吼骂声中,那富家公子在一拳打倒冲来的兵卒之后,也已经拔下指虎,朝着后方绕行过去,走到房屋边,顺手捡起了砌房剩下的一块青砖,径直朝曹正走过去,走到他面前,一砖砸在他脑门上,然后又是一下。

      秦明等人呀呲欲裂,暴喝道:“你敢伤我兄弟……”“你算得什么英雄行径……”“有种放了爷爷,与你单挑……”

      曹正身材壮硕,脑袋上挨了几砖,鲜血迸射出来,身体还只是摇晃,他双手被缚在身后,奋力挣扎。宁毅就那样一砖一砖的砸下去,其余四人暴喝,曹正身体萎靡在地,不多时,那曹正猛然一声大喝,双手竟解脱束缚,朝这边扑来。夜风中又是砰的一声响,两人像是狠狠对撞了一下,石屑与灰尘扬起老高,青砖被拍成了两半,飞舞起来,曹正被一脚踢回原地。

      宁毅将半截断砖扔掉,转身又找来另外一块,朝着地上的曹正继续打,他俯下身子,曹正举起手来抓住了他的衣襟,却已经无力在做其他事情,宁毅抓起那手的手指,哗的掰断一根,然后按在地上照砸了二三十下。场地上渐至无声,那边秦明等人也不再说话的时候,宁毅看了他们一眼,扔掉砖头。

      秦明等人原本便是在说绝不放过他之类的话,宁毅走过去,目光温和起来,拍了拍秦明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活着再说。”

      然后,他掉头回到前方场地上,此时半身是血,揉动着手指,他在人群前站了片刻,略想了想,拉来面对人群的那张椅子,坐下了。

      “大家看到了。”他看着众人,语调不高,平铺直述的,“出了一点小意外,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紧张。当然,如果我温和的语气给大家留下了什么错误的印象,给大家道个歉。现在大家都明白了,事情很简单,我们继续吧……来。下一个。”

      第三个人浑身发抖地被拖到椅子上,他不时看看后方的同伴,看看这边,宁毅过去,俯下身子拍拍他的肩:“没事的,我们总是要面对问题,才能走向美好的将来。我问你,你愿不愿意把你知道的梁山机密都告诉我?”

      “我、我……”那人发抖。迟疑着,将目光朝后方人群看,脑袋还没转过来,刷的一刀,血光洒出去。

      “下一个。”

      有人将尸体抛开,第四个人被拉过来。这人想要吐口水,被旁边的王山月一刀杀了,如此到第五个人上来,坐下之后,却已经是在拼命点头,广场之上富家公子跳起来,亲手给他解开了绳索,然后握着他的双手:“好兄弟!义气相挺的好兄弟!快带他到旁边去吃饭喝酒!好东西都有!”

      他说的旁边,便是旁边不远处扎的几个棚子。两边的人都能看到,点头的这人一坐下,便有好酒好肉奉上,这边两百多人都拿眼睛盯着他。

      第六个人便又没有点头,口中想要喊话:“十八年后……”没喊完就被杀了,尸体扔到一边。

      第七个人也在犹豫,宁毅正要下手,旁边一人陡然开口:“等等。”那人却是狼盗中的二头领,一名脸上满是疤痕的中年汉子。据说还是王山月的武术师父。见多识广,宁毅看了他一眼:“什么?”

      “这人认识。山西双刀门出来的,名字叫刘富,有点名气。”

      “那就是可以找到他家人喽?”

      宁毅笑起来,朝旁边挥挥手:“哎那个谁,记下来记下来,双刀门刘富,这个名字以后叫官府查。”他笑着看向那刘富:“今天你死了,我保证海捕文书会发放天下,一定会替你全家办了这场葬礼。来,杀他。”

      旁边的人举起弩弓,那刘富大喊道:“不!等等,我帮你!我帮你!我帮你!”

      宁毅双手拍在一起,弩弓放下,那人去往一旁的时候,宁毅搂着他的肩膀,拍了拍他胸口,陈恳说道:“就是该珍惜家人嘛……下一个。”

      如钩的月色之中,风吹过了院子的上空,灯笼在旗杆上晃,落下橙黄色的、有些陈旧的光芒,那机械、冰冷而又简单的询问仍在继续,一具具的尸体就那样堆积在广场的前方,开始堆高,血腥气弥漫开去。之后又陆续有人投降。

      如此问到二十几个人时,旁边的棚子里已经坐了**个人,本是一个一个问下去的宁毅才拍了拍手:“好了,示范做得差不多,大家都是聪明人,也该明白了。我还有事,没空跟你们在这里玩,接下来进后面房间,然后把该说的都说出来,这边会替你们做好记录,然后做对照对质。瞎扯也没关系,只要你们够高明,接下来……”

      他挥了挥手:“麻烦一下,祝家庄的兄弟,把他们分割打散,不许说话,有交头接耳串供传信息的,当场杀了……事情慢慢来,你们打个盹也没关系,今天晚上……”

      众人眼前,宁毅笑了笑:“……还长得很呢。”

      夜注定还长。

      走出这边院落,宁毅深吸了一口气,扭头望向庄外的方向,视野看不到的那头,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

      对于梁山众人来说,一切或许都如同按部就班,乘大势而来,逐渐的碾压过去,独龙岗的抵挡原本也造成了对方的许多麻烦,但现在看来,就像是滚石前方的些许木刺,稍稍阻挡后,便被巨石撞断,如今那些许优势已经被消耗殆尽,纵然栾廷玉等人奋战厮杀,也终于掩不住那伤疲之态。

      只是在那无形的棋盘上,看来已经无力回天的此刻,那个微不足道的新参与者的第一子,才终于悄无声息地落下。

      光芒照在他脸上,混乱而晦暗,如吞噬一切的深渊。扭过头时,祝朝奉等人正在朝这边过来,他才转了转手中的扳指,迎了上去……

      “你若想要梁山情报,早将他们分开审了,说的更多,何必如此杀人。”一照面,祝龙便质问起来。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27 19:52

第四〇九章 恶念东升(三)

      “你若想要梁山情报,早将他们分开审了,说的更多,何必如此杀人。”

      夜风拂过屋檐下,远远的还有血腥气飘出来,这边看完了之前事情的祝朝奉等人面色并不见得热情。先前宁毅对祝朝奉表示身份,然后要求配合,祝朝奉答应下来是一回事,毕竟祝家庄此时已经无路可退,多个帮手总是好点。

      然而当事情有了开端,许多东西就可以静下心来想、以及商量了。祝龙过来的问题不无理由,说起来,梁山众匪在这边虽然称得上硬汉,但要说他们全不惜命,是不可能的。如果此时真要什么情报,只要分开来一个个的审问,对方只会有什么说什么,就连几个头领,也未必会选择死撑。宁毅将他们集合在广场上一个个的问,才是这些人死撑的理由,梁山造反,凭的就是一个义字,当场叛变这种事,谁都怕被同伴看到。

      不过,他的质问直接,宁毅那边的回答倒也简单。

      “情报……谁要他们情报。祝兄误会了。”宁毅笑了笑,然后向祝朝奉拱了拱手,“夜晚还长,祝老板,麻烦你将庄中能写字能见血的先生们召集起来,过来看看,跟他们学一下,如何审问整理归档,以后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他此时身上染血,面容也还带着方才杀人时的几分冷撤,虽然笑得温和,也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于他,祝朝奉点了点头。只是过得片刻。才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宁毅

      “雷公子。你以这等方法让他们两百多人离心,老朽很佩服,但就算如此,对我祝家战事又能如何?你既是官府中人,到得此时才表明身份,分明是想将我独龙岗当枪使,此事老朽说得可有错吗!”

      这便是真正的质问了。

      作为官府的人,在这里潜伏了这么久才露面。分明是要等到战事不可开交,让独龙岗损耗梁山战力,官府再坐收渔利。只是在对方质问的眼神下,身上还染着鲜血的宁毅笑着拱了拱手,语气淡然:

      “祝老板心里清楚,这就最好了!”

      祝朝奉陡然挥了挥手:“尔等官府之人若真有心除贼,为何不出大军前来!他打我独龙岗。你以军队前后夹攻,定可重创这帮梁山匪人!如今武瑞营的军队在哪里!”

      祝朝奉的质问之中,祝龙也已经满身杀气地盯住了宁毅。宁毅看着他笑了笑:“祝老板你在开玩笑?刚才还说你心里清楚,现在却说出这种话来?武瑞营能有什么战力,你应该比我清楚,两面夹攻?要是被各个击破。我觉得倒是有可能……或者退一步,咱们真的退了这次梁山来袭,祝老板你觉得三个月、或者半年以后,他不会再来?”

      “若是合力都要被各个击破,如今我祝家庄又能再支撑多久!你就算想让我独龙岗出力。至少得先为我退去这次祸事,否则再过几日我祝家庄被破。你又能干出些什么事来,以我三庄性命损耗掉梁山的些许实力么!?”

      两人一番对话,旁边祝龙倒是想到了什么,陡然抬头:“莫非你们以我独龙岗、万家岭为饵,实则让武瑞营偷袭梁山?抄他家底?若真是围魏救赵之计,这信息也该传到了吧,还是你们真将我祝家庄当弃子用。”

      祝家庄难撑太久,这种感觉虽然还没有大规模传开,但至少祝家众人,都已经心中有数,现在是使劲浑身解数也想保全下自己来。若是军队趁机跑去梁山捞便宜,而将他们作为弃子用,这等事情前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但老实说,类似的事情武瑞营真不是做不出来。不过,他这样问完,宁毅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谁会去做这种事……”他伸手捏了捏额头,“呵呵……正面打都打不过,就跑去抄人家底,把人逼成哀兵。人家造反,也是有家人的,一旦出这种事情,外面这两万多人不说比得过北方的那帮女真汉子,至少正面杀进去武瑞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半年以内,他也许就可以横扫半个山东。到时候,宋江要当皇帝,这会是他手下最能打的一批人,他会握着我们的手来感谢我们的……”

      他低头笑着,说完这些,再抬起头时,面色完全地冷了下来。

      “我便不拐弯抹角了,祝老板,接下来我诚心诚意地给你交个底。武瑞营我是可以调动,但大战顶多打一次,他们的战力,你是清楚的。不管是去梁山抄底,还是两面夹攻解你祝家庄之围,问题都解决不了。梁山再来,你们就死定了。”

      “可军队不来,我祝家庄现在就可能会死!”祝朝奉看着他。

      “至少我陪你们一起死。”宁毅淡然地回答一句,“他们不死,我们就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这一次就让梁山人都死在这里,一次性就把他们打散、扫平。”

      祝龙喝道:“你说什么梦话!”

      “确实是梦话!”宁毅单手一挥,祝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退了半步,以为刚才院子里的这疯子又要暴起伤人,“武瑞营贪生怕死,你们何尝不是!你要说打梁山这是官府的责任,没错,你骂他们啊!又有什么用!但现在……祝老板,你知道该明白,梁山不死,死的一定是你们,我现在想问一句,假如独龙岗之围解了,而真能置梁山于死地的时候,你们愿不愿意出兵,真的打一次……”

      宁毅看着他,随后道:“武瑞营那帮兵我是治不了了,只能靠你们。”

      祝朝奉道:“你莫非……真的有办法?”

      “只是有可能,我已经在做了。”宁毅示意了一下那边的院子。“有没有可能,祝老板你可以自己看。三天之内没有效果……反正我也是跟你们一起死在这了。我杀了他们这些人,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祝家也一样,你们就算善待他们,他们也一定会杀尽祝家……事情两位自己想,我先回去洗一下。”

      宁毅说着,走过祝家父子身边,祝龙想了想。回过头忍不住道:“你真觉得这事有用?就算你问出所有的事情,就算你能把他们全弄到我们这边又能怎样,顶多一百多人吧!你以为梁山那边会没办法?我告诉你,他们要是说些假话,你三两天也不一定能查出来!”

      灯光之中,宁毅回过头来笑了笑。

      “老实说,祝兄你想岔了。他们说不说真话,来不来我们这边,呵……”他摊开手,目光冷然,一字一顿,“我全都。无所谓。”

      ****************

      夜渐深了。战场之上弥漫着血腥气、尸气、烧焦的气息。

      夏日气温高,连日征战以来残留下的气息,在这如蒸笼般的天气里,已经变得很难闻了,祝家庄扈家庄附近的小道上。一队队的人悄然无声地行进,视野的尽处。是梁山军营那边庆祝的火光。

      队伍里偶尔传出哭声。

      白日里的征战,比不上大规模的阵地战那般死伤惨重,但来去之间,就会留下不及收拾的尸体,到了夜间,梁山人不再来袭时,庄子里的人就会出来尽量将尸体运回去,同时也趁着这黑夜,继续铺设竹签、陷阱、铁蒺藜,以期待在明天的战斗中,有更多的腾挪空间。

      当然,这样的事情,在夜间不见得就真没有半分阻碍,梁山那边人手充足,偶尔会有将领领了三五百人趁夜袭来,就算不占地利,凭着高昂的士气,也能将庄中兵丁杀得四散。早几夜,晚上出来收尸的还有不少妇人,但几次冲击之下,有的被杀人,有人当场被俘虏,抓回梁山那边军营,若是晚上靠近一些,有时隐约还能听见妇人女子的哭号声,几个庄中汉子不堪这等耻辱,趁夜往梁山军营冲,还未到达,便悉数被射杀。

      这几夜里,栾廷玉等人便规定了庄户就算出去设陷阱,也不许半夜乱跑,出去捡尸体的,也尽量是男子或者老妪。不过这几日里,那边就没有了哭喊声。据说梁山的关胜、李逵等头领巡查军营,认为这等女子祸乱军营,欺凌妇孺也坏了梁山好汉的名声,将那些抓来的妇人女子一刀一个全杀了,尸体扔出军营去,也免了她们再受辱。

      战争进行这数日,就连这夜间出来的庄户,有些也是受了伤的,远远望着梁山军营的景象。人群之中,有的倒是还会开上一句几句玩笑,但多数已经沉默下来,咬着牙关在道路上设下绊马索、插上一根根的竹签,期待来日能派上用处。地方大,人手不够,这些事情做起来也是聊胜于无,他们能够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凄凉的风里,有时候会回荡起女子的哭声,那是家人都死了的女子,出来连尸体也找不到的,精神上多半也已经崩溃,半疯掉了。这样的女子一定要出来,庄人也挡不住,孤单的身影在田野、树林间晃,着人尽量看着,希望她们能在找不到尸体后死心。若是设完陷阱后还有余裕的,便将她们带回庄里,若是跑掉了,则只能期待她们落个好死。

      生逢这样的世道,对这类事情就算恻隐,也是恻隐不过来的,疯了的人,没了家人,也就等于是死了。而在那头的梁山军营里,也没有多少人会对此有所动容,或有些许触动,但见得多了,心中便看得正常起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劫富济贫、对兄弟讲义气、替天行道,如此做了莫非还不能算是好汉么。

      有人有野心,有人及时行乐,有人享受着杀人的快感,拥有力量的荣耀,有人则在感受着将敌人一点点逼向悬崖的这一刻的愉悦,连日的战斗,纵然也有损伤,梁山这边的气势与士气,却已然如日中天。趁着夜色,便又有一名将领领着麾下士兵大笑着出去,去给那些布陷阱的蝼蚁些许惊喜。

      被打散的庄户混乱地逃回了祝家庄,祝龙便又带人出去接应其它未回的。黑暗里有笑声与梁山兵卒的齐声呐喊声。这样的混乱与夜色当中,院落的小广场中。梁山的两百多人已经减少了一半,偶尔也会有人尸体从小屋里被拖出来扔掉,但比例已经减少了非常多,一百名被审问的人,只是被杀了**人。

      这样的审问,时间就变得比较漫长,问完之后的俘虏让人自后门带走,随机关入一间一间的小房间里。每一间房顶多是三五人,给予吃的东西,并且不许说话,这个夜晚针对两百来人的审问,其实还不止这一次。

      王山月走过房间,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提问与回答,他此时也已经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大概轮廓。最初的问题基本上是名字、籍贯、怎么来到梁山的、属于梁山的哪一名头目麾下、认识一些什么人。然后是诸多关于梁山情报的基本问题,以及让他们自己交代有什么机密。

      这中间,有人会愿意回答,有人说谎,有人则是梁山的死硬派,选择闭口不言。但即便是这样的,在进入审问的小屋之后,这边也并不强求,慢慢地把时间磨完,将他带入后方关进三五人聚集的小牢房内。而在这样的人中。仅有少数的几名,被随手杀掉。将尸体扔出去。

      一份一份的“答卷”被交出来,送往院落边二楼的一个小房间,自换了新衣服过来以后,宁毅便一直呆在这房间里,归档这一份又一份的答案,做思考、对比,再整理出针对某个人的新的问题。这整个工作量非常大,原本王山月、齐新翰等人也曾问过需不需要帮忙,但得到的是摇头的答案。

      “第一次做这个事,恐怕还有些麻烦,我先做完这一次,以后还得请大家帮忙的……”

      在这些问题与答案里,王山月其实也已经看出一些来。例如提问之中或许会有一些虚构的问题,询问梁山的东门那边是否有一条小路,可否用来行军偷袭。这问题本身是不存在的,但根据对方的回答,却可以看出这人的心思,有的坦白说不知道,有的说没有,有的说有,而且编得绘声绘色。

      如此两百多份的东西,一份份的看过去,又来回的交叉比对,接下来,是第二次的审问与第二次的答卷比对,一些人撒谎的事情被指出来,有一些则没有,问完之后,已是众人多已睡下的凌晨,宁毅开始三五人一批的召集俘虏,在小房间里跟他们说话。

      这次的话语,倒是差不多了。

      “……你们这次造反,选的时间倒是不错,但朝廷已经容不了你们这样的事……此次过来,我是先锋,武瑞营已经出动……信与不信都随便你们,但接下来会怎样,你自己可以去看……我给你们一条生路,是要你们帮我做一些事,事情做了,你们会被赦免……你们的资料都在这里,我奉当今右相的命令而来,这些,是你们做事后的赏格……当然如果不做也可以,但你们兵败如山的时候,会出什么事情,我就说不准了……”

      这些话语,在王山月看来,多是虚言恫吓,但宁毅的表情理所当然,说完之后,再对每一个人私下里发布任务,有些就算是死硬派,什么都不说的,也被他留下来关上片刻,之后再将人拉回去。

      事实上,祝朝奉也在观望着这边的情况。

      一整个夜里的事情发展,名叫雷锋的公子哥这边灯火彻夜不眠,事实上自第二次审问完毕之后,所有的事,几乎就都是这个年轻人一个人在做了。对于整个事情的流程,祝朝奉像是看懂了什么,却又无法完全理解。然而在后来三五人一拨的面见当中,他所惊讶的,却是这位冷酷的年轻人几乎记住了每一个人的信息,只要是他们给出的答案上有的,随口就能说出来。

      他也不知道这样子折腾这两百多人能有些什么用处。但一整夜的流程一环扣一环,丝毫不停,简直像是一个奇异而巨大的水力作坊一般,昏暗中的几个院落,又如同雌伏的巨兽,它在吞噬些什么,咀嚼、消化,然后……正要将某些奇怪的东西吐出来。

      第二天早晨,漾起晨雾,外面战争再起时,这几个院落间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宁毅走出房间,用冷水敷了敷脸,他整个夜里就是在不断的归纳、思考、书写,到后来则是不断地说话,但在此时,他的脸上也没有显出多少疲态来,些许的憔悴反倒令得那双眼睛更加锐利深邃了。

      出去见了祝朝奉、栾廷玉、祝龙祝虎祝彪等人,将该说的说完以后,关在小牢房里的梁山兵卒开始被叫出来,勒令穿上之前的梁山兵服,有的被装进麻袋里,有的被押往祝家庄的庄门处。

      六月初五,清晨,梁山兵将再次过来叫阵,随后,杀声四起,这一天里,已经无力回天的祝家庄人做出了诡异的动作,知道中午,才引起吴用等人的注意,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在商量着攻打郓州以及打下独龙岗后如何庆祝的问题了。

      祝家庄一侧的道路上,晨雾之中,三个人被倒出麻袋,扔进田里。

      祝家庄东门,刘富以及旁边两名并不认识的梁山兵卒被推搡过来,有人拿泥巴扔他们,在前方,有人打开了寨门。

      “滚吧!”

      有人在他们屁股后面踢了几脚,他们朝前方走去,砰的一声,三人回头时,祝家庄的大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上,三把兵器被人从寨门上扔下来。抬起头,前方雾气转薄,自由近在眼前了。

      “你们……想要离间老子……”不知哪里有人在骂,但战阵上杀伐声响起,最终,他们也只能朝着梁山那边过去。

      庄子的外墙上,祝朝奉等人看着外面的战局,旁边,名叫雷锋的年轻人在晨风中揉了揉脸。

      “呼……恶意的种子放出去了,等发芽吧……祝老板,我先去打个盹……”

      众人看着他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转身走远,有古怪低吟的歌声从风里传过来。

      “在那……左腿的右边……右腿的左边……黑色的大森林……他们调皮又聪明,他们活泼又机灵,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黑色的大森林……哒哒哒哒忘记怎么唱了……”

      风中战事不休、厮杀满地,烟尘与鲜血还在升起来。

      “……这他娘……什么人啊这是……”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28 19:54

第四一〇章 恶念东升(四)

      景翰十年六月初五,山东,独龙岗,战争之中,寻常的一天。

      由五月二十八开始的这场战斗,进入到第八天,祝家庄的形势犹如绷紧的弓弦,进入强弩之末的阶段,梁山的营帐之中,一条一条的信息被传进来,就在今天上午的时候,林冲等人带队直接封锁了扈家庄前的道路,甚至初步设立起了帐篷和工事,准备分割祝、扈两庄。

      一旦两个庄子真正被分割开来,独龙岗一带盘陀路的优势就会完全失去,两个庄子都会丢掉腾挪的空间,到时候梁山完全可以主攻一庄,战事就基本上进入收尾。或许也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祝家庄的攻击,在这个上午显得格外激烈,而梁山这边也在不断的派出队伍和将领,要将防线巩固起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这边的道路都是宽宽窄窄的盘陀路,令得每一次战斗都像是几十人的火拼,梁山的优势早已施展开来。双方的伤亡,恐怕也要比现在大得多,那样一来,战事早也能定下了。

      “按照那个李应的说法,若真是打到被围那一步,扈家可能会降。”

      站在这边的阵前,席君煜看着远处的祝家庄轮廓,正在与相熟的“飞天大圣”李衮说话,李衮笑道:“那扈家庄的人杀伤咱们这么多弟兄,现在想降,给不给他们降还难说呢!”

      “还是不要逼到他们死战为好,我觉得军师那边应当会接受……”他看着那边,“那这一战,顶多也就是两三天的样子了。”

      “差不多。”李衮点点头,过得片刻,笑着偏头道,“对了,席兄弟,出了件怪事。”

      “嗯?”

      “自上午开始,好像咱们这边陆续有几个被俘的弟兄回来,我手下回来了两个人,说得很奇怪,祝家庄那边逼供了一些咱们这边的情报,然后把他们放回来,说是让他们当奸细……”

      李衮说着便笑了起来,席君煜犹豫了一下,也觉得有些荒谬:“逼供?呵……然后就把他们放回来了?”

      “以祝家庄此时形势,人放回来谁还会听他们的。逼供我是信的,可如今这战场瞬息万变,些许情报能抵啥用?”李衮摇了摇头,“大局都定了,他们真是昏招迭出。”

      “……那倒也难说。”席君煜想了想,“若真是直接将人放回来,说不定是想的离间计。如今这局势,咱们每日打过去,也不过三两日就能底定,他们就算真的混入几个奸细又能如何?只是不好让他们离间了兄弟感情。”

      李衮点头:“我方才已与戴院长说过此事,手下那两人也已叫人看好了,总之回来便好。暂时也没时间处理,到晚上再问问。”

      李衮口中的戴院长,便是负责梁山情报、哨探的“神行太保”戴宗,他是宋江嫡系,如今军营中的诸多情报安防事物也由他总管。而且如今梁山的队伍中虽然算不得铁板一块,但一个个的小头目麾下,彼此都是认识的,对方真想要进来什么奸细也不容易,何况如今这等情况,那边挣扎一下,又能挣扎出什么名堂。

      席君煜想了想:“倒是说不定他们异想天开,想要刺杀宋大哥……”又想想这事情既然已经有戴宗去做,多半便没什么手尾。带着这份疑虑,先去处理其它的事情了。走过一个小营地时,却听得有人在喊:“我要见大头领,他们想要离间我等,我没有做叛徒!”旁边有人不耐烦地说:“回来就回来了,知道你不会做叛徒,先在营帐里呆着……大头领哪里有空见你……”

      这样的事情,同时发生在营地中的,还有好几起。战阵之上杀伐混乱,有的人是在乱战中便找到了自己的兄弟、同乡,就那样归队,有的则走到了梁山大营的门口,被集中起来,待到有中小头目听到消息过来领人,才回归本队。

      今天外面战事焦灼,一队队的兵马来去,暂时也没有什么人能处理这些事。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梁山以义气为重,上山之人也多半有朋友、兄弟引荐,不少人认识些中小头目,对方便过来领人:“老子手下的兄弟,还会有问题不成!有什么事待会自会往上头禀报!”营门这边的兵将也是认同此理的,有人来领,自然便让对方走了,有的不认识,便连名字都未曾记下。梁山此时如日中天,军纪还是好的,自也不会有什么人就此倒戈,那根本不合理。

      这些“小事”汇集到戴宗这边,再往宋江、吴用那边报告时,已经过了午时,乍然听到这些小插曲,吴用也有些奇怪:“照理说他们应该跟我们换人啊,放回来是怎么回事……”

      略想了想,随后也察觉到了第一个可能性:“这么些人,先逼供,然后打散了放回来,分明是想……令兄弟离心,但现在这种情况,意义不大,我看他们想要浑水摸鱼,如今想要翻盘,唯一的机会怕是想要谋刺公明哥哥……嘿,真是异想天开……”

      梁山之上好手如云,只要稍有警惕,祝家庄就算是栾廷玉等人亲至,也不可能拿下宋江。吴用等人先做了防范,又与戴宗道:“麻烦戴院长将这些弟兄集合起来,好酒好饭吃着,具体事情再细细问清。敌人狡诈,真要逼供,他们必有人说了梁山状况的,这些全都既往不咎,不必放在心上,再有三两日,祝家庄破了,此事自然烟消云散。”

      会到梁山上当土匪的,此时多数都不算是脑袋清晰之辈。至少戴宗短短时间询问几个人,一时间还没有人将事情说得明白,有人说晚上审问杀人的事情,有人说了有朝廷的人牵扯进来,也有人向上方报告,说是祝家庄的那帮人让他过来放毒的,他自然不会去做。

      “放毒?”

      “一包泻药。”戴宗将一个纸包拿出来,纸包上一个八角的红色纸片,居然还写着个“祝”字,“那位兄弟说,祝家庄的那人威胁他将一包泻药放进井水里,再回去报告,朝廷便能将他犯的事情一笔勾销,还有赏赐。”

      吴用哑然失笑:“开玩笑,这周围皆是活水,外面几口井咱们为了防止被下药,都未曾使用,为何让人在井水里下药,还是泻药……果真是浑水摸鱼之策……”

      这果真是穷途末路,昏招迭出了,吴用与宋江说笑一番,道三两日里破庄,要好好嘲笑一番对方这跳梁小丑做派,又唤了花荣等人过来护卫。戴宗这才出去,对坦诚的十几人做进一步的询问。

      然后诸多的消息一步步的汇集过来,不光是出现在营地门口随后被戴宗召集的这十多人,营地中诸多将领头目的麾下陆续有人出来坦诚,报告昨天晚上在祝家庄发生的事情,有些头领还在询问,有些头领则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开始往吴用这边报告过来。原本也是小事,但超过十个以上的头目都在说这件事,就显得有点规模了。此时担心的人倒是不多,只是觉得可能有祝家庄的刺客混了进来。吴用想了一阵,出去戴宗那边,被戴宗这里聚集起来的已经有二三十人,还有二十余人仍在原头目的麾下。

      此时已是下午,信息才一块一块的被拼凑了起来,昨天晚上的两次审问,那个心狠手辣的朝廷人……过来坦白的人有一些倒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供出任何情报,对方分明的挑拨离间,一部分人则略显惭愧地做了坦白,而比较重要的是,在最后,那贵公子几乎给每个人都下了任务,先前的几人认为自己一定不会去做,说重点时也就没有提起,只有那揣了泻药包的将事情告诉了戴宗。

      那人安排下来的事情众多,几乎千奇百怪,有给井里下泻药,有在草料场放一把火,有在众人吃的饭食里放进去写有“祝”字的小纸条,还有在战场上或者营地里杀一个自己身边的同伴,带着人头去领赏云云,事情只要做了,立刻就能获得赦免,甚至还有一个人,被安排的任务格外直接。

      “那人说……让我回来以后,第一时间将这信息给上头上报,直到告诉宋头领、吴军师这几位哥哥,他说如此就当我的事情做完了,可获赦免,只是……只是他还说,报告以后,再留在营地里,或许就有些危险了,说我若是想活命,最好在接下来找个理由出去,赶快到祝家庄,或可留得性命……”

      军营中陆陆续续地,将事情坦白的人还在增加,戴宗回来说道:“有一位兄弟接到的任务,说是回来以后,必定有不少坦白或是告密之人,那家伙让他随便杀一个,拿了人头回去,便能认赏……”

      吴用的脸上阴晴不定,这些命令看来各种各样,只有少数人收到的是重复的命令,若论难易程度,有的要杀人逃走,固然不容易,但另外一些若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却是好做得很,若真出问题,难免有人被煽动去尝试。他正在想着,陡然间被旁边一人说的话给吸引,喝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再说一遍!”

      旁边那被放回来的兵丁有些口拙,说话自然先说觉得重要的,然后再补充昨晚的各个细节,这时候说的是那贵公子用来威胁他们的话,这些空口白话暂时没多少人信,他放在了最后,这时候被吓了一跳。看着吴用,有些忐忑地复述一遍。

      “那、那个人之前说……咱们梁山看起来兵强马壮,实际上问题很大,一堆山头,帮亲不帮理,他说……朝廷对咱们天生就有什么……什么压制,有的人家人都还没来梁山,一定会反水,他说他要做的,我们今天就知道,他还说……他还说……”

      这人犹豫一下,擦了擦汗:“他说这是什么阳谋,咱们……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吴用听完这句,皱了皱眉:“阳谋……”

      “他若有本事,困在祝家庄,早就该出手,故弄玄虚,阳谋,说什么大话……”他权衡着事态,讽刺地笑了一笑,但还是朝戴宗说道,“麻烦戴院长,立刻将命令下下去,将自那边逃回来的,还没有说的人,全部找出来,只要出来的,既往不咎!还有……这什么混元霹雳手雷锋,到底是什么来头,戴院长可曾听过?”

      这话说完,戴宗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忽然便有人来报:“军师,出事了,宋头领让你赶快过去。”

      “嗯,马上去,这边劳烦戴院长了。”

      吴用皱眉往外走:“怎么了?”

      “祝庄使诈,将索超哥哥的队伍引入包围了,如今就要支撑不住,听说队里有人向祝庄的人发信号。”

      “……”听得最后一句,吴用站在那儿,目光望了望这通报之人,又看了看这边营帐内,眼睛疑惑地眨了眨。

      “……不可能。”他摇了摇头,朝大帐那边赶过去。

      走出营帐,武松正带了一队兵从营门呼啸而出,远处烽烟升起,夕阳渐颓,同样寻常的战场,梁山众人一如往日的摧枯拉朽中,感觉被什么东西稍稍绊了一下……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28 19:55

第四一一章 恶念东升(五)

      喊杀嘶哑,烽烟潇潇,独龙岗的这场战斗,仿佛就在这个谁也没想到的下午,毫无征兆地攀向了激烈的高点。

      战场之上情况混乱,吴用匆忙到了大帐,才知道宋江已经着令几名头领去救援。奔行而去,声势浩大。

      稍一询问,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栾廷玉故意佯败引诱索超,周围祝家庄的几支队伍则依靠熟悉的地形将几支梁山队伍引开,然后他们打了个时间差,以最优势的兵力合围过来,堵住了道路,中间有四十余把弩弓轮番射击,在独龙岗的盘陀路上,这种弩弓猝然出现,最占便宜,祝家庄也算是精锐尽出。林冲等人随后过去救援,已经在路上打成一片了。

      这边事态还未说完,新的消息就再度传了过来,栾廷玉铁了心将林冲等人截在路上,那边上千人合围索超,已经抓住了他以及麾下三百余人,此时往祝家庄转移。这样的战斗,要抓人要转移,祝家庄就算占了便宜,损耗也是极大,几日以来,他们从不敢死磕,但此时这样抓人,吴用皱起眉头,心知不妥。

      这场变故来得迅速,若在平时,就算也是索超失陷被抓,至少在吴用这边看来,也是常事。宁毅那边所谓“有名字的”,只是后世水浒传造成的印象,真要说两边打起来,祝家庄那边除了栾廷玉,祝家兄弟之外,自然也有其它武艺高强些的庄户、教头,有来有往的战斗里,只要这边也伤了对方的力量,有人被抓,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然而自今天下午起的这些古怪事情加在一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显出了端倪。吴用是不相信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撼动此次战局的形势的。但下午听了的各种说法在他心头浮现上来,祝家庄里的两次审问,任务的交代,俘虏被放回,再加上此时索超被围事件里有人报信,不管那边做了什么,事情不可能这么快奏效。

      但如果对方不是病急乱投医的被冲昏了头,而是有条不紊地在做些什么,情况就未必一样了……有些东西的可能性。开始撩拨他脑海里那条危险的线。

      “混元霹雳手雷锋……”他低声念了一次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名字,陡然下了决定。

      “公明哥哥,叫诸位兄弟准备,从此时开始,强攻祝家庄!”

      因为他的这个命令。陡然间,整个独龙岗的战情,拔上七天以来从未有过的巅峰!

      隐约间,他想起那个人在说:“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如果真是你做的,我看你怎么接……

      *************

      兵锋如潮。

      梁山一边吴用在陡然间所做的果决判断后汹涌而来,也造成了祝家庄一边的惊悚与混乱。

      栾廷玉、祝彪等人退回庄内之后。那边梁山众头领的群聚而来,做出要抢占阵地的姿态,委实将庄内众人吓了一跳。独龙岗这边各种工事、陷阱已经被毁得差不多,唯有庄子附近还有些残留。梁山之所谓还未强攻,便是因为强攻的损失还太大。但在此时看来,多抓了一个头领,竟然令得对方陡然间像是炸了毛一样。所有人都被吓得懵了懵。

      就连此时站在庄子外墙上做运筹帷幄状的宁毅,都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有些疑惑:“他们怎么了?”

      只片刻,庄户们朝着围墙汹涌而上,已经是在祝龙等人的吆喝下准备正式防御。栾廷玉、祝彪才从外面打了回来,身上带伤,这时候冲上庄子的围墙,也有些惊异。假如梁山真的不要命的乱来,祝、扈二庄到最后也肯定是撑不下去,他们方才还为着抓了三百人而高兴,此时祝彪手持钢枪,看着宁毅这边:“你做的好事,他们要强攻了!”

      “三少,不要乱说!”栾廷玉看了宁毅一眼,“咱们才抓了人,对方反应就这么大,说明雷公子的计策有效,他们害怕了!这是好事!”

      “好事便是让庄子早两日破吗!”

      “比之前那样等死好!”栾廷玉笑起来,朝宁毅拱了拱手,“雷公子,你可还有其它计策?若没有,栾某便按照一般状况来防守了。”

      宁毅还在那边探头探脑地看梁山人的集结,这时候望了望栾廷玉:“若没有计策,栾教头还能守多久?”

      “扈家庄若愿意出力,守到后天当无问题,他们想要破庄,也要付出几倍的代价。我们只能硬抗,让梁山人受不了这损失,或许会退走。”

      栾廷玉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主意,独龙岗若奋力抵挡,当梁山不愿意承受损失,就有可能保全。可惜连日的奋战并未令对方望而却步。他之前对宁毅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但这时候看见梁山的变化,却明显亲切了许多。宁毅笑道:“那我还是有些想法的。”

      他将方法告诉栾廷玉与祝彪二人,二人离开之后,祝朝奉与祝龙等人过来,他才请祝龙准备将索超、秦明等梁山头领带来:“若事不可为,对方非得强攻,便请祝兄将这些头领推到阵前,他们若要强攻,就挨个砍了。”

      将事态的转变寄托在对方的义气上,这样的事情未必能成,祝龙下去时,祝朝奉道:“雷公子莫非早也预料到了他们会强攻?”

      宁毅却是摇头一笑:“这哪里猜得到,我还未与那吴用对垒过,这几天看他风格稳健,显然也是用正之人。这一下倒确实没料到。”他躲在大盾牌后朝外看,“接下来的,慢慢看吧……”

      ******************

      夕阳如火,鼓声擂起。

      吴用方才那决定做下,不可谓不果决,此时的如火夕阳当中,军营这边便已经准备倾巢而出。吴用与宋江在营帐外看着那边的前线之地,事实上,在吴用心中。也在等待着更新的情报到来。

      方才的命令之后,他便在心中一直权衡事态的得失,不过是今天出现的这些杂事,值不值得这样去做。但命令还没有必要修改,这边军队还未准备好,祝家庄那边,杀声响起来,对方先动了!吴用的目光盯着那边,过得片刻。有人便来报告情况。

      “栾廷玉、祝彪等人,带队袭扰,然后他们……他们好像在放人……”

      “什么?”宋江问了一问,那探子只好再说一遍,对方一面打一面跑。偶尔放出三两名自己这边被俘的兄弟,弄得前方的头领有些犹豫,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回来询问一下。

      宋江望向吴用,吴用张了张嘴,片刻,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咬牙道:“阳谋……雷锋?”

      *****************

      轰!轰!轰!

      如火的夕阳中,擂响了鼓声,梁山的兵丁蔓延、汇集,祝家庄上人头涌涌。远处栾廷玉等人的袭扰还在持续,厮杀声传来。在这个傍晚,对峙的气氛终于拔升上去。所有人都心弦紧绷,战阵两边。都是肃杀的等待。

      距离祝家庄一箭距离之外的道路、山坡上,一拨拨的士兵汇集在那儿。将领骑着战马,气氛萧杀森然。战事的主导权显然在他们。庄院的围墙上架起弓弩,人们咬紧牙关,心头忐忑。这一刻,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事情发展的方向,甚至于作为事件主导一方的主事人心中,都在天人交战。

      沉闷的对峙前后大概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

      鼓声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在梁山后方远处的营地内,名叫吴用的男子放下了手:“今日……暂且收兵。”

      “他们……收兵了?”城墙之上,听着梁山军阵之中吹起的收兵号声,随后众梁山将领逐渐蔓延归去,都有些傻眼,但随后才有些惊疑地欢呼起来。

      就连已经战得疲惫不堪的栾廷玉等人,陡然见到这一幕,先是错愕,随后也眨着眼睛,呆呆的、感到松了一口气。

      谁也没有料到,独龙岗鏖战的第八日,当梁山军队摆开强攻的架势之后,成为了他们第一个在深夜到来之前就撤兵的日子。

      这样诡异的一幕,没有多少人能够明白其中的所有缘由。

      “便让他们多苟延残喘一日……”梁山的军营当中,吴用对着众人,如此说道,就战局来说,梁山强势依旧,几乎没有改变。

      而在这边,宁毅呼出一口气,望望天空,也笑了起来:“恭喜大家,又多活了一天……”随后又跟身边的人感叹,“有没有看到,真是厉害,梁山军队来来去去,令行禁止。虽然我不太懂打仗,但是下了强攻命令以后还能这样把人全撤回去,说明宋老大他们对手下人掌控很强,这种朝气,真是如日中天……”

      旁边的王山月看了他好一阵:“其实……你在那边有奸细……”

      “嘘。”王山月声音既低,依旧望向庄外的宁毅却也轻轻竖起了手指,低声肃容道,“当然是有的,那才是真正可控的布置。”

      “放出了这么多烟幕,若是控制得好,倒是真可以考虑干掉宋江……”王山月轻声低喃。宁毅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要干掉宋江?”

      他笑了起来,这句话倒是令得王山月皱起了眉头:“那你要干什么?”

      宁毅指向庄外,夕阳之中是梁山兵马退去的身影:“你看,他们兵强马壮,令行禁止,说来就来说退就退,是因为宋江够仁义还是黑得够帅气?”

      “……”王山月还不够适应宁毅这种现代化的调侃,一时不好回答。

      “他们想要造反,他们够强大,他们可以抢更多的东西,他们心里明明白白,我们已经打不过他,所以他们不计较一时得失。整个军队,都霸气外露,武瑞营跟他们在外面遇上,恐怕都是一波平推。弄死宋江,小范围的争斗之后,新头领上去。至少在他们大概满足,扩大到方腊去年那个程度之前,他们都不会停下。”

      宁毅目光严肃:“就算是最好的结果,宋江一死。大家分赃不均一拍两散,已经尝到过甜头的人不会再甘心做以前的小山贼。山东之患一时可解,但过一段时间,恐怕就是流寇四起,到时候变得更麻烦。而且,总会有人尝试整合这股力量……事情要解决,他们大部分都要死,而且我也有私人上的理由做这件事。”

      “……做得到才行啊。”

      “想起来是有点难,但事在人为。”宁毅笑了笑。眼见着祝朝奉与祝龙祝彪栾廷玉等人都走过来,依旧低着声音,却没有避开众人。

      “现在的梁山,对外正是最强大的时候,但在内部。他们山头无数,义气跟自觉,比军纪更严格,而人心隔肚皮,三个人之间就会出现猜疑,要不要将事情上报,要不要先上报。要不要观望,什么想法都会有。有想法就有差别。两百人放回去,三分之一会被隔离,三分之一会跟着自己原来的头领。就算有事,头领也会罩着,另外三分之一,会被真正的包庇起来。”

      “哪里都不缺聪明人。特别是能当老大的。我兄弟被放回来了,我知道他的清白。要不要去坦白,坦白了以后,哪怕上面豁达,这一次也肯定被防备。只要看到这一点,犹豫了,或者觉得不去坦白也无所谓,以后就都要把人藏起来。为了眼前一点点的好处,认为我是在大势之中,怎么做也无所谓的,这就是所谓的乡愿,德之贼也。”

      “出去坦白了的,没有招供的固然可以豁达,但你坦白说出来,上面信不信?招供了的,小房子里,没人看到,他是会说自己是硬汉呢,还是把自己招了的内容说出来,坚持自己是硬汉的,心里有秘密,完全坦白的,心里有惭愧和芥蒂。再接下来,出来坦白了的,看见那些没坦白,却不愿意出来的人,认出来了,怎么办。再再接下来,没有被抓的人,如何看待这些回来的人,特别是我给他们的任务里还有在睡觉的时候砍下同伴脑袋这种事情,传开以后,就算上面不追究,大家会怎么想……心里有鬼,就能做文章……”

      “放回去两百个人,真正被隐藏下来的也许到最后就是三四十个,因为身份被认出来,愿意帮我们做点小事的,或许还要更少,绝大部分人也会选择观望。这些人是谁,谁做事谁不做,连我都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只要或多或少的有,就可以了。”

      “十几个人或许几个人潜伏进去,还不算大,今天晚上……或许现在,那边就已经完全弄明白我做了些什么,事情我不介意他们知道,原原本本地摊开给他们看。第一道题已经出了,接下来,就看看那位加亮先生怎么解吧,说不定真有人中龙凤,不过……在最好的时机上,他们或许已经慢了一步了……”

      此时祝家的几人都在旁边听着,宁毅笑起来,随后拍了拍手:“不过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情了,王兄,新翰兄弟,事情还没完,两百人走了,这边又多了三百,工作量太大,我一个人是做不来了,今夜还得请两位帮一帮忙。另外,希望祝家几位兄长与扈家庄交涉一下,将他们那边抓来的兵将也一并押来这里,两百多人的题目如果不够,咱们再加几百,也请庄子里派出一些见多识广的,可靠的,来认一认人,只要名字记上去,这些人全家就都拴在绳子上了。”

      这话说完,祝龙等人便是兴奋地应了,这等复杂的计策,他们就算听不懂,也觉得实在是太狡猾了,太一肚子坏水了。祝朝奉、栾廷玉、王山月等人则还在咀嚼其中的道理,宁毅回过头去,望向梁山军营的方向。

      他现在能够想到,事实上,或许有那么一刻,那个叫吴用的是隐约察觉到了这个局里的危机的。那是属于聪明人的预感,或许也是因此,那一刻,他会忽然选择让梁山全军准备强攻祝家庄。那一瞬间,是连宁毅都有些意外的。

      假如这样的想法真能剽悍地贯彻下来,宁毅能够腾挪的空间,就真的不多,或许接下来,只能选择说服祝、扈二庄全力突围,以保存实力。若到了这一步,自己就真是狼狈了。

      可惜,聪明人总是聪明人,当时间过去,他能够冷静下来,就能理智地判断全局的状况。比之之前几倍的损失,加上被放回来的人可能在最混乱的战局上造成变故,将损失进一步加大,再加上自己顶的朝廷的名头应该也提醒了他武瑞营渔翁得利的可能。他还是理智地选择了退兵。

      只要整肃军纪,将这些许隐患除掉,梁山的优势依旧,反正祝家庄已经是囊中之物了……他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可惜啊,外伤易除,癌细胞却是会迅速扩散的……

      聪明人总是比笨蛋好猜的地方,就在这了。

      他摇了摇头,挥去心头些许余悸,祝家已是疲兵了,事情才刚刚开始,梁山兵强马壮,时间也未必充裕,事情还算不得乐观。他从不在战术上小觑旁人,假如那边还有怎样的天才,或者说出了怎样的意外,能够破局,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心理压力总是一分一分地加上去的,在崩断最后的那一根信任之弦以前,自己还是要按部就班地做下去。

      接下来,便看那边怎样解题吧……

      夜风吹过。

      如同宁毅所说,题目已经出了,到得夜间,梁山营地中几乎所有的将领便都知道了出现的事态,情况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这真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的阳谋。而“混元霹雳手”雷锋这个名字,也已经在不长的时间内就传遍了营地,让所有人疑惑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篝火燃烧,明明暗暗的光芒中,一向形象端正的关胜都将酒碗拍在了桌子上。

      “冲出来个鬼!”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9-29 12:50

  第四一二章 恶念东升(六)

 
  对于此时的梁山众将来说,为着下午发生的事情感到生气,确实是一种相对普遍的情绪。

  梁山之前准备一年之久,对这次的独龙岗之战,也是势在必得。先前几天的战斗里,纵然独龙岗这边反抗激烈,但梁山众人已经对双方的实力有了权衡,气势也因此达到了巅峰。谁知道到得这快要结尾的第八天上,就像是忽然遇上了一个小人,拿了根棒子敲在众人腿上,令得众人禁不住停了停。

  虽然今天傍晚准备强攻又被全部召回的事情说起来有些不太舒服,但听说了整个事态以后,没有什么人认为这件事真能在这里伤到梁山根基。只是整个情况……让人觉得有些纠结。

  近两百人被放回来,繁琐的阴谋,古古怪怪的说法……梁山之中不乏心思缜密之辈,但多数头领还是老粗一个,当大概弄清楚整个事情的问题所在,都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整个事态,确实如那个雷锋所说,阳谋摆在面前,每个人若要细想下去,确实得承认这事情接近无解。谁也保不住队伍里没人心怀鬼胎,可是……

  “那又如何!”杨志皱眉道,“此事莫非还真能动摇大局不成!”

  “只是这人又确实令得咱们晚攻了一天……”入云龙公孙胜在那儿捋着胡子摇头笑着,他暂时未曾参与战斗,因此倒是有兴趣慢慢去研究。

  “不过是苟延残喘了一日半日的,有什么用!”

  对眼下的众人来说。这确实是个从未见过的奇特计谋,但没有多少人真的表示佩服。

  连日以来。祝家庄那边会想出各种办法来试图翻盘,大家是有心理准备的,但这个阴谋……它无解,提出的质问、有关梁山的问题,没有人能够直接反驳,可它也没有威力,假如事情简单些,大家会真心觉得祝家庄那边努力的不容易。可眼下这计谋里的弯弯道道看起来真是让人眼花缭乱,给人的感觉就更像是一个跳梁小丑,在那边绞尽脑汁地做出各种恶形恶状的样子,令人难受。

  没有人能无视这件事,但正视以后,却又让人觉得自己有点傻。仿佛这事情最大的价值就是膈应人。就像关胜说的:“冲出来个鬼!”

  当然,谁也不能肯定对方就是傻子。接下来没有后着。不过梁山此时大的方向还是又吴用在绸缪,大伙儿顾着议论骂人也就是了。那边吴用与宋江低语一阵,便站起来,朝众人拱了拱手。

  “众位兄弟说得其实没错。今日不得不收兵,是不想出现太多不必要的损伤,可这件事。回来之后小弟已经仔细想过。要说后续,最起码的,估计明后两日,他们会将索超兄弟麾下的人手都放出来,以此扰乱咱们的步调。此事简单直接,未必没用。大家应该都能想到。”

  吴用说着冷冷笑了笑:“但世上之事,唯有手中实力最为简单直接。这人费尽心机,今夜确实能奏效一次。但用奇不过是穷途末路之举,他若真觉得能一直用下去,那边大错特错了。他用奇,我们用正。按照之前想好的,五日之内,破独龙岗,他这计谋的破法说起来,其实简单,今天夜里开始,严肃军纪!诸位兄弟下去,与麾下弟兄将事情说明白些,谁还未出来的,速速站出来,战阵之上,大伙儿注意些,设好军法官,最重要的是,遇上被放回来的,记录下来,集中起来。”

  他原本一介书生,但由于下午的事情让他有些糗,此时言辞也严厉起来:“五日之内,这人想要挑拨离间,又能翻了天不成!最迟五日之后,独龙岗破,一切都烟消云散,到时候我倒想看看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吴用此时说的,恰是正理,那边使出的计策是针对这边的军纪问题而来,而真正最根本的解决办法,便是严肃军纪。就算一时半会无法从根本上将事情解决,只要众头领有意识地去做,将问题压下五天又能有什么难度?

  他作出决定,众人自然点头应下,这天夜里,各自回去找麾下小头领巩固了军心。吴用又找来戴宗,让他注意营地之中的许多情况。

  梁山作此应对之时,扈三娘也正将扈家庄抓来的几十名兵卒与梁山头领王英押到祝家庄。

  今日扈家庄本已被困,已经准备选择闭庄固守,但后来梁山那边的状况委实奇怪,到得夜间,才听祝家庄的来人隐约说起。对于两百多梁山俘虏为何能让对方退兵之事,多数人都是疑惑不解的,但说在口中,只知道那计谋极复杂,极高明,一般人推敲不懂。扈三娘与王山月做了交接之后,去看了那院落间小广场上正在进行的审讯,然后再去找祝朝奉等人稍稍询问了一下,走的时候,却也没有完全弄清楚事情的缘由。只知道这帮朝廷中人出了手,暂时吓退了梁山的强匪。

  小广场那边正在进行的事情,与前一夜发生的,并没有太多不同,只是祝家庄这边也出动了两名见多识广的总管在认人而已。

  隔离审讯陆陆续续的进行中,一边的小楼里,宁毅也正在与王山月、齐新翰一同归纳那些“答卷”,这些“答卷”中如果要得到确切的情报,需要细致的对比,但同时,它提供的其实是每一个人到底是坚定还是油滑还是软弱的信息。然而要从中归纳个轮廓出来,需要审阅的人有着不浅的阅历和辨别能力。

  王山月是秦嗣源的弟子,聪明还是聪明的,齐家三兄弟中,便只有最小的齐新翰悟性和天分最高,因此宁毅才找了两人过来帮忙。

  这一次聚集的俘虏有四百多人,不过仍只是选了两百余人先进行审问。宁毅这边。王山月与齐新翰虽然也有些天赋和经验,但很多方面毕竟远比不了宁毅的老辣。要将两人带出个样子来,宁毅也会对两人进行详细的讲解,详述衡量和分析的原则。

  他虽然说对于谁叛变谁不叛变都无所谓,但要做事,自然还是要让可能叛变的人尽量多些,不能马马虎虎,事情反倒因此做得比昨晚更慢了些。到得凌晨,三人吃了个宵夜继续工作。王山月与齐新翰也会说起心中的疑惑。有关于接下来的各种推测,齐新翰是在战阵上呆过一些时间的,便也说起了对方堂堂之兵碾压过来的后果。

  “……事情照现在这样,虽然可以让他们心中有根刺,但终究拖不了太久。四五天的时间,只要他们保守些,就算由着立恒你用上后手。他们也不可能因为些许流言而撤兵吧?”

  “是啊,时间确实不怎么宽裕。”对于齐新翰的疑问,正在看着答卷的宁毅也是点了点头,“他们不会跟我们玩什么小手段小心眼,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这才是正途。但我们原本就是过来耍阴谋的,办法只有这一个。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们几天之内要攻破祝家庄,我们在这之前要让他们的信任链条断掉,单纯的角力,不管谁看起来。我们这边都不怎么占便宜,我也只能尽力去做。唯一的优势是,至少一开始,他们应该还看不到后果……”

  “信任……链条?”

  “呵,我举个例子吧。”宁毅看完一份答卷,抬头笑了笑,又去看下一份,“某个地方有个衙内,被官府抓了,罪名是他跟同伴**了一个女孩子,二世祖嘛,无恶不作,这种事情没什么奇怪的,大家相信了。”

  他顿了顿:“不久之后,传出消息,二世祖说,不是**,他当时睡着了根本什么也没做,然后又说,其实是通奸。你想想嘛,人家有钱有势长得又不难看,何必跑去玩什么强奸……再接下来,他说,其实他什么也没干,不过是被衙门的人诬陷的,之前是屈打成招,再接下来,又说因为有人故意要弄他,摆了他一道……有趣的是,每一种说法说出来,都有人信。”

  “自然有人信。”王山月原本冷漠的脸笑了笑,“那真相呢,到底是什么?”

  “真相是……我也不知道,因为重要的根本就不是真相。”宁毅笑道,“一起强奸案,或者哪怕是杀人案,判了也就判了。如果说事情的教训最重要的是到自己身上,其实我们可以看见,有一个很重要的链条已经出问题了,证据呢?有多少人真心在乎证据?又有几个人真心在乎事情的公正性?每一种说法……都有人信。”

  王山月想了想,有些疑惑:“你说的这件事……一个衙内被官府抓住,本身事有蹊跷啊,证据自然可以捏造,要说公正……我在密侦司里这些时日了,要说这类事情没内幕,恐怕你也不信吧?”

  “王兄说得对,其实我确实不信。”宁毅笑着,“这就是所谓的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摩世人吧,就我等来说,身边的人坏到什么样子,黑幕大到什么样子,你只要能说出来,我都会觉得确有其事。梁山人也是如此……这其实就是问题所在。”

  宁毅翻过一张纸:“我朝与辽人打仗,要说真正的精兵,不是没有,一百人对一百人,或许能互有胜负,十万人对一万,被打得落花流水。其实是因为他们觉得身边的人一定会贪生怕死地逃跑……谁心里都知道,如果硬抗,一定能打败辽人,但事到临头,所有人还是跑掉了。重要的不是事实是什么,而是大家觉得事实是什么。两次的审问,乃至于之后下达的任务,其实都是给笨人看的,笨人决定氛围,而影响战局的,是那边的聪明人……我要传过去的最重要的东西,是给聪明人的,如果事情顺利,应该已经在那边发芽了……”

  齐新翰想了想,低声道:“那是什么?”

  “呵,我正要跟你们说,这是最重要的东西,暂时应该没多少人能发现,你们待会做的时候。记住千万不要刻意……”

  灯盏的黄光映照在窗户上,房间里的身影交头接耳。隐约响起的,像是恶魔的呓语。

  夜还深,战局两边的人们都在为天亮后的战局做着准备。前一天傍晚的事态,对于祝家庄这边的人们来说,多少算是一针不错的强心剂,早起的庄户交头接耳地叙说他们并不太懂的事情,栾廷玉等人与宁毅碰了碰头,询问需要注意的事项。

  “打仗我不懂。不过接下来几天,大家打的恐怕是一场恶仗,栾教习、几位祝兄还是要保全自己,越能拖得久越好,往外面放人的办法不一定还能对他们造成大的影响。不过有一点要注意。”

  宁毅道:“他们也许会玩什么将计就计的花样,这是最直接的思维方式,如果没人对这边发信号。那是最正常的情况,但若有人往这边给什么约定的信号,就请千万不要相信,一定是陷阱,我发这类任务的时候,选的都是死硬派……栾教习如果能把握好。说不定倒是可以反过来再将他们阴上一次,不过见好就收,也就行了,没有其它的……”

  而也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吴用走出营帐。看着随戴宗过来的几个兵卒。

  “他们既然想玩手段,咱们不妨也顺水推舟。借花献佛。入战场之后,让他们跟随林兄弟、花荣兄弟等几个头领,适当的时候依计行事,发出信号,请君入瓮。”

  戴宗笑道:“军师此计,要让他们吃个大亏。”

  吴用笑着摇了摇头:“咱们正面打过去,本就胜券在握,我这也只是牛刀小试而已,奇谋终难撑大局啊。”

  他说完这个,有兵卒朝这边过来,道是营中出事了,有人半夜被杀。吴用等人连忙赶过去,死的却是那名接受了“向高层报告坦白一切后赶快跑掉”任务的兵丁,昨夜戴宗等人已经下令对这些回来的将士加强守护,但半夜时分,这人独自一人被杀死在营帐里,让人割掉了脑袋。

  这事情一时间在周围几个营帐间引起了议论,戴宗让人压下这言论。再过来时,吴用站在这帐篷前,看着里面的尸体,握拳在嘴边,一直都在沉默。

  戴宗低声道:“还是有人受了那边的挟持。”

  吴用皱着眉头,同样压低声音:“有肯定是有的,那些家人还未到梁山上的,若是被认出身份,说不定就会被威胁。”

  “暂时只知道有那双刀门的刘富……只是对下头兵将的统计昨夜虽然说了,此时肯定未曾做完,是否有人在杀人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现在也难查得清楚。”

  “那刘富接的是什么任务?”

  “他说他没有任务。”

  “……此事劳烦戴院长严查了。”吴用咬了咬牙关,随后又伸手按了按戴宗的肩膀,“不要动那刘富,只监视住就好。摆明的离间之计,对面那家伙在小事上,还真是每一环每一环都能扣死,他明知这刘富身份已在所有人面前暴露,干脆留下最大的破绽,这摆明的……是让我们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可惜格局太小!”

  地上那无头的尸身犹如一个对面发来的巨大嘲弄,吴用虽然口中说那人格局太小,但此时在这儿想着,还是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然后又有消息报来。

  军营之中用来煮早餐溪水上游飘来带有“祝”字的小红布,有人往水里扔了几包东西,可能是毒药或蒙汗药。虽然溪水一直在流,但若是将东西装在布包之中,一定时间内药力还是会不停散发到水中,那边只好叫上一小队兵丁往上游去找,同时让军医检查溪水。

  检查的结果是,一切正常。一个早上,也就是诡异地发生了这两件事,但因为第二件,令得全军的早膳推迟了半个时辰。

  晨曦露出之后,吴用阴沉着脸走进打仗,然后抬头露出一个笑容,语气冰冷吓人,极有气势。

  他环顾四周:“打死他们!”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9-29 18:56

  第四一三章 恶念东升(七)

 
  六月初六,独龙岗。

  火焰呼啸,烟柱如龙,冲向天空。

  庄外七歪八拐的道路间,一拨一拨的厮杀。为了最大限度的阻止梁山军队的冲击,独龙岗一方点燃了林木,虽然附近一带水源充足,树木丰茂,火焰没有大规模的传开,但升起的黑烟还是给众人冲锋来去造成了影响,这几天以来,都是独龙岗的阻敌利器。

  或许是被宁毅的手段给激怒,这一天从上午开始,梁山进攻的势头就份外激烈,势若泰山,雷霆万钧地压过来。独龙岗这边抵挡得格外艰难,但好在昨天傍晚梁山的那次退兵,也给独龙岗这边及时加上了一点士气,同时依靠着地利,庄内的人还可以一拨一拨的出去对敌人做牵制,同时三三两两地放出俘虏。

  时间到得下午,庄外的厮杀声还在传来,梁山将领甚至几度往庄园外墙逼近。他们没有打算强攻,但已经频繁的做出佯攻姿态,这是要给庄子里的人不断施加压力。如果说早些天梁山出动的是三到五成的人,今天同时出动的就几乎到了六七成,独龙岗附近的盘陀路有大有小,但真要打起来,总有个饱和度,多了也没有意义,但空余下来的,就过来给这边增添压力,试图使庄内人的神经始终绷在一根弦上。

  庄内庄户休息的院落边,宁毅将手中的伤药扔给祝彪身边的大夫,看着大夫将血淋淋的伤口清洗上药后包扎起来,祝彪握着手中的钢枪,喋喋不休地跟宁毅说着方才在外面对梁山人打了个“反埋伏”的情景。他平日厮杀,凭着一身悍勇与对地形的熟悉屡败强手,但要说计谋,顶多是做些简单的攻其不备。哪有今天与师父联手耍了梁山好几队人这么有技术含量,兴奋不已。

  “哥!我祝彪今天服你,你好样的。梁山那边……今天就跟疯了一样……还有你这伤药也不错。”

  “吕梁山传过来的方子,很难配,我也不多,都拿出来了。”宁毅笑着,“他们打得越来越厉害,你不怕庄子更早被破啊。”

  “哥,你说笑了。我祝彪脾气是差点,但不是笨蛋,昨天师父一说,我就反应过来了。梁山越反常,说明雷大哥你的计策越有用。他们越这样。我打得越开心。”

  祝彪此时不过十**岁的年纪,脾气是傲了些,桀骜难驯,但性子还算爽利。年轻人一开始是因为一身武艺,为了荣誉而打,但梁山过来,其实也多了一份保家的责任。这几日他厮杀得厉害,梁山好些人也在他手下吃了亏。但这样的豪勇背后,看见局势的倾斜,他常常杀得满眼血红。手中却未必没有发抖的时候。此时见了宁毅的绸缪手段,便也坦率地表现了自己的佩服。

  “不过这事情接下来,雷大哥应该还有后手吧?”

  “当然要有。”宁毅笑道,“放俘虏的情况怎么样?”

  “像雷大哥这边说的一样。他们安排了人专门接应、应付这些事,我们便漫山遍野地跑。不过看起来给他们添的麻烦不大了,剩下的那些要不然就不放了?咱们留着当人质?”

  “麻烦还是会有的,只是没那么明显,我们暂时看不到了而已,人还是得继续放,这个很重要,而且在他们完全围困住庄子之前,要把人放完。不过把他们扰乱得越多、越焦躁,打得就越厉害,这方面,祝兄弟还是要有心理准备。”

  “为庄子打仗,自家事。”祝彪点头,大夫已经替他包扎完毕,他坐在那儿动着伤了的手臂,想了想,“其实啊,这种把谋划完全说出来对面都没办法的事情,还真是第一见,雷大哥,真没解法啊?要是你你怎么办?”

  “有啊,很简单啊。”

  “什么?”

  “跟对面一样,严肃军纪,然后硬打。如果可能的话,把放回来的人送到别的地方去。但是他们昨天反应迟了一点,有些人已经藏起来了。再加上我们接下来还在一直往外放人,他们要送人走,也不可能一个一个一批一批的送,所以第一时间应该不会这样做,不切实际。但等到出问题的时候,也就晚了……其实这些人也未必想走,毕竟是出山的第一战,很重要的,谁愿意自己被分割开?”

  宁毅想了想,随后,倒也有几分感叹:“梁山现在是刚刚开始准备大展拳脚,用不完的劲,这种情况下,很多东西都可以被压住,什么问题在血气上来的时候都不是问题,我也是针对这个动手……但这一战若是他们真熬过去了,再进行一次整肃,汲取了教训的话,恐怕整个山东就没人能挡得住他们了。”

  宁毅的这番感叹倒是没有在祝彪这里形成太大的共鸣,他正在仰头想事:“这样一来,倒像是那些说书的先生说得一样了,他们那边什么吴用,咱们这边是雷锋雷大哥你,两边交手……”

  这时候的说书,自然也有军师交锋,你一计我一谋的来来去去,祝彪算不得聪明人,但当然听过这类故事。宁毅却笑起来:“说得夸张了,那边确实是被摆了一道,不过暂时说起来,他们还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只有等到问题扩大的时候……哦,到时候还得请三公子帮个忙,让他们吃个暗亏。”

  听说能让梁山众人吃个暗亏,祝彪眼中一亮:“哥,你说,什么都行。”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的,两人说得一阵,祝彪先是肃容,随后下午的阳光里,露出奸诈的笑容……

  祝家庄这边还在持续的放人,纵然一时间在这边已经看不到梁山一方的麻烦,关于人陆陆续续被放回来造成的影响,梁山内部还是冷暖自知的。

  被祝家庄放回来的俘虏,大部分确实被梁山各个队伍的军法官集合起来,预备集中管制,但仍然有小部分。是通过各种渠道,悄悄回归队伍的。对于许多自觉“精明”的人来说,梁山扩大之后的第一战,对于他们以后的晋身,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可能,他们也不希望自己身上染上这类的污点,真正有关系的,便尽量选择了隐藏。

  这类人只是小部分。也未必真会动手做出损害梁山的事情来。而与此同时,众多麻烦而又琐碎的情况,也正在出现。

  第一、此时过来梁山聚义的,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江湖绿林上的好汉。并非林冲鲁达这样的才能称得上好汉,此时梁山军中,真正混江湖的,接近一半。

  这些混江湖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两下子,其中的一些甚至在某地可能是人见人怕的泼皮恶汉,又或是某地的拳师恶霸。他们未必是硬汉。在祝庄的刀枪下,他们会背缚双手蹲着,但是回到梁山这边,他们却并不愿意受辱。我听闻梁山聚义。所以千里迢迢前来助拳,你怀疑我?

  当军法官警惕措施做多一点,这些人当场就会闹起来。这中间其实也有心虚、权衡的心思在,他们心知自己已经被怀疑。在这个全是“好汉”的军阵中,若还想往上走。是不能就这样忍气吞声的,好汉要的就是一口气,哪怕跟人对打一顿,然后惺惺相惜,都比旁人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好。跑过江湖混过绿林的,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智慧。

  第二、索超麾下队伍是整支被俘,当俘虏被陆陆续续地放回来,人数未齐之前,有些人没法找到能为自己证明身份的头领,军法官只能将他们聚集,严密看管起来,而据说针对这个情况,对面那个名叫“混元霹雳手”雷锋的官府恶贼,安排了一些祝家庄的人手混入其中,刺杀了临时的军法官后逃跑掉。

  这样的情况,对于真正知悉全盘情况的梁山上层众人来说,也确实接到发生了一起的情报,几万人的军阵当中,有一个人在战场上被对方派来的奸细刺杀了逃走,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落到底层,却是迅速传开,特别是在那些军法官之间,令得他们更加警惕被放回来的这些人,有的因为防范过度,起了几次小的摩擦。

  第三、下午的时候,有人点燃了军营附近的一垛干草,烟尘升起来的时候,看起来简直像是军营遇袭,远远看到的人心中都忍不住疑惑了一阵。而在战场之上的时候,确实有人趁乱杀掉了一名同伴,拿着人头逃去祝家庄。战场上太过混乱,这件事情未曾得到证实,只是据说那人的家庭情报被朝廷知晓,不得已只能这样去做,消息小范围地传了一阵。

  桩桩件件,大小摩擦,以往的军营之中,也并非没有。吴用昨夜做了决定之后,众头领也都对下面下达了命令,一时间,所有的东西处于被压住的状态,只是相熟友人间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这样的事情并不影响战力,也未曾惊动高层。对于吴用来说,这一天里,真正让他感到难堪的,是林冲等人设伏之后,被人反过来利用的事情。

  这天午时过后,林冲等头领按照吴用的计划,朝祝庄那边的人发信号,他们聚集周围准备合围。然而人没有等过来,栾廷玉、祝彪等人趁着他们在一边集中,反倒在附近咬住了兵力薄弱的“赤发鬼”刘唐。刘唐武艺高强,麾下儿郎也是勇猛,抵挡了好一阵子,然而栾廷玉出手老辣,在林冲等人赶过来之前,还是给了刘唐一棒,打得他肩膀血肉模糊,伤势颇重。以后怎样还难说,至少这场战斗中,是再难拿刀参战了。

  这场变故,谁都知道是因为军师吴用的计策,虽然众人不说,吴用也过去诚恳地向刘唐等人道了歉。但转过头来,委实像是被人在脸上甩了一个耳光。事情传开之后,众将领对那边名叫雷锋的官府恶贼的认知也深了一层,如同祝彪所说,竟真有些像是戏文里的军师之间互相拆招了。

  当然,这也只是私底下的说法,六月初六这天,梁山攻势直到深夜才歇,战阵上的事情毕竟才是真正的重点,就算对方私下里用的小阴谋确实给这边带来了麻烦,无法真正扩大到战场上,终究还是没有意义的。

  这天夜里,祝家庄扈家庄那边,说着新“军师”的事情,说着他的布置,吴用的吃瘪,给庄户们打气。而在梁山军营当中,摩擦也在扩大,被隔离的两百多名兵卒已经与其他人起了多次冲突,人们在窃窃私语间说着事态,说着那边有个叫雷锋的家伙策划了这一切。这天夜里,又发生了几起引起骚动的小事情,甚至于又有人被杀,一名兵卒拿着人头试图逃出军营,被人发现,歇斯底里地伤了两人,最终被团团包围。

  “我家娘子、孩子和家中老母还没来得及上山!我的身份已经被他们认出来了!我只能这么做啊!”被围住之后,那兵卒大喊,然后掉转刀锋对准了自己:“我叫耿安!我叫耿安!你们告诉他事情我已经做了!你们记得告诉他啊!我叫耿安!”

  然后这个名叫耿安的兵卒就在众人面前自杀了。

  被抓了几百人,总有些人会被认出来,也总有些人家人还未上山,会有人铤而走险做事,是之前就预料到的。

  这件事情,其实也并不影响第二天的战力,吴用稳守大帐,有条不紊地监督作战,不再让自己被任何东西分心,只要平推过去,对方一切手段都将化作烟尘。

  而有关雷锋,有关对方使出来手段的消息,在六月初七这天,其实就已经浮动得几乎整个梁山底层都在议论了,毕竟事态所有人都是能看到的。底层的议论其实还算不上太大的军心浮动,有各种各样小的摩擦,也不至于改变整个战局状况。这消息膨胀得很快,就连吴用等人,都无法想通它们为何膨胀如此之快。

  当然,战局仍是战局,眼下底层的议论虽然多,但真要扩张到影响和扭转整个独龙岗战事的程度,几乎不可能。战局之外的这件事情,一时间变成所有将领都忍不住关注的趣事,他们确实未曾见过或是听说过这样的作战方法,对方仿佛将一切出招手段都透明地传了过来,所有人都知道、看到,但就是没有人有办法阻止事态的逐渐恶化。

  若是真给他大量的时间,说不定梁山真的因此受个大挫。众人心中这样想着,手下自然想要以更快的方式结束战斗。

  只是,掩藏在那片透明表象下的,真正散发着巨大恶意的催化剂,直到六月初八这日,才终于浮出水面。而只在初七这天,其实已经有人隐隐察觉到了端倪,这人并非吴用,而是此时在军中负责后勤的席君煜,可惜该传开与不该传开的东西此时都已经播遍整个军营,到得初八这日,真正透明的阳谋,才终于……现出它狰狞的形态。

  有时候,感到了恶意,却终于无路可退……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9-30 14:39

  第四一四章 恶念东升(八)


       七月初七,下午。

       席君煜从军营中走过去,看着军营中的情况时,欧鹏与蒋敬从前方走过来,三人聊了几句,分开之后又遇上飞天大圣李衮正在营中暂时休息。

       席君煜来到梁山,主要的引荐人还是欧鹏蒋敬等人,大伙儿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又与李衮走得比较近,这是自江宁回来以后有的交情。

       “我看见下面的人一直在谈论那个雷锋,议论他下一次会出什么招,没关系吗?”

       “说得是很厉害,不过挡也挡不住,那个雷锋,做得确实是很漂亮。”李衮笑起来,“不过,大家都能看出来,已经晚了,与其不许他们说,不如让他们知道这点,祝庄哪里还够时间让军心动摇……那些被放回来的,有些人首鼠两端,但再笨的人如今也知道站在哪边,哪里动得了大局……”

       李衮说的也是正理,底层的议论,不代表他们已经变心,中层私下里说起这个,还都是嗤之以鼻。对方虽然在自己这边七寸上打了一下,但力度不够,虽然令人赞叹,但回天乏术了。

       “不过,此次收兵回去,便要厉行整肃了,今天军师他们、公明哥哥都在说这个。独龙岗此战,要按部就班地打完,然后严肃军纪……此事可一不可再啊。”

       两人说着这事,也知道凡成大事者,每多艰难磨砺。这一次打独龙岗,遇上这样一件事,给众人一个当头棒喝,反倒是好事,毕竟事情已近收尾,此后想起来。也会有种披荆斩棘才建立起大事业的感觉,这雷锋是上天给的考验,但此后自然会被扫到一边去了。

       “此时还不可轻敌,这人小手段频出,咱们便不做太多花俏,直接压过去就行!”

       这也是梁山众人的共识了,正议论着,一旁酒气传来,扭头一看。提着一只酒坛的燕青正自旁边走过,看见两人坐在这里,便也过来,在大石头上坐下了。

       自运河一战受挫,卢俊义被官府杀死之后。回到梁山的燕青便时常喝酒。以往他在山上无争无求,性格爽朗,几乎所有人都跟他关系不错,见他如此,便也都开导他,异日必有为卢员外报仇的一天。他颓废一段时间便已想通,但对容貌不再像以前那般在意。平日里喝酒,颌下蓄了短须也不再理会,但山上武艺高强之人都能看出来,燕青偶尔虽然酒醉。但目中精光未息,一直都将自己保持在巅峰状态,而且因为卢员外的仇,他身上杀气已出。几次李逵与他相扑,空手之下被打得比以前还惨。

       燕青此时也只是听着两人说话。席君煜与李衮聊得几句,李衮拍拍燕青肩膀,以示友好和安慰,燕青笑起来:“别这样,我没事。李兄弟,若是你我放对,结果还未可知呢。”

       李衮便也笑:“连铁牛那憨人都在燕兄弟手下东倒西歪,我哪里是燕兄弟的对手。”

       又聊了一阵,方才分开。席君煜回去处理军务,到得入夜,脑子里想的,倒还是有关梁山切身利益之事。他此时已经放眼天下,当然,中间会回去杀掉那对狗男女,不过那不重要了。此时虽然被吴用忌惮了一点,但梁山大势方成,来日方长呢,有的是自己发挥的地方,脑子里想的,也是梁山今后的发展路线。

       这期间,又不自觉地想到“狗男女”,想到狗男女,忍不住想起宁毅,这家伙确实是个厉害的对手,心狠手辣又能运筹帷幄,不过当初自己跟他的接触不多,依稀记得,当初苏家皇商的事件中,他说过一句话,似乎是:“事情要从前往后想,也要从后往前想。”陡然间,脑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些什么,但随后细想,又难想得明白。

       此时梁山军营里燃起篝火,外面仗还在打,营地里的气氛也还不错,梁山行军之时,并未完全禁止饮酒,但对每人发下的量有限。外面的仗还在打,一拨拨的出去又回来,如此渐至深夜,席君煜睡下了,到得凌晨又因为睡不着而醒过来。走出营帐,夜风微凉,他整理着脑子里的东西,看着军营中的状况。

       大家都在议论着一些什么……底层的议论动摇不了整个士气,但离开底层呢,中层、高层,交头接耳的时候,大家在议论些什么……

       不对,事情想得太多,我已经被他得逞了,只有聪明人会多想,这样一想,反倒令军心动摇,这些事情,我提都不该提起来……

       他走回帐篷,然后又走出来,拍了拍头。

       在那些交头接耳的时间里,大家说的是……说的是那些看起来被人嗤之以鼻的言论,看起来太幼稚,太虚张声势,没人会信,大家听到以后,第一时间就能找出来当中错的一部分,而且跟手下说,安抚军心……但若是这样……

       他环顾军营中延绵的篝火,若是这样想,真正被感染的,不止是底层。消息为什么会传得这么快,膨胀得这么厉害,两天的时间,对这些消息最为上心的,是军营中的中高层。他们在说话,在交头接耳间反驳,却没有任何人将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因为那些信息在第一时间进入脑子里就显得太幼稚了。那么繁琐的阴谋,大家注意到的,都是阴谋本身的恶毒,但是,只要严肃军纪,在战场上多注意一些,在底层之间,动摇不了士气……

       那真正会动摇士气的是什么……是哪些人……

       他看着这军营,想起自己在想的东西,每一个目力所及的瞬间同伴在低声议论和嘲笑的东西。再映入眼帘的,就像是一个隐而未发的巨大火药库,如果真有可能点燃,假如这从一开始就是对方的谋算……

       不对,这是我倒果为因的想法,我已经让他得逞了,我不该想这些……

       **************

       砰。

       椅子反着放在牢房前方的地面上。拿着一只馒头的富家公子坐下了,灯火明亮、澄黄。

       “早上好,现在天还没亮,我又来打扰大家了。”

       这是祝家庄,前方牢房房间里,关押的是索超、秦明、黄信等几名梁山头领,由于宁毅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他们也已经习惯,只是恶狠狠地瞪他。

       “馒头要不要?要也不给你们。这是我的。你们有好酒好菜可以吃……我是故意的,给你们吃好酒好菜,让你们不想死,所以馒头这种可以让你们视死如归的好东西,我才不让你们沾呢。”宁毅跨坐在椅子上。用力咬了那馒头一口,然后顺手扔到牢房墙角,嫌恶地咀嚼着,“——真他妈太难吃了!”

       那边黄信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他娘到底想干什么,每日里来这里聒噪……”

       “你想要跟我交流。”宁毅指了他一下,笑起来,露出了牙齿。“不用再掩饰了,你看,你想跟我交流,要么是试探自己活下来的机会。要么是色厉内荏,想要让自己心里不那么害怕……因为我早就说过了,只是跟大家汇报一下情报。”

       他手掌拍在一起:“今天是六月初八,大家都知道。局面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话说那祝家庄外所有的陷阱工事都被破坏。腾挪的空间已经不多,顶多支撑半日,梁山贼寇……对不起,照顾一下你们的心情,梁山好汉,就要攻城,你们觉得我这样想不想说书先生的口吻。”

       秦明看过来:“差多了。”

       “你也想交流。”宁毅笑着点了他一下,无声地动了动嘴巴,然后站起来张了张双手,“就好像每一个恶劣的阴谋都希望有人能够看懂!而在阴谋实施的过程里,阴谋家最希望的是能够直接看到事情的进展。诸位都是梁山之上的精英,对山上的情况都清清楚楚,所以我说给你们听,也邀请你们参观了我做事的办法,到底有没有用,你们心里有一杆称,所以如果你们心里真心觉得梁山要出事,那我就赢了……然后各位也许还会因此放弃梁山,跟小弟合作,让那帮贱狗输得更惨一点……”

       他一面说,一面提着一把弩弓,走到牢房前方,指向隔间里的一个人:“矮脚虎王英!”

       “你、你要干什么……”牢房之中的矮胖子在里面坐起来,“我、我愿降……”

       “啊?这么干脆?”宁毅眨了眨眼睛,片刻,“对不起,我对你有点……偏见。”

       他扣动扳机,旁边隔间里陡然响起来:“王兄弟!”几个声音响成一片。

       宁毅正拿着弩弓往回走:“因为你每次看我身边那位王兄弟都色眯眯的……你们叫这么大声干嘛!我确实对他有偏见啊!他每次啊,看我身边那个王兄弟,都色眯眯的像只乌龟!你看他,又矮又锉,那我身边那位王兄弟他是个男人嘛!长得漂亮又不是错!而且他们都姓王,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啊!”

       宁毅咬牙切齿,那边也是瞪大了眼睛:“他说降了,你还杀他……”

       “降了?你们以为谁都能降了不成?”宁毅面色冰冷地笑起来,“降了就没事了?欠下的债呢!哦,想升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你们让好人怎么活!想死?有机会的,这两天时候到了,就会来问问你们,到时候,你们摇头就可以死了,人生自古谁无死,不用看得太重要了,很简单的。现在我们还是回到阴谋的问题上来,这两天的事情,大家也已经看到了,今天上午,我们就会放出最后一批人……”

       索超冷笑起来:“你当你那点乱七八糟的小谋算真能动摇梁山根本不成?”

       “我就喜欢有人问出聪明的问题。”宁毅笑着摇头,“还不行吧,你们看,你们都知道不行,虽然放出去很多人,造成了很多麻烦,但是大家都知道,撑过去,事情就完了,所以对打仗的影响,还不是太大。所以今天带回去的,是一些很重要的消息,毕竟今天过后,我们就没法用这样的阴谋了。所以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戳破。”

       他在椅子上坐下,想了想:“人的说话,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看起来作用不大。但就像是我在这里说,你们可以装作无所谓,但我说的,你们都能听到,听到。就会进入脑子,进入脑子,就一定会开始想点什么。把握住这一层,就能选择进入对方心里的东西,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了。我给你们好酒好菜,最后也许还会给你们一个选择,你们既然只能坐在那里面,就不妨也坦白一点,仔细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因为这场战斗的胜败,不是一个人的意愿可以左右的。”

       牢房了沉默了片刻:“从一开始。人被放回去,那边就接到了最复杂的信息,梁山那边的人手,不会完全放在调查这件事情上。一百多人听到的东西,零零碎碎的,恐怕到现在他们都归纳不清楚。正面强攻,是对的。换成我我也只能这样做。”

       “对于那边军队来说,底层的议论。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对回来的人已经尽量做了隔离,他们上不了战场,就算有些隐藏起来的,战场上他们也不敢乱来,他们还想观望。这个时候,真正会动手的,也是少数几个被认出来了,而且家人还未上山的,再剔除不敢动手、找不到机会动手的……剩下的影响,对整个战局来说,无伤大雅了,也远远到不了让人草木皆兵的地步。”

       “但是,真正能影响大局的,是什么人?”

       宁毅笑了起来,微微顿了顿:“每一个团体,都会有一个聪明人,有一根主心骨,聪明人告诉下面的,我们不会输!士气就不会真正散掉,他们在军队里,组成整个中层,你们梁山的中小头目。战场之上大的消息他们都知道,也会跟下面商量……别说不是。你们都清清楚楚。事实上,从那天晚上当众退兵开始,你们就一直在帮我做宣传。”

       “做一件事情,每一环都很重要,最重要的是,一环扣一环之后,他们能够起到的……呃,化学连锁反应,也就是一加一等于三。我将他们放回去,真正要等着扩大的,不是那些人被我威胁做出什么事情,或者不是你们底下的那些人互相猜忌,引发以前的矛盾,只有这点麻烦,事情太小了。我在等的,是所有的聪明人心里都接收到我给他们的煽动,这个煽动,不在两次的审问里,不在最后的任务里,最讲究的,是跟那些放回去的人说任务之前……说的那些话。”

       宁毅看着众人:“当朝右相要灭梁山,你们影响武朝北伐,动摇国本!皇上都大怒了。武瑞营被下了死命令……你们梁山上山头林立,就不怕身边的人反水?不怕身边的人在战场上抽冷子给你来一下?不怕有人倒戈?你们老大想招安,宋江跟林冲、武松这些人不合,那些被逼上山的朝廷降将心怀怨念……等等等等,我说得是不是有点幼稚?有点虚张声势?”

       宁毅笑着:“你们一听,马上就能听出来,心里冷笑,这家伙在发任务之前还虚言恫吓。你们第一时间就看出来,我的目的是为了让你们互相猜忌,所以你们就不猜忌!还会跟下面的人说,虽然我们梁山有些问题,但这个人就是负隅顽抗而已,照啊,谁都看出来了,对不对,我只是把事情用幼稚一点的办法点破了而已……人心啊人心。”

       “一开始,你们想的是,梁山怎样也不会败。然后你们想,虽然梁山有问题,但这次不会败,我说的那些,自己都没有底气……从这个‘怎样都不会’,到虽然,这就是我要递过去的最重要的暗示,一百多人,口中的说法首先是跟他亲近的人说,吴用压不住,军中的将领和中层都会盯着,会不会有什么人真的被煽动,然后他们互相议论,给自己打气,过了这次就天下太平,越打气,他们就想得越多。恭喜,两三天的时间,军营里的聪明人,应该都商量过很多遍了,我要传过去的话,那些没人会信的谣言,已经压到他们心里了……”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说得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了?”宁毅笑望着牢房里的人,“那如果我告诉你,今天早上要放过去的人,每一个……都听我说过这些了呢。”

       “最后的这些人,每一个都多少有点背景,我只是跟他们说,告诉他们老大,现在是什么情况,方便想想,站队。他们或许对梁山忠心,但传个话还是会传的,毕竟决定由上头拿,我觉得就算吴用察觉到,应该也封锁不完……今天上午,当这些聪明人环顾四周,察觉到周围每一个人心里的想法,然后再跟我说的做对照,你们说……他们会是什么感觉?”

       “火已经在点了。”宁毅偏过头,看了看外面的黑暗,“哦,还有一点,今天这些人,还带了些谣言去,听起来也很幼稚的,像什么宋江想招安,早就跟官府接洽了,其实宋江不想招,但是下面的人觉得他想招……呃,呼延灼早就不满了、吴用是个蠢货,他每一步都被我算中,还排斥其它的聪明人,二龙山的那些头领觉得,宋江根本不该当这个老大,所以跟官府勾结想要推翻他,曾头市其实是宋江害死了晁盖,所以当朝晁盖手下的一些人也跟官府接头了,还有朱武比较喜欢史进……”

       “梁山的大头领里,早就有些人想要弃暗投明,我们受右相的命令,做事滴水不漏,你们以为我们是今天才打的梁山的主意吗?现在打祝家庄,他们会在关键的时候出力,阴死大家……”宁毅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这时候,外面有敲门声响了起来,宁毅走到门边,听人说了片刻,露出笑容,接过一个小木箱子,他捧着箱子过来,放在木桌上,打开。

       “当当当当!惊喜!”

       那是一颗人头,所有人都认识的人头,宁毅放下木盒的盖子,趴在桌子上,双手撑着下巴忘情地端详:“这样说起来,那些暗中投靠了朝廷,准备阴死大家的家伙……到底是哪几位呢?啧,真是太坏了……”

       如此说完,看了一阵,他忽然想起来,然后捧着人头笑眯眯地出去了:“啊……还要拿去给那些要被放走的人看看,拜拜……”出去之后,又探头进来。

       “哎,对了,你们到底怎么想的?今天人家就要逼到庄子外面来合围了,士气如虹,实力相差还很悬殊呢。我为了把实力扳平,还准备了一些事情,譬如我准备了一些大喇叭,让人在攻城的时候对着外面喊话,呵呵,听起来是挺异想天开的,那你们觉得……我是有机会了呢?还是依然徒劳无功……呃,我待会过来听你们的意见。”

       牢房内,秦明等人坐在那儿,面容肃穆。

       不久之后,天就要亮了,梁山军营之中,有一个人,少了脑袋。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9-30 18:55

第四一五章 恶念东升(九)

  赤发鬼刘唐死了。

  接近天明的时候,巡逻的士兵发现了刘唐营帐内的不妥。前日在对阵独龙岗的攻伐之中,刘唐陷入栾廷玉、祝彪合围,肩上中了栾廷玉一棒,这两日皆在营帐之中休息。凌晨时分巡逻过来的士兵发现应该守卫在营帐外的兵卒不见了——这样的事情在梁山之中倒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但他还是朝营帐里看了看,然后就闻到了血腥气。

  正在养伤的刘唐被砍去了脑袋,连同看护他的士兵,守帐篷的士兵,一同死在了营帐里。

  这两天夜里梁山军营之中并不安宁,临时的整顿军纪难以立竿见影,但中小头目对下面的掌控还是抓得更紧了些,因此尽管气氛紧张,一般人还是比较自觉。然而谁也没想到,区区两天多的时间,对方放出的骚动,就已直接蔓延到军中头领一级人物的身上来。

  赤发鬼刘唐武艺高强,在梁山之上,是跟随晁盖起事的元老级人物,就算后来换了宋江,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当得知这消息,吴用等人赶过来时,宋江已经在刘唐的尸身前哭了出来。

  “谁干的、谁干的,我刘唐兄弟……我刘唐兄弟的头一定要找回来!找出干这件事的人,我宋江要将他千刀万剐!”

  话可以说得很重,但在事实层面,听说了这件事的头领一时间就都有些茫然和迟疑。

  谁干的?人头已经到哪了?

  前者追索起来肯定相当复杂,而后者。一时间只能当做人头还在营地当中的可能性去推测,但如果大规模搜营,引起的波动太大。戴宗第一时间安排手下严查,同时询问周围营帐中刘唐的直属兵将昨夜的状况。然而刘唐受伤以来,需要安静,大家收敛着要么早睡,要么去了其它的营帐,这些直属亲兵地位都不低,军法难管,询问之后。也没能发现可用的情报。

  事情神不知鬼不觉。追查起来如此麻烦,对方在军营中的地位肯定通了天。但这个想法一时间没人敢说,大家都只能压在心里,毕竟可能性虽然不低。但也只是可能性。说出来徒然动乱军心。对面那恶贼说不定就要捧腹大笑。

  到了大帐之中,众人暂时只能将这件事压下来。由于消息管制及时,刘唐的死讯在中层头目中也未曾传开太广。知道的大头领基本都对属下下了禁口令,至少暂时得把事情压住。

  有关此事暂时只能内部做调查。祝家庄眼见便没有了腾挪的空间,估计小半日便能开始准备进攻庄子,天亮之后,梁山兵将便开始大规模出动,预备清除攻击庄子的最后一些张开,以其军队能在庄子附近完全展开,同样的清晨,栾廷玉等人还在一拨一拨的放人。

  上午时分,吴用与宋江在大帐外看着战况,等着消息一波波的传来,一些回来歇息的将领也聚在附近。戴宗忽然领了人过来,看看周围,神色有些严肃地要与吴用宋江说话,宋江却以为是带来了刘唐的消息,主动赢了上来:“戴院长,可是抓住凶手了。”

  “尚未……有些事情,要跟哥哥说说。此人是被那边放回来的兄弟……”

  “哦。”宋江点了点头,努力地保持和颜悦色,“那……”

  他原本的意思是既然放回来了,按以往那样做就好,但戴宗神色犹豫,他或是不想让周围的头领参与进来,但事实上,大家都已经注意到了他。宋江道:“到底是什么事,戴院长你便说出来。”

  戴宗咬了咬牙:“刘唐兄弟的头……在祝庄……”

  宋江愣在了那儿,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面部表情还是扭曲了起来,还未说话,戴宗又道:“那雷锋……让他带话,动手的是营中的一位大头领……”

  梁山之中首领众多,虽然此时还未明确排什么天罡地煞,但要说大小,总还是有个概念的。宋江听了,气得吼道:“这等赤裸裸的挑拨离间之词、这等赤裸裸的挑拨离间之词……我岂会信他!他摆明想离心我与众位兄弟,我进了祝家庄,必定要活剐此人!”

  听说了刘唐的事情,在场众人都是勃然大怒,有的当场在冲出去带兵要继续攻打。众人心中其实也有些疑惑戴宗此时的表现,他一贯精明,此时竟然会将这种话当众说出,然而在戴宗那边,却意识到这类话语恐怕已经在营内传开,他在那边站了片刻,终于又道:“这人……还带了一些话,我觉得,公明哥哥、军师恐怕还是要听一听,这些话语极其恶毒,但恐怕……压不住……”

  宋江看了看那俘虏,转身走向大帐:“那便都进来听听,我梁山营内,岂有事情要瞒着众兄弟!”

  在场众人有的便表示听不听都无所谓,有的则跟着宋江进了大帐,各自惊疑。众人才进来刚刚坐下,陡然有人来报,道祝庄已经将刘唐首级挂在了庄子外墙上,里面还叫了人一齐大喊,倒是有人投诚,送了刘唐首级过去。宋江等人沉默半晌,向那回来的俘虏说道:“他让你带什么话,说!”

  那俘虏一脸苦涩,看看众人,片刻后,终于还是说了起来,不片刻,营内的气氛就已经变了。

  “……那个人说,营内反应的每一步,他都已经算好了,让大家自己去看,是不是这个样子……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了,还说,只是两三天的时间,营地里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因为咱们这边觉得幼稚的那些事情,都是他故意埋的陷阱,他选了个地方,挖坑的是我们自己……他说,这事情完全说明白了,咱们也没办法。投诚的人已经有了,只会越来越多……还有,说军师是……是……”

  “住口!”

  那边说得一阵,宋江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众人情知对面说的必然不是什么好话。然而稍稍印证,从六月初五开始的三天里,对方一步一步的设下陷阱,如今梁山军营的整个中下层头目恐怕都已经被那些看似幼稚的说法感染到,只要让他们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环顾四周的时候……对方这番言论连营帐里的头领都觉得无法辩驳。何况是那些人。他们心中的感受,就可想而知了。

  “这等大逆之言,可曾、可曾在营地里……”

  宋江咬牙切齿地想要询问,但看看戴宗的表情。就已经明白了。正因为戴宗意识到事情已经在扩散。控制也已经是徒劳,才可能允许出现现在的事情:“这次他们放回的大概是最后三十余人,但只有十余人……被控制住。大多数……都是中小头领手下的亲信……”

  能够让营帐中众人无法辩驳的言论,这些人听了,必然也会觉得“可能”有道理,哪怕是这个可能,就算他们心中未曾背叛梁山,也会为了给自己和兄弟留条路,选择传个话让上头自己判断。哪怕他们知道这样不好,也会想着别人会这样做。在场的人堆这点都清楚,事情根本不可能压住,甚至于外面的、里面的一些头领,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谁也不会说出来而已。

  吴用坐在那边,脸色铁青的没有开口说话,但若是坐在侧面的,就能看见他的一只手一直在抖。确实,谁遇上这种事情都憋屈,憋屈得难受,从六月初五开始,每一步都走在对方的陷阱里,这一边原本是自诩掌握大局,对方就算用些谋略,也无法翻盘,然而到了今天这一步,当对方的设局真正打击到自己这边的根本,意识到那危险时,一切的感觉就都不一样了。

  这样的阳谋,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给你听。甚至于在今天这一轮到达了极点,对方就是坐在那边摆明了说,我就是在挑拨离间你,我就是这么挑拨的,我说的话,可能全都是假的,可你还是得信,你不信,肯定有人信,肯定有人出卖你,因为人家也许就是这样看你的,因为此时的梁山军队跟人是个什么样子,你们自己清楚,越清楚,越完蛋。

  只要能想的人,就落入圈套,而落进去以后,想与不想,就都没有区别了。

  那是无限的死循环。

  刘唐的死应该已经传开,军营当中不知道有多少的议论,对方的这些话此时恐怕还没有大范围的传开,但不少的头领恐怕都已经心中有数。吴用按了按额头,想要说点什么,陡然间,听见营帐外传来喝骂与争吵声,但随后倒是没有吵得太久,有人劝架,双方大概也保持了克制。这之后,在外面厮杀了一阵的李逵与武松掀开营帐门进来,李逵犹是一身戾气。宋江按捺住情绪:“怎么了?”

  李逵放下板斧不说话,嘴巴动着,武松在旁边迟疑了片刻:“是樊瑞与项充,他们在找李衮李兄弟……”

  吴用稍有些呆滞的目光转了转:“李兄弟怎么了?”

  “现在还不见他,他们找李兄弟身边的亲兵询问,亲兵说……昨晚最后见到李兄弟,是李兄弟深夜去探刘唐哥哥的伤,然后就没回去过,铁牛他因此……骂了两句……”

  那“混世魔王”樊瑞与“八臂哪吒”项充本就是与“飞天大圣”李衮在芒砀山聚义的兄弟,后来一同上了梁山,虽然地位不是非常高,也是颇为抱团的。李逵性子火爆,才从战场上下来,看了刘唐的脑袋,也是生气,正遇上这事情,当时忍不住随口骂了一句,樊瑞便与他争吵起来:“你骂我兄弟,你敢骂我兄弟,我兄弟说不定此时也已遇害了!”

  当时武松插手,双方都克制了一下,此时李逵生着闷气开口道:“这贼厮鸟,若是……”

  宋江轰的一拍桌子:“你闭嘴——”这一声震彻整个营帐。一时间,连李逵都被吓到了。吴用牙关抖了抖,低喃道:“离间计、离间计……”

  坐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鲁智深道:“这样下去怕是不好再打了……”

  他这话语中已有退兵之意,环顾四周,众人一时间也不好说话。吴用站起来:“不行。”

  他此时身体都有些抖:“强攻、此时只能强攻,公明哥哥,众位兄弟,此局不下,梁山便毁……梁山便毁了啊。”

  这句话犹如放出去的梦魇,在营帐内传开,众人脸色各异,都是惊疑不定,互相对望。营帐外,也有许多人已然了解了事态的发展,席君煜本是想来大帐之中的,他看见了李逵与樊瑞等人的冲突,又在帐外听了一阵,此时抬起头,六月初的天光明媚而绚烂,但此时,却俨然有寒气笼罩了下来,附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令人脊背发寒。从六月初五到现在,每一项事情,大家都明明白白的知道,可为什么会变成这一步的,在众人眼里,确实既清晰透明,又诡异得令人无法理解,他们……从见过这样的事情,甚至于连听说,都未曾听说过。

  “三天……才三天……”席君煜轻声低喃。

  从六月初五的下午到六月初八的上午,刚刚好三天,与其说是打仗,更像是有人在对面放出了一场最恶毒诡异的梦魇。阳光下,几乎每一个得知事态的人,都忍不住勒马横刀望向祝家庄的方向,感受着寒气的降临,心头空白了一瞬,然后,难知何去何从。

  “怎么会……这样……”

  事情荒谬得令人几乎要笑出来,没有人愿意相信,可是梦魇正在从人的心中逃出来,侵占身躯,具现出它的形态,只要再往前一步,谁都能看到,这一切就将变为张牙舞爪的现实……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1 22:21

第四一六章 日光倾城(上)

      日光倾泻。

      六月初八,独龙岗,接近正午时分,战场之上出现一片短暂的真空期。

      梁山众将的围攻之下,庄外的地利,已经再难维持,栾廷玉等人在最后完全撤回了庄子里,梁山的几支队伍守住四门,但后续部队却来得缓慢。梁山军营那边肃杀安静,犹如在暗暗的蓄力。祝家庄内众人便趁着这点时间,在庄子的石墙后休息整备,不少人到石墙上看看,然后又下来。

      “那边要攻过来了吧?”

      “不是说那边内讧了……”

      “内讧了……他们也还有一万多人啊……”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总是免不了的,也有些人在议论这边这位雷公子的计策是否奏效。连日以来,宁毅刻意向祝庄众人放出的舆论确实有着振奋士气的作用,包括吴用的吃瘪,自己这边不断放出俘虏,给那边造成麻烦之类的事情,今天上午挂出的刘唐人头,也确实给祝家庄一边打下了一针兴奋剂。

      但数日以来的交战,陆续的死伤确实给祝家庄的庄户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他们并非正规军队,就算平日里民风彪悍,在这样严重的死亡阴影下,内心的压力也是极大的,有关于这位雷公子的宣传,起到的或许是一线希望的效果,而作为大家抵抗的内心基础的,其实还是梁山人早些时日的凶悍。

      在这之前,梁山几乎从未想过独龙岗会有打不下的情况。这样的心理影响下,将整个战局当成练兵,众人都打得极为酣畅。

      梁山那边的酣畅淋漓,对于祝家庄与扈家庄来说,对方就是毫不留情的放手杀戮。不管你这边怎样反抗,对方总是以泰山压顶的气势打过来。这就好像是一个武林高手在杀人之前戏耍对手,你拼命也好,歇斯底里也好,反正我无所谓,我也不着急,你生你的气,接下来我就打死你。

      一方的态度,另一方总是能感受到的。当自家亲人朋友被杀戮。对方不留余地的时候,独龙岗一方最后被逼成的其实不是残兵,而是哀兵,这是整个独龙岗能支撑至今的主因。

      当然,生死之间。不是说哀兵就能够克服一切。有关于梁山军营内的状况,独龙岗这头并不能直观地看见,就算那边真有头领投靠了朝廷,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这边还是存疑的。

      另一方面,既然朝廷的官员在此,为何军队还没有出现。对方是不是在将自己这边当枪使。这些想法理所当然的也有浮动。只是整个祝家庄终究还是能够抱成一团,并不至于引起大的波澜而已。

      也是因此,宁毅对于整个事态,也只是觉得到这时才将局势真正扳平。就算梁山日后因此而内讧分裂。在眼下,这边可能还将面临一场恶战。

      “……他们那边,已经慌神了,要下这个决定。也很难啊,说不定有些头领已经准备拉着手下走人了吧……老实说。真的要大规模的分裂,现在还是不可能的,现在那边的人,大部分家人家当还都在梁山之上,要打,他们一定可以打,但是一只随时猜测提防着身边人倒戈的军队,现在的梁山,已经不是三天前的梁山了,这支军队,不会再有那种如日中天的气势,其实到现在,他们跟武朝的任何一支军队,都已经没有差别。而且,战阵之上大家就能看出来,你们每撑过一刻,他们就要更弱一分。从现在开始,其实你们才是梁山附近最能打的一支部队……”

      蝴蝶飞过阳光下的石墙,石墙后方,名叫宁毅的年轻人正坐在那儿跟周围的人说话。原是梁山的人动作放缓,旁人过来找他询问局势,他随口说了一些,然后周围的人就开始聚集起来了。

      这两天的时间里,宁毅与周围的人说起来,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的话语之中颇有道理,但对于相对朴素或者相对暴躁的乡民来说,真正能够理解他话语中涵义的并不多。但是宁毅说起来时,自有一股能够轻易折服他人的气势。对于这些庄民来说,听到一些新的名词,或是将一些能够理解的情况与对面对照,看起来似乎是那么一回事。内心中对这雷少爷的观感,便俨然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言语有暴力,言语也有说服力,这样的人物放在后世,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做政委。宁毅这样一说,周围的人想起来,便有人道,方才在庄外打到最后,撤回来时,已经觉得梁山人不像之前打得那么猛了,可能是彼此之间已经在猜忌。

      “他们自然要猜忌,要当心……大家知道,武朝十万人为何会败给辽人一万人,就是因为……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军队打仗,靠的最重要的就是士气!从一开始,我们打的就是他们的士气,他们那边鼠目寸光,以为我们是耍小手段,现在他们发现了,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而且越意识到这点,崩溃得越快,这些你们待会就能看到……各位兄弟,这场仗他们要是敢打,今天晚上就能打完,他们死定了……”

      他坐在墙下,神色从容地兜售着自己的言论。不远处,祝龙正在石墙之上巡逻警惕,一边的大石头上,祝彪手中捧着一只海碗正在呼噜呼噜地吃面,吃完之后,拿起钢枪来挥了几下,虎虎生风。

      更远处的台阶上,栾廷玉静静地坐在那儿的阳光中,看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捧了水过来,给他擦拭八角混铜棒上的血渍与碎肉,小姑娘走开时,蝴蝶从阳光里降下来,停在那根经历百战的铜棒上……

      然后他回头看去,后方的远处,梁山的军营里传来三声铺天盖地的喊声。“杀!”“杀!”“杀!”

      此战不下,梁山便将面临崩溃,到得此时,他们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从那边过来了。

      旗帜招展。领头的是宋江,到得此时,也只有他,能够再度以名声重振起梁山的士气,先前的沉默,显然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呼保义”在军营中对全军说话。

      跟随他的是军师吴用,后方梁山头领随行而来,“小李广”花荣、“黑旋风”李逵领军拱卫两侧,紧跟着的是“神行太保”戴宗。“病关索”杨雄,“混江龙”李俊。

      西侧面的道路上,“豹子头”林冲领军在前,“青面兽”杨志、“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在侧。

      东面,“大刀”关胜领头。“浪子”燕青、“花和尚”鲁智深、“拼命三郎”石秀随行而来。

      独龙岗附近一条条蜿蜒的道路上,梁山精锐密密麻麻的已经齐集过来。病症已经在他们内部剧烈的发作,但一如宁毅所说,这些人的家属家当,还都在梁山,他们仍旧能够组织起这样的一场战争。一部分中小头领还在附近的道路上设防,准备隔离扈家庄。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办法选择各个击破,也没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扈家庄破后再攻祝庄。

      祝家庄前方地势崎岖不平,能够方便进攻的地方是一处一处的。纵然如此,当梁山的队伍聚集过来,密密麻麻的士卒还是在阳光下的山坡低地间连成一大片,各种旗帜舒展。一名名的武将齐聚。一万多人的阵容,比之祝家庄中拼拼凑凑尚且能战的三千庄户。这一战他们的兵力在祝家庄的五倍左右,到得此时,单单是形成的压迫感,就令人窒息。

      不论之前祝家庄中是一种怎样的气氛,到得此刻,所有人还是屏住了呼吸,石墙上的庄户拿起弓弩,握紧刀枪,一片肃穆。

      宁毅的周围,以王山月、齐家兄弟为首的四十余人聚集了起来,拿着弩弓,备齐刀兵铠甲,有的人手上举着一只大盾牌,多数人腰间,都挂了一只木制或是纸质的喇叭。祝彪挥舞钢枪,从不远处从容走来。

      “雷大哥,此战若胜,我祝彪出去跟你打天下。”

      “呵,不是说,家里打完之后要先给你完婚?”

      “完婚是小事,男儿志在四方,总要出去做些大事!”祝彪凑过来,“其实,三娘那性子,有点闹,从小打来打去的,跟男人一样,我喜欢青楼里那种温柔一点的姑娘……”

      “呵,女人会在成亲以后便温柔的。”

      “真的?”

      “当然。”

      “哦。”

      栾廷玉也已经过来:“此战不易,雷公子你如今已与吴用正面对上,切记保护好自己。”

      “当然。”宁毅指了指周围的盾牌,“我很怕死的。”

      栾廷玉不再多说,拍了拍祝彪的肩膀,走上石墙。

      沉甸甸的压力降临在每一个人的肩膀上,这一刻,宁毅也在屏息等待。石墙外军阵的那一头,擂起一通鼓声。从石墙上往外望去,宋江与吴用骑马立于替天行道的大旗之下,朝这边望来,正午的阳光下,遮盖了吴用苍白的面色与紧绷的神经,为了说服众人出兵强攻,营造起这样的气势,他已经耗尽心力,但尽管看来强大,梁山此刻,已经无路可退。就在之前,他已经派人押走了所有的被这边放回去的俘虏,而在此时,他们抓下的祝、扈二庄的俘虏也正被带上来。

      “……我军如今内患重重,祝家庄的情况,也绝不可观,他们的压力,绝不比我们少多少。吴用自知先前轻视了那边那雷锋恶贼,接下来,不会再轻敌了,事实上,我也早已准备了对付那边的对策,只待在战阵之上爆发。而如今既然开始进攻,我等也可多管齐下,军心民心,他们能用,我们也能用……”

      鼓声停下来,吴用抬起头,目光冷峻地望向那边的石墙,寻找着他的对手,宋江策马,跨出一步,将紧张的气氛拉至高点:“我等梁山英杰……”

      战至最紧张的阶段,一方面说话警告、打气又或是虚伪地劝降,是彼此攻伐的惯用套路。能到这个位置,宋江的说话也自有其气势。当洪亮而堂皇,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战场两边,所有人也都在听着这策反庄内众人、尽诛恶首的檄。而只是在石墙之内,原安安静静等待着事态变化的宁毅在听到第一个词响起时,陡然垮下肩膀,抬起了头,双手一拍,转身就走。

      “……怎么能说话呢,愚蠢。”

      片刻,祝家庄的石墙之上,传来祝彪的喊声:“你们怕了!”

      独龙岗,祝家庄最后攻坚战的第一阵,却是以喊话开始的……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2 21:31

第四一七章 日光倾城(下)

  正午的日光之下,双方遥遥地喊话,回荡在阵前。

  替天行道,只诛恶首,降者不杀,当梁山五倍以上的人数围困住祝家庄的时候,这样的阵前说话,并不是没有威慑力。

  而当石墙那边陡然升起祝彪的一句:“你们怕了!”这样的回应,也并非不在宋江与吴用的意料之中,然而对于吴用而言,坚持在阵前说出这些话语,并非没有道理。

  要说攻心,对方短短三日之间,已经在梁山的军阵之中攻了个遍,阵前喊话,对方说出些什么来,自己这边受到影响也在所难免。然而眼下自己这边已经是这样,接下来的仗,基本上是以人数和一干头领的手腕来弹压住下面翻滚的人心,无论如何,大部分人的家人还在梁山的时候,战斗力他们还是会有的,只是看到一个怎样的地步而已。

  而反过来说,祝家庄那边三千多人,自己这边,却从未用过攻心之策,话语喊出来,人数压上去,哪怕动摇的人不多,程度不深,对于祝家庄来说,也是一个可观的比例。眼下的情况,等若是换血互刺,吴用相信,自己这边可以占到便宜。

  吴用的想法,其实是有道理的,即便将宁毅拉过来,首先他恐怕也只会说上一声“跟我学做菜吧”。不过,假如他能够看到方才宋江说话的那一刻还在石墙下后祝彪的欣喜若狂,然后冲上去把自己大哥祝龙拉到一边连说:“该我了该我了。”的兴奋神情,也许他就会后悔得早一点。

  “你们怕了!”

  气沉丹田。沉声暴喝,祝彪的声音一时间响彻全场。

  “宋江你在怕什么!你们之前,不是要屠尽我独龙岗的吗!”

  而宋江的声音,也在从那边传来:“强弩之末,犹不知自量,看看你前面有多少人!今日我等前来,只为替天行道!只诛首恶!这祝家众人,祝朝奉、祝龙……”

  “……现在变成只诛恶首了,为什么!看看你们梁山,看看赤发鬼刘唐的人头!你们已经在内讧了。以为下面不知道吗!尔等杀了我独龙岗如此多的人。亲人兄弟妻儿!你们现在害怕了!”

  “……伤我兄弟性命的混元霹雳手雷锋,只要献上这些人的人头,即可为我梁山头领!”

  “……哈哈,你怕的是我们的军师!看一看。三天的时间!你们变成什么样子了!看看你们周围的人……吴用。我们军师让我跟你说句话。他说,教书先生就该回家带孩子!现在怎么能说话呢!愚蠢——”

  坐在旁边马上的吴用青筋暴起,然而这话本就是喊给祝家庄中心意不定。可能被实力对比吓到的人听的,宋江摊开双手。

  “我等两万兄弟,尔等三千老弱!我‘呼保义’宋江心念仁慈,只给尔等最后一个机会,这是尔等的家人!来看吧!”

  祝家庄、扈家庄的几百俘虏已经被押到阵地一侧。上方祝彪大笑:“你们杀进来,我们哪有活路,但你们有人质,我便没有吗?来看看,这是你们的兄弟!‘霹雳火’秦明先带上来,你们敢杀我亲人,我便也将你们兄弟一个个杀下去!”

  视野前方,那被缚了绳子,堵了嘴巴带上来的,正是秦明。宋江勒马冷笑:“我宋江仁义,天下皆知,你去问问,我岂是滥杀之人!尔等亲族尽皆在此,愿降我梁山,一同聚义的,亲人皆可免死。否则待我两万兄弟今日踏平祝家庄,无人认领的,便只好杀了!言尽于此——”

  他说到这里,抽出腰间宝刀,指向天空,正要说话,石墙上,陡然有变故发生,将众人的冲阵准备阻了一阻.

  那石墙上,原本被捆缚押来的秦明陡然奋身而起,砰的挣断了身上的绳索,猛地一拳将旁边一名庄户砸进了庄里,其余人奋然冲上,然而秦明武艺何等高强,三两庄户被他一发力便打开,抢过一把钢刀,便要冲出石墙。

  祝家的石墙在附近算是颇为牢固的壁垒,但高度也只是两丈左右,武艺高强者跳下去根本不会有问题。然而他挣扎时祝彪便在旁边,一枪便将他拦下,那边栾廷玉也已冲过来。秦明刚刚脱困身手不便,立时便吃了一棒,这时候花荣张弓搭箭便要冲锋,其余人也正要呼喝着冲锋去救秦明,也就在此时,秦明拉下了堵在口中的布团。

  “呼延灼——”

  这个名字响彻战场,然而呼延灼去的乃是万家岭战场,谁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在这里有什么意义,但紧接着,他的话语令得许多人毛骨悚然。

  “……关胜!我做鬼也不会放过——”

  血线洒上天空,栾廷玉一棒,祝彪一枪,将秦明打死在了石墙上,尸体飞回祝庄里。祝彪转过身来,脸上已经被血喷到,他举着枪野蛮地大喊:“来啊——”

  没人搭理他。

  众人原本已经拔出刀兵就要冲锋,但这一刻,却不由得望向了东面的那个山丘,日光之下,那里也聚集了军队、旗帜招摇着,阵前是几名领头的将领,而最上方的那一名,是“大刀”关胜。

  在他身侧的战马上,骑的便是燕青,这位在梁山上与谁都相熟的浪子是过来找他闲聊的,正好与他策马并立在那儿。

  没有多少人可以形容此时军阵中将领的感觉,事实上大多数的人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又中了对方的计策,有的人想着关胜惨了,也有少部分想着莫非这真是事实?军阵之中的聪明人也已经搞不懂此时什么会是真什么会是假,士兵被这变故弄得茫然。在宋江身旁的吴用此时也是嘴唇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有些阴惨惨的东西,从天空中降下来了,令得尾椎都生出寒气来,在对面无形间传过来的,是恶魔的狞笑。

  众人之中,神色最为复杂的,恐怕还是山丘之上的关胜,就在方才,他已经举起手中的青龙长刀,然后也被这一幕弄得愣住了。他一向以关羽之后自称。背着仁义之名。但这个时候,能够说的,已经跟想法无关,秦明死了。所有人都会看过来。他的嘴巴张了张。然后下意识的偏过头。望向身侧的燕青。

  旁边的战马上,燕青似乎也愣住了,然后缓缓地偏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复杂地对望在一起,燕青用余光望向他已经举起的长刀。

  两军阵前,众人的注视当中,时间停止了一秒。然后乒的一声,燕青抽刀,关胜挥斩,两人交换了一招。关胜马站最强,燕青武艺虽高,却终究不在这个上头,身下战马嘤的一声朝侧面踉跄走出几步,燕青甚至已经翻下马来,站在草坡上,横刀。就那样由下而上地望向了关胜。

  当猜疑形成,两个人之间触手可及的距离,真的是太近了。

  “不是我啊——”

  山坡上终于传出关胜憋屈而切齿的吼声。

  “不是他、不是他、挑拨离间、挑拨离间……”吴用喃喃地说着,额上血管贲张,几乎控制不住身上的马儿,他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又中套了。这时候他终于能够感觉到,对方几乎推算了所有的步骤,从三天前开始,自己每走一步,就踏进了一个陷阱,每多走一步,就越多踏一个,这是真正的连消带打,身旁泥泞,犹如沼泽,自己的表现……真是拙劣得跟个孩子一样了。

  ……怎么能说话呢,愚蠢……

  他努力靠近宋江,抓了抓他的衣袖。

  “是陷阱,不是关兄弟,强攻、强攻……他们三千,我们两万,他们三千,我们两万……”

  “他们三千,我们两万。”这是他之前一直要宋江在众人面前强调的东西。

  不过这一次,宋江还没有开口,西侧的土坡上,林冲举起了长枪,声音响彻:“秦兄弟被蒙蔽,我等岂能受此挑拨离间之计!诸位兄弟,我等两万人,对面三千老弱,他们已经怕了,与我踏平此地!”他说完这话,一声暴喝,带领麾下士兵冲将出去。

  “我杀了你们这些奸人——”而在东面山丘上,关胜羞愤难堪,举刀策马便冲,然而在他后方的士兵却犹豫了片刻才终于跟上。这时候,那石墙之上传出喊声:“关巡检!速来庄门!关巡检!速来庄门!”众人一看他一人策马狂奔在前,后方士兵都被他甩开,一时间也有些沉默。但这样的情景只是片刻,随后梁山众兵将还是朝着祝家庄汹涌着推过去了……

  第一波箭矢呼啸着掠过天空,在两端的人群中溅起了血花,石墙外汹涌的梁山兵卒举着一架架就地伐木制成的简陋梯子,推着架上墙面。开水、沾了油后被点燃的藤球开始从墙里扔出来,火焰滚动的同时,也弥漫起滚滚黑烟,厮杀终于开始,已不是任何人力可以挽回。

  战阵这边的阳光下,吴用看着这汹涌的一幕,觉得光芒稍稍有些刺眼,他在马上微微晃了晃,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中,坠下马去。

  宋江等人连忙将他扶到不远处的树下躺好,掐了一阵人中,他又悠悠醒了过来,眼神充血,目光望向那看来庞大的战场,有声音远远的传过来,是祝家庄中一面在打,一面在拼命喊话了,喊的是朝廷军队将至,喊的是梁山已然离心,喊的是已有大头领投诚,然后喊的是杀死梁山士卒便能洗白,喊的是每一层级人头的价码……

  “公明哥哥,咳……吴用无能,没有猜中……什么也没有猜中……”他倚靠在树干上,目光中是无数冲过去的人影,“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仗……”

  不尽的厮杀声,将他的说话掩盖起来……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3 23:42

第四一八章 心战第一 兵败如山(上)

  兵刃、血花、枪锋、火焰,烈阳之下,鏖战的光景在祝家庄外的石墙附近一直延绵开去。

  箭矢飞过天空,扎进盾牌里、泥土里、人体里,呼喊与哭号声汇成一气,前一刻呐喊着的人下一刻可能便化作了尸体。想要冲上石墙的人被开水浇在了身上,落下来一身水泡,血便从皮肤里浸出来。身中刀枪着自石墙上摔落,有的摔断手脚,有的是脖子,祝家庄中的人用长木杆撑着藤条火球往外扔出来,落在来不及避开的梁山兵卒的头上,然后火球翻滚开去。

  各种各样的伤口,喷涌的鲜血,残肢,石墙东面,有人从上方跌落下来,未曾站稳,小腿断裂的胫骨已经从皮肤里刺了出来,还来不及惨叫着避开,上方便倒下了开水。梁山的兵卒抱着祝家庄的庄户自墙上跃下,摔落墙下之后,梁山兵卒一拥而上将那庄户乱刀分尸,有想要救援的庄户以石块、箭矢打过来,下方手持弓箭的兵丁便也照着上方射了过去。

  俨如修罗屠杀,数不尽的这类情景,正在石墙一带上演着。远远望去,数十架木梯挂在那墙面上,人潮涌上去、落下来。这祝家庄石墙附近高低不平,梁山这几日里做好的梯子也都简陋,有的突出了墙面,被祝家庄的人用木棍戳得倒回去,也有的矮了,一群群的人拥着它转换位置,箭矢射下,留下伤员与尸体,鲜血斑驳流淌。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智战到底是堂堂正正,还是诡异可笑,到了这一刻,都已经没有区别。一切都将化为最直观的结果。进行检验,场下、台面下的所有交手,也都是为了战场上的这一刻,当实力终于毫无保留地碰撞在一起,所有的准备,才会真正化为现实层面的力量。

  当一万多人汹涌扑上三千人防御的庄子外墙,梁山的一方,实际上还是发挥出了属于他们的巅峰层面的力量。祝家庄就像是一片狂浪中岌岌可危的礁石,被人潮疯狂地冲刷上去。尽管防守一方占的是莫大优势,一开始扑过来的气势,也是极为惊人的。

  人海的冲刷,箭雨的袭来,一架架长梯载着恶意蔓延而来。几支梁山精锐在头目带领下不要命地冲上,那一边,还有人群拥着巨木预备撞击庄门。仅仅两丈的外墙,一箭之地的距离,就如同一根绷在每个人心头的细线,不断地颤动着,仿佛随时都可能断裂。

  在人人心中都有疑惑。军心动摇的此刻,也不会有人轻易倒戈,之于个人,或许每个人想的都是“我不会退”。只有一个人之于群体,想的才是“我不退,别人会不会反复无常”,但无论如何。在这开战的第一刻,所有人都是抱持着必须打败对方的心理参战的。

  而在林冲等头领方面。也都已经达成了这样的共识。唯有此时破了祝家庄,杀了对面那恶贼,方有可能为梁山日后,谋取一线生机。因此在第一时间,他们便组织起手下心腹,对那石墙进行了最猛烈的攻击,甚至于几名武艺高强的头领杀上去,然后再被逼退下来。

  对于梁山的进攻,祝家庄在准备充分的第一刻,抵抗也是最为顽强。开水、火球、石块、箭矢,在第一时间给梁山兵卒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几名头领冲上去,便会受到来自各方的攻击,就算武艺高强,在这等情形下也不可能将攻击硬生生的顶住。再加上地势所限,攻击最为剧烈的地点也就是那样的几处,栾廷玉、祝彪等硬手来回奔走,后方还有四十余把弩弓来去,有几名中小头目在围攻之下,或伤或亡,折下阵来。

  头领级的伤者被送至阵后,与这边留守的将领集中起来,“白花蛇”杨春、“金钱豹子”汤隆、“小霸王”周通、“通臂猿”候健等人在最初一刻钟的冲杀里就已身受重伤下来,“中箭虎”丁得孙被箭矢射中,尸体被拖了回来,想到他的外号,却没人能够笑得出来。只有“锦豹子”杨林冲上石墙后厮杀不退,想要为后面的兵丁争取时间,被栾廷玉找上,后方几把弩弓的集火中,让栾廷玉一棒打碎了脑门,连尸体都无法救回。

  大树之下,大夫在看着一众头领的伤势,吴用坐在那儿,目光紧紧地盯着石墙上的变化。一旁的李逵半身是血,正在接受大夫的包扎,即便如此,他还是时不时的大骂几句。

  方才进攻,他这等宋江身边的心腹,也是冲得最狠的。两丈高的石墙,又有梯子,对于他这等有武艺的人来说哪有什么难度,只是冲上去以后,还未能大肆杀伐,便遭到那边十几把弩弓的集火,他身上只是中了两箭,趁着他打头阵冲上去的士卒却是一冒头便遭到狙杀,最终他从墙上跃下,还砸死了一个自己的手下,此时只能憋屈地回来治伤。

  到得此时,席君煜也已经过来,吴用询问他的看法,但他此时也没什么想法可言。一切都已经被逼到刀锋上见真章的时候,除了奋力强攻,阴谋实施的余地已经不多。但……这其实是仅对梁山这一边而言的状况。

  真正会令头领们感到心烦意乱的,并非此时混乱的战况,如果战况能够如此持续下去,祝家庄的陷落也是可以预期的。能够让大伙感到危险和烦躁的,是在这样激烈的战场上,从祝家庄里不断传出来的呼喊声。此时战场上人声沸腾,这边隔得远了,声音听起来隐隐约约,但只要仔细去听,就总能听见其中的内容,那喊话几乎从战事开始,就未曾停下来过。

  有关于这次战事里梁山这边的连番被坑,关于朝廷早已盯上梁山,关于武瑞营此时已经转去攻打梁山泊,再关于赤发鬼刘唐的死,大头领的投诚。这些喊完以后,便在大喊:“此事你们不信吗!想想这些天营地里的事情,看看你旁边的人……”

  “那些被放回去的兄弟!不要再犹豫了!你们倒戈越快!梁山就崩溃得越快!你们已经没救了——”

  “你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就在刚才,已经有人偷偷向我们投降了,送来了两个人头,看看你们谁的老大死了——”

  “杀一个梁山人,立刻过来,就是清白的!以当朝右相的名义担保,官府不再追究此事!杀两个!赏白银二十两!杀一名头目,赏五十两——”

  一个一个的声音,在石墙内兴奋地大喊。对着这战事的每一个方向,先前的攻势中,也有“杨林死了!杨林已被打死了!大家看啊!”这样的喊声,李逵受伤被逼退时,那边也在喊:“黑旋风李逵跑了!黑旋风李逵跑了!大家快来看!黑旋风逃跑了——”这才是真正将李逵起得发抖的原因。

  若是在之前。这样的喊话,根本不会有任何的作用,众人听在耳中也只会觉得可笑。但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心中都没有笑出来的心思,只有恐惧和压力,因为所有知兵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呼喊在眼下的梁山阵中。是一定会出现效果的,在开战之初,大家就明白这一点,但当它真正出现时。也能够令得众人的心弦如同那石墙一般,不断颤动。

  漫长的阴谋、阳谋,从来就不是在开战之前就会让人内讧,猜忌之心。一时间谁都压得下来。可战争原本就是这么一回事,当生死的抉择被压至眼前。些许的动摇形成连锁反应后就能决定千万的性命。梁山人明白这一点,也只能以五倍的人力去博,并且在第一时间就出动一名名的大头领,以打起士气。这样的战局里,交战的两边,都在对耗。

  事实与谣言从祝家庄里激烈地传出来,一时间是“关巡检降了”,一时间是“二龙山的兄弟不肯上前,你们梁山在内讧”。有的人冲上石墙,然后被截去了退路,石墙之内,十余把弩弓对着这边,一个人举着喇叭大喊:“杀人便能投诚!杀人便能投诚!”原本背对背的两人对望了一眼,如同方才山坡上关胜与燕青一般的情景,只是一下的犹豫,终于奋力挥刀,杀死了同伴的那人茫然无措,里面在喊:“扔了武器过来、扔了武器过来!你没事了!你没事了!”石墙外的小李广花荣挽弓便是一箭,但箭矢随后便被栾廷玉砸开,哈哈大笑。

  那面石墙,能冲上去的,终究不多,在下面多少可以看见这类情景的却不少。庄内也传来兴奋地大喊:“你没事了!你没事了!兄弟!官府不会追究你的事情,还有奖赏!来,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梁二!他叫做梁二——”

  这一场厮杀还不到半个时辰,这类喊声就在战阵之上陆续响起来,这边报:“兄弟,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叶孤城!他叫叶孤城——”

  “……陆小凤!陆小凤陆兄弟来我们这了——”

  “……杀一个人就能过来!各位兄弟,到墙上杀!然后赶快进来!不会有事的——”

  “当心花荣贱人暗算——”

  然后又有人在喊:“兄弟们,我们打不过了!他们勾心斗角、内讧……咱们冲上来的时候武松手下的那帮人不肯冲啊……他们想要等宋头领手下死完了以后拿头领之位啊……我是逼不得已的,身边的兄弟上来后都死了——”这声音声嘶力竭,凄然无比。

  又有人喊:“官府已经将我们视作造反了……兄弟们过来啊,杀了头领就能回家当富翁,咱们中计了,看看身边的人,大家都知道了……才三天哪,三天的时间,人家就把梁山弄成这样了,吴用怎么斗得过他——”

  这样的喊声,没有多少人清楚到底是真是假。然而信与不信,这三天的时间里,众人的心理已经超过坚定不移的那条线了。冲上石墙的人开始提防身边的人会不会反水,事实上,是提防着一旦被对方优势兵力围住,身边的人会不会被逼着向自己挥刀。这样的生死杀戮,一旦犹豫,战斗力其实就已经濒临崩溃。

  一万多人聚集的攻势中,瘟疫随着那不断的喊声还在扩大。一名名头领组织起攻势,也在给手下心腹之人打起:“想想你们在梁山上的家人,他们不过是离间我等!”这样子组织起一波一波的攻击,但伤亡比例,随着战局的进行,后方的呼喊,正在不断倾斜。

  这边的山坡上,宋江等人也只能咬紧牙关看着整个战场上的这一幕,五倍的优势,能够撑到多久,他们的心中也没有底气。到得此时,众兵卒一旦上墙,战力就已经衰退到极弱的水准上,纵然不要命的高手一时间拓开战局,使得十个八个的人冲上去,但只要祝家庄庄户冲上,这些兵卒就开始崩溃,有的人会回头看,若是后方同伴已经隔得有些远,立刻就会往墙下跳。

  一些人头领已经开始询问席君煜的想法,在吴用眼看着已经毫无用处的此刻,大家开始寄望于梁山上另一名智将的看法,席君煜也只能指指战场上某一处的景象,向众人示意。

  不远处的大树下,吴用坐在那儿,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身下的青草,颤抖之中,目光也一直在望向同样的地方。

  偶尔,那几面铁盾组成的防御会出现在石墙上。

  “混元霹雳手”雷锋,众人明白,这是一直身处于大铁盾后的那个人的名字。

  三天的时间,他在实力悬殊的局面下以近乎妖术的心战之策将梁山逼平到这个程度。已经没有任何人,敢小觑铁盾后的这人,他在战场上巡弋,不时的会过来查看战斗的情况。也有人想要冲上去干掉他,但几面铁盾的防御将他的周围护得严严实实的,旁边还有几名高手拱卫,连带着二十余把手弩在旁,在这战场上对着附近一顿激射,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受得了,他一旦出现,靠着一两把梯子,也根本攻不上去。

  “但是……杀了他,就有破局的可能……”席君煜望着那个方向说道。

  那边,吴用沉默地坐在树下,心中也在等待着某个变局的出现。

  他并非完全无能的狗头军师,但对方的计策,一开始根本无从设防,刘唐的陷阵受伤,也确实让他警惕于对方的各种小手段。不过,当事情看起来开始变得恶化,他确实有埋下一步闲棋,在此时作为最后的期待和希望,等待发酵……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4 22:32

第四一九章 心战第一 兵败如山(下)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争之道千变万化,所谓军心,常常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可以把握,但若是真要量化归纳,其实也有不少的东西,有着足够的普适性。百度搜索:角度吧 快速更新 无弹窗

      从古至今,大军作战,真正让军队崩溃的从来就不是实体上的打击,一个人的意识为千万人的意志所裹挟,自己怎么想,从来就不是重点,真正决定胜负的,往往是每一个人对整个团体的看法,若能综合归纳,再取其中一个平均值,便是这支军队的强弱。

      严格的训练、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强悍的体魄,有着不能后退的理由,严苛的军规,令行禁止的每一次操练。这所有的东西走到最后,其实都是在人的心中加上一份筹码,“我们很强”、“我们大家绝不会退”,筹码越重,军队便越强,所谓军心,到最后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而想要达成它,需要千锤百炼。

      梁山众人在下山时原本也是一支有着这样信念的军队,只是他们的“很强”的认知并非来自训练、军规这些东西,而是在每一次的抢夺与杀戮中,看着敌人的畏惧逐渐形成的,当武朝内忧外患,三山五岳的朋友都在聚集过来,给予大家的,就更有了一种大势所趋的信心。可惜这种山东一地再无敌手的自信,也真是压下了太多的隐患。

      当这些东西在几天内一次被引爆,战场杀戮展开时,没有多少人是认为自己会退的。他们还是渴望赢,渴望胜利。可惜所谓的军心从来就不在这上面,而在于当对面喊出那样的谣言来的时候,众人心中会觉得“不可能”还是“有可能”。

      仅仅相隔一线的心理,当汇成军心,决定的便是千万人性命的归属。

      阳光照在云上,将下午的光景渲染得明媚,祝家庄上,喊杀声持续,一直就没有停过。庄内的喊话还是兴奋地持续。一拨一拨的人冲上石墙,然后又被杀下来。只有梁山中高层的众将领才能明白,自己这边的伤亡正在持续的增加,而且随着时间的过去。梁山众兵卒的战意。还在不断地降低。

      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梁山这边的伤亡数目,恐怕已经接近三千人,这是因梁山上众多首领孤注一掷般的强攻而造成的巨大损伤。无数的旗帜涌过去,而又被压回来。祝家庄的那圈石墙,正在梁山众人的眼中不断变得坚固和高大。

      而到得此时,梁山这边伤亡的速度已经开始趋缓。当最初的狂热过去,在里面不断的喊话当中,军心的动摇士气的下降,一拨一拨冲上石墙的兄弟被淹没之后,在正面冲锋的兵卒,多少都已经有些犹豫,甚至于一些中小头领,都开始权衡是不是撤兵才是正途,谁也没想过一万五千人到最后要跟三千人打成消耗战。

      “有什么好说的!这事一开始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么!打不下这庄子,咱们会都回不去!”战场一侧,鲁智深包扎了伤口,提了禅杖便开始组织下一波的进攻,他此刻也已经杀得双目通红,“带种的便跟洒家再冲!”

      而在另一边,林冲等将领也在持续地给手下打气,当山中相熟的兄弟或是属下犹豫着过来询问是不是要保留实力,打成这样上面会不会想要撤退。却也是这些在宋江做动员以前曾多少反对过强攻的头领,在此时选择了最坚决的进攻。

      军心已乱,有人过来找他们询问的,或许还能压住,但这样的军阵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或许已经存了这类想法,却不愿说出来的,那才是问题。

      可开了弓,此时已经没有回头箭了。

      对梁山众人来说,承受着不断积累的巨大伤亡,感受着军心的溃乱与士气的动摇,这是无比巨大的压力。但对于祝家庄的人来说,以区区三千人抵御住这样一拨一拨的进攻,就算梁山兵将此时的战力已经低迷到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他们也绝不会没有压力。人数的伤亡也同样在他们的头上积累,进攻的一方,无论如何都还有上万人,可以一直持续着饱和的攻势,但守御的一方,同样也是要饱和的。

      等到什么时候他们无法维持住饱和的防御,真正的机会也就到了。

      身处祝家庄内,一直由盾牌拱卫着的宁毅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不断被抬下的伤员、死者,庄子里的妇人与小孩的哭声,同样的也将焦虑的情绪播撒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甚至于已经有人冲过来哭喊着问:“朝廷的军队在哪里!朝廷的军队在哪里!”

      祝彪等人一直在给庄子里的人打气:“你们看到了!梁山这帮杂碎越来越弱了!他们就快打不下去了!今天我们撑住,他们就死”

      梁山的人确实是越来越弱,但首领带头的冲锋仍旧不可小觑。宁毅早已将身边的弩弓分开两拨,专门对付这些精锐的冲锋者,同时之前就安排好的各种喊话也在不断地发挥作用,但对于战局会如何发展下去,梁山的人会撑到怎样的程度才可能崩盘,实战经验不足的他其实也看不出来。

      梁山之上山头林立是一个最大的缺点,然而在对面众多头领还仍旧保有理智的时候,他们又偏偏能够将对手下的控制力维持在一个底线上,不断地以自身的魅力统率一部分手下发动进攻。

      这个时候,如果真能有某个大头领在战场上倒戈,那或许就可能决定战事的走向。可惜,纵然不少人都能看到梁山可能兵败,要让他们干脆地投过来,自己还是无法给予对方这样的信心的,他们最多也只会选择保存实力,然后撤兵跑掉。

      能够耍的心机。此时已经耍完了了,宁毅领着人在庄内奔走,尽量填补着自己可以看到的漏洞,杀退一拨一拨的进攻。同时在战局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的此刻,祝家庄内的牢房之中,有一些事情,也在悄然发生着,几名被关押在此的男子,已经用实现准备好的工具,打开了牢房的门锁。

      几日以来。宁毅给放回去的俘虏下了任务。而在他们做完之后,就可以回来接受祝家庄的庇护。这样的庇护当然不会立刻就以上宾之礼招待,而是仍然关押在牢房里,给些好吃好喝。待战后再行处理。以免出现意外。也是因为这样的模式。在这之前,吴用刻意地选择了一些人,回到祝家庄准备进行反间。就在祝家庄已经自顾不暇。就连牢房看守都不再够的此时,他们清除了障碍,悄然冲出了牢房。

      迎接他们的是一片混乱与四面烽烟,庄子如同暴风雨中的孤岛,正在巨大的攻势下不断地动摇着……

      ***************

      还在燃烧的柴枝被人丛石墙上轰然倒了下来。

      张顺在地上一个翻滚,越过了一具被烧得半焦的尸体,冲向侧面的人群。

      “张大哥……”

      “上”

      进攻之中,声嘶力竭地大喊,那带领着众人进攻的小头目他也认识。张顺的呼喊中,抓住梯子冲了上去,张顺紧跟其后。然而还未爬到石墙上,鲜血便从上方飞出,一根长矛刺向了那小头目的身体,将他刺了下去,几个祝家庄庄户出现在上头,一个人拿着那染血的矛头就刺下来,张顺挥刀一挡,眼见更多人过来,也只得再退回去。

      兵海交织,梁山这边选择强攻的点也在不断地变化,张顺奔行在战阵之中,不多时,便与杨志汇合,抢了个机会,架着三架长梯,带领手下兵卒一头强攻而上。他们在城墙上杀了几人,聚起十几个兄弟后,眼见着那边祝彪带人杀了过来,立刻放弃墙上的这一点地方,带着十来人冲进庄内。

      如波浪般的进攻本就已经令祝家庄防守不暇,只要自己这边在庄内引起混乱,对方一定要派更多人来围堵他们,而他们完全可以去冲杀石墙上的任何一点。张顺虽然外号“浪里白条”,但本身武艺高强,性子也是悍勇,与杨志配合,便是只有十余人也并不害怕什么,转眼间冲向那石墙的另一边。他们冲过几间房屋,斩杀两名经过的庄户,陡然间,看见隔了房屋与这边并行的另一侧道路上,一只铁盾一闪而过。

      “哈哈,混元霹雳手!”

      杨志一路奔跑,指着那边朝张顺低声说道:“杀他。”

      十余人飞奔过去,到得前方十字路口,转弯便朝那边冲过去,那一面的道路上,人影也终于出现,铁盾、持弩者,被围在中央的那名贵公子,朝这边转过头来。

      “杀”杨志双手握刀,疯狂前冲,张顺也是一样,对面的弩弓已经升起来对准这边,真是半点犹豫的时间都没有,然而陡然间,张顺看见了那一张脸,对方站在那儿,偏了偏头。

      “混元霹雳手”雷锋,在这之前,就算梁山这边已经被折腾得鸡飞狗跳,他也觉得对方是个大麻烦,但老实说起来,对这个人,他是没什么多的感觉的,当杨志说杀他,他也觉得:自然,要杀他。

      但在这一刻,复杂的感觉随着那人的样子升起在心中,这个人是……这个人是……

      想起那一天的血与火……

      对方发出了叹息,平平常常的:“啊……张顺。”

      ****************

      石墙外侧,攻打庄子的一部分人陡然听见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样的喊声,他们其实经常能够听到,当众人对石墙发起殊死冲锋时,夹杂了勇气,为了对抗恐惧而发出的呐喊声,只是在这石墙外,有几个人还是能够听出来这声音到底属于什么人。

      他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张顺会在庄里喊出这样的声音来。

      这一侧,与那边宋江等人观看战局的土坡最为接近。席君煜等人看着那石墙里,原本还在说:“张顺兄弟和杨志兄弟已经杀进去了,等他们制造乱局,或许便有机会……”隐约的,这喊声传过来,众人都屏息听着,然后,些许的骚乱,果然从石墙里传了出来,那里面正在厮杀。

      “强攻!叫附近的兄弟强攻!”席君煜指着那里大喊,让士兵发出信号,附近的头领便有林冲,领着人合围而上。梯子还未架上,陡然间,人影出现在石墙上,那是几道被疯狂逼退的背影,被逼上石墙,然后被刺下墙外,其中便有张顺的身影,他们身上都被扎了数只弩箭,此时推过来的是几面铁盾与后方不断刺出的长枪,张顺的身体被两三把长枪刺穿在空中,然后掉落下来。

      几面铁盾立在墙边,后方的弩弓开始往墙下射,宋江护目含泪,看的呀呲欲裂,也在此时,另一番变故,陡然在那石墙上发生了。

      几名汉子从侧面摸过来,陡然杀入了那石墙上的盾牌阵中。

      吴用在树下撑着树干站起来:“哈哈,出手了!出手了!我的安排奏效了!杀了他!杀了他!”

      那忽如其来的攻击在石墙上引起了小范围的混乱,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就连有一名探子飞快地从后方过来,向宋江和吴用报告了一些什么,吴用都用力挥了手让他先别吵。席君煜看看吴用的表现,也明白了一些什么:“继续强攻!配合继续强攻啊!”

      石墙上的厮杀暴烈而凌厉,吴用安排的人在刺杀上本就颇有心得,有心算无心之中,转眼间杀了进去。拱卫旁边的士卒反应不及,被杀了两人,一面铁盾也倒了下去,宋江、吴用等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席君煜也聚精会神地看着。终于,两个人杀向那混元霹雳手雷锋,简单的几下交手,那雷锋看起来狼狈地飞退,还撞倒了旁边的人,两名刺客紧随而上,一人被飞来的一干长枪刺穿,另一人挥舞钢刀,直劈而下。

      席君煜、吴用咬紧牙关,跨出一步。

      砰的一声,响起在石墙上,血花从刺客身后喷出。

      陡然间,周围像是空荡荡的,席君煜原本已经到了喉间的话,忽然间因为意识到了某件事情而说不出来。

      不远处,正提起斧头准备冲杀的李逵听见这个声音愣了一愣,土坡附近,还有两个人,各有不同的反应,分别是受了伤的“病关索”杨雄与正好过来的“锦毛虎”燕顺。

      石墙上,那贵公子将扑过来的刺客尸体推开,这边树下,吴用的手缓缓的,拍了拍树干:“还是……失败了啊……”他喃喃叹了口气,但这时候升起的挫败感反倒不多了。想起方才过来回报的探子,似乎焦急地说了句“武瑞营”,回过头来想要询问,陡然间发现有几名兄弟的脸色不对:“怎么了?”

      燕顺看着那边,伸手指了指,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看过席君煜一眼之后,嘴唇像是有些干涩地开了口:“那个是……那个是……”

      宋江转过了头:“可惜还是未能杀了那混元霹雳手……”

      “可那是……血手人屠……”

      “江宁的那个……”杨雄低喃了一句。

      宋江愣了愣:“什么血手人屠?”众人或多或少的也有这样的疑问,毕竟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但片刻之后,当众人忽然回忆起某些事情,无比复杂而又有些阴冷的诡异感觉,就无声地降临了。

      “……他、他是……啊?”

      烽烟环绕,厮杀还在持续,鲜血与生命不断的流逝着,持续的战场上,奇异的感觉,降临了这里。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5 08:06

第四二〇章 溃势、定局

            血手人屠宁立恒,这个名字对于梁山众人来说,听当然是听说过的。

      正式的谈论中,又或者是无意的耳语间,大家说起这样那样的事情,或是某地的好手,难免会提起这个跟梁山如今状况多少有些关系的人。席君煜跟苏家的恩怨由来已久,到得三月底江宁的那场变故,鲍旭薛永等人被打到残废,再后来,四月份运河间朱武等人的那次吃瘪,跟这个名字,多少都有些关系。

      但纵然是这样,也没有多少人将这个名字当成真正的武林高手来看待。梁山之上好手甚多,对于宁毅武艺,多少都能有个相对直观的看法。江宁屠杀的那天,或许会惊叹于对手的顽强,到了运河一役,对方借的,更多的则是官府的大势。

      回到梁山之后,大伙儿就算提起来,这些小挫折也会淹没在如日中天的大势里。朱武等人自然也不可能过多地渲染那个血手人屠有多么多么的狡诈可怕。破家之恨确实不共戴天,但梁山人的手上,这类血债何止一笔两笔,谁又敢跑到梁山这边来报仇?在众人心中,那顶多是个有朝一日要杀掉的人而已,或许有些扎手,在梁山这样的势头下,往后也绝对不算什么。

      朱武、张顺、燕青、燕顺这些人回到梁山,已近五月,各地的消息都在传来,人在聚集,放在眼前的,自然也就是如何往周围扩张的诸多大事。谁也不会想到,滚滚车轮碾压过去的第一步,就会以这样的形式砰地卡在一颗小石子上。

      对面那个人。是血手人屠宁立恒……江宁那个入赘的……

      宋江伸手捂着嘴,用力地揉了揉,这一刻的表情复杂难言。

      三月底,江宁劫狱。众人杀入苏家,屠杀上百人,但也折损了几个兄弟,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到得四月中旬。对方就在汴河之上给了这边一个下马威,朱武等两百多人去办事,仅余四人归来。在梁山准备扩张,攻打独龙岗、万家岭的此时,卢俊义等人的折损固然让人心痛,在众人心上添了一笔血仇,但实际上也称不得大事。然而在这六月初,对方竟砰的卡在了整个梁山泊前进的路上,两万人为之动摇。

      从时间上看来。就因为三月底江宁的那笔血案。对方直冲上京。路上顺手解决朱武的计划,再到京城后不久就折转来了山东,对着自己这边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也就这样顺手的拍了过来,他竟然……没有挑人数。对着两百人是一样的报复。对着两万人……竟也是一样的立刻就报复了下来。

      这简直荒谬。

      “一个入赘的、一个入赘的……”宋江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手指也不知道该指哪里,只是用力地点在空中,“我们两万多人!我们两万多人!他……竟然、竟然……”

      事实上,若是能够早一点知道这个名字,就算当时仍有轻敌,吴用等人可能也不会对对面的谋划轻视到这个程度的。但到得此时,当苏家、运河的事情与眼前结合起来,这人的名字突然浮现,形成的印象简直就不是可怕可以形容的了。

      “三天啊!”宋江来回走着,吼了一句。那边的石墙上,解除危机之后,几面盾牌就又组合起来,一通乱射后走掉了,自始至终,却也没有往这边的山坡上多望几眼,在对方的眼里,这些大抵都没什么区别。

      李逵愤然低吼:“这厮鸟,我再去一次!定要杀了他!”

      “铁牛你给我站住!此时冲动何用!”宋江说了一句,那边林冲背着张顺的尸体回来,放在地上,给他抚上了眼睛。他是真正的被逼上梁山,无路可走,对于山上兄弟之情,也是极为看重的。不过方才那一下,他也看到了墙上那人使用的火器以及身体的轮廓。破家之恨,对方杀过来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众人正有些沉默,树下吴用道:“公明哥哥,咱们怕是该撤了。”

      “此时怎能退?”

      林冲也厉声道:“军心已乱,不走尚能保持军阵,若对方先撑不住,尚有战胜可能。此时若走,谁先谁后?命令一下,必生哗变!对方衔尾追杀,我等兄弟不知要伤亡多少!军师你可知利害!?”

      一向谦和的林冲说出这种话来,也是已经生气了。吴用一声苦笑,指着那传讯的探子道:“你将方才的消息与诸位头领说一下吧。”

      那探子连忙重复一遍:“半个多时辰以前,武瑞营出现在济山附近,将咱们上午调派出去的兄弟悉数抓了。另外小的得到消息,郑头领在外清扫的两百余人,昨天夜里也已经被武瑞营围堵,如今怕已全军覆没!”

      “有多少人?”

      “不知道,听说……成千上万……”

      他这话说出来,众人才真正的变了脸色。郑魔王的两百多人在附近踏踏各种小山寨,被武瑞营发现了围堵那还没什么。济山的位置距离独龙岗却相当的近。上午吴用一听说整个事态,首先还是让人将那些被放回来的俘虏全部撤走,尽量不让他们参与决战。这几百人被武瑞营包了饺子,便说明武瑞营就在附近了。

      吴用靠在树上,瘫坐在地,叹了口气:“便该知道、便该知道,此人设计环环相扣,岂会没有这等后手……”

      有人低喝:“可此时怎能退啊!”

      “不退也得退了!眼下看起来或许还能胶着在此!武瑞营一旦出现,咱们这一万多人连逃都逃不掉,立即便要崩溃!咱们在独龙岗这边若被两面夹攻,就尽折于此了!出去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独龙岗道路宽窄曲折,在这等复杂地形里若被堵上,以此时的军心。就真是全军覆没。土坡之下,众人犹豫片刻。

      “那也只好通知各头领,让他们都注意些,然后开始后撤了……”

      话是这样说。谁的心里其实都没有底。也在这时,有小兵传来讯息,扈家庄那外号一丈青的恶女人,领了五百人。杀出庄来,朝这边逼过来了。

      混乱之中,没有多少人有余裕注意到,有一盏大大的孔明灯,自独龙岗侧面的山林间飞起,逐渐飘过了烽烟四起的天空中……

      ***************

      祝家庄内,最先发现梁山突然有了溃败撤退之势的,还是栾廷玉。

      宁毅虽然也有努力战斗,到墙头观察等等。但对于军阵大势。还有些看不懂。当栾廷玉忽然过来告诉他梁山人好像在撤退。他刚刚被刺杀,还处于警惕性极强的状态,第一反应。便是反问会不会是有诈。

      “他们耍不出这样的诈了!以他们眼下的军心,哪怕是做出这样的姿态。也会立刻弄假成真,用不了半刻钟,他们自己就得乱,收都收不住的!”

      宁毅微微愕然,本以为梁山还会坚持一段时间。回想刚才石墙上被刺杀的事情,他大概明白对方可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心道事情这么巧,莫非一知道我的名字立刻就吓得夹着尾巴逃跑?这样一想固然很有点飘飘然,但也实在有些荒谬,正要说话,眼睛的余光望见庄外天空上飘起的那盏孔明灯,便也明白了事情的可能性。

      “来的真是时候。”他笑了起来,“他们是发现武瑞营在附近,被吓破胆了!栾教头,接下来该怎么做?”

      “自然是杀出去的时候到了!”

      “还有兵?”

      “一两千人总能凑出来!”

      “你做主,咱们大家准备喊话!”

      宁毅兴奋地开始组织那些拿喇叭的人,片刻之后,开始大喊:“宋江已经逃跑了!”“武松逃了!”“他们要扔下你们!看啊!他们跑了——”“武瑞营援军已至,你们完蛋了!”

      此起彼伏的喊声响起来之后,但众人开始回头观看局势,发现确实有人在撤兵有人在离开,溃败的势头就在瞬间成型了。一如栾廷玉所说,这种情况下,溃败之势是连收都收不起来的,谁也没办法跟士卒解释咱们是战略性转移而不是撤退的道理。但在吴用这些人来说,也已经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再犹豫下去,武瑞营一至,在独龙岗的地形下,就真是全军覆没,眼下局面,只能壮士断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数人已经开始呼喊奔逃,后方溃败的声音越大,前方便越急,前方队伍奔跑太快,队伍顷刻间便已经溃散、乱掉。一些将领或许还能指挥动身边的心腹,但即便是他们,也只能让心腹尽快开路离开。独龙岗的路本就窄,后方的人涌上来,顿时形成踩踏,一些人被挤进水里、沟里、田里。

      西面的道路上,预备阻挡扈三娘的队伍一触即溃,而在这边,祝家庄的两扇门也轰然打开了,栾廷玉与祝彪各领五百人杀将出去,先救下被梁山人留在庄外的俘虏,然后开始衔尾追杀。

      人数在这里已经不再是战争胜负的衡量了,三支队伍一路追杀,追上溃兵后,杀得真如斩瓜切菜一般,偶有一小波人在头领的带领下进行阻拦,也被直接的碾压过去。此时申时已过了一半,也就是下午四点左右,明媚的天光开始变得绚烂,烽烟之中,夕阳渐至,山林道路、水畔田间,到处都是梁山军队溃散的景象。

      宁毅等人也持弩一路追杀,一面喊着各种谣言,一面出了庄子,追杀之中才招呼一名从京城跟随过来的侍卫,指着远处可能是孔明灯升起的树林。

      “速去那边,文昱在那林子里,你让他去传信,叮嘱他,不论武瑞营来了多少人!梁山已经溃散,让他们在前方把这帮人截住!”

      这次的武瑞营,在他的计划之内,却并没有算得这么准。当初他就没指望过这帮官兵,只是拿到了有关郑彪的信息,让苏文昱在适当的时候去送钱给将领,同时配合秦嗣源的命令,让他们多少出动一些人,当祝家庄的仗打得一阵,便去捉了郑彪这帮人,算是给梁山众人一个敲山震虎的效果,然而现在来得这么巧,就真成了雪中送炭了。

      如此的厮杀之中,当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陡然间,才有人发现扈家庄那边升起了浓黑的烟柱。这是扈家庄内极端危险的示警,正一路追杀的扈三娘悲呼一声,勒转马头就往回冲。与此同时,在那溃散队伍的中央,吴用等人也收到了呼延灼、朱武赶到的消息。

      原来呼延灼、朱武这一批人早两日下了万家岭,一面叫人将金钱、物资运回梁山,一面派人打听这边的局势,又带了两三千人往独龙岗这边赶来支援。

      他们半途之中听说了这边的状况,均觉不妙,才加快了赶来的速度。朱武却知道这边军心已动,不好轻易合军,他们下午赶到,直奔扈家庄这边,当扈三娘领着庄户杀出后不久,扈成见远处形势,也领人出庄想要落井下石,他们这时听说了梁山军心动摇,就要崩溃,因此也有些大意。这两千余人便找准机会轰然杀出,在第一时间截断队伍,抢了庄门,混战之中杀了进去。

      这一记冷枪在眼下放得委实高明,然而这边军阵败象已成,上万人都被杀散,大家都在夺路而逃。吴用等人急道:“还打什么,快走!告诉呼延头领,速速收兵!武瑞营已至!他再不走,便要累得大家都没了活路了,我军如今只有他尚能战,速速叫他出来打开道路啊!”这边狂吹撤兵的号角,那传令兵听了命令,也就连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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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6 08:45

第四二一章 开弓不回 步步紧逼

  狭路、窄道,夕阳之下,夺路而逃的溃兵延绵开去。扈家庄中,冲进去的梁山军队厮杀一阵,接到宋江、吴用那边相对强硬的命令之后,便即撤走,但在扈家庄当时的情况下,便是这一小轮的冲杀,也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扈成带领的几百人在门口便被击溃,但他领着剩下的庄户努力想要阻止事态的恶化,交手之中,被围攻成重伤。扈太公在庄内组织起庄户,勉强守住了一阵主宅,但庄内妇孺仍旧被杀死不少,他自己腿上也中了一箭,只是没有生命危险而已。梁山人本就有意在扈家庄掀起混乱,间接给祝家庄造成压力,一进来便到处放火。待到扈三娘回来,小半个庄子都已经陷入火焰之中。

  她看了兄长与父亲的伤情,安排了人救火以及清楚庄内不及离开的余匪之后,又带了人再度杀将出去,要为庄子里的死者复仇。

  这时候,呼延灼、朱武等人已经转过去正路,领着两千多的士卒,要与宋江等人在半道汇合了。

  呼延灼原本是不打算退的,然而吴用那边措辞严厉,信誓旦旦有朝廷大军将至。而且在这个过程里,他也已经听说了某个谣言,道是秦明死前,曾说他与关胜乃是内鬼。这个时候若我行我素,往后在梁山上清算起来,恐怕就难以做人了。

  虽然这样的谣言令得他不得不在接到命令后立刻后撤,但在通往庄外的一个岔道间与宋江等人汇合起来后,呼延灼还是与众人说了心中想法。

  “此时我等尚能作战。只待杀将回去,或许便能破庄!区区武瑞营已被我等杀得畏缩不前,有何可惧的!”

  他想要带着仍有士气的手下反扑回去,然而吴用等人却是不允。

  “武瑞营便在附近。还未出现,若呼延兄弟的人杀过去,陷入胶着,武瑞营再以雷霆之势杀出。到时候陷入死地,咱们这一万多人降的降死的死反的反,如何还有转机!而且咱们中间尚有内鬼未曾清除,那边还有众多后手可用,呼延兄弟怎知这边是一番冲杀的事!”

  朱武在那边拱手道:“我等还有上万人,只要先杀过去,打溃对方,士气自然能够再起来!为战之道,岂能一味猜测对方有诸多后手!”

  宋江却也道:“对方三天时间便将我等弄至这步田地。何况还有武瑞营尚未出现。朱兄弟也不得不防呐。”

  “兵法正道。讲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等敢去,必有兄弟敢跟。在武瑞营到来之前杀溃对方,必能重整士气……”

  “朱兄弟可知那边操盘之人是谁?”

  “我等也不用管他是谁……”

  “便是那血手人屠宁立恒。他从江宁至京城,然后一刻不停地杀过来了。”

  “……”

  朱武勒了勒马首,望向烽烟传来的那一边。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但这时心中,却也是陡然间冷了下来。

  事实上,吴用这边的考虑,也是有道理的,对方的后手不止是武瑞营。自己这些人当中有反水的,眼下看来已经可以肯定,假如呼延灼带着人冲杀过去,忽然出现一个大头领将呼延灼当场干掉,别说振奋士气,自己这边离开的机会只会更小。

  这个名字在片刻间令得众人都有些犹豫,“九纹龙”史进道:“我领人去,想办法阻他一阻。”他原本与朱武、陈达等人原本一同落草少华山,后来上了梁山,交情也是最好。运河一役时,他原本是与朱武等人一道的,后来因为有些事情提前离开,结果死了陈达、伤了朱武,史进在少华山就是众人大哥,一向义气,对此事便一直耿耿于怀,这时候便领了一小队人试图过去阻挡追杀的祝家庄庄户。

  众人随后也达成了共识,若是武瑞营真的出现,只有呼延灼这批人可做中坚,眼下也只能撤退。呼延灼下令让手下头目尽量维持住自己人的秩序,不要被冲散,然而一旦开始撤离,前方在跑,后面的人还在涌过来,道路又窄,不多时,便也被裹挟在人群里,乱得不成样子了……

  后方祝家庄的人一路追杀,虽然只是千余人的阵容,但在这些道路上,攻击也已经到达饱和状态。只偶尔会有些梁山头领想要来阻止一下,不多时也就被打溃。推着盾牌,几十把手弩的阵容在这样的道路上一路真是如割草一般,偶尔便有落单的人试图偷袭,也绝躲不过齐家三兄弟的眼力和枪法。

  他这样的追杀速度算不得快,但胜在够稳。其它的道路间,栾廷玉、祝彪等人便如同猛虎一般的开道,杀过之处,道路上,两边的草丛里,便多是尸首。祝庄中的人这些天来连受死亡威胁,唯有今日杀得如此之爽快。

  而在独龙岗东边的李家庄,扑天雕李应也已经领了庄户与手下冲杀出来,开始驱赶梁山溃兵。他观望许久,但这两日的变化估计让他眼球都要掉下来,这时候却不敢再躲着,必须要出来站队了。

  西面的道路上,扈三娘领着庄户也已经撵上梁山溃兵的后部,她骑着马挥舞双刀一路冲杀过去,正杀死一名梁山兵卒,一道身影陡然冲来,将他扑下马背,箭矢嗖的一声从她方才所在的地方射了过去。扈三娘从地上抬起头,不远处的岔道上,朝她射来这箭的却是梁山的“小李广”花荣,一箭不中,掉头跑了。

  将她扑下来的却是从另一条岔道上杀过来的王山月,他领了十几把弩弓清扫过来。扈三娘看他一眼,却见他浑身是血,就连脸上嘴上都是鲜血满布,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厮杀至这般田地,否则他样貌柔和。就算表情冷一点,也显得好看,此时浑身上下的血腥气,就只有诡异与狰狞了。

  扈三娘记着杀人报仇。道一声谢,红着眼睛再度追杀上去。

  夕阳西下,梁山溃兵败出独龙岗,上了大路后。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漫山遍野地逃。此时苏文昱也已经找到了附近率领武瑞营的将领,这人乃是武瑞营中的副统领,名叫何睿。这次宁毅过来,一是携着秦嗣源的命令,二是让苏文昱送钱打通了关节,在围剿梁山之前,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演习和拿甜头的机会。得了郑魔王的确切消息之后,何睿一共率了近六千人出来。

  这些天郑彪携着梁山的势子在附近不断清扫各种小山寨,二十余天的时间下来。收获也是颇丰。何睿的六千多人将他们一网打尽。钱财尽皆易手。何睿尝了这甜头,才来独龙岗这边观望,今天便又顺手俘虏下几百人。事实上。他们在今天中午,几乎是与奔袭而来的呼延灼等人擦身而过的。

  何睿也不是笨蛋。知道放出自己这边的风声,对于里面的战事有好处。但此时宁毅传讯让他抵挡梁山溃兵,他就委实为难起来。但梁山确实已经溃退,不成编制,独龙岗的人还在后头追杀,对方又打着秦嗣源的旗号措辞严厉。何睿心中虽有些忐忑,终于还是让六千人摆开了阵势,迎战溃败的梁山人。

  夕阳在天际染起如血的彤红,山坡间、道路上,两万余人轰然冲撞在一起,溃兵后方,独龙岗的人还在不断绞杀过来。

  武瑞营仅仅阻挡了梁山溃兵半刻钟左右,当几名梁山头目领着一千多人冲杀而来,为首的吼着:“谁敢挡我呼延灼!”武瑞营的防御便在不久之后被从中撕裂,分成两股的武瑞营士兵在自保上还是做得不错的,他们挡住、俘虏并杀死了一些落单的梁山溃兵,而梁山的大队则自中路穿出,朝着梁山的方向夺路而逃了。

  这一场溃败仿佛燃烧了整个天际的云彩,火一般的光芒扑在大地上。溃兵主力逃亡之后,武瑞营、独龙岗两边都开始对脱队的残兵败将进行清扫,宁毅在山麓间的帐篷里与何睿见了面,对他表示感谢,以及针对此次的战情,让他宽心。

  “梁山已不足挂齿,我知道光凭嘴说,大家是不信的,此次实战之后,这件事情何统领与各位将士也就心里有数了。”宁毅笑得极为和善,随后,便也悄悄压低了声音,“独龙岗一战,梁山大败,几个庄子能有怎样的战力,他们保住自家,也就满足了。此战能胜,咱们武瑞营又在这,多赖何统领的出手。以六千人败梁山两万,此后在下将在寄与秦相的书信中为何统领请功,军队上下,则需要何统领多多打点,多多渲染……梁山,已不足为惧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一次武瑞营虽然被冲得难堪,但伤亡并不重,对方既然在这,此后军功自然全数给他。而且为了接下来能够总攻梁山,也需要有人在军中打点渲染梁山实力减退的事情。何睿等于凭空得了一场大军功、大富贵,就算给军中统帅、其余人分润一点,他也是受用不尽了。而对于如何打点,他心中自然明白,当即对宁毅也是感激不已,对宁毅接下来让他做的一些小事,自然也是随口答应了。

  走出营帐好远,宁毅才在渐没的夕阳里用力挥了几下拳头,咬牙切齿地心头狂骂:“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一帮无能的杂碎……”

  王山月领着人从侧面迎上来,他知道宁毅已经跟何睿说了,让他将所有俘虏全都交由这边处理:“准备去接手那些人吗?听说郑彪被活捉了,你既然认识他,说不定会很惊喜见到你。”

  火把燃起的光点渐渐的亮起来,远远望去,经过连日厮杀的独龙岗陷入一片灰蓝色的天光之中,光斑点点是众人在搜捕俘虏的痕迹,纵然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数日以来浮于空气间的焦躁已逐渐趋于平缓。一路下山,宁毅拖住了带着人出来观望局势的祝龙:“先带人跟我去解决李应的事情!”

  一行四十余人去到李家庄前,李应已经回庄,让庄户戒备。他此时心中也已经在后悔,早知如此便不该那样观望风向,打完之后,祝、扈两庄必定兴师问罪。如今的状况下,他倒是不再怕这两庄的联合,但那边据说还有个朝廷人,若真要办他,可就麻烦了。

  他知道此时武瑞营的将领也正在独龙岗外,连忙让庄户准备财物重礼,想要开始打通关节,只要这一关过了,往后独龙岗,就是李家庄独大。正自忙乱,对方已经杀了过来,从庄外交进来一份清单。来的却是朝廷的那人,清单上几乎要他小半个庄子的财物作为补偿,然后他便可以从中斡旋,这条件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对方肯谈,他便稍稍舒了一口气,单子虽然有点狮子大开口,但也不是不能商量。这人是朝廷来的,自然狮子大开口,未必会跟祝、扈两庄讲什么交情,事实上这几日的情况看来,朝廷那边希望的或许是独龙岗与梁山两败俱伤,可想而知。

  他连忙召集了几百庄户,从门口迎接出去。庄门打开,那贵公子便领着身上大都带血的随从朝庄内走来,李应连忙拱手相迎。两边才走过庄门,明暗分割的瞬间,贵公子拔出身上的火铳,砰的一声朝李应头上打了过去,李应仓皇间毙了一避,四十多把手弩对着他以及他身边的“鬼脸儿”杜兴等几人一通乱射。众人还未能有过多的反应,那贵公子吼道:“李应勾结梁山匪人!企图谋反!如今武瑞营大军便在庄外,谁想与其同罪!”

  守住庄门的此时,祝龙领着两百多人从远处朝这边迅速冲来。

  打着朝廷的旗号,在梁山已然溃败的此刻,庄内瞬间就乱了。却没有多少人敢在此时反抗。

  “现在大家都缺人,庄户怎么打散是你们的事情,好好安排。至于李应的家人,那些死硬分子该怎么清理,你们乡里乡亲住了这么久,该知道的。李家的财产,你们一份,扈家一份,我要一份,外面武瑞营一份,麻烦你们了。我以后会过来做生意,大家往后,可能会是邻居,还得劳烦祝兄照料好独龙岗这片地方。”

  宁毅笑了笑,火把摇曳的光芒中,祝龙几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事实上,祝家等人也想过时候要对李家兴师问罪,只是谁也没想过仗才刚刚打完,众人沉浸在喜悦中,伤病还没收起来,这人便如此果决地杀了过来。

  至于李家人中哪些是死硬派,祝家人当然也是知道的,一旦要接着朝廷的名义清理起来,难度并不大。

  事情解决,宁毅等人便马不停蹄地转向庄外。

  “该去接收那些俘虏了,大家待会打起精神来,事情告一段落,但还没完……待会可以吃点东西,稍微休息一下,就又要开始做事了……今晚也会很忙。”

  王山月问道:“那些俘虏,你想怎么处理?”

  “还用说,他们的家人大多都在梁山上,当然是打一顿、杀一批……”宁毅笑起来,“然后再把他们全放回去啊,哈哈哈哈……”

  昏暗中,宁毅笑声响起,但步伐却没有丝毫的缓慢,仍旧急促、而又坚定,笑声之中,也没有太多喜悦或是松懈的味道。当大家都多少松下一口气,享受片刻宁静的此时,这个男人还在不断向前,一刻不停地推动身前的巨轮,要朝着对手持续的碾压过去……

  苏家的破家之仇,到得如今,恐怕也就填上五六千条的性命,但……这也仅仅是个开端而已,不久之后,梁山的众人或许就将清晰地明白这一点……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6 22:06

第四二二章 关于吃人的故事

      六月初八,黑夜漫长的流逝,独龙岗附近的山岭天地,光点斑斑,离散又汇聚,一直在这个夜里持续着。

      对于梁山溃兵的围捕,进行了一整个夜晚。黑夜的空气里,偶尔还会传来惨叫之声,凄厉而又惊怖。这一战之中,独龙岗死伤无数,对于那些家人已逝的庄户来说,对这些梁山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足为奇。虽然宁毅之前也跟祝朝奉等人打了招呼,多少留点俘虏下来,但对于这样的发泄,他不想理会。

      这一战之中,抓下的大部分俘虏,还是由武瑞营的人看管。宁毅领了人去,露了几面,再做了交接与之后的安排,新一轮的审问便又在军营里开始。这一次,抓下的俘虏足有一千五百余人,中间有五百多人是之前就已被俘虏然后放回梁山军营中的,在吴用将他们调离之后被武瑞营全数截获。

      这一场审讯,杀人的比例却比上几次还要高,而审讯记录的重点,则是每一个人的籍贯、姓名、家庭状况,若真遇上死硬派,有好一部分几乎是当场就被拖出去杀鸡儆猴。

      一千五百余人的筛选与审讯,注定是漫长的,好在这一次能用的人手比前几次更多。安排好了事情之后,宁毅也得到了一些休息的时间,黑夜之中,他走上山坡,坐在那儿的大石头上,看这黑暗中的点点光芒。

      军营之外,武瑞营还在搜捕这一片的俘虏,独龙岗那边,游动的光芒里,也并没有太多喜悦的气息。抓俘虏是一回事,祝扈二庄更多的,可能还是在看护受伤的庄户。清点死去的尸体。此时过去,必定是哭泣声一片吧。苏文昱也就连夜去周围的城镇召集之前就打了招呼的大夫,但在天亮之前,恐怕也是难以赶回。只这一夜,便不知道有多少的离合悲喜。另外,对李家庄那边的清算,也在连夜的进行,有许多人,会在这一夜死去。

      王山月走上来的时候。听见坐在石头上的那个男人正在哼歌,歌声得有些慢,词曲古怪,但浸在这风力,有一股格外清冷的气息。

      “……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向,天空,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那天你哼哼,那个山丘……那样地唱着……那一年的歌……那样的回忆……咚~咚咚咚……”

      王山月走到那石头的一侧:“唱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宁毅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哼,望着山下的这一切,神色中仍然有一分冷峻,但随后的言语。倒是温和了些:“你把那一身血洗掉了。”

      “扈成还是重伤,扈太公倒还好些,我方才去看了看。”王山月的性情平日也显得冷峻,但相处下来。宁毅便发现,他对于自己人。其实认同感很高,这些时日来,将扈家庄看做了战友,他也便去探了一探。这种心底的柔和跟他作战时的疯狂相对,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也难怪秦嗣源说他性情偏激了。

      王山月在旁边的草地上坐下,然后躺在那儿,叹了口气,看天上的星光:“我现在相信,你真的能摆平梁山。”

      宁毅笑了笑:“我现在知道,你真的吃人。”这一次冲出来那战斗之中,宁毅也终于真正见到了王山月那疯狂的一面,有一个偷袭的梁山头目武艺原本应该比他高出许多,但短短几下交手,王山月冲上去就咬掉了对方的耳朵,还差点撕掉那人半边脸,当时梁山本就军心溃散,差点被吓傻,然后就被杀了。那一路追杀,只有王山月杀得全身是血,他似乎还有趁机锻炼身手的想法,委实变态。

      宁毅顿了顿:“人好吃吗?”

      “生的,又腥,有什么好吃的。”王山月的回答平淡,“不过次数多了,就多少习惯一点。也不怎么恶心了。”

      “为什么,可以说吗?”

      先前两人公事公办,但有秦嗣源在其中,关系也算不得差。王山月本质上或许是个脾气挺好的人,祝家庄的事情过后,有了战友这一层的联系,宁毅也就能随口问出来。王山月摊开双手,看着天空。

      “也没什么啊。”他说道,“我家的情况,过来之前,老师跟你说了吧?”

      “嗯,王家……黑水之盟前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开始,王家就只剩下女人了。”王山月的声音朗然,也有些冷,这倒并非是针对宁毅,“我是王家唯一剩下的孙儿,既然是男人,便应该保护家中的女子,你说对吗?”

      “道理是这么说。”宁毅点头,“要做到怕是不容易。”

      那一边,王山月笑了笑,显然是因为宁毅这话,而感到认同。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便轻了下来。

      “我……王家去到京城之后,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那时候我习文也习武,但老实说,对武艺我看得更重些,因为我武艺不行,要守住那个家,总得有一个打架厉害点的,否则家中的妹妹在外面受了欺负,我都难以出头……京城之地,有人讲分寸,也有很多人,不会因为你家多惨,就给你多少的怜悯。事实上,当初在京城,就算是怜悯,我也是想要的,我自小性子便不强。”

      这或许是他以往生命中并不光彩的事情,但这时候说起来,却也只有坦然了:“就因为这样,有时候会受欺负,习文也好习武也好,这样的事情,总都难免。而且……家里剩下的都是女人,有时候难免被一些人拿来开玩笑,我受不了这些,便跟他们动手,往往都是被打。我自小体质也不好,再努力也打不过身体好些的同龄人。这样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家中妹子在外面玩耍时被欺负,我去打架时,抓住一个人咬了一口……”

      他笑了起来:“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咬了,对方会骂你野蛮,但下次看到你,他就会退一步。但这样还不够,后来也还是会挨打,光咬人还不会有人怕,所以有一次他们打过来的时候,我咬断一个人的指头,当着他们的面嚼碎了……那以后我就知道。我要想撑起王家,守住身边的人,没有其它的办法。这个世界,恶人都像老虎……人不好吃,但只要能让他们怕。再难吃我也会吃下去……呵,因为这个,我来山东之后,倒是打败不少高手……”

      笑声的余韵回荡在空气里,泛起的确实带着冷意的悲伤。宁毅眨了眨眼睛,周围安静好一阵,他双手撑在身后的石头上。便又轻声哼歌。事实上,能对自己人如此简单地说出一切,这王山月骨子里仍旧是个极其温和的人,至于这中间还有着多少的心路历程。即便不说,宁毅也是可以想象了。

      “喂,你知道吗?我的武功也不高。”

      “知道啊。”

      “不过我有很多绝招,也有很多高手死在我手上。我们也许可以互通有无一下。”

      “……”王山月看着这边,沉默片刻。终于道,“……谢了。”这声道谢诚心诚意,过得片刻,他才笑起来:“你教我绝招,然后……我教你吃人吧。”

      “呃……好啊。”宁毅一愣,然后点头。

      夜色中,山坡之上,两人都朗然笑了起来。

      漫长的夜终于到得尽头,然后是初九这天的白天。武瑞营的审讯,独龙岗上各种善后的事宜也在进行着,苏文昱从附近城镇请来大批的大夫,对这边的伤者都做着及时的诊治。宁毅等人在看着这些事情进行的同时,也在归纳着一千五百多人中陆续出来的大量情报,准备选出几百人死硬派给武瑞营作为军功交差。

      这天下午,李家庄中也整理出了第一批财物,让宁毅拿来送给何睿打点关系。事实上宁毅有上层的关系,昨天那一仗,武瑞营打得也并不漂亮,在得到了不少钱财与军功之后,对李家庄,他原本也是不再想的了,谁知道宁毅还是给他送来这一笔,他心中感激,也是有些愧疚地给宁毅交底。

      “……宁先生放心,其实啊,真动员起来了,咱们武瑞营也不是不能打,只是之前吃了败仗,昨天那一战,又没什么准备,那边人毕竟多,大家就只顾着自己了。有这次的事情,只要回去打点好了,以梁山如今的状况,我向宁先生保证,打他没问题。”

      事实上昨天那一役,武瑞营的六千人虽然被冲开中路,但两边防御自保并不乱,后来也没有遭受太大伤亡,宁毅是看出来了的。他拍着何睿的手,诚恳地说道:“如此一切便拜托何统领了,事实上,宁某也一直没有觉得,咱们武朝军队不能打,一定是可以打的。”

      这一天夜幕降临,又是忙到第二天的凌晨,宁毅拿出一份名单交给何睿。这份名单上的三百人算是俘虏中比较死硬没救的,给何睿拿去交差,何睿当即派兵将这三百多人清理出来。剩余的人,则被聚集在独龙岗附近的一处谷地间,由于还有两百多人在审讯中被杀,这剩余的,大概是千人左右的规模。

      郑彪是这三百人中最大的军功,他是方腊麾下将领,被人劫狱后又来到这边。带着木枷被士兵拖着离开时,看见了不远处正走过去的宁毅,他愣了一愣,然后奋力挣扎起来,陡然间发出了巨大的吼声:“宁立恒——宁立恒——是你!是你!我必杀你!听到了吗!我必杀你——”

      他的过激反应一时间在俘虏中引起了骚动,宁毅看了一眼,然后又眯着眼想了想,此时深夜,周围虽有火把,毕竟不清楚,旁边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时,他才点了点头:“哦,郑彪啊……”

      郑彪在那边,听见他这样平淡说了一句,然后就走掉了。他愣了一愣,终于又是大喊:“我必杀你!我必杀你……”那声音回荡在夜空里,他被打了一顿,逐渐拖远。

      宁毅走进那谷地间围起的广场,千余俘虏被聚集在这里,听见郑彪的喊声,还有些惊疑不定,但宁毅进到前方的木台上,冰冷的眼神扫过之后,周围就都安静了下来。这中间,至少有五百多人,是曾经被抓过,也认识他的样貌的。

      “遇上一个熟人,在杭州的时候我杀了他师父,不用介意。”火把环绕,看守的士兵围在周边上,宁毅将帽子、手链、一大份记录了众人信息的资料放在木台间的桌子上,周围鸦雀无声,“你们很多人都见过我了,混元霹雳手雷锋,我的真名叫做宁立恒,你们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没有关系。大家放心,今天晚上,我不再想杀人,你们所有人,天亮之前就会被放走……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被放走,在这之前,我只想跟你们讲一个故事……”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宁毅站在桌边,单手握拳砰的砸在了那张木桌上。顿时,周围再度安静下来,宁毅此时站在那儿,盯着整个小广场,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甚至半个场地上的气氛,都有些窒息起来。好半晌,宁毅才终于转过身,拉过木桌后方的椅子,眼神冰冷。

      “这也许……”砰!椅子顿在台上,“是我跟我们中间很多人,最后的缘分了……”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0-7 17:13

  第四二三章 我杀过来了


      夜风吹过去,火焰在周围摇动。宁毅的说话,从那木台上传出来,回荡在夜色里。

      读书人口中的故事,对于山匪来说,多少会有些艰涩,但这个故事的开端并不难懂。

      “……在多年以前的某个城市里,有一个家境并不怎么好的小伙子,人还不错……他到一家布行去当徒工,布行的东家觉得他聪明,着意提拔了他,供他读了书,然后让他当了布行掌柜……那个布行很大,处理一方事物,让他接触到很多东西,家里的状况,也很快好了起来,他的母亲原本重病,也是东家出钱,替她治好,让这人的母亲,可以颐养天年。”

      宁毅坐在椅子上,望着下方,语速淡然而缓慢,让所有人都能够跟得上。死亡的威胁下,即便是千人汇集的谷地,此时也是安静一片。

      “……他就这样得到了重用,渐渐的,想要过得更好……他想要成为东家,然后他认识了一些人,定了一个计划,将布行商业上的秘密故意透露给了对头,后来又请人刺杀东家,将东家杀得重伤瘫痪……他想将这个布商家里打到谷底,然后出来力挽狂澜……可惜计划失败了,他们想要杀人未遂,跟他认识的那些人一路逃掉,去落草为寇,自称……英雄好汉。”

      宁毅笑了笑:“这样的故事,你们不出奇对不对,你们梁山上,多的是这种不仁不义的渣滓……那接下来的故事,你们肯定也更清楚……”

      那声音陡然抬高,宁毅一巴掌在旁边的桌子上:“英雄好汉!怎可受辱!迟早要杀回去。将昔日事情一一清算!你们说对不对?”

      此时却没有人敢说话,宁毅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望过去,周围安静半晌。

      “接下来就跟你们想的一样,三月底。他带着一群兄弟回去,要将老东家全家都杀得干干净净。可惜,出了一点点意外,最后两百多人的一家。只杀了一百多人,还折了几个兄弟,只好回去了,下次再来杀。我知道你们是这么想的,你们都这么聪明,肯定也猜到了……这个人在梁山上。”

      “他叫席君煜。”

      宁毅站了起来。

      “从一个布行伙计!做到布行掌柜!再做到山贼头领,大家都有所耳闻的大哥。聪明人真是哪里都有去处。而这……就是我过来的原因。”

      他顿了一顿,然后笑起来:“你们现在也许在想,我在说这世道有多么的不公。我在说这件事有多么的不仁不义。就像是告官一样!骂他狼心狗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然后向你们哭诉。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但其实不是的,要是这样想,你们就完全搞错了。”

      “我的妻子……是那个东家的女儿。大部分时间我只是个教书先生。我不想跟你们讲什么道理,因为没有用。已经迟了。我跟你们说这么多,只是要让你们清楚明白地知道,我为什么过来,和我接下来会做的事情。我不是为了官府过来的。”他看着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次来,只为讨命!”

      “人在这个世界上,会遇上各种不公道的事情。地主要占你家牛羊!权贵要欺凌你家女儿!你们要打家劫舍!掌柜要谋夺东家财产!事情发生以后,说什么道理都没用了,道理只是在事情发生以前用的!”

      “我这个人,很简单。你是达官权贵也好,你是不法恶人也罢,不管你们仗的什么势,命总只有一条!你们把命摆出来,我就把命摆给你们!这次我来,不是为了讲道理,不是为了求公道,我不止是为了诛什么首恶!你们站在一起,给他胆子,当他的后台,但你们享一样的福,就做一样的孽!”

      “你们聚在一起,替天行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完喝完了,就一起出去抢,只要有怨,就杀人全家的报。很好!所以这次,我杀过来了!”

      “这一次我把命摆上,你们接得住,就活着,继续做你们的恶事,接不住,就要死了。”

      宁毅停顿片刻,冷冷地笑了笑。

      “有人以为,人的命都是有重量的。你们梁山六万条命一定比两百人的多,错了。在那个家里,我教书,那个大的孩子,一点点高,人进去,出来,有很多我认识的孩子,变成了两截,或者脑袋被砍了,你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对我来说都抵不上那个孩子的一根头发。”

      “我不是官府,你们的命也不值钱,你们自觉是恶人,所以可以理直气壮地到别人家中烧杀抢掠。那我杀过来了,今天以后,当我开始动手的时候,你们、你们家中上下老小,父母妻儿,不管是上至八十岁老母又或者是襁褓里的婴儿,别被我找到,否则他们全都会死。你们既然自认恶人,我就让你们看看更恶的。”

      风声嘶吼着过了夜空,木台上的身影转过身去,然后在椅子上坐下了,目光再望过来,之后的语气,开始转淡。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家人都在梁山上,待会你们所有人都会被放回去。今天之后,我什么话都不再说了,你们拿着你们的兵器,去走自己的路,随便怎么样都行。回到梁山,继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然后等到我打过来,拿起刀跟我作战,要么你们杀我,要么我杀了你们再把你们家人全送下去。”

      “你们也可以离开梁山,找个山头继续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不过刚才那个郑彪在这附近杀了很多人,梁山现在这个样子,人人喊打,你们看自己走不走得出这一片地方吧。而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被我找到,一旦被我找到,你。你们的家人都死定了,这是血债,你们死或者我死之前,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不会有停下来的一天。”

      “你们也不要以为官兵打过来,你们扔下刀投降就可以了,没那么简单,我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让你们死得不痛快。你们已经站在那边。做了恶事,债一定得还。”

      “想要在我这里一笔勾销,只有一个办法,拿人头来换。换你的命,你家人的命。”宁毅站起来,从衣服里拿出一叠沾了血的纸张,“梁山已经散了!这是在打祝家庄的时候,你们中间的一些头目射进来的投诚信,但是战场上。他们来不了。你们回去。把事情说开,我保证整个梁山都会乱得不得了,它乱了。你们就可以下手。保护好自己,拿人头来换命。官兵打过去的时候。倒戈有功,人头多的,有奖赏,奖多少怎么奖的规矩,外面都有,走的时候看一眼听一听。这事情做完,身份洗白,回家种田或者当个富家翁,都随便你们。那一家被杀了一半的人,梁山就得拿三万条以上的人命来填,剩下的,也许可以活着。”

      他走到桌边,开始收拾东西,将手链戴回去,帽子拿上。

      “话说得有点多,是希望你们最后能记得清楚一些。你们可以觉得我在虚言恫吓,也可以觉得我没有能力做到这些,出去以后,你们会走会留,都是你们的选择。拿起刀对准我或者拿起刀对准身边的人,都是为家里人谋条活路,不丢人。为了杀光你们,我还有很多安排要做,先得走了。待会会有人进来,跟你们说些事情,你们梁山上,有些头领,是被宋江他们陷害,逼上去的,我们都查过,事情的经过、名单,都已经列出来。你们帮忙带句话,将功补过,尚有前程。”

      他说到这里,举步要走,又想起了一些什么,回过身来,手指在桌子上顿了顿:“哦,还有个事,那个叫林冲的,三月底他到过我家,本来是必死的,但一来那天他很收敛,二来,他有几个兄弟替他求情,央我在可能的情况下放他一条命。所以他也可以活,但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了。”

      脚步声去往木台的一边,走到边缘时,宁毅回过了头,扫视了下方的一千余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们不得已上了梁山,我不得已过来杀你们。我只是要杀光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但我不认识你们,对你们也并无恶感,这一点请大家弄清楚。他日有缘,或能再会,但今天走出这扇门以后,大家就拿稳手里的刀,我们各自挣命吧。珍重,再见。”

      这郑重又冷澈的声音回荡在小广场的上空,如果说几日以前宁毅说出这些话只会被人当成笑话,但这时候的这番言语,就有着冷入骨髓的认真,几天以前,整个梁山的气势如日中天,到达巅峰。但三日破梁山,六月初八以后,整个梁山军阵的溃败,就是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的。

      不久之后,便有人进来,开始宣读一些被逼上梁山的头领的名单,同时也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过程,宋江等人的手段,再接着,是梁山之上每一颗人头的价值。天亮前最深的黑暗里,他们终于被送出了军营,并且每一个人还领了刀枪兵器,对方根本不在乎他们此后如何去选,只是想置他们于死地而已。

      许许多多的人聚集在黑暗里的道路上,山岭间,有的惶然无措,有的交头议论,也有的只是下意识地往前走而已,在这片最为深沉的黑暗中,找不到接下来的道路……

      与此同时,整个梁山势力,也正陷在一片愁云惨淡的凄惶里。与五月底出阵时的威武雄壮想比,谁也没有想过,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整个梁山会如此迅速地从天空轰然跌落谷底,而起因,竟仅仅是因为在这几个月里进行的诸多大事中,他们随意地得罪到了千里之外一个布商家的入赘女婿。

      世事离奇,无过于此,只是当着事情落在自己头上时,却是任谁也笑不出来了……

      (未完待续)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8 19:48

第四二四章 人心如晦 月光坛城(一)

      景翰十年夏,六月十一,梁山大雨。

      瓢泼的雨势挟着漫天的乌云,偶尔划过的闪电与惊雷将这八百里的大泽都搅得混沌不安,这巨大的水泽里,梁山山麓突出水面,盘踞期间,在这雷雨闪电间,犹如太古洪荒时期的野兽,在昏暗之中,巨大的身躯仍旧岿然不动,经历风吹雨打,坚定而可怕。

      自宋江等人在梁山起事以来,横扫水泊附近的山寨,合纵连横。踞于梁山险地,数度打败官兵来袭,自曾头市后,气势更是如日中天。再籍着武朝北伐,方腊起事失败的余势,盘踞壮大,扶摇而上,在某些人的眼里,可怕得就如同盘踞于这水间巨岛一样,便是天地之威,也不能再打倒它。

      独龙岗一役,它是因何而败的,在许多人的眼里,仍旧是个谜团。

      六月初八的那个傍晚,梁山主力自武瑞营的堵截中突围,此后的一整个晚上,一些头领都是奋力整军、奔逃,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在将军岭一带陆续汇合。想起仅在半个月前,众人在这里的意气风发,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此后在将军岭稍微整合,再去往已经攻下的万家岭,这时候清点人数,当初前去独龙岗的两万人,此时能陆续整理起来的,已经不足一万一。

      消失的人数里,一半以上是死了,有的被抓,也有的在一路奔逃之中陆续掉队,只能期待他们在此后陆续集合过来,又或者自行回去梁山。在这些人中。很可能也有一部分,开始对梁山心灰意冷,他们没有家人牵绊,籍着掉队就此跑掉的。也不是不可能。

      独龙岗一地,真正能整理起来的士兵,也不过一万多,这一仗下来。从开始的顺风局打到最后损兵过万,说出来都像是一场闹剧。但这时候没有足够的空闲让他们停下来做检讨,从独龙岗那个诡异的梦魇里跑出来了,但余韵还在不停的发酵。哪怕用膝盖考虑问题都能想到,那血手人屠宁立恒这一路报复,不会在此时罢手,接下来必然便会集合起手上的力量,趁着梁山空虚,做出强攻。

      此消彼便长。

      冰冷的事态摆在面前。同时在梁山众人眼前的。还有着无比焦头烂额的现状。眼下整合起来的这一万一千多人。军心也未必完全可用,要让他们回到当初的状态,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得到的了。而最麻烦的是可能还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被煽动的人混杂期间。

      但就地整肃。也不可能。这种事情只能趁着打胜仗时做,越是败战。上方的威严越减,而下面的人则愈发抱团。在以义气为向心力的梁山上,此时还想整肃,等待上面那些大头领的,就是这些来自三山五岳间好汉们的哗变和造反。

      严重的事态下,对这些麻烦事也只能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初九初十这两天,宋江等人尽量安排原本攻打万家岭的部队运送着万家岭上的各种物资回梁山,紧接着才是这边的一万多人,到得初十过去,也只运了一两千人回山。十一这天自凌晨开始下起暴雨,事情只能稍作耽搁。吴用等人关注着军心,但事实上,军心还是挺好的……或者说,可能是挺好的吧。

      万家岭胜了,但独龙岗到底是怎么败的,未上战场的兵卒、头领、家属都有好奇,他们中也有消息灵通的,大都知道攻打独龙岗的前几天是相当顺利的。此后的急转直下,就只有军中的头领和参与了战争的兵卒能知道。但是回到了梁山上的兵卒对于周围的人,几乎都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对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但这样的效果,其实是来自于心中的忐忑与恐惧。

      当面对生与死的考验,处于局中的个体都开始选择为整个大局做理智考量的博弈原则终于出现在梁山众人的身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委实也能给人稍许的欣慰。暴风雨中,聚义厅一侧的房间里,当说起这件事,朱武也有着少许的平静。

      “……至少真要打起来,军心还是可用的,大家家人都在梁山上,绝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希望梁山垮。”

      房间里坐了好些头领,门被打开时,风雨便鼓舞进来,吹得燃烧的火把一阵乱动。书桌后,吴用撑着额头:“独龙岗那边人毕竟耗得差不多了,他们想来,也来不了几个人。若是……若是那宁立恒真得了那奸相的支持,武瑞营会出兵,但在我看来,他们没那么坚决。咱们第一阵只要能将武瑞营迎头打溃,以梁山的地势,终究还是守得住的。”

      “如今还不知道那人会如何出招,但只要能一战而胜,咱们便可以乘胜开始整肃军心,此后便是一帆风顺了。总之,一切都要朝着这一点来做。”

      “原本在呼延头领麾下的几千人,以及咱们留守梁山的五千人士气仍在,加起来的一万人,籍着地利,要守住还是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以为死去的兄弟做一场大法事,振奋一下士气……”

      自万家岭回来之后,众人就已经紧锣密鼓地工作起来,为了可能到来的攻击先做准备,如何防御周围的岛屿,用哪一位头领比较好,如何控制岛上的舆论,估算对方的攻势,等等等等。到这个时候,至少在吴用朱武之间,已经没有谁排斥谁的问题。

      席君煜也已经列入众人之间,但他在这段时间里选择的是低调和静默。也曾对宋江哭诉,是他引来了祸根,导致众多兄弟丧命,但在这个时候,宋江怎会从他身上追究责任,拍着胸脯说大家做兄弟便要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席君煜感激涕零,众人也连说公明哥哥仗义。

      他们也明白,就算送出席君煜。对方也未必会放过梁山,至少那天冲进了苏家的兄弟,恐怕都在那边的复仇名单上,这些兄弟若真是能送出去。就不止是面子问题,以义气为重的梁山便妥妥的垮掉了。

      而事实上,有关如何依靠地利来防御官兵或是敌人的问题,梁山之上早有无数对策。这时候再多想一百遍。也想不出一朵花来,但局势未明的现在,多做一点,大家心头也就踏实一点而已。

      向一干头领分布着他们的任务,对着原本留守梁山的众人说着这只是一场意外的小挫,将所有能做的准备工作,都紧锣密鼓地做起来,这也是振奋士气的最好办法。而到得这天中午,雨势已经稍微转换。不再电闪雷鸣。第一艘船抵达梁山时。却带来了万家岭一带的消息。

      “之前在路上离队、失散的兄弟,到今天早上,又汇集了几百人。只是在这其中,有一些是被那血手人屠放回来的……呼延头领将他们一齐安顿了。让小的回来问该怎么办,他还让小的带来几个人给头领、军师询问……”

      在议事厅中听得这个消息,吴用的手颤了颤,与朱武对望一眼,虽然紧迫,但其实心中是有数的,嘴唇动了动,笑了笑:“又、又放回来了?”

      稍作询问便也知道,万家岭那边重又聚集的几百人中,到底有多少是放回来的,呼延灼也无法清点,但他做的是对的,这个时候,对放回来的人,仍然只能暂时隔离。而如今最让吴用等人担心的,还是对方对这些俘虏做的事情,说的话,他们如今已不再掉以轻心,连忙将带上岛的几名俘虏唤来,对于整个事态做出最详细的询问。

      议事厅外还是茫茫的雨幕,这场询问一进行便是连续的好几个时辰,到得下午,却有兵卒来报告,道是有人在这样的大雨中乘小船回岛,被水寨的兵卒拦下,对方也道有事情要禀报众头领。

      那人被带上来时,议事厅上的询问还在继续,众人的精神都开始有些麻木,让这人回话时,这人竟也是被放回来的,按照他的说法,他认为事态严重,弄了小船第一时间回来禀报整个事情。众人已经将另外几人询问数遍,包括一千多的俘虏被悉数放回,包括所有的审讯流程,也包括宁毅说的那些话。几名兵卒原本对这些话还有些吞吞吐吐,直到吴用等人发了脾气,他们才终于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吴用等人也能够明白过来,那一番话语的重量。

      “我杀过来了,你们接得住吗?”

      几乎可以说,对方那恐怖的形象,随着这些话语,几乎又化为了实体,面对面地出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因为他们几乎已经能够看到这话语中的认真,以及可能导致的后果。

      那一千多人中,有五百多人,是被对方抓过两边的,再加上对方三天时间将梁山从巅峰状态硬生生拍下去的战绩,这一次会有多少人感受到对方的威胁,已经无法估计了。

      吴用声音干涩,到得此时,才又想起一些事情来:“让水寨戒备,查……查一下还有多少人趁着大雨回岛……”

      再做了些许询问,宋江起身,无言地走出了议事厅,屋檐下雨飘过来,他扶着墙壁往前走。后方李逵提了板斧追上来,听见宋江在雨声中低喃:“我呼保义宋江,一生光明磊落,未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何以……”

      李逵以为他在为席君煜的事情生气,道:“我现在便去杀了那姓席的泼才!这等人……”

      “铁牛你不许乱来!”宋江回过头来,“你……你现在杀他何用,岂不是显得我梁山众人都怕了。而且我等岂能听那恶贼的一方之词,席兄弟他、席兄弟他……”

      他心中未必是因为席君煜的事情而生气,只是在为事态难解而发愁罢了,说得几声,终于说不出什么,目光扫过聚义厅外,陷在雨幕中的整个梁山,远远近近的房舍、箭塔、人影、光点,盘踞于山间的楼阁,水中的大船,眼中满是血丝。

      “这是要……这是要逼死人啊——”

      他压着嗓子,愤然而低声地咆哮起来。

      与此同时,雨幕中的梁山一侧,有一个小小的插曲,正在发生着。

      席君煜背着个小包袱,带着斗笠披了蓑衣,在水边上看着仍旧很不乐观的雨势,但终于还是俯身开始将一艘小船推向水中,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在后方:“席兄弟莫非是要走!?”

      席君煜弯着腰的身体顿了顿,好半晌,终于起身回头:“梁山此事,皆因在下而起,虽然公明哥哥与诸位兄弟仗义,但席某还有何脸面留在梁山。那苏家赘婿皆为在下而来,也许在下走了,他就会追踪在下离开……”

      他面带悔恨与愁容,这样的辩解,其实有些无力,但没有人看到,就在方才他俯身推船,后方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出现在席君煜脸上的神情,不是悔恨也不是愁苦,而是一个像是等待许久,终于等到事态出现的……诡异笑容。

      然而到这天傍晚,雨停之时,席君煜想要趁此时逃走的消息,还是在一名名头领间传开了,席君煜也因此被暂时的软禁。这天夜里,天空之上有很好的月光,席君煜在黑暗的房间里坐着,终于有另一道身影自檐下走来,悄然挥退了看住门口的左右,打开房门,无声地进来。

      “席兄弟受委屈了。”

      “事情因我而起,些许谩骂算得什么……在查了吗?”

      “已经在查了。”

      对方做出回答,席君煜点了点头,望着外面的些许亮光,面上露出一丝狠意,笑了出来。

      “事情开始还不久,眼下会如此关注我去留的,要么是心中已经存了投靠朝廷的心思,要么就是宁毅一开始便放在我们中间的内奸。今天下午的那场戏里,后者一定不会缺席,只要顺藤摸瓜,慢慢剥开,一定能把人揪出来……”

      他说完这话,对方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席君煜抬起头:“我听说了那些人带来的话,是不是……已经有些晚了?”

      这一次,对方望向窗外,没有说话,梁山的形势,成千上万的人心,已经预估不到了……

      月光照耀在大地上,梁山的山寨,此时像是被巨大水泽困住的城池,人心流转,在军营中被放出来的千余人也在围绕着这座城池,做出自己的选择,一名名籍着夜色回到水泽的人被截下,又或是被调查清理出来,还有不少人,却已经藏身于山寨的黑暗之间,一丝一缕的,将恶意侵染进来。

      这一次,就不仅仅是在冰上造成的些许裂痕,如果有人能够看到这整个局面,就会感受到,属于梁山的这座堡垒,已经从这一刻开始,在尚未受到攻击之前,就因为这些裂痕在逐渐的分裂、剥离、崩溃了……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0-9 20:00

  第四二五章 人心如晦 月光坛城(二)


      六月间,整个梁山的崩溃情况,最初如同藏于水底暗涌溪流,然后便迅速地膨胀扩大,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在许多人都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事态的真相前,残酷的现实就已经推向了每一个人的眼前。

      从六月十一这天下午,吴用等人得知了对面所做的事情,流言其实就已经在梁山之上悄然蔓延,偷偷地侵蚀往人心中的黑暗面。六月十二的凌晨,光是趁着夜晚偷偷潜上梁山的人,就被截下了十多名,而那些没有被截下来,又或是通过各种关系已经潜入山寨里的人到底有多少,则无从估算。

      独龙岗一役的始末,对方杀过来的理由,手段的可怕以及意志的坚决,在此后的几天里,就在梁山之上无可抑制地传开了。独龙岗一役中,被放的五百多人心中顶多是选择观望,但这一次,真正因心中恐惧而选择站队的人,恐怕就已经到了半数以上。

      去到将军岭、万家岭主动选择坦诚或是自曝的,在这些人中只是少数。这年月里,能够混迹绿林,又或是百里千里地出来谋一份事情的人,在大部分普通人当中,都属于心思活泛的一类,这一次降也好不降也罢,只有保证自己身份被隐藏起来,才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万全之策。对方三天就解围独龙岗,假如真的朝梁山打过来了,自己难道还真能跑去死磕到底不成?

      选择观望的这些人,实际上就已经是孕育背叛的温床。而作为一个无力的个体,他们也只能先一步潜回梁山。哪怕不做什么坏事,也可以事先安排好自己的家人。而一旦被截下来,意识到上面可能拿他们开刀,这些人也只能拼命喊冤。同时渲染独龙岗战役的经过,对方的可怕,以及自己这一点打算的无奈。

      “我们并未背叛梁山,只是想要提前回来而已。那边玩真的,我们不想被猜忌,只得偷偷回来,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这些人在梁山上皆有亲朋,整个事态一说,好友兄弟固然没办法将他们放掉,但在某种意义上,却只能理解他们的做法。而到得第二天,偷偷回来的兄弟据说更多。但被截下的人数。反而少了。据说这其中还有一些中级头领心生恻隐。偷偷放行的缘故。

      而在那被释放的一千多人中,事先已经仔细考虑,选择了立场的人。回到梁山后看到这种情况,就更加明白。只有局势更乱,他们才可能有活路,偷偷的、私下里将事情与流言跟周围人说起的频率,也就在逐渐增加。

      最初的两三天里,麻烦的事情还不止是这些。万家岭一带,最初因为掉队被集合起来的梁山兵卒与放回来的俘虏混杂在一起,察觉到被隔离开的事实后,人心也开始动摇起来。他们很多本身就是还忠于梁山,主动过来交代事态,然而他们的家人也在梁山上,假如就此被隔离,还被猜忌,这算是什么事。而更多的则是路上真正掉队了再过来的兵卒,这些士兵只感到无辜,开始喊冤,这其中又混杂有诸多浑水摸鱼的……

      一个人闹起来,就会有视他们如兄弟的开始说话。先前在梁山上因恐惧而形成的些许自觉,这时候已经完全崩溃,整个过程只是两三天的时间,一部分人口中窃窃私语的,就是到底有多少人私下向官府投诚了,官兵打过来时,邻居会不会将刀子往自己这边砍过来。尽管更多的还是觉得“怎么回事啊”“事情没那么可怕吧”的懵懂之人,但聪明人的说话,已经能够主导整个事态的走向。

      而当时间经过了六月十一,在梁山高层,宋江、吴用等人的想法,却逐渐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梁山之上眼下的决策层,必然经受了巨大的压力与煎熬,从宋江、吴用等人此后几天的精神状态中都能看出这一点。阳谋的可怕就在于它一旦真正形成气候,局势就如同自雪岭上滚落的雪球,再非人力所能挡,若真想破解,必然也需要同样极端而激烈的方法,只是眼下几乎没有人能够找得到。

      从外象上看来,宋江等人在经过了最初的犹豫之后,做了几件迫不得已也只能去做的事情。他们将万家岭的军队在六月十三之后开始全数召回,梁山的防线以最保守的姿态做了收缩,宋江做了几次振奋士气的演讲,意义并不大,但在演讲完后,他将那些偷潜回山上的兄弟与在万家岭被隔离起来的兵卒全部放掉了,因为眼下没法处理,也只能不做处理。

      而与此同时,梁山上也在为战死的同伴做法事,原本这样的法事可以引起同伴们的敌忾之心,但在这时则是好坏参半。一部分人的敌忾之心确实可以被煽动起来,另一方面,则更加证实了独龙岗的惨败。

      他们从命令上加强了梁山的防御与军纪,但事实上,这时候已经晚了,一些敏感的争吵与摩擦从十三十四开始就在梁山上出现,开始像要孕育起风暴来。

      这样混沌的局面酝酿中,身在梁山水泊之外的宁毅,几天以来都没有停下要做的事情。一方面让独龙岗派出人去,到周围各个村庄、山寨、马帮宣扬梁山被打败的事情,诉说郑彪之前的手段毒辣,营造起墙倒众人推的敌忾之心,另一方面,他也在到处拜访附近几个州城的知府长官,送钱、送功劳,同时渲染一下秦相对这件事的认真。而梁山上的状况,偶尔也会通过不同的渠道被传递出来。

      “奇怪了,这帮家伙,看起来就像认命了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他们怎么救得了梁山?”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车内摆了张桌子,周围是宁毅、王山月、齐新翰、苏文昱四人。整理着传过来的情报,齐新翰将手中的文告扔到桌子上,对于事态发展颇为奇怪。王山月那边也皱着眉头:“暗地里做事我们不知道吧?但是他们现在整肃不能整肃,怀柔没用。甚至于放人下山都不好放,内部至少有几百几千个准备在乱局起来的时候拿刀砍自己人的兄弟,我实在想不到他们能怎么办……要不然,难道是找其他人搬救兵?譬如田虎。在第一战的时候,打败武瑞营?”

      这话说完,他望向宁毅,宁毅这边其实也在想,看了看苏文昱:“文昱你觉得呢?”

      苏文昱是作为要培养的苏家人假如到众人之中的,一直倒是比较低调,这时候皱着眉头:“我觉得……他们不会在这种时候就想着投靠田虎吧。但要做什么,我也想不到。二姐夫,如果是你。你能怎么做啊?”

      宁毅拿着那些东西想了一会儿:“吴用和朱武加起来。还是不能小看的。但这种局势下,我觉得他们是想要壮士断腕。”

      “这个时候……怎么断?”

      “我也只是猜测,但这个局面他们正面推已经是推不住了。推得越用力,接下来恐怕只能全军覆没。一旦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恐怕是不敢推了。眼下的这个局,他们唯一的生路,不是在怎么破,因为破不了了,那就只能顺着局走,把自己摘出去。如果他们这么果断,对我们来说反倒是最麻烦的事情……”

      宁毅顿了顿,其他人还是一脸茫然,他笑了起来:“你们想想军心为什么动摇,不管是头领投诚,还是内部混乱,还是旁边有人虎视眈眈又或者混元霹雳手雷锋太厉害,归纳到最根本的一点,大家担心的是如果真的梁山破了,我会活不下去。现在假如我是宋江,王山月你想活,杀掉齐新翰就可以了,杀我的意志,你们没那么强,哪怕杀了我能当官。如果明确这一点,就是壮士断腕。”

      他说得并不算清楚,目光望了望苏文昱,几人愣了愣,王山月道:“不可能吧,你总不会是说,他想要放任局面发展下去,那样一来,梁山……梁山就真的完了。”

      “独龙岗的时候,他们撤兵,只能算是壁虎断尾逃生,真正的壮士断腕,是要痛的,痛得人想死才算是断腕。”宁毅摇头笑了笑,“如果他们能想到,够果决又能有足够的执行能力,对我们来说这才是最麻烦的。苏文昱,你多想想,想到了再告诉我为什么这是最麻烦的……”

      他如此说着,布置下作业,苏文昱嘴角抽了抽,无奈点头:“啊……”

      马车里王山月、齐新翰都笑了起来,却也在心中想着梁山上会有的做法。将自己代入到宋江、吴用的位置,确实是很头痛的一件事,那边,宁毅整理着资料:“不管怎么样,接下来……要准备打仗了。”

      梁山之上,宋江、吴用等人,此刻确实非常头痛。

      六月十五这天,一场小规模的火拼出现在梁山上,火拼的起因是因为原本就不睦的两家人发生的摩擦,最终导致了每方几十人的互砍,当局势得到控制,已经出现了七八人的受伤。这其实已经是在互相克制的情况下了,尽管没有死人,当事情被报告到聚义厅中时,坐在椅子上的宋江还是将椅子的扶手抓得吱吱作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以这件事为起点,大大小小的摩擦与火拼在之后频繁地爆发开来,然后开始有人失踪。大大小小的头领疲于奔命地试图稳定事态,然后属于头领之间的猜忌,其实也在升级。“飞天大圣”李衮的尸体在梁山上的粮草中被人发现,很显然是将李衮杀死的内鬼后来将尸体带了回来。项充、樊瑞兄弟见之涕零,在聚义厅上指着李逵道:“你现在看见了!我的兄弟不是内鬼!”李逵当时也是无话可说。

      但事实上,谁都明白,将事情推动到这一步的背后黑手、主导者到底是谁。

      宁毅宁立恒,此时就连梁山上最坚定死硬的分子,也不得不意识到,发生在苏州的那些许仇怨,到得此时,引来的报复已经给梁山带来了无可承受的巨大痛楚,而这人的报复,甚至还远远没有到达完结的一刻。

      一个山寨对上一个人,最后竟至如此田地……

      再后的几天,局势愈演愈烈,六月十九,便开始有头领试图离开梁山,但真正能走的人并不多。

      六月二十这天清晨,武瑞营的战船破开雾气,开始封锁水域、扑向梁山。要将整个事态,画上句点,距离梁山之前意气风发地整军出师,到此时武瑞营扑上门来,前后所计,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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