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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打印本页]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0:58     标题: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空城计是智慧的顶点,单骑入敌营是勇气的顶峰,无论智慧还是勇气,哪一样到了顶点,都将无敌于天下。

  王贤既没有诸葛亮的智慧,也没霍去病那份胆魄,但富阳大户也不是司马懿,更不是匈奴王在浦江经历过残酷洗礼的王贤,不论智慧还是胆魄,都已经凌驾于县里众人之上,自可以随心所欲,百无禁忌。

  归根结底,这些人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船只靠上码头,还没停稳,岸上便燃放其爆竹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火红的碎屑,白色的硝烟中,码头工人接过船上抛下的缆绳,熟练的将船两头拴好。待踏板放下,在四个昂首腆肚的家丁护持下,王兴业夫妻俩缓缓下得船来

  这时候鞭炮声停,锣鼓声却又响起来,两边的狮子开始卖力的舞动缠斗,都想将贵客的目光吸引过来,直到鼓声急促,才各自分开。在越来越密的鼓声中,两边的狮子都缓缓人立起来。

  待其站直的一瞬,鼓声戛然而止,几息之后,鼓手奋力敲了又重又脆的两下,两边狮子同时张嘴,各吐出一条红色的竖幅来

  待卷轴展开,只见左边的竖幅上写着‘归宁乃邦,,右边的竖幅上写着‘与有荣焉,

  虽然不太懂是何意,王兴业和王大娘还是使劲的鼓掌。士绅富商忙凑上前,争相躬身拜年,满嘴‘大吉大利,,可一双双眼却净往两人身后飘——在那里,身披大氅的王贤,正抱着小侄女,不紧不慢的走下来。

  “大人恭贺新禧”“恭贺新禧啊大人”果然,待王贤下得船来,官绅富商们的声音陡然提高了数倍。尽管他们都不想让他爹看出差别来,但有些情绪是装不出来的。

  “呵呵,诸位过年好。”王贤微笑点点头,逗弄着怀里的侄女道:“新儿,快跟爷爷伯伯们拜年。”一路上,他净教新儿这一手去了,小丫头倒也听话,乖乖深处粉嫩的小拳头,抱在一起使劲摇晃。

  “这孩子真乖”众士绅笑逐颜开道,富商们却掏出早准备好的红包,塞到新儿怀里。士绅们没想到还有小孩儿,现在再准备也来不及了,束手立在一旁,登时就尴尬了……商人们又赢了一局。

  替新儿收好压岁钱,王贤看一眼在那儿和众人客套的老爹,朝众人点点头,便一猫腰,登上了二黑的马车,也不等家人一道,就要扬长而去。

  乡绅们哪能让他这么走了,几位员外拉住门框,恬着脸道:“大人,我们在醉仙楼摆好了筵席,请务必赏光。”

  “……”王贤坐在车厢里,看不清表情,声音低沉而令人心悸:“我有些累了,好意心领了,咱们改天再叙。”说着对车夫道:“开车。”

  ‘驾,车夫挥动马鞭,二黑缓缓驶出码头。

  “王大人这是咋了?”士绅们有些傻眼。

  “别见怪,他这几天都是这样,大过年的臭着个脸。”王兴业替王贤解释道:“跟谁都欠了他八百吊钱似的。”

  士绅们心里咯噔一声,王贤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啊……

  “我等备了接风筵,”士绅们只好转而求其次道:“还请王老爷和大爷赏光。”

  “哎呀,我刚答应李员外和陆员外。”王兴业一脸抱歉道:“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不是……”士绅们见连王贤他爹都请不着,不禁沮丧坏了。

  “这让吧,我还去李员外那边,让王贵到你们那边,怎么样?”王兴业倒是很有主意。

  “这个么……”士绅们哭笑不得道,心说我们请王大吃个屁饭但转念一想,要是连王大都请不到,今天这趟可就糗大了。就算为了下台阶,也得赶紧答应:“好主意……”

  于是王兴业跟着商会的人去周家酒楼,王贵跟着士绅们去醉仙楼,女眷们被送往王贵家,自有侯家人在那儿伺候

  王贤却没住在王贵家,而是在陆员外的一处别业下榻。为了迎接他的到来,陆员外年前刚刚收拾一新,制备了家具用度,还派了八个丫鬟仆妇伺候着。

  后院书房里,王贤已经除下了大氅和厚靴,穿一身九成新的湖蓝缎面薄棉袍,极挺括的扎脚裤,白布袜、黑缎鞋,舒服的坐在椅上。脚下是个雪白铜的火盆,燃着无烟的细丝炭。手边八仙桌上,摆着八个高脚盘子,盛着水果点心

  王贤吃了两块点心,便轻呷着上好的碧螺春,一身的轻松潇洒。

  帅辉立在一旁,虽然明年就要当官,但在王贤面前,他仍以听差自居,不肯坐下。但他的脸上写满兴奋,眉飞色舞的讲述,自己这些日子的风光:

  “刚回来几天倒还平静,也就是和衙门几个相好的走动走动,谁知打腊月初十开始,我家的客人就没断过。起先还是那些大户家的管家、子侄之类的过来送点年货。后来听说我已经有了告身,那帮员外就彻底放开了,整天过来串门子,我爷爷开始还很提气,后来也招呼烦了……”帅辉笑道:“这么说吧,这都半个多月了,除了年夜饭,我就没在家吃过一顿。”

  “还没在家睡过一宿。”二黑端着个热腾腾的方托盘进来。“这家伙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

  “我就好这口。”帅辉忙把果盘端着,让二黑把托盘搁下,笑道:“人各有所好,就跟你好吃一样。我也没咒你撑死。”

  “得了得了,大人还得吃饭呢。”二黑白他一眼,笑道:“大人不去坐席也是对的,陆员外从京城请了大厨来,不是县里酒楼能比的。”说着垂涎三尺道:“正宗金陵烤鸭别处可吃不到”

  王贤没想到,托盘上竟是一只才出炉的烤鸭,枣红色、油淋淋,热腾腾,还附带蒸荷叶饼葱酱之类。这跟后世的北京烤鸭有啥区别,为啥叫金陵烤鸭?

  转念一想,他才想起来,再过几年,大明朝的都城就要从南京迁到北京了,估计烤鸭也是那时候传过去的吧。管他呢,正宗好吃才是王道

  王贤娴熟的拿起一片荷叶饼,铺上蘸酱的葱白,再夹一片烤鸭。厨子的手艺确实了得,片得很薄,每一片都有皮有油有肉,卷起来咬一口,感动的王贤险些流泪,就是这个味几百年都没变过

  招呼二人一起下手,风卷残云于掉整只鸭子,三人吃得是满面红光,大呼过瘾。兴起之处,王贤请大厨过来相见,只见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家,清瘦清瘦,身上收拾的于净利索,混不似那些油腻腻、圆乎乎,活像一个狮子头的厨子。

  “这位老丈高姓大名,原先在哪高就?”王贤笑道:“这烤鸭可不是一般店面的手艺。”

  “大人谬赞了。”大厨呵呵一笑道:“老朽姓董,您叫我老董就成,我于过的店铺多了,手艺也算不上太好。”

  “好,我说好就是好”王贤一如既往的霸气道:“看赏”

  帅辉便端了两吊钱,大厨接过来,礼貌道了谢,端了托盘就下去了。

  “这厨子,还挺有范。”帅辉摸头笑道。

  “一人一个性格,”王贤摇头笑笑,并不在意。

  然而不一会儿,厨子又端着托盘回来,原来他将烤鸭时递出的一碗鸭油蒸了蛋羹,又将鸭架煮了汤。蛋羹金黄,鸭汤奶白,让人垂涎欲滴。原来这董大厨,是用行动表示感谢,而不是嘴皮子。

  这让王贤几个对他好感大增。再一尝蛋羹和鸭汤都是从没唱过的鲜嫩和鲜美,让人觉着董大厨有点个性也是应该的。

  撤掉吃食,清茶上桌,王贤才开口问道:“他们找你于啥,不会是拉家常吧?”

  “其实就是套我话。”帅辉笑道:“问大人在浦江的经过,问大人和什么人交好,问大人真认识藩台臬台钦差?”说着嘿嘿一笑道:“最重要的,是旁敲侧击,问大人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你怎么说的?”王贤问道。

  “按照大人的吩咐,我当然支吾着不肯说,但也不小心抖了点猛料给他们了。”帅辉笑道:“我说大人离开浦江前,周臬台曾专门和你谈了半个时辰,似乎是要你回富阳,查个什么案子。把他们急得呦,直问我什么案子,我说我也不知道,但周臬台亲自吩咐的,肯定不是小事儿。”

  “后来他们好像还打听了,知道这段谈话果真存在。”二黑也道:“然后就开始猜了,有人猜是秋后算账……当初他们让盐运使扣了粮船,让藩台臬台都落了面子,这会儿周臬台倒出手来,想收拾他们;还有人猜是魏大人给周臬台捎话,请他帮着对付他们……总之是猜什么的都有,简直自个把自个吓死。”

  “唉,最怕这种半真半假的瞎话,谁都不敢不信。”帅辉笑道:“加上李员外那老货临阵倒戈,他们是彻底没心气了,昨晚半夜三更找到我,想让我跟大人带个话。”

  “什么话?”

  “此事有些误会,他们绝对不敢和大人对着于,请大人放他们条生路。”帅辉道。

  “……”王贤咂咂嘴,摸着下巴道:“我怎么觉着,自己在他们心里,跟索命无常差不多呢?”

  “嗯,差不多。”二黑点点头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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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0:58

  第二零二章 大嘴


  三人正说话呢,外面响起脚步声,二黑出去一看,回来禀报道:“蒋知县的长随来了,请大人过府一叙。”说完将一份请柬递上。

  王贤扫一眼道:“现在不是见他的时候,回了那人吧。”

  “怎么说?”二黑问。

  “随便找个理由。”王贤不在意道:“说我今天不太舒服,改天一定登门拜访吧。”

  “好。”二黑便出去回话,回来说了会儿话,外面又有人来,二黑再出去一看,回禀道:“赵县丞来了。”

  “有请。”王贤一点都不怕露馅道:“算了,我还是迎一迎吧。”

  赵县丞就是当初的赵巡检,因为赈灾的功劳,升为本县八品县丞。怎么说也是上官,而且也没参与到那些烂事儿里,于情于理王贤都要出去迎一迎。

  两人在前院碰见,王贤深深一揖道:“赵大哥。”

  赵县丞丝毫不敢托大,快步走上前,用力扶住王贤,大笑道:“兄弟少作怪,该我给你行礼。”

  “这不乱了尊卑?”赵县丞毕竟是巡检出身,孔武有力,王贤轻易就被他扶起来。

  “什么尊卑,不说兄弟如今是藩台臬台跟前的红人,哥哥还盼着你提携呢。”赵县丞笑道:“单说当年兄弟我可是跟着你混出来的。”这是实话,他虽然是九品巡检,但王贤那个代理典史,却是魏知县的代言人,以小驭大也就不稀奇了。

  “我那是狐假虎威罢了。”王贤笑着摸摸鼻子道:“外头冷,咱别戳着了,进屋说。”

  两人亲热的把臂进屋,帅辉重新上了茶,赵县丞知道他很快就要当官了,很是局促道:“使不得,这是下人的活计。”

  “有什么使不得的?”帅辉嬉皮笑脸道:“咱读书少,也知道不能忘本。吃水不忘挖井人,咱永远都是我家大人的跟班。”

  赵县丞知道,这话显然是说给自己听的,忙表态道:“就该这样,我也是这样的人,一刻都没忘了魏大人的栽培之恩,还有王兄弟的提携之情。”

  “赵大哥言重了。”王贤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个仁义汉子,不像有些人,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

  听王贤说得这么重,赵县丞心里也是咯噔一声,忙和那人划清界限道:“确实没想到蒋大人是那样的人,但愚兄向老天爷保证,我是没和他们掺和的。”说着还叹口气道:“可兄弟你也知道,县丞这二老爷是什么都管,又什么都说了不算,当初吴为兄弟被排挤出衙门,我很是生气,替他说了几句话,非但没管用,还被羞辱一番……”那么大的汉子,眼圈说红就红道:“这县丞真不如当巡检自在啊”

  虽然到杭州后没回富阳,王贤对县里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他知道那些大户记恨当初赵巡检当魏知县的走狗,封锁水陆交通,不让他们把粮食运出去,还抓人扣船,让几位员外蒙受奇耻大辱。大户们奈何不了魏知县和王贤,就拿他出气,他这二老爷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知道赵大哥不容易啊,”王贤温声安慰道:“不过咱们熬到头了,好日子就要来了”

  “怎么?”赵县丞眼泪倏地收起,巴望着王贤道:“兄弟有什么消息?”

  “呵呵,有是有,但得保密。”王贤神秘兮兮的笑道。

  “兄弟不是大嘴之人……”赵县丞道。

  “知道,”王贤点点头道:“可我也不是。”

  “……”赵县丞无语了:“好吧。”

  “别失望,总之是好事。”王贤笑着强调道:“大好事”

  “那感情好……”赵县丞看王贤老神在在的样子,想起当年他铁索横江,把富阳大户玩弄于鼓掌的英姿,顿时信心大增,主动请缨道:“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兄弟千万不要见外”

  “这个么……”王贤沉吟一下道:“还真有件事要赵大哥帮忙”

  “请讲”赵县丞来了精神。

  “我需要本县的赈灾账目。”王贤道:“赵大哥应该可以接触到。”

  赵县丞心一沉,结舌道:“于,于什么?”

  “我自有用处。”王贤淡淡道:“怎么,赵大哥不方便?”

  “方,方便。”赵县丞立马想起王贤查账搬倒李晟的事儿,口舌发于道:“莫、莫非里头有什么猫腻?”

  “呵呵……”王贤笑笑不说话。但已经跟说没啥两样了……赵县丞几乎断定,衙门里有人向王贤告密了。

  其实也没什么惊人内幕,只是官绅们对前任政策的一次纠正。魏知县这官儿,当得实在太清了,不仅对自己高标准,对别人也是严要求,弄得下面人苦不堪言。

  后来王贤出现,这种情况才好些,一些陋规常例又恢复了,大家的日子才能过下去。但开始赈灾后,在巨大的压力之下,魏知县又故态复萌,要求每一文钱都花在灾民身上,这次连王贤说都没用了。

  人家别的县,甭管灾民死活,官吏们都赚的盆满钵满,像富阳县这样,灾民都吃的饱饱的,住的好好的,官吏们却要穷死的,还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官吏们不敢明着抱怨,私下里早就郁闷极了。

  好在魏知县中途被调走了,官吏们马上故态复萌,他们要把损失的捞回来而且因为富阳的粮价下降,让他们有了操纵的空间——官吏们以平价购入粮食,却仍按照原先的高价卖给以工代赈的灾民。

  另一方面,失血严重的大户们也急于回本,他们让蒋知县把以工代赈的对象,转到他们的茶园、作坊里,大肆压榨这些廉价的劳动力。灾民们比原先还要辛苦,回报却只有原先的一小半……虽然还是那么多粮食,但粮价跌了大半啊

  这里头的差价,就全被官绅们收入囊中了。他们自认为这法子十分巧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但如何能瞒过知根知底的王贤?

  哪有猫儿不偷腥?换成别的县,其实这也没啥,毕竟没饿死灾民么。可富阳是朝廷和省里大力宣传的典型,一旦上头积极推广的以工代赈成了大笑话,你说朝廷和省里会不会生气?

  再想到周臬台和王贤的密谈,八成是有灾民把状告到省里了。预感到来自朝廷和省里的怒火,赵县丞不禁满头大汗,毕竟他知情而且也有分赃,逃脱不了于系……赵县丞是越想越害怕,脸都发白了。

  “赵大哥不必忧心,我不会让你受牵连,相反,还会让你立这个大功”王贤看出这家伙吓坏了,出言安慰道:“事情办成了,说不定你又能高升……”

  ‘看来是要我揭发他们。”赵县丞暂且安下心来,艰难笑道:“县丞还没坐稳,我是不指望升官的。不过兄弟有命,我肯定照做。”

  “好极了。”王贤颔首赞道:“待兄弟扫平妖氛之时,就是赵大哥扬眉吐气之日了”

  赵县丞恍然大悟,原来王贤是这个意思——他要揪出官绅们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罪行,来于掉蒋知县他们不管怎样,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是正办,想了好久,他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另外这件事,可能是个谁也不愿看到的丑闻。”王贤缓缓道:“具体会如何处理,还得看上头的,所以赵大哥千万不要声张。”不说不说,还是啥都说了……

  “当然。”赵县丞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分寸。”

  “好,兄弟我等你的好消息了”王贤给他打气道:“不用有后顾之忧,咱们的靠山硬得很”

  赵县丞点头如啄米,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回衙了。

  后世人都以为,县衙的后衙里,只住着知县全家,其实是不对的。就像前衙里也有县丞衙和主簿衙,后衙里也有县丞和主簿的宅子。三家其实是邻居,有时候蒋知县在家里,被他老婆殴打,赵县丞和季主薄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县丞这边刚回家,那边蒋知县的长随便过来请,他对此并不意外,也不用换衣服,跟着长随到了隔壁知县宅。

  自打知道王贤不赴自己的约,却立刻见了赵县丞,蒋知县就一直心神不宁,见他进来劈头便问道:“王贤跟你说什么了?”说完也自觉欠妥,讪讪道:“我现在忧心如焚,你就别跟我计较了。”

  “这事儿我没法说……”赵县丞和蒋知县的关系,显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糟糕,至少还能受其指使。这趟造访王贤就是受蒋县丞之托。但赵县丞回来后,态度明显冷淡不少:“大老爷还是亲自去一趟,好好求求情,或许还有条生路。”

  赵县丞对王贤的话深信不疑,蒋知县又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闻言老脸煞白道:“你就明说吧”

  “他不让我说,你还是自己去见他吧。”赵县丞板着脸道:“要尽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蒋知县被吓得一愣一愣,终究也没问出个丁卯,回去后丢了魂儿似的坐卧不宁,好容易捱到天黑,赶紧换了便装,坐了顶便轿,亲自去拜会那煞星去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0:59

  第二零三章 相见时难


  整个下午,来拜会王贤的人络绎不绝,王贤仍旧区别对待,对于商人他都予以接见,对士绅则只见了几个与他相善的,大部分被二黑拒之门外。

  晚上王贤借花献佛,让那位董师傅烧了一桌金陵名菜,宴请陆员外、侯员外、李员外和周老板几位。

  其余几人自不消说,李员外对王贤能请自己,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禁得意自己见机得早,跑到杭州向王贤赔礼道歉,才逃过一劫不说,还被王氏小集团吸纳进来。

  李员外已经明悟了,将来之富阳,就是这个小集团的天下了,是以一经王贤亲口邀请,这位本县昔日的士绅领袖,骨头竟轻了三分,满口答应下来,于脆没回家,在后院和陆员外几个吃茶聊天,等着晚上的家宴。

  一是为了增进感情,二是多了解些情况,到时候不至于人家说啥,自己都听不懂。

  天还没黑,王贤过来了,几人忙起身相迎道:“大人辛苦了。”

  “过年真他妈累。”王贤笑着坐下,对李员外道:“员外一直没走?”

  “大过年的,大伙儿好容易聚聚,”李员外忙欠身笑道:“撵我都不走。”

  众人心说这家伙脸皮够厚,王贤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别客气道:“是啊,平时都忙,趁着过年还不好好聊聊,对了,聊什么呢?”

  “说起今年的行情。”周洋道:“大伙儿都不太乐观。”

  “怎么讲?”王贤摆出倾听的架势。

  “先说粮号,去年发达是因为几十年不遇的大灾,今年随着灾民返乡,各地恢复生产,销量下滑已成定局。”陆员外道:“大人得有个心理准备。”

  “嗯。”王贤点点头道:“就怕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

  “怎么讲?”这下轮到他们问了。

  “不知你们研究过浙江粮食的供求么?”王贤问道。

  众人摇摇头,他们还没有这种全局观念,只能听王贤道:“我去年抽空琢磨了一下,发现其实单从数量上,本省的粮食产量,养活全省人口是没问题的。”

  “那为何总是缺粮?弄得粮价全国最高呢?”众人问道。

  “这是不均衡引起的,”王贤道:“你不可能把所有粮食按需分配给每一个人,有些地方的粮食过剩,有些地方却缺粮,粮商们想的不是互通有无,而是会想方设法延续这种不均衡,好以此牟利。于是粮食过剩的地方,谷贱伤农。缺粮的地方粮价高企……”

  “大人的意思是……”陆员外几个都是内行,闻言有些懂了:“本省缺粮是粮商们人为造成的。”

  “嗯。”王贤点点头道:“因为粮食无法按需分配,缺粮的地方总是闹粮荒。一旦某地闹粮荒,便会引起邻近府县的恐慌,官府不许粮食出境,百姓使劲屯粮,结果粮食的缺口更大了。”顿一下道:“这种心理叫‘追涨,,预期涨价时价格会涨到离谱。”

  “‘追涨,的另一面,是‘杀跌,。”呷口茶水润润嗓,王贤接着道:“当然人们预期粮价会降时,粮价又会跌跌不休,远超人们的想象。”

  “好一个追涨杀跌”李员外今天是长见识了。他终于知道王贤能把富阳官绅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是靠小聪明,而是有大智慧。

  “这么说,我们从湖广不断进口粮食,对浙江粮价的冲击,比想象中还要大的多。”几位粮号的股东也明白了,脸色很是难看道:“粮价要是大跌,利就很薄了。”

  “腰斩也不是不可能。”王贤缓缓点头道:“这一行的暴利已经到头了,大家要未雨绸缪。”

  “大人说的是。”陆员外附和道:“如今我们是树大招风,谁逮着都想咬一口,还有人惦记着要把我们撵走,这日子其实远没看起来那么风光。”顿一下道:“要是连利都薄了,我们还是趁早转行吧。”

  其实这番话,是说给几个股东听的,王贤事先虽然通过气,但一直没正面谈过,并不清楚他们的态度。陆员外的任务,就是帮他一起说服众人。

  “转行……”粮号带给众股东数不尽的财富和尊荣,这才成立一年就又要转行,任谁都难以接受:“谈何容易

  “不容易也得转,不然将来处处受制于人,反为其累。”王贤沉声道:“何况,我们必然会有更远大的未来”

  “我们转哪行?”周粮商也是个知情的,于是捧哏道。

  “运社”王贤断然道:“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这行的潜力有多大。”

  “嗯。”众人眼前一亮、纷纷点头。是啊,他们去年利润的大头,就是来自代购粮食赚取的运费上。当时从湖广买粮,王贤坚持租船自运,而不是雇船,且一雇就是一年,当时都还很不理解,觉着这样既不省钱又费精力,但王贤定下来的事情,向来不容质疑,众人只好照做。

  后来他们才明白,这决定是何其英名。成为省里购粮的官商后,他们一年多次往返湖广浙江之间,后来还捎带给本县茶商、纸商、丝商运货,年底结算,运费收入高达二十万两之巨若是雇船的话,起码一半要分给船商。

  这行暴利的原因很简单——商人有迫切需要,各地的商品货物,运到外省市场出售,往往会获利数倍,甚至十倍。但是这行特别难做,逢关过闸的官员、兵卒都要雁过拔毛,倘不满足其贪壑,则多方刁难,轻则延期,重则扣船。还有各地码头的地头蛇,也会无理取闹、敲诈勒索。这还只是陆上的麻烦,江湖里还有水匪强盗,遇上了轻则破财,重则丢命。

  因此自古从事这一行的,无不有位高权重者做靠山,在商业发达的宋元时期,全国活跃着十几个实力强大的船帮,规模小一些的运社更是不计其数。但大明朝重农抑商四十年,商人和商业,近些年才恢复元气,经营范围还大都在本县,最多邻县,哪有像样的运社船帮出现。

  “我们有了一年的经验积累,成立运社的条件,已经成熟了”陆员外沉声道:“又有两浙盐运司的旗号保护,此时不行,更待何时”

  “是。”众员外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什么经验条件成熟还在其次,他们的信心来源于盐运司杨同知的那面旗

  在船头打起那面写着‘大明两浙盐运司同知杨,的大旗,神奇的事情便发生了,关闸税卡毕恭毕敬,地痞流氓从不骚扰,就连江湖水匪都不靠近,这买卖能做不起来么?

  王贤感觉这面旗之所以能辟邪,不只因为他那便宜哥哥的官职,还应有别的原因,但是管他呢,自己小鼻子小眼小人物,只管按时交保护费就是了……这世上哪有光进不出的好事儿,这旗子想用的长久,自然要定期上贡了。年前陆员外路过苏州时,按照王贤的吩咐,给那杨同知奉上两万两银子,又把想成立运社的事儿一说。

  杨同知见钱眼开,两万两银子让他乐得合不拢嘴。这旗子他有两面,出行只打一面,另一面备用整年闲置,能用来生钱是再好不过。听说日后这笔进项可以成为常例,杨同知比陆员外还积极,还给他们配上盐运司的勘合,这样碰上较真的官员上船检查也能对上。

  有了杨同知罩着,诸位股东自然有信心转行,便点头同意了。

  见此事就这么定了,李员外终于忍不住,恬着脸道:“算我一个成不?”

  众人望向王贤,王贤于脆利索道:“见者有份回头合计一下,让员外也入一股”

  股东们自然以王贤的马首是瞻,何况李家的背景对云社大有好处,估计这也是王贤招呼他的原因。

  见他们同意自己加入,李员外高兴坏了,正没口子感谢呢,二黑进来说:“蒋知县来了。说是有天大的事,一定让大人见他一面。”

  众人都望向王贤,王贤沉吟片刻,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咱们开席吧。”说着伸伸手道:“诸位,请。”

  “大人请。”众人忙起身相让,心里却都有些忐忑,外头那位毕竟是本县大老爷,王贤怎么好把他拒之门外呢?

  没人敢触王贤的霉头,都乖乖入席、敬酒吃菜,但气氛难免有点沉闷,几位员外便挖空心思讲起笑话,席间这才轻松起来。

  正觥筹交错呢,二黑又进来,俯在王贤身后小声道:“蒋知县说,大人再不出去,他就一头撞死在外头……”

  “他还没走?”众人都有些意外,他们觉着蒋知县吃了闭门羹,肯定气得打道回府,哪成想这都大半个时辰了,还赖这儿不走。不禁都暗暗吃惊……蒋知县到底犯了啥事儿啊?竟把他吓成这样?

  王贤沉吟片刻,才站起身道:“迟早要见的,看他说什么吧。”说着朝众人拱下手道:“你们慢慢喝,我去去就回。”

  “大人请便。”众人都站了起来,目送王贤出去。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0:59

  第二零四章 你摊上大事了


  王贤来到客厅时,厅里已经掌灯了,一扫见,第一眼竟没看着人。再看时才发现,蒋知县一身便服,竟俯身跪在堂下

  “哎呀,大老爷这是于什么?”王贤一脸惊讶的过去,把他扶起来:“你们老家兴磕头拜年么?”

  蒋知县险些一口老血喷出,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王贤的身影。那一刹,他心里真叫个百味杂陈,既想朝王贤咆哮,我怎么说也是本县正堂,你怎么能如此折辱于我?又想抱着他的腿,哭着求他放条生路……

  终究,王贤还是费劲的把老蒋拖起来,按在椅子上。蒋知县坐在灯影下,气色显得愈加灰暗,扶着椅子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抬头便见王贤一脸关切问道:“怎么,病了?”

  蒋知县满嘴苦涩道:“头疼,一半是受了风,一半是被吓得。”

  “谁敢吓大老爷?”王贤双手一撩衣袍下摆,意态潇洒的坐在一旁椅上:“大老爷说笑呢。”

  蒋知县心里暗骂,明知故问,不就是你个小王八羔子么等到现在,他也没心情绕弯了,直截了当道:“王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我这一次吧,我保证……”

  “蒋大人什么意思?”王贤一抬手打断他,淡淡道:“我刚回来,正想问问县里一向情形如何?”

  “这……”王贤连番造作下来,蒋知县已经笃信自己要大祸临头了,把心一横,坦白从宽道:“其他还安好,就是一些人撺掇着,想把县立粮号、盐号收归县里所有,再将经营权买扑出去。”所谓买扑就是承包,买扑人出钱购买经营权。

  “原先的合股不好么?”王贤皱眉道:“官府保持对商号的控制权,也会获得更多的分红。”

  “官府和商人搅合到一起,有些于碍物议。”蒋知县小声道:“毕竟我朝对商人的态度,大人也是知道的……”

  “嗯?”王贤冷哼一声。

  “是……”蒋知县套出手帕,擦擦冷汗道:“是那些个被大人排除在外的大户,不甘心就这么靠边站,才想了这么一出,要我收回商号后,转包给他们……”

  “你怎么就那么听话?”王贤打量着他。冷声道:“怎么说也是一县正堂,当初信誓旦旦对魏大人保证,只要在任一天,就一切保持不变,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是、是、是……”蒋知县吃了黄连似的,苦得泪都出来了:“是我对不起魏大人,对不起王大人你,可我也是迫不得已,不那么做,那些人就要整我啊”

  “怎么整你?”

  “他们手里有我的把柄,”蒋知县咽口吐沫道:“我若是不听他们的,他们便叫我身败名裂。”

  “什么把柄?”王贤追问道。

  “这……”蒋知县是万般不愿启齿,却又别无选择,只好吞吞吐吐道:“我当初中举人,是冒籍来的……”

  “你不是云南人氏?”王贤略略吃惊道。

  “不是,我是江西九江府人氏。”蒋知县颓然摇头道:“但我出生在昆明,家父是黔国公府上的一名属官,我生在云南,长大后回江西读书,但江西的读书人太多、科举太难。屡试不第后,家父帮我在云南办了军籍,这样可以在云南投考,那边读书人少,朝廷为了安抚边疆,录取名额却不少,我过去后也算是鹤立鸡群,不费力就中了举人……

  对这里头的道道,王贤表示很理解,高考移民么,原来自古就有之……但就像高考移民一旦被查出,会被取消录取资格,冒籍被查出来,也要被取消功名的,那些当了官的,自然也会被一撸到底。

  “我自问会说云南话,又在浙江当官,应该不会露馅。”蒋知县郁闷道:“但我那浑家是大嘴巴,竟跟人说我老家是江西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人家顺着打听过去,结果发现我在江西应过试……”说着满眼是泪道:“王大人,王兄弟,你说他们拿着个把柄捏我,我能反抗么?”

  “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贤突然又想起另一句俗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禁暗叹道:‘古人真扯淡,横竖都是理啊。,

  “他们都指使你于什么了?”定定神,王贤把悲伤逆流成河的蒋县令拉回来。

  “就商号的事儿……”蒋县令小声道。

  “朝廷会为这种事查你?”王贤往椅背上一靠,冷冷道:“你应该很明白,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你要是不说实话,我也只好公事公办了”

  “是。”蒋县丞涕泪横流道:“大人救我,我什么都说”说着又要跪下。

  “别介。”王贤摆摆手道:“你坐着说话,我没压岁钱给你。”

  “是……”蒋县丞瘪瘪缩缩的应道。

  “说说吧。”王贤幽幽一叹道:“别让我再问了。”

  “唉……”犹豫好一会儿,蒋县令小声道:“贱卖官田……”

  “嗯?”王贤眯眼看着他哼道。

  “盘剥灾民……”蒋县令的声音更低了。

  “还有呢?”王贤缓缓闭上眼,‘不用我提醒了吧?,

  “还有就是……”蒋县令是虱子多了不咬,把自己这半年来,半推半就于的那些事儿,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个明明白白。

  “还有呢?”王贤闭目问道。

  “真没了……”蒋县令苦着脸道:“我就算于尽坏事儿,也得一件件的做,这才大半年功夫,真于不了太多事儿

  “好吧。”王贤心说,这些也够他脑袋搬家了,便啪地一声打个响指,倒把蒋县令吓一跳。还没回过神来,便见屏风后转出吴小胖子,手里还捧着个托盘。

  吴为面无表情的将托盘,搁在蒋知县手边的茶几上,上面摆着一摞墨迹未于的供词,还有一盒印泥。

  蒋知县面色大变,这是要让他签字画押啊

  “大人……”蒋知县哀求的望着王贤:“别……”

  “别激动,这只是为了防止你再反复。”王贤轻声安慰道:“只要你以后都老老实实,我保证你平平安安。”

  “真的?”蒋知县可怜巴巴道。

  “真的。”王贤点点头,温声道:“来,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是。”蒋知县把心一横,颤抖着拿起笔来,蘸蘸墨,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

  王贤点点头,吴为便吹于墨迹,将状纸收起来。

  “大老爷,还没吃饭吧。”王贤那张阴沉的脸,竟渐渐笑容灿烂起来,亲切问道。

  “没。”蒋知县小声道,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那正好,后面刚开席。”王贤亲热的拉着他的手,笑道:“大老爷不嫌弃就在这儿用点吧。”

  “不嫌弃,荣幸,荣幸。”无论如何,从阶下囚成为座上宾,总是件好事。魏知县忙挤出一丝笑道。

  “哦对了,忘了大人还头疼。”王贤促狭道。

  “好了,全好了”魏知县忙笑道:“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哈哈哈,那太好了,”王贤这才不再捉弄他,揽着魏知县的脖子,大笑着往后面走去:“去年一别,今日终有机会重聚,定要不醉不归。”

  “当然,当然。”蒋知县很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热情,但也只能任其圈着脖颈,跟着他往后走。小声问道:“现在大人可以说了么?”

  “说什么?”

  “朝廷到底要查我什么?”蒋知县快要被这个问题憋死了。

  “这个么……”王贤故作神秘的笑笑,心说,我也不知道啊……但面上还得一脸高深道:“过去的事儿,就不要提了。总之把心放在肚子里,一切包在兄弟身上”

  “多谢大人……”蒋知县感激涕零,心里却快要憋爆了,到底他娘的啥事儿啊

  可王贤就是不告诉他,转眼到了后厅,见知县大人来了,众人忙起身相迎。

  一番推让之下,王贤坚持让蒋知县上座,自己紧挨他坐下,端起酒杯道:“大老爷能来,兄弟实在是受宠若惊,我们一起敬大老爷一杯,祝大老爷官运亨通,长命百岁”

  “多谢多谢。”蒋知县只好把疑问埋在心底,提起精神与众人应酬。

  酒过三巡,陆员外继续讲起运社的筹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唯独资金仍不到位,他苦着脸道:“运社初期的本钱太高,几家凑不出那么多现银,不得已,想卖掉粮号的股份,全力维持运社运转,恳请大老爷同意。”

  “好说好说。”蒋知县说着,目光看向王贤,等他发话。

  “我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如何?”王贤笑道:“你们的股份不如由县里买下来,县里完全拥有粮号,然后转包出去,每年固定收钱,也可避免物议。而陆员外你们,也能有钱维持运社,怎么样?”

  “好主意”就是王贤让他白送,蒋知县也没二话。然后才小声问道:“得多少钱?”

  “知道县里不容易,也不要县里出钱,”王贤笑道:“今年粮号的利润还没分吧?就拿县里应得的部分,买下陆员外他们的股份吧。”

  “好……主意。”蒋县丞浑身肉痛,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0:59

  第二零五章 皆大欢喜


  若按照去年的收益算,用十万两银子买下商人们手里的股份,真是划算极了。

  可是蒋知县很清楚,去年那种暴利,再也不会有了。往后回归正常,粮号就算赚钱,也就是一年万把两银子的样子。如果这样算,商人们手上的股份,别说十万两,就是五万两都不值。但王贤要按去年的收益算,却又可以说得过去,就看照谁说的办了……

  蒋知县又领教了王贤步步算计的本事,怪不得粮号迟迟不肯分红,原先是打得这个主意人家就没打算分给自己

  形势逼人,根本容不得他不答应,何况又不是他的钱,哪犯得上据理力争。蒋知县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众股东大喜过望,当即邀请蒋知县,初八开业时,可否拨冗前来剪彩?

  蒋知县才想起,人家年前就给自己下过请帖,忙点头道:“有,没有也得有”

  “那太好了。”众人笑道:“到时候有县尊剪彩,运社肯定蓬荜生辉,财源广进啊”

  “当然当然。”蒋知县点头不迭道。既然到了这一步,他也放开了,和众人亲热的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一席尽欢,直到深夜才散。

  第二天,王贤回王家村祭祖,自然又见到了他那便宜儿子。王金恬着脸问他,可有中秀才的法门,被王贤板着脸教训丨一顿,骂他不用心读书,光想着投机取巧,这样就算中了有什么用?一辈子也不过是秋风钝秀才,连饭都吃不上过足了当爹训丨子的瘾。

  王金却有几分小聪明,听出王贤的弦外之意,虽然低头受教,却忍不住喜上眉梢。

  “先专心读书,过了府试再说”王贤见他听明白了,狠狠瞪他一眼道:“管好你的嘴巴,不然扒了你的皮”

  “爹放心。儿子岂是那般不懂事?”王金这声爹叫的发自肺腑,甜甜笑道:“这种事儿当然一辈子烂在肚里,打死都不说。”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王贤啐一口,不再理他。

  祭祖之后的几天,王贤依然在陆员外的别业小住。那些个士绅天天在门房里候着,后来心一横,也学蒋县丞跪在门外,王贤不见他们就不起来,就连王兴业也劝王贤,都是乡里乡亲的,惩罚他们一下就算,别太过火。

  王贤这口气早就出来了,他也没想赶尽杀绝,不过是让这些人教训丨深刻,彻底断了跟自己作对的念想。现在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便让他们一起进来,先狠狠训丨斥一番,又讲了一通‘人心齐、泰山移,的的大道理。

  士绅们还没这么老实过呢,他们是被王贤彻底整治过来了,这辈子都不想跟他作对了,一个个服帖的跟小学生似的,就差给王贤跪下,山呼万岁了。

  看着那一张张,曾经对自己充满不屑与倨傲的面孔,如今仍是对着自己,却是这般低眉顺目、服服贴贴,王贤不禁感到一阵索然无味,这富阳县对自己来说,也就这样了……

  想到这,他暗骂自己真是犯贱,难道别人非要作对,自己才舒服么?收起心思,王贤对那帮员外道:“我已经劝那些商人,把粮号和盐号的股份都卖给县里了,你们想要买扑,就凭自己本事去争吧。”

  “不敢不敢。”员外们摇头不迭道:“我们再也不敢争了。”

  “让你争你就争”王贤骂道:“我是那种不给人活路的人么?”

  “不是”员外们肯定道,但心里还有个‘吗,字没出口。

  “大家都要过日子,在富阳县这一个锅里摸勺,难免磕磕碰碰。这次商人们识大体,将这两个商号让给你们,你们只要谨慎经营,亏空几年就会补上的。”王贤沉声道:“比比人家的气度,你们不觉着羞愧么?”

  “羞愧……”士绅们低下头道:“我等不当人子,无地自容”又关切问道:“把商号让给我们,他们怎么办?

  “有道是风物长宜放眼量,这大明朝又不光一个富阳县、一个杭州府,还有广阔的天地可以施展呢”王贤沉声道:“商人们要组建四海运社,将杭州府的物产,运到五湖四海去”

  士绅们这下彻底放心,看来商人们真不跟他们争了,这下是真羞愧了:“我等之前还瞧不起他们,现在看来,我们比人家差远了,妄自尊大实在可笑。”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王贤笑道:“往后你们要多多亲近,互通有无,这样咱们富阳才会越来越好”

  “一定一定”士绅们重重点头。你直接讲道理,他们是听不进去的,只有把他们的狂妄击碎,让他们低到尘埃里,他们才能用心听……

  “对了,初八运社开张……”末了,王贤笑道。

  “我们一定捧场”士绅们大声道。

  “好”王贤大赞道:“大善”

  初八那天,富阳县的大街上,扎起了一重又一重彩楼。蒋知县特意将上元节扎花灯的日子提前了五天,让大街上张灯结彩,锦绸绕树,为四海运社增光添彩。

  富阳县的商人和士绅纷纷解囊,他们为庆贺四海云社开业,争先恐后从杭州各地雇来了锣鼓女乐、杂耍高跷、狮子龙灯……从这天早晨起,就在街上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吸引全县百姓前来观看,那叫一个万人空巷

  运社门前的广场上,非但县里的头面人物一个不落的到齐,还特意请来了府城还有各县的士绅商人前来观礼……这是王贤的主意,运社可不是单做本县的买卖,要让外县的尤其是杭州府的人都知道,才能尽快发展壮大。

  吉时一到,县城里更是热闹非凡。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烟火齐放,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爆竹、烟火、冲天炮,震天连地响成一片,硝烟竟聚成一团白云,飘在半空久久不散。便有风水先生附会说,这是庆云,大吉兆啊预示着四海云社肯定能成大事

  灵霄和银铃却没工夫关心这个,她俩的眼睛早就被大街上的奇术异能,歌舞百戏牢牢吸引住了,跟着表演的队伍挤过来、钻过去看热闹。保护她俩的四个道士,差点没疯掉……

  王贤没有出现在剪彩现场,所有的问题都已解决,仪式再热闹也只是走个过场。他这个幕后大佬,终究只是个未入流品的杂职官,出席那种场合也只能靠边站。何如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陪着心爱的人儿逛街呢?

  现在还是新春佳节啊……

  林清儿穿一身淡黄色的襦裙,外罩一件碧色翻领的披风。因是与王贤走在一道,她没有戴幂罗,将那美妙倩兮的精致容颜,大方的展露出来,髡髻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无数人为之回眸,无数少年为之心动,只觉她像是画上走下来的神仙女子。林清儿虽然不喜欢被盯着看,但也不能让人把眼都闭上,只好把头转到一旁,去看那些小摊上售卖的玩意儿。

  卖大阿福的大婶儿,总觉着她面熟,忍不住问一声道:“您是哪家的媳妇啊?”

  “我是……王家二郎的,”林清儿粉面微红,挽过王贤的手臂,然后小声补充道:“未婚妻。”

  王贤的虚荣心,刹那间得到无比满足。他得强忍着,才能不让自己傻笑出来。

  “原来是林姑娘啊”街上人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呢“吓,原先就那么好看,可也没这么好看,跟画儿上的似的。”

  “哪有。”林清儿娇羞的低下头。幸福的女人分外娇艳,自然不是原先愁苦万状时可比。

  听说这就是王官人伉俪,人群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向他俩问好,有作揖的,还有下跪的,弄得林清儿好生窘迫。王贤忙拉这个拽那个,让他们起来,大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莫要折杀我”

  “大人,你就让我们拜一下吧”一个老者抓着他的手,激动的颤声道:“至少得让我们这些灾民拜一下,我们早就想给你磕头了”

  “是啊大人”不开口自承,根本分不出来客居的灾民和本地的百姓,都是一样的衣着体面、面色健康“多亏了您和大老爷,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可怜人,才又找到第二个家”大老爷自然不是现在姓蒋的那位。

  “是啊,不比不知道。后来我们才知道,再没有像富阳这样对灾民一视同仁的县。跟那些分到别的县的灾民比起来,我们的日子就是天上地下,我们当初却懵懂不知现在知道了,一定要给您磕头”

  王贤听得眼眶一热,能听到这番话,自己和老师就值了……他团团作揖道:“惭愧,惭愧我和魏大人只是尽了本分而已……”扶起来身前的几个灾民,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怎么说都没用。王贤无奈,只好大叫一声:“快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众人齐齐望去,却啥都没看见,又巡视好一会儿,还是啥也没有,待他们回过头时,却见王贤已经拉着他的未婚妻,跑远了……(未完待续)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0

  第二零五章 县考



  跑出大老远两人才停下相视大笑,上次这样一齐放声大笑,还是去年这时候呢。

  笑过了,王贤突然神秘兮兮的,从袖里摸出了一对胖乎乎笑嘻嘻的大头娃娃泥塑。

  “大阿福”林清儿惊喜的叫出声儿,接过那对泥人来爱不释手的把玩起来。只见泥人娃娃分一男一女,穿着红肚兜,抱着小狮子盘膝而坐,胖墩墩,笑呵呵,憨态可掬,惹人喜爱。

  方才在街市上,林清儿就看中这对大阿福,刚要买下来,谁知却惨遭围观,只得作罢。没想到王贤却看在眼里,给她买…呃,你什么空儿买的?林清儿突然想起,这家伙根本没和摊主说话啊?

  “嘘……”王贤鬼头鬼脑的小声道:“小声点儿,这俩小家伙,是自己跑到我怀里来的。”要是换个实在人,会老实告诉林姐姐,俺是偷的,但王贤这滑头滑脑的家伙,一张嘴惯会哄人开心。

  “瞎说。”可林清儿多了解他啊,已经猜到了七分,苦笑不得道:“这泥人没有脚,哪会自己跑人怀里,某人顺手牵羊还差不多。”

  “真是自己跑来的,而且还说话了呢。”王贤老脸不红,瞪大眼道:“不信拉倒。”

  “说什么话了?”林清儿无限美好的白他一眼。

  “管我叫爹爹,”王贤火辣辣的望着林姐姐:“管你叫娘亲。”

  “坏蛋……”林姐姐最受不了这个,嘤咛一声,俏脸一下红到脖颈,软在情郎的怀抱里。大阿福在两人的怀里探出头来,憨憨的笑着……

  第二天,王贤便返回杭州,为下月的县试做最后的备战。不过有美人红袖添香,家人的周到照顾,苦读也变成了一种享受,时间很快到了二月。

  按例,二月初,想要取得出身的童生,都要先向县学教官报名,然后到本县礼房报告,填写姓名、籍贯、年岁、三代履历、并取得本县廪生联名具保,保证不是冒籍、匿丧、不是倡优皂隶的子孙等等。这些事情说大不大,但是报名、求人、具保……一连串下来也忒是繁琐,没个三五天是办不完的。

  但对他来说,又另当别论了。为了让王官人安心读书,一进二月,县学的韩教谕和礼房的关司吏就跑到杭州,上门为他办理一应文书。按例,到县学教官处报名时,还得求一相熟的廪生作保,如果找不到肯作保的秀才,那么就不能报名。报好名之后,由教官再派一名廪生作为副保,无此人亦不能应考。

  所以这也成了那些穷秀才打秋风的好机会,按行情,就算是副保,也得二两银子、一顿酒席才能打发,正保还得更贵,还得客客气气求着……所以科举真是个烧钱的营生,很多读书人家一贫如洗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王贤不用愁这个,跟韩教谕同来的还有李寓等几个秀才,主动为他联名具保之外,还热情询问,可需要免费的考前辅导?

  王贤有林姐姐和于谦两大护法,哪需要他们帮忙,但还是很感激他们的热心,盛情留他们用饭,但众秀才怕耽误他用功,不便叨扰,最后双方相约县试后,重游西湖把盏赏春,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话说原先双方还把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会儿却又好得跟什么似的,可见这世上善变的,不仅有女人的心情,还有男人之间的关系……

  没功夫感慨,王贤得抓紧时间练习作文,话说从去年到现在,他背了不下千篇程文,有道是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溜,,当你背过一千篇八股文的时候,也就知道该怎么作文了。

  所谓八股文,就是指文章的八个部分——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大结这是一种对格式要求最高的文体,每一股都有具体的要求,譬如发端二句,或三四句,谓之破题,大抵对句为多。然后下申其意,作四五句,谓之承题。再然后提出夫子为何发此言,谓之起讲……篇末敷演完了圣人之言,再自抒所见,或数十字,或百余字,谓之大结。

  一切皆有定式,只要肯用功,敷衍一篇合规合矩的八股文出来,并非不可能。当然,这只是最低标准,文章想入考官法眼,还得有出彩之处,这就非得多年浸淫此道,才能窥到圣人的微言大义,靠速成不得。

  不过作文的规矩再多,也仍是主观题。主观题么,你懂得,只要挑不出大毛病,那还不是考官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而且县试不糊名不誊录……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二月十五,这天王贤在帅辉和二黑的陪伴下,离开杭州回到富阳,准备次日的科举。

  在富阳,他仍住在陆员外的别业里……哦忘了,现在是他的别业了,陆员外见他很喜欢这处精致幽雅的小宅子,便连带宅子里的八九个下人,送给了王贤,作为他回乡的住处。

  王贤客气了一下,也就笑纳了,老陆如今衬个几万两的身家,这宅子不过九牛一毛,意思意思也是应该的。

  早知道主人要回来应试,提前三天,宅子里就开始忙活起来,等王贤回来,万事准备妥当。晚上,王贤李寓和于秀才两个过来一起吃饭,这二位是他明日的保人,能得王大官人看重,两人倍感荣幸,跟他详细讲明了明日的流程和规矩:“县试一共考五场,四场都是四书题的八股文,中间有一场则必须做赋或古诗,这叫考古,又叫古场。第一场未取中者,不得考第二场,以后每场都要删人,最后剩下六十人,就是县试被取中的了。”

  “虽然考五场,但像咱们县六百多人应试,大老爷哪有那精力,一场一场的看?其实他只用心看头场的头篇四书文。”于秀才神秘兮兮道:“乃至头篇都不会看完,就看前三句,要是前三句入不了法眼,这秀才就黄了,要是入得了,基本就被录取了。”

  “所以在头场头篇头三句上,大人一定要用尽全力,后面的么,差不多就行了。”李秀才点头附和道。

  “第一到第四场的头名,都名曰草案,草案者,未定案之首卷也,但也没什么意思的。因为考中末场的头名,才是真正的案首。”于秀才接着道:“只有案首才有意思,因为按例,县试、府试的案首,只要不出大的纰漏,是必中秀才的,否则知府知县脸面上会不好看。”

  “案首之外,其余的名次就意义不大了。”李秀才又道:“哪怕你前四场都考头名,只最后一场没得案首,院考时也可能进不了秀才。”顿一下道:“任凭你考的多坏,哪怕县试未取,也可以参加府试,府试不取亦可院考,若院考的文章入了宗师的法眼,还是可以中秀才。”

  “这样说来,”王贤笑道:“县府考只为取两个案首,未免太劳师动众了吧。”

  “呵呵,也不能这么说,”李秀才笑道:“我说县试未取,亦可考府试,是对咱们这样的人来说。此事不是府学教官可做主,得知府特批才行,院试亦得宗师特批,若是寻常的童生,宗师犯得着让知府难看,知府犯得着不给知县面子么?”

  “呵呵,也是。”王贤点点头,心说看来朝廷给予的特权,只有少数人能享受到,大多数人还得按部就班,一级级考上去。

  “要我说,大人不如让蒋知县给你个案首,后面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个生员是妥了。”于秀才出馊主意道。

  “好主意”李秀才赞道:“以大人在富阳县的地位,就算取个案首,大家也心服口服”

  “呵呵……”王贤笑着看看二人,不知道他们是读书读愚了,还是没安好心,竟然出这种馊主意。他这个有官人参加县试,已经够扎眼的了,要是再取个案首,肯定一片哗然。万一有那些没取中的读书人,一时偏激上告,就算把这事儿按下,自己的名声也完了,日后还怎么混?所以万万不可取。

  见他笑笑没应声,两人忙道:“我们也是瞎出主意,大人要是觉着不妥,当个笑话听听就好了。”两人唯恐好容易修复的关系,又让自个搞砸了。

  “哪里哪里。”王贤摇头笑道:“二位一席话,在下大长见识,全都记在心里了。”又说了会儿话,便让人带二位相公去客房歇着了,因为考试都是天不亮点名,所以他们就住在这儿,明早和王贤一起过去。

  王贤也回到后宅,便见林清儿在仔细为他整理考篮,王贤凑过去,揽住她的纤腰道:“不是都收拾好了么?”

  “总不放心,还是再整理一遍,”林清儿也不回头,低头清点着里头的笔墨纸砚和吃食若于,“万无一失,才好放心。”

  “我看你比我还紧张。”王贤笑嘻嘻道:“到底咱俩谁去考?”

  林清儿白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未完待续)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0

  第二零六章 万白丛中一点绿


  翌日四更天,王贤感觉刚睡下,就被林姐姐摇醒,迷迷糊糊起床洗漱,又发了好一会儿痴,才清醒过来。

  玉麝捧来簇新的官服,和林清儿一道伺候他穿上,待到要给他戴上官帽时,王贤摇摇头,还嫌不够惹眼么?

  来到前厅时便见满满都是人,老爹、老娘、大哥、银铃,还有李寓和于秀才早坐在那儿了,家里人都一脸郑重的望着他,好像王二小要英勇就义似的。

  早餐是董师傅二更天就起床整治的,跟皇帝的御宴也差不多了,吃得两个秀才跟饿鬼投胎似的,还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呢

  王家人却食不甘味,满脸紧张的望着王贤,王贵竟紧张到呕吐……家里没出过高考生的,是没法体会那种让人窒息的紧张感觉。

  早餐过后,老爹老娘把王贤送到门口,一个拉着他的左手,一个拉着他的右手。

  老爹一脸凝重的叮嘱道:“儿子,爹等你的好消息,一定要为老王家考个秀才回来……”

  “爹,这才县试第一场……”王贤哭笑不得道:“说这个还早了点吧。”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王兴业倒能记住王贤常用的新词。

  “好吧。”王贤又转向老娘:“娘有什么吩咐?”

  老娘眼泪都出来了:“呜呜,我儿子竟然要进考场了,我以为你这辈子就是进赌场的料呢。”

  “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王贤无奈的小声道:“这么多人呢。”

  “好好考,考个秀才回来……”许是怕影响他发挥,老娘今天出奇的温柔,乖乖改了口。

  “呃,好吧……”王贤给爹娘行了礼,又朝林姐姐使劲点点头,便转身出了门。

  二黑提了考篮、帅辉拿着杌子,玉麝夹着油伞,一大群人簇拥着他出门。

  外面还是满天星斗,夜风清冽,往常这时候,大街上是没有人的,但今天却满是一群群打着灯笼的行人,所有人都只一个目的地——位于县学的县试考场。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漫漫科举路,这是第一步

  待到了县学外的大街上,便见这里早就挤满了人。浙江是文教大省,读书人的数量远超其他省份,富阳这样的中等县,每届都有六百多人应试,换了西边西南的一些省份,一个府应试的人数也就这么多,难度可想而知。

  六百多考生,加上送考的,当保人的,足足两三千人,乌压压挤在县学门外,让人不禁对县里的组织能力捏一把汗。好在富阳的官差管理灾民一年多,也算是训练有素,再加上县试的要求相对轻松,倒也可以应付。

  这么多人考试,天不亮就得点名,寅时左右,县学门口点起了数支松明火把,照得门前亮如白地。这时韩教谕、赵县丞带着百十名差役到了,简单的布置一下,即开始唱牌。

  六百考生在报名之后,会领到一个考牌,上头除了他本人和祖宗三代的信息外,还有编号。比如富阳县用的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编号,每个号编五十人左右,唱到哪个号,哪一组便上前接受检查。

  见马上要点名了,编号靠前的童生们便接过考篮,往门下靠近。王贤是子号,也赶紧凑上前。家人们只能在后面等候,而具保的秀才们则早进去,在教谕身边集合,等考生前来验明正身。

  这会儿,子字号五十名童生集中到了县学门前,按规制,考生必须穿官衣、戴官帽,否则不许入场,但县试的考生连起码功名都没有,清一水的白衫皂巾,所谓‘白衣秀士,是也,唯独王贤头戴乌纱,身穿正经的绿色官袍,胸前是练鹊补子。混在一群小白之中,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童声们以为他是监考的官员,都毕恭毕敬,自动与他保持距离,结果所有人一堆,王贤自个一堆,还有二百五对他磕头,然后自报家门,等他验明正身。

  弄得王贤很是尴尬,只好对众人笑笑道:“大家误会了,我也是来应考的。”

  童声们却是不信的,大人已经是朝廷命官,还应什么考?

  王贤只好指着自己胸前的补子道:“我是未入流品的杂职官,按规制可以参加科举。”也难怪童声们会少见多怪,有官人参加乡试的比比皆是,从县试考起的却绝无仅有。

  直到考官点名,第一个叫到他的名字,众童生这才信了。望着王贤的背影,童生们的目光复杂极了,有人释然,有人觉着他无聊,有人觉着他好笑,有人担心里头有什么黑幕……这主要是那些感觉自己有机会考取案首的,生怕被他占了名额。

  但无论如何,在放榜之前,有什么想法只能憋在肚子里,专心考试才是正办。

  王贤没想到,自己第一个被点到名,忙应一声上前,朝韩教谕深深一揖,唱道:“学生王贤,本县生员李寓、于逸凡保”

  李秀才和于秀才忙应道:“学生李寓为该生担保。”“学生于逸凡为该生担保”

  至于验明正身,搜子搜身,自然是走过场,韩教谕看都不看王贤的考牌,便笑着抱拳道:“大人文运昌隆,请快进去吧。”

  “怎么第一个就是我?”王贤摸着鼻子,小声问道。

  “哪敢让大人在外枯等。”韩教谕小声笑道:“早进去还能挑个好座位,记得往上风口坐。”

  “呃……多谢。”王贤还能说什么,提着考篮进去。

  考场是露天的,设在县学的院子里,一排排低矮的桌椅,之间并无间隔,上头是用芦席搭成的雨棚子,不然老天爷一变脸,这场考试也就泡汤了。

  因为是县考,一切都没那个严格,考桌上并无序号,考生进来随便坐,是以韩教谕说,先进来挑个好座位。而座位的好坏,王贤也听李寓他们嘱咐到了,主要是看风向,一定要挑上风口的,因为一旦坐下,直到交卷都不许起身。在每张桌子下面,都放着个瓦罐,若要小便,就往里头尿。一人两天至少两泡尿,六百人就是一千二百泡,考场上的气味可想而知,且不乏有不小心把尿罐踢倒者,简直骚不可闻。

  第一场时还好些,越往后考场的气味就越难闻,要是在下风口的,都能熏晕了,哪还有心思答卷。所以位置决定成败,这话一点不虚,后面几天,时常发生考生为了争抢座位而发生口角,乃至斗殴的场景,这都是让尿逼的……

  小便还好,大便直接是不许的,若憋不住了非要上,也可以,但人走了之后,巡考的会用印章,在你卷子上盖个黑色的印记,这叫‘屎戳子,,凡是被盖上屎戳子的,这卷子根本不予阅看,绝无进秀才的希望。但总有几个倒霉腹泻的,没办法拉在裤子里,边上的考生必然不许,双方争吵起来,腹泻便算犯规,定被逐出考场。

  王贤事先真没想到,考场上的读书人竟跟囚犯一样悲惨,想到县试有五场、府试有五场、院试还有两场……想考出个秀才来,非得过这十二场不可,普天下的读书人为了功名,真是能忍人之不能忍啊

  王贤起先都不想考了,这不自己找罪受么?但想到那些光鲜的状元翰林,也是这样过来的,心里顿时平衡多了,这份洋罪还不是谁都能遭的呢就冲日后说起来也算是下过科场的读书人,也得受着。

  考试的经过没啥好说的,发题之前,考场封门,不许任何人出入,有完卷早的也不能立即出去,要等凑够十人才开一次门,一共放三次,每次开门都有吹鼓手恭送,之后便不再开门,考生必须等天黑前一齐出去,县试都是白天考,叫‘不继烛,,天黑了还答卷的,统统以犯规论处,考官也是连看都不看。

  县试的监考官、阅卷官都是蒋知县,上头连个监督的都没有,自然他想咋弄就咋弄。不过县里中秀才的太少,知县也没有面子,而中秀才最多,则算是文教方面的大成绩,是以知县基本不胡搞……当然,总是有几个关系户要照顾,无伤大雅,总体还算公正。

  题目也是蒋知县出的,过年时早就告诉了王贤,等卷子发下来一看,三道四书题,果然都是做过的。王贤便气定神闲的摆好卷面、磨好墨,也不打草稿,一笔一划的默写出三篇。

  尽管他磨磨蹭蹭,还是一上午就写完了,王贤不愿太显眼,只好在拿出于粮来慢慢吃,等别人先交卷。

  寻常的差役眼尖,看见王贤在吃东西,便屁颠屁颠的给他送来热茶,边上的考生也想要热茶,被差役骂了一顿,险些给他掀了桌子。

  一过午就有人开始交卷了,通常有三种情况,一种是才思敏捷,早早答完的,一种是肚里没有墨水,不知道答什么的,磨蹭下去也没啥意思;还有第三种,不错,就是让大便憋的……

  等第一组交上去,第二组又攒够了五个,王贤便起身交卷,卷子直接知县面前,王贤深深一揖,蒋知县起身还礼,大家都是官身,这倒也不算过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1

  第二零七章 浙江千户所


  蒋知县看看王贤的卷子,文章还算通顺,字也算工整,小毛病也有一些,但无伤大雅,取中也在情理之中,便提朱笔在上头画了个圈,这是允许进下一场的意思。王贤向他行礼后退下,两人全程无交流。

  待凑齐十个人出来考场,就看见林姐姐和玉麝等在那儿,还有帅辉和二黑,不过王贤没工夫理会他们,冲到对面酒楼,借人家茅房撒了今生最长的一泡尿。出来后,又跟店家讨水喝,连喝了数杯仍不解渴,于脆捧起茶壶一饮而尽,这才长舒口气道:“舒服……”

  “大人,我就不明白了,难道里头不让喝水撒尿?”帅辉一直跟着他,嘻嘻笑道。

  “撒尿倒是可以,但不能起身,就拿个瓦罐,在桌子底下接着,尿一裤子还在其次,”王贤跟他比划道:“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露鸟?”

  “哦,明白了。”帅辉道:“我回去让人准备棉布去。”

  “于啥?”

  “给大人做个裤子。”

  “滚”

  王贤和林姐姐相携回家,董师傅早就备了一桌好菜,他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也不等王金几个,先风卷残云填饱肚子,光米饭就吃了五碗

  看得老娘心疼坏了:“想不到这考秀才还是个力气活,这得下多大力才饿成这样?”

  “大娘,您误会了。”帅辉笑道:“他不是累的,他是之前不敢吃怕……”被王贤狠狠瞪了一眼,才没敢往下说

  后头几天依然如是,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进考场,过午就出来。看着考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王贤却顾不上感慨,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折磨。好容易五场捱过去,饶是他年轻力壮,也感觉支撑不住了,回到家倒头大睡了一天两夜,等醒来时才知道已经放榜了。

  县试放榜不许平写,都按圈写,这叫轮榜。每轮五十人,末尾不够五十人,则距离稍松。第一场下来有三四个轮,末了删的就不剩两轮了,这六十人便是县试取中的童生,可以参加下月在杭州的府试。当然若家里有能量的,纵使不在榜上,仍可让知府开恩,继续赴府试。

  王贤自然在榜上,王金三个也在,唉,有黑幕啊……

  按例,县试放榜之后,被取中的童生要去感谢知县大人,当然王贤是不理会的,他在家里歇了几天,便要回杭州备战接下来的府试。

  跟他一起回去的,除了家里人,还有王金三个。三人带着书箱衣包,一副要到杭州常住的架势……当然是常住王贤家了。

  三个便宜儿子这是头一次离家,都兴奋的跟吃了春药似的,让王贤大感丢脸,把他们提溜到船头,板起脸教训丨道:“读书人要宁静致远,你们才过了个县试就飞扬浮躁,还真以为自己肯定能中秀才?”

  “我们自己考是不成,”三人恬着脸笑道:“但不是有爹么?”

  “我在知府衙门里可说不上话,你们爷爷也没那能耐,让知府大人网开一面,”王贤板着脸道:“下一关全看你们自己了,过不去就只能卷铺盖回家了,我可没本事让提学大人破例。”

  三人面无人色道:“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王贤叹口气道:“我自己也得看运气了,何况你们?”

  “啊……”三人捶胸顿足道:“这可如何是好,我等已经跟家里夸下海口,若是中不了,哪还有脸回去?”

  “休想,我这不养闲人”王贤一句话断了他们的念想,见三人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只好再给他们打气道:“要是我和你爷爷不当官,你们还不考秀才了?都是寒窗苦读十余载的,拿出真本事,堂堂正正的考个科名出来”

  “唉……”三人点点头,信心严重不足道:“也只能如此了。”王贵的便宜儿子王介叹道:“早知如此,我们就多用些功了,叔叔大包大揽,坑人不浅……”

  “滚”王贤一脚把他踢倒江里。

  回到杭州,王贤把三个小子丢给于谦,让这位考试天王对他们进行考前突击辅导,他则关起门来继续背书……王贤的底子实在太薄,真论起水平来,比王金还不如,所以那些临阵磨枪的考前辅导,对他没啥用处,反而让他混乱,还不如老老实实多背百十篇范文,看看到时候能不能碰上。

  别以为就他奇葩,这样于的大有人在,尤其是贫寒士子,没钱延请名师,也没资格参加上流文会,只能抱着兔园旧册,剿袭陈言、下死功夫,每年碰巧蒙对题的不乏人在,而且这时候剿袭是不犯法的,只要人家猜对了,就必须取中……毕竟那些程文都是名家、进士之作,谁能说个不好?这种人还有专门的雅号,叫碰秀才,。

  何况王贤有魏老师的独门秘籍,号称‘五百篇文章考秀才,如今王贤堪堪背了四百多篇,是以打算咬咬牙,凑够五百篇,看看到时候有没有奇迹发生

  就算没有奇迹,徐提学应该还是会网开一面,让他参加院试的,当然这就不足为外人道哉了。

  这边王贤昏天黑地背诵八股文,那边朝廷的任命下来了。帅辉和二黑,皆因为吏有功,提升为杭州府检校,调浙江按察司听用……因为朝廷对衙门的官员数目,越往上控制的越严,但堂堂一省法司事务巨烦,法定的人手根本不够用,所以这种官职在下级衙门,人却在臬司上班的现象十分普遍,比如那位英勇殉职的马典史……

  值得一提的是,王贤的官职也是杭州府检校,调浙江按察使司听用,竟然跟帅辉二黑两个平级了。而且人家俩人连经制吏都没当过,就直接成官身了。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才混上的官职,那胡钦差竟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一下把两个老百姓提拔成了官员。这世道,上哪说理去?

  不过人家胡潆当初,可是想给他连升三级,给他个从八品的官职,作为酬劳,是他自己不要,想考个功名再说。王贤自有一番算计,太平年景,读书人的地位越来越高,以后就是读书人的天下了。能混进读书人的队伍,比什么都强……而一旦有了品级,就不能再参加科举,自己也终生与读书人的身份无缘了。

  想来想去,磨刀不误砍柴工,哪怕有个秀才功名,也算是读书人的一脉,日后晋升上也能少受刁难,为此错过连升三级的机会,也是值得的。

  当他向胡潆表达了这个想法,得到胡钦差的大加赞赏,小伙子真不错,不好高骛远,脚踏实地的积极向读书人的队伍靠拢,这样的好苗子要悉心培养。胡钦差甚至动了,帮王贤活动个举人的想法,当然他现在连个秀才都不是,说什么都早了。

  于是胡潆没有管王贤,仍让他继续不入流下去……

  不过老天爷不是王贤的于爹,世事不能尽如人意,二月里,发生了一件让人不安的事情——除了仍在金华府追查建文的朱九一伙,朝廷又派了一队锦衣卫来杭州

  这队锦衣卫一到杭州,便召集三大宪前来,向他们宣读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在浙江设立千户所的旨意。

  尽管谁都不愿看到杭州城多出这么个太上衙门来,但圣旨不容置疑,只好遵旨而行。于是布政司将原属于藩司衙门的卢园,划给千户所为官署,都司衙门又派四百兵丁负责守卫并听其差遣。

  锦衣卫千户所挂牌之后,便开始张榜招募番子、捕手,欣闻锦衣卫招人,杭州城内外的地痞无赖、流氓恶霸,纷纷前来应募,那边锦衣卫许千户是荤腥不忌,只要够狠够黑够狡猾,统统全都收罗帐下,短短十余日,竟拉起四五百人的队伍……

  这让杭州城的官员们忧虑甚重,锦衣卫千户所如此大张旗鼓的招兵买马,肯定是要大于一场,恐怕杭州府的百姓大户,要遭一场劫难了……

  不过王贤顾不上那许多,因为转眼到了三月十五,府试的日子到了,府试的流程和县试大同小异,九个县六百多名考生,在设在府学的考场里,隔天考一场,八天下来,到了第五场,王贤和他的三个便宜儿子居然都奇迹般的健在,然后第五场基本就是走过场了,顺顺利利的通过了府试。

  这回把王金三个得意坏了,原来我们还挺有水平咧不枉我们苦读十几年打声招呼,便高兴的回乡报喜,享受族人们的恭维去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王老爹啐道:“知道老子使了多少银子?”原来为了让他们三个过关,王守业这几个月没少打听,终于从明白人那里得知。知府大人虽然清廉如水,但他的师爷是可以办这件事的,二百两银子一个名额,但案首是别想了。

  为了族人的希望,为了三叔公的重托,王兴业一咬牙,一跺脚,这个钱,我出了好容易找到了知府大人的黄师爷,送上了六百两银子,并三人的名单。当时黄师爷不置可否,却也没有退钱,王兴业便知道这事儿成了,放榜时一看果不其然,三人都榜上有名。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1

  第二零八章 锦衣卫


  其实是王贤跟王兴业说,这事儿不能跟王金、王介那几张大嘴巴说开,万一他们说走了嘴,忒是不好收场,王老爹一听也有些道理,这才按住爱炫耀的本性,做了一把不声不响做好事的大善人,当然他全都记在小账里。

  至于王贤这一关,是打算靠自己过的,毕竟二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老王家出起来还是蛮吃力的,王贤便决定自己考一考,说不定能蒙着呢。就算蒙不上,还可以去厚着脸求徐提学,应该能得个特批的名额。

  王贤小算盘打得叭叭的,其实是打着准备赖上徐提学的谱儿。孰料王贤的好老师魏大人,才是那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好人,魏源过年写信给老上司拜年时,在末了隐晦的提了一句,‘门下王某、适逢科考,资质驽钝、望多教诲,。

  府试时,那虞知府看在魏源的面子上,哪好意思不取他?虽然王贤除了蒙着一篇,其余文章都作得乱七八糟,虞知府还是低低的取了他。倒叫王贤也不明就里的乱高兴一阵,难道我的文章,真能入得了考官的法眼了?

  不过他没王金几个那么浅薄,只是跟林姐姐暗爽了一下,便继续闷头背他的程文,准备下个月的院试,前面两场都是预赛,这才是正赛咧

  帅辉和二黑都已经到按察司报道,但他俩仍住在王贤家里,嚷嚷着为了省房租,其实王贤知道,他俩是向自己表明心迹,证明他们仍保持本色,没有任何变化。

  每年至此王贤不禁苦笑,我岂是那种小心眼之人?呃,好像是的……

  至于他自己,周臬台格外开恩,给他放了长假,让他待院试之后才去衙门报道,不过有帅辉两个每天回来说长道短,他对杭州城的大事小情,也算知之甚详。

  如今的杭州城,正是阳春四月,繁花似锦,一年里最美的时节。往年这时候,无分男女老幼,都会兴致勃勃的出游赏春、泛舟西湖,不负这人间天堂的良辰美景。

  可今年,恐怖的气氛笼罩着杭州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全都关门闭户、人人自危,哪还有兴致出游

  有道是,狼行千里吃肉,狗改不了吃屎,锦锦衣卫千户所大肆招兵买马,自然不是摆设来着,他们是要吃人的

  在一个月的酝酿之后,锦锦衣卫开始缇骑四出,大肆搜捕。一上来就先朝杭州城内外的寺庙道观下手,把里面的和尚尼姑道士道姑统统抓起来,挨个细细盘查,查完了没问题,也不放他们回去,说是‘现在查不出问题不代表没有问题,说不定过几天就能查出来,。

  还是灵隐寺的方丈慧如禅师明白,上供锦锦衣卫白银万两,买了阖寺近千名和尚的平安。其余的寺庙道观尼姑庵,这下也恍然大悟,原来是要破财消灾啊,于是纷纷出钱上供……虽然都没有灵隐寺财大气粗,但没个几千两银子甭想过关。

  有那些很穷的寺庙道观,实在出不起这个钱,锦锦衣卫便坚决不放人,还不给吃喝,后来饿死了十好几个和尚道士,还是大户居士实在看不下去,出钱赎人,才算了账。

  不过大户们很快就没心情同情别人了,因为锦锦衣卫蹂躏完了和尚道士,转过来就对他们下手了。锦锦衣卫以搜捕明教妖人为由,在杭州城内外大肆搜捕,专找有钱的人家下手……锦锦衣卫浙江千户所的白役,大都是原先杭州的地痞流氓,对哪家有钱,哪家是什么背景,最是了若指掌,助纣为虐时为害尤烈

  锦锦衣卫在京城,尚且飞扬跋扈,现在来到下面省里,更是无法无天,也不需要什么证据,看着谁家有钱,就直接破门而入,把当家的抓走审问,勒索赎金,杭州城的商号富商无不被其敲诈勒索,不少人家本没有多少钱,却被误以为是大户,勒索数千上万两银子,一文钱都不许少,只能倾家荡产…

  杭州府的吴通判,实在看不下去,有一次带人拦下了锦锦衣卫的爪牙,要将被抓的缙绅带回杭州府。结果对方带队的锦锦衣卫百户一声令下,番子们就将吴通判的轿子拆了,然后把他绑在路边的柳树上,抽了一百鞭抬回去时整个人都血肉模糊,有出气没进气,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没有脱离危险呢。

  属官被打成这样,虞知府不能不出声了,他也不跟锦锦衣卫理论,直接上本告状、谁知道锦锦衣卫是做惯了这种勾当的,早就恶人先告状,说吴通判企图包庇嫌犯,并对皇上口出不逊,永乐皇帝闻言大怒,当即下诏狠狠训丨斥了虞知府一番,又下旨罢了那吴通判的官儿……皇帝本来还要打他一百棍,因为锦锦衣卫已经替自己打了,这才免了。

  旨意一到,瞎子都能看出皇帝对锦锦衣卫的庇护,简直到了偏听偏信的地步。自此县衙、府衙,各级衙门,再不敢管锦锦衣卫的事儿,虞知府和他的下属们,只能巴望着臬司衙门、指望冷面寒铁公,站出来扫除妖氛,还杭州一片安宁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周新一直保持沉默……

  连臬台大人都不敢管么?官员们彻底绝望了,而锦锦衣卫的气焰却越来越炽,他们原先还只是抓人审问,顺道敲诈勒索。但当意识到杭州城、浙江省,没人能管得了他们后,那些番子白役露出了恶棍流氓的本性,开始肆无忌惮的抢劫、强奸甚至是杀人……

  帅辉告诉王贤,今天他看到一份状纸控诉道,苦主是一名富商,有一女儿,名唤美娘,年方二八、生得天生丽质、秀美端庄,自从杭州城开始不肃静,富商就把女儿藏在家里,唯恐外出引祸上身。

  谁知人坐家中,祸从天降。原先街坊有个无赖,早就垂涎美娘的美貌。当然原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不可能的,但那厮投靠了锦锦衣卫后,因为狗腿当的得力,被提升为小旗,立马嚣张起来,让人上门提亲。富商自然不答应,小旗恼羞成怒,竟派了十余名手下,将美娘强抢到家中,欲待凌辱。怎奈美娘性情刚烈,手持剪刀抵死不从,被那小旗活活掐死。

  这还不算,小旗见美娘死都不肯从自己,心里无比怨毒,竟然令手下暴徒将她剥光衣服,赤身裸体抛尸在钱塘门外……这种恶性案件的状子,苦主都不找县里府里,直接往按察司衙门送,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如果浙江还有个人能不畏强权,为百姓主持公道,那一定是周新、周青天

  “那周臬台呢,他怎么讲?”王贤听得也是义愤填膺,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有几分热血,最看不得这种蹂躏百姓的恶行。

  “臬台大人收下了状子,又温言安慰了苦主,”帅辉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道:“然后就没下文了。”

  “原来冷面寒铁专拣软柿子捏”二黑冷哼一声道:“对付小老百姓厉害着呢,现在遇到锦锦衣卫,就成了软脚虾

  “不要这么说。”王贤正色道:“周臬台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是,大人在家读书,足不出户不清楚。”二黑怒道:“如今好好的人间天堂,已经变成人间地狱了,从上到下,大家都指望着周臬台这个地藏菩萨救苦救难,可惜他根本不敢得罪锦锦衣卫”

  “你是周臬台肚里的蛔虫?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王贤冷声道。

  “这……”二黑一时语塞,刚要再说点什么,突然听前院一阵砸门声,王贤皱了皱眉,心道不会说曹操曹操到吧

  “我去看看”二黑拔腿往前走,与跑来报信的门子老侯,装了个满怀,那老侯吓得面无人色,哆嗦道:“大大大人,大大大事不好了……”

  二黑劈手给他一个巴掌,骂道:“好好说话”

  “锦锦衣卫来了”这招还真管用,老侯一下就不结巴了。

  “他奶奶的,竟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二黑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闷哼一声,带着几个护院到前头去了:“会会他们去”

  前院花厅里,一名身穿黄色飞鱼服,腰挎绣春刀、披着猩红披风的锦锦衣卫军官,正大刀金马的坐在堂中,脸上却写满了阴鹜,还有若隐若现的凛冽杀意。

  他身后站着一溜身穿红色飞鱼服,脚踏皮靴,腰挎绣春刀的锦锦衣卫军卒,一个个凶神恶煞、狠狠瞪着走出来二黑一行人。

  一比之下,二黑虽然汹汹,但气势上弱了太多,他穿一身绿色官服,胸前补着练鹊,根本无法与那耀眼夺目的飞鱼服抗衡;身后的护院更没法和锦锦衣卫相提并论。

  “这里是朝廷命官住处,”一屋子锦锦衣卫的气势太压人了,二黑纵使火气再大,也不由自足的低了嗓门道:“不知诸位上差有何贵于?”

  看他身穿未入流的官服,那坐着的军官冷哼一声道:“你就是王贤?”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二黑沉声道。(未完待续)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1

  第二零九章 大危机

  按规制,百官赐服,一品斗牛、二品飞鱼、三品蟒、四五品麒麟、六七品虎、彪,唯独锦衣卫,为天子亲军。凡朝会、巡幸、分番入直,则服飞鱼服,佩绣春刀,侍天子左右。

  锦衣卫离京办事,亦着飞鱼服,以示天子钦差,光靠这身赐服,就能让地方大员退避三舍。当然只有正牌锦衣卫才有这殊荣,整个浙江千户所千把号人,也不过百余名——眼前的一列锦衣卫,各个身着大红飞鱼服,腰带上皆挂着块象牙腰牌,上面赫然刻着钅锦衣卫北镇抚司,

  清一色都是京里来的锦衣卫,不是在杭州临时招募的那些番子白役。

  此时,他们一个个肩架高耸,十指微张,就像猎豹蓄势待发,正准备弹地而起抓捕猎物,几双眼铜铃一样,冷酷无情地盯着二黑。

  要是换了帅辉,估计都能吓尿裤子,二黑虽然胆气粗豪,却也难免紧张,低声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坐着的锦衣卫统领,身材瘦削,鹰目勾鼻,像蹲坐的老鹰一般令人心惊肉跳、不敢与他对视。他用那双老鹰样的眼睛,打量二黑一番,从牙缝中挤出一行字道:

  “不是就滚一边,是就跟我们走一趟”

  “拿来”二黑把心一横,伸手道。

  “你要什么?”锦衣卫统领阴测测道。

  “我看看哪来的旨意?”二黑冷声道:“我们是按察司的属官,你们有臬台大人的手谕么?”

  “荒唐”统领身后一名锦衣卫冷笑道:“镇抚司抓人,什么时候需要法司同意了?别说个小小的杂职官,就是知府道台我们也照抓不误”

  此言非虚,镇抚司是锦衣卫下负责侦缉刑事的机构,有专门的诏狱,可以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过朝廷法司,洪武永乐两朝,死于北镇抚司酷刑之下的文武贵胄不计其数,一个小小的杂职官,在他们眼里真如蝼蚁一般。

  “看来你不是王贤。”那锦衣卫统领冷声道:“他为何不出来,要做缩头乌龟么?”

  “那我们就把他的龟头揪出来”锦衣卫一片怪笑,便有几人上前,要往后面去抓人。

  “你们不能进去”二黑伸手拦住道:“这是官眷后宅”他身后的护院却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去你娘的”一名锦衣卫飞起一脚,就朝二黑踢去,根本不管他还穿着官服呢。

  二黑本来就有点底子,又跟着吴为勤学苦练,武功很说得过去,当即侧身让过,也一脚反踢过去。孰料锦衣卫各个武功高强,那人冷笑一声,反手擒住他的脚腕,低喝一声:“去你的”便一个云手将他推了出去。

  二黑金鸡独立、下盘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把个高脚花盆架撞翻了。还没反应过来,腹部便吃了追身一脚,紧接着胸部,头部,又连挨了两下,惨叫着轰然倒地。

  “住手”一声怒喝响起,身穿墨缘白衫、面目清冷的王贤,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小脸紧绷的灵霄,灵霄身后是几个身穿蓝色长袍、足踏芒鞋,发髻束在顶门的道士。

  “尔等胆敢谋杀朝廷命官”看到昏迷不醒的二黑,王贤目眦欲裂,怒道:“无法无天了”

  好大的帽子扣上来,连锦衣卫也是一愣,但也只是一愣,旋即笑得东倒西歪道:“哈哈哈哈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一口一个朝廷命官”“无法无天?哈哈哈,我们就是法,我们就是天”

  “打了就打了,你能怎样?有本事打回来啊?”那连环三踢的锦衣卫,蜷起螳螂腿,朝王贤冷笑道:“爷爷站在这儿,来呀,不来你就是狗娘养的。”

  “还有人提这种要求”王贤看一眼灵霄。

  “那就满足他”灵霄冷笑起来,举起右手,向前一挥道:“黑云子,上”

  一名身材高挑,面色黝黑的道士,闻声揉身上前,朝那锦衣卫笑道:“鸳鸯连环腿,我也会,咱俩切磋一下”说着,不待人家答应,便无声无息的一脚直取那锦衣卫的面门,他这一脚快逾闪电,比二黑那种三脚猫厉害何止十倍

  锦衣卫后撤一步,也就避开了,但他们都是些性情凶横、眼高于顶的家伙,岂肯轻易后退?便也弹腿与他重重踢在一起。电光火石间,只听砰砰砰砰,双方连对了十几脚,那锦衣卫一条腿要断了似的,终于抬不那么利索了。

  道士却越踢越勇,从面门到咽喉到胸口到小腹,在那锦衣卫被踢飞之前,连踹他十二脚。巨大的力道使那锦衣卫打横飞出去,落地时上半身在门外,下半身在门里,腰椎正磕在门槛上腰部传来巨大的疼痛,让这经年累月打熬出来的锦衣卫,也惨叫一声昏厥了过去。

  那叫黑云子的道士打完收工,也难免揉了揉腿骨,这锦衣卫的腿跟铁柱子似的,真痛啊……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只发生在短短几息时间。同伙晕过去,锦衣卫们才反应过来,之所以如此迟缓,是因为向来都是他们打人,还从没见过自己人被打成这样呢。

  直到听见王贤和灵霄的风凉话:“这样的要求,还是第一次听说呢?”“是啊,现在满足了吧?”

  锦衣卫们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恼的望向统领,那统领一张脸铁青铁青,鹰目中寒芒四射道:“反了反了上”

  “喏”一众手下应一声,纷纷拔出雪亮的绣春刀,却非一拥而上,而是三五结阵,有章有法的逼近了对方。

  见对方亮家伙了,道士们也从宽大的袍袖中,抽出雪亮的三尺青锋,一场血拼就在眼前了

  “慢”孰料那锦衣卫统领低喝一声,叫住了手下,他长身而起,呃,也没多长……原来他的个子出奇的矮,怪不得喜欢坐着。但身材并不影响他的威严,目光扫过一把把亮如秋水的七星宝剑,冷声问道:“你们是武当山的道士

  “正是”道士们并不避讳,冷冷道:“别人怕你们锦衣卫,道爷可不怕”这也是实话,虽然如今道教领袖仍是龙虎山正一道,但当今永乐皇帝起兵时,几次危急时刻,据说都是真武大帝显圣,才度过了难关,是以永乐定鼎后,大肆册封真武大帝,甚至授意下面人宣扬,他就是真武大帝转世,那么侍奉真武大帝的武当教,就成了大明的国教,如今正是炙手可热。这些张真人的徒子徒孙们,还真不惧凶名赫赫的锦衣卫。

  “你们供奉真武大帝,我们侍奉永乐皇帝,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锦衣卫统领竟难得的讲起了道理:“这个人是我们锦衣卫的犯人,你们休要趟这趟浑水,”说着自觉有些气弱,声音转冷道:“不然,休怪我等不给孙真人面子

  “废话少说”道士们有些踯躅,灵霄横眉冷对着那锦衣卫统领道:“我死也不会让他们,带走小贤子的”说着把王贤拉到身后道:“小贤子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

  望着灵霄小巧的背影,王贤是哭笑不得,这算美女救英雄?唉,灵霄美则美,但却是个假小子,我更算不上英雄

  “明白了,大小姐。”道士们沉默片刻,终是点头了,那横云子转而对那锦衣卫统领道:“要么战,要么走”

  “……”锦衣卫统领脸色愈发阴沉,自打离京,他还没碰过这种硬骨头呢。但要是这么走了,岂不弱了锦衣卫的名头?

  正在踯躅间,突然听到外头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便见一队穿着按察司服色的官兵涌进来,带队的是一名按察司佥事,满面怒气的对那锦衣卫统领道:“杜百户,在浙江的地盘上,动我们按察司的属官,是不是应该提前打声招呼?

  “有这个必要么?”原来那统领只是个百户,却是好大的威势,他知道今日事没法硬来了,还是回去请示一下千户,再作打算吧。打定主意,他的目光转向站在灵霄身后的王贤,冷笑道:“锦衣卫要抓的人,走遍天涯海角也逃不掉,有本事你永远别离开她”说着一甩拖在地上的披风,转身低喝道:“走”

  锦衣卫们小心抬起昏迷的同袍,跟着杜百户撤走了。

  “惭愧,”锦衣卫一走,屋里的空气终于不那么凝滞,王贤朝那张佥事抱拳道:“多谢大人前来相救。”

  “不用谢我,”张佥事摇摇头道:“是臬台大人让我来这一趟的。”顿一下道:“如果没别的事,臬台请你过去一趟。”

  “遵命。”王贤点点头,赶忙到后头换了官服,先看了看二黑,那边老道士已经看过了,说这小子皮糙肉厚、无甚大碍,他这才放下心来。又到老娘房间,便见老娘面沉似水的坐在椅子上,清儿、银铃、还有小白菜,环在她周围,听灵霄手舞足蹈的讲她方才大发雌威的过程。

  看见王贤进来,林姐姐满目关怀的深深望他一眼,王贤重重点下头,对老娘道:“娘,咱家有麻烦了。”(未完待续)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2

  第二一零章 老娘


  “啥麻烦?”老娘从桌上簸箩里,拿起鞋底子,一锥子一锥子纳起来。这是老娘缓解紧张的方法,就像有人紧张时会喝水、有人紧张时会啃指头,老娘更中意那种尖锥刺入厚鞋底的刺激感

  “应该是为何常的事儿。”王贤低声道。人可以不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不能不信因果——锦衣卫此番前来,是因为何常之死,何常之死因为他想找王贤报仇,他之所以要报仇,是因为王贤把他送进监狱;王贤之所以把他送进监狱,是因为他陷害了王兴业,让王家的日子过不下去;而王兴业之所以会被陷害,虽然看似是无妄之灾,可要是没跟李晟结梁子,那货也也不一定会给何常出主意,以何常那种简单的脑袋,根本参不透官场的玄机,更没有陷害他的能力。

  而王兴业和李晟的梁子,是从他抢了人家心仪的姑娘开始,可倘若不结这个梁子,这世上就没有王贤……虽然有点绕,但至少让王贤明白了,由他来面对今日的危局,也算理所应当。

  老娘对何常的事情了解不多,只知道那货突然摇身一变,锦衣还乡,又突然莫名其妙死掉了。但以老娘对自己男人和儿子的了解,却也能猜到八成是他们先下手为强了。

  现在见锦衣卫来登门算账了,老娘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但她并没有像一般妇女那样惊惶,因为她知道嫁给那样的男人,生出这样的儿子,就必须时刻做好准备,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就像五年前那次一样,她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接受、忍耐和支撑

  都说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但在最危急时,支撑一个家的,往往是女人……

  “别哭丧着个脸”老娘的鞋底重重敲在王贤头上,大声训丨斥道:“咱家再惨能惨过当初?当时你爹蹲大牢,你躺着跟死人一样,咱们不一样挺过来了”说着霸气的一挥手道:“最坏也坏不过上次,还有啥好怕的”

  王贤一想也是,点点头,又听老娘沉声道:“何况我儿今非昔比了,你把自己当死人,跟他们拼了,也不一定非死不可”说着一双圆睁的眼睛,深深望着儿子道:“就算是非死不可,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男子汉大丈夫,人死屙朝天,放心大胆去吧,老娘给你收尸”

  林清儿和小白菜听了,险些晕过去,她们这种大户人家的小姐,实在没法根上老娘的思路。但知子莫若母,只有老娘最清楚王贤最需要什么,她能给他破釜沉舟的勇气

  果然见王贤重重点头,推金山、倒玉柱,给老娘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毅然决然转身而去。

  “等等”王贤刚走到天井里,林清儿追了出来,他刚转过身,便见她如乳燕投林,扑到了自己怀里。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王贤轻轻吻一下她白瓷般的额头。

  林清儿仰起头,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脸上却带着笑容,写满了认真道:“我想告诉你,我和娘一样,做你的支柱,不拖你后腿”

  “嗯……”王贤的心肝,都被满满的感动占据,他也不管场合了,捧起林清儿吹弹得破的小脸,便痛吻下去。林清儿起先还挣扎,但旋即便不管不顾的回应着他,两人热烈的吻着,看得跟出来的几女都呆了。

  院中落英缤纷,一对人儿在热吻。

  玉麝捧着滚烫的小脸,目不转瞬的看着。心说,少爷能这么亲亲我啊?不用这样,随便亲亲就好……

  银铃捂着眼,心说好羞人啊,小谦要是这样,非踢死他不可……要是他当众的话。

  小白菜别过头去,没羞没羞,林姑娘不是大家闺秀么?怎么能这样呢?一定是那坏人强迫的,嗯,一定是?我怎么腿有点软,心好慌……她罗裙下的两条白皙而优美的腿,悄悄交错摩擦起来,脸上更是滚烫滚烫,能把鸡蛋都烫熟

  灵霄瞪大眼看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两人又没练过内功,怎么气息如此悠长?莫非是传说中的渡气?

  良久,王贤才放开星眸迷离、樱唇微微发肿的林姐姐,大步离开了后院。

  二进院子里,醒来三个多月的闲云少爷,已经开始恢复练功了,当然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

  此刻他盘膝坐在床上,却没有开始运功,因为横云子几个正在小声跟他报告,与锦衣卫发生的冲突。末了,横云子那张粗豪的脸上,挂着忧虑之色道:“掌教师公肯定也不愿意,与锦衣卫发生冲突,毕竟那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实在太凶横,保不齐他会怎么报复。”

  顿一下,见闲云没有说话,横云子暗道,看来少爷要比大小姐理智多了,便趁热打铁道:“少爷还是劝劝大小姐吧,咱们还是少管这闲事,为了个王贤给武当山树一大敌,实在是不智。”

  “嗯。”闲云点点头,几个道士见他通情达理,顿时马屁如潮,却见他缓缓下地,穿上靴子,然后走到墙边,将佩剑取下来。

  “少爷,您这是要于啥?”横云子几个大惊失色,忙把他拦住道:“您的功力还没恢复呢”

  闲云缓缓道:“我也不勉强你们,但你们也休想拦我。”

  “少爷要去于啥?”横云子几个惊道。

  “去保护他,”闲云淡淡道:“让开。”

  “少爷……”横云子几个,仗着闲云少爷向来好脾气,想把他拦下。

  “让开”见他们挡道,闲云突然舌绽春雷,怒瞪着几个道士道:“我劳动不起你们,自己去总可以了吧”

  “这……”几个道士忙道:“万万不可我们去就是”心中难免呻吟的,怎么兄妹俩一样长不大?

  “劳动不起”闲云冷哼道:“万一再给武当山树一大敌怎么办?”

  “没问题,咱们怕过谁,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道士们忙表决心道,这时候前头说大小姐来催,其中四个忙拔腿就往外走道:“少爷放心,我们保证他一根汗毛都不会有失”

  “唉……”看着他们急匆匆去了,闲云终于不再坚持,他重新盘腿打坐,缓缓道:“他衣不解带照顾我一冬天,虽然是吃喝拉撒的小事,但已经胜过亲兄弟。”

  “是。”横云子几个肃然起敬道:“少爷早这么说,我们不就明白了。”

  “现在知道也不晚。”闲云闭上眼,加紧搬运周天,求人不如求己,他得赶紧恢复实力。

  灵霄留下五个道士看家,自己带着另外四个,护送王贤往臬台衙门去了,她小脸一直紧绷着,目不转睛的盯着王贤,唯恐一眨眼,他就被锦衣卫抓走。

  但她真不是杞人忧天,因为王贤家门外,已经布上了锦衣卫的暗桩那卖杂货的小贩,街上游逛的无赖,都是锦衣卫的探子,随时关注着王家的一举一动。

  被锦衣卫给盯上,压力真的很大,但王贤并不后悔,如果当初不当机立断,于掉何常,自己肯定要被他折磨的家破人亡,而且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至少现在,还有闲云和灵霄护着自己,周臬台也不会袖手旁观。

  人生就该他娘的先下手为强,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他还会该出手时就出手,就像老娘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人死鸟朝天,爱谁谁

  王贤突然意识到,每个牛逼闪闪的人物,基本上都有个英雄母亲,自己虽然不够牛逼,但老娘绝对称得上英雌了。王仲德,不要给老娘丢脸呀

  一路上胡思乱想,马车平平安安到了臬司衙门,张佥事径直把他带到臬台大人的签押房。

  签押房里,周新双眉紧蹙,心情沉重的阅看一份份状纸,眉宇间的怒火越积越浓,经久不散。直到长随的禀报声,把周新从愤怒中拉回来,他才吐出长长一口浊气,沉声道:“有请。”

  等王贤的时候,他不禁又把目光投回到那一份份状纸上。一个月来,臬司衙门就不断接到百姓的控状,这写状纸有的来自杭州城内,也有的来自远郊乡村,控告对象几乎都是锦衣卫镇抚司浙江千户所。这都是浙江老百姓,和着血泪写成的控诉啊,张张泣血,字字含悲,看得周新怒发冲冠,直欲拍案长啸

  何止是他?任何有良知的人,在闻听这些惨剧后,都会拍案只是还得看敢不敢对凶手拍案?还是关起门来自己拍?

  现在,老百姓把他当成救星,期待着他来拍案,是因为他嫉恶如仇、不畏强权的性格,是因为他过往执法如山、维护正义的经历就像当初他上任时,浙江老百姓说刂廷派了冷面寒铁来,我们就有活路了。,今天,百姓们在再一次走投无路之际,又想到了向他求救,他岂能见死不救?

  然而,在这雪片般飞来的状纸面前,周新却感到了为难,他迟迟不肯表态,很多人都说他不鸣则已、一鸣必定惊人,但其实他真是举棋不定了。

  等他再次从内心的矛盾中挣扎出来,便见王贤早就立在那里,调整下心情,周新轻声道:“坐下谈。”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2

  第二一一章 周臬台的决心


  数月不见,周新那张冷峻瘦削的面孔,显得有些消瘦憔悴,他坐在签押房的大案前,望着端坐下首的王贤,久久不语。

  周泰给王贤上茶之后,便端着托盘无声退下,有他们守护的签押房,里头人只管随意说话。

  “多谢臬台相救,加上灵霄、闲云兄妹俩给我撑腰,张佥事及时带人赶到,我这才能来见臬台。”于情于理,王贤都要先道谢。

  “不必谢我,我接到消息时,再派人过去已然晚了。幸亏你与闲云兄妹结下了善缘,才不至于束手就擒……”周新却坦诚道:“家里还好吧?”

  王贤轻声道:“其他还好,只是二黑被打伤了,可能要调养一段时日。”

  “当然没问题。”周新点点头,准了二黑的假,轻叹一声道:“日后千万小心,被那帮人盯上了,不会这么算完的。”说着又叹一下道:“那帮人残忍至极,被他们抓去,不消一时三刻,就能折磨致死,我纵使亲自前往,也来不及施救了。”

  “…”王贤听得心寒不已,低声道:“难道臬台也治不了他们?”

  “治不了。”周新板着脸,声音暗哑道:“那锦衣卫许千户虽然只是五品武官,但却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的亲信,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天下谁敢惹纪纲?”顿一下,毫不掩饰的自己的软弱道:“虽然本官身为三品大宪,纵使凶横如纪纲也没法直接动手,但永乐皇上视他为心腹爪牙,他要想陷害任何人,只要在皇帝面前告上一状就能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朝中连台阁重臣们都得避让三分,我周某一个小小臬司又能怎样他们呢?”

  “臬台…”王贤面色发白的望着周新,他这次前来,其实是把周新当成救命稻草了,如果看起来很厚道的周臬台,都救不了自己。难道还能指望老狐狸一样狡猾的胡潆?他真有些后悔,当初没问明白那黑小子的身份,现在就算病急乱投医,都找不到庙门。

  虽说匹夫之勇,可以贯日月,但王贤不是匹夫,他还有父母家人要守护。对他来说,勇气来自实力,锦衣卫捏死自己,真如捏死只蚂蚁一样,这种时候,任你百般计谋、千般勇气,都是白费,只有想办法借力,借到可以匹敌锦衣卫的力,才有和人家斗的资格。

  在王贤看来,于情于理,周新都是唯一的选择。于情,周新曾在浦阳江边谆谆教导,显然是看重自己的。于理,周新是浙江按察使,现在阖省官民都在翘首盼他解其倒悬……

  但谁料,周新当头就是一盆冷水,泼得王贤透心凉。要是连传说中天下最冷最硬的冷面铁寒,都要对锦衣卫退避三舍的话,那天下之大,真没有他的立锥之地了。但是冷静下来一想,肯定不是这样,不然周新于嘛叫自己来?就是嘱咐自己日后小心么?那他个堂堂按察使,真成吃饱了撑的了。

  片刻心旌动摇后,王贤的脸上恢复了血色,挂起淡淡嘲讽道:“臬台言不由衷。”

  “怎么讲?”周新不动声色道。

  “想当初,在浦阳江边,臬台对属下一番教诲,言之凿凿,犹如在耳。”王贤沉声道:“我不信一位秉承‘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亚圣信徒,会畏惧一条皇帝的恶犬”

  周新闻言,双目如电的盯着王贤,毫不掩饰眼中的激赏之色,他彻底确信自己没看错人,这王贤是那个值得托付大事之人。这段时间来,不知多少人都在背后议论,说他这个面寒铁,徒有其名,转捡软柿子捏,虽然不能动摇他的心志,但总是会让人憋闷。

  现在听王贤说中了自己的心意,周臬台涌起强烈的知音之感,但那如万载不化之冰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笑道:“皇帝的恶犬,仲德此言不妥……”

  “本来就是,”王贤冷冷道:“那纪纲凶名滔滔,其恶行连我在乡下时都有所耳闻。当今皇上春秋鼎盛,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之末,这种人近在左右,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

  “胡说八道”周新忙低声喝止道:“陛下当然是被蒙蔽的。你不要分拆圣人之言,孟子这句话完整说来,是‘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大人息怒,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王贤却浑不在意的沉声道:“这次浙江的灾难,症结并不在锦衣卫身上,他们只是一群依主人心意乱咬的恶犬罢了真正的根源是当今永乐皇帝,深恨隐藏建文、欺瞒朝廷的浙江官民,才会让锦衣卫来查个底朝天对于他们那些残酷的手段,恐怕只要纪纲一句,浙江民风刁悍,不如此不足以震慑人心,永乐皇帝就不会追究了。”

  “住口”见这小子越说越不像话,周新勃然变色道:“妄揣圣心,大逆不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别怪我翻脸不留情了”

  “大人不是说,民为贵,君为轻么?”王贤皱眉道。

  “那也不能非议君上,此次是朝廷出了奸臣,千错万错都是那纪纲的错,”周新沉声道:“陛下极为重情念旧,当年纪纲在他最危难时投奔而来,曾经也忠心耿耿,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皇上自然对他宠信有家。谁知道他非但不思报效,反而利用皇上的信任,欺凌百官、蒙蔽圣听、胡作非为、恶贯满盈”说着朝北方一抱拳道:“除掉此奸佞,全皇上圣名才是为臣子的义务”

  “属下……受教了。”王贤只好点头道。心里却幽幽一叹,其实道理很简单,但是时代的局限性在这里,哪怕周新信奉的是更激进的亚圣学说,也依然坚持认为皇帝是没有错的,错都是臣子的

  或许周新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能承认,因为天地君亲师,乃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一旦认为君上有错,他的信仰也就崩塌了……

  也只有王贤这种异种,才会不把皇帝和皇权当回事儿吧。

  “那大人到底什么意思?”王贤被这个自相矛盾的周臬台,搞得有些糊涂,还是直接问个明白的好:“管还是不管?”

  “当然要管了”周新断然道:“虽然锦衣卫假皇上之名,横行无忌,然而朝廷法度岂能轻废?黎民涂炭焉可不问?如不将这帮恶贯满盈之徒绳之于法,要我这堂堂按察使何用?”说着他把那厚厚一摞状纸给王贤看,“这些受害百姓,冒着血海般的于系,把状纸投了上来,难道我能置若罔闻?俗话说‘在其位,谋其事,,既然皇位委任我提典一省刑狱,我岂能不为民做主,解民倒悬?”

  听着周臬台的凿凿之言,王贤心头明悟,其实人家老周什么都明白,只是有些话不能明说罢了。大家心知肚明但不点破,才是谈论这种犯忌讳话题的方式,自己还是太莽撞了,要改,要改哇

  念头一闪,他也激动了,起身抱拳道:“属下愿助大人一臂之力”帮人就是帮自己,诚哉斯言。

  “正要仲德助我”周新的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去岁在浦阳江边的那番深谈,就是为今日埋下的伏笔

  周新号称明察秋毫,自然知道死刑犯何常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他对此极为震惊,因为这不仅说明按察司大牢的管理,存在严重漏洞,更是对国家法度的公然蔑视

  不过周新知道此事时,何常已经做了龙王爷的女婿,他自然猜到是王贤于的,毕竟在富阳县,有能力、有动机下手的,就那么几个人,王贤是嫌疑最大的一个。但他并没有追究,因为锦衣卫本身就是独立于法司之外的怪物,根本不受法律约束,王贤若不杀死何常,何常必然置他于死地。人总不能束手就擒吧,为了自保杀人无可厚非。

  当时周新以为,既然朱九爷不再追究,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毕竟锦衣卫在浙江并无机构,也不可能为了调查一个小旗之死,再专门派人下来。谁想到世事难料,在浦江县的天罗地网,没有逮住建文君,反倒给了锦衣卫名正言顺染指浙江的借口。

  那时候周新就意识到,锦衣卫一定会找王贤的麻烦,因为这世上敢对锦衣卫下手的,可以说几乎没有,那当初救了何常的人,定然将王贤的挑衅视为奇耻大辱,一定要把他挫骨扬灰,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既然明白了敌人的必攻之处,周新自然可以将计就计,挖好陷阱等他们来跳。

  “敢问大人,要我做什么?”王贤沉声问道。

  “仲德附耳过来,”周新压低声音,如是吩咐一番,末了道:“此事酝酿还需时日,你先只管考院试再说,有个秀才的功名,还是很有用的。”

  “是。”王贤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应下,心里却难免暗暗郁闷,怎么又当诱饵,不能给俺换个新鲜的差事么?”(未完待续)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3

  第二一二 锦衣卫的算盘



  王贤实在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啥过人之处,值得胡钦差、周臬台反复拿自己开涮。难道我是金蝉子转世?

  但周新不想说的话,他问也没用,只好起身告辞,回家闭门读书,继续准备最后一场院试,不管外头闹翻了天。

  锦衣卫那边没拿到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不然颜面何存?但有武当教的牛鼻子镇宅,再上门拿人纯属自取其辱,锦衣卫许千户便向按察司行文,要他们发票拿人交给千户所处理。

  那边周新也于脆,马上回文说,让按察司拿人也可以,但是请讲明该官所犯罪由,然后让人把信送到了卢园。

  卢园地处西湖西南,三面临水,一面倚山,是一个巨大的园林,园内架梁为舍,叠石为山,凿地为池,立埠为港,畜养异色鱼类,广植草木,美不胜收。往年阳春季节,这里都是游人萃集,赏花赏月、雅士题咏,吟诗作赋,端的是杭州城一景。

  但是今年,这里却阴气森森,游人绝迹,园内还不时传来拷打声、惨叫声,令人不寒而栗。盖因此处已经成了锦衣卫北镇抚司浙江千户所的衙门,几个大宅子成了关押人犯的牢房,里头数百犯人被日夜拷打、严刑逼供,夜里惨嚎声甚至传到园外,吓得附近的百姓魂飞胆丧,能搬家的全都搬家了。

  不过在锦衣卫许千户听来,那惨叫声是那么的悦耳,有时候听不到,他反而睡不好觉。此刻,他正在点心房里……这是锦衣卫对刑讯房的别称……亲自炮制一名书生。那书生身上的儒衫,已经被抽得一条一缕,浑身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好皮。

  但许千户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继续挥舞着蘸了盐水的皮鞭,狠狠地抽在那书生身上。书生被生生打昏,又被用冷水泼醒,然后继续打,见他还是不肯招,许千户把皮鞭一扔,从炭盆中拿起烧红的烙铁,挨近那书生的大腿,冷笑一声,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道:“小子,热身结束,请尝尝正菜烤羊腿”

  “别别”那书生眼里露出恐惧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和郑松是同学罢了……”

  “叫你不说实话”许千户面上怒气一闪,狠狠把烙铁印在他的大腿上,只听‘滋啦,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烤肉声,那书生不似人声的嚎叫起来……

  “说不说,说不说”许千户面目狰狞,一下下换着地方,狠狠烙着那书生,痛得他神魂出窍,五花大绑都要绑不住了。

  这时候牢房门开了,一个身材矮小但是面容精于的锦衣卫军官进来,正是前番去拿王贤的杜百户,看见千户大人又在亲自行刑,他不禁暗叹口气,这个变态……

  直到那书生被折磨的彻底昏厥,泼也泼不醒,许千户才把烙铁往炭盆里一扔,意犹未尽道:“订做的那批玩意儿,怎么还没送来?”说着拿起酒壶灌两口道:“整天皮鞭烙铁插竹签,实在太没劲了”

  “当初出来没带刑具,太失误了。”边上的几个总旗忙回道:“咱们诏狱里那些花样儿,铁匠铺的人别说没见过,听都没听过,打出来的都太不中用”

  “不行的话,让京里送一批趁手的过来吧。”有人提议道:“有那十八般花样在,保准一问一个准。”

  “放屁”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许千户骂道:“那跟明说老子没用有啥区别,滚你娘的蛋”这才转向杜百户道:“老杜,陪我喝酒去,你们几个别偷懒,撬不开他的嘴,老子打花你们的腚”

  离开点心房,走两步就是千户的签押房,这样设置是为了方便许千户兴致来了,过去亲自动手。

  两人进去外签押房,在圆桌边坐下,亲兵便端上两坛女儿红,然后一人面前一大盘熟切牛肉,一只肥烂肥烂的猪蹄膀。对这些武夫来说,什么珍馐菜肴都是虚的,还是大块吃肉实在。

  “于”两人捧着坛子喝了一气,许千户也不用筷子,直接下手撕食那油花花的猪蹄膀。杜百户要斯文一些,至少是用筷子,神情郁郁道:“这都仨月了,还是没点进展。”

  “正常,”许千户满不在乎道:“私通建文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就算我们抓对了人,他们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那大人还一直用刑?”

  “死才哪到哪,让人比死更难受的法子多了去了”许千户恨恨道:“待新刑具到了,倒要看看他们谁能撑得过去”

  “但愿吧,指挥使大人给的期限可过半了。”杜百户叹口气。这次他们来杭州设立千户所,是指挥使大人大力争取下来的……那帮文官激烈的反对,甚至连八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太子爷,都讲了话,但皇上最后还是听了指挥使大人的话。

  但指挥使大人的压力也不小,他当时跟皇上立了军令状,保证半年之内,将浙江一省勾结建文的逆贼抓个于净,如今时间过去一半,纪纲不时催问,这边却迟迟没有进展,着实急杀个活人。

  “把心放肚子里,”许千户啃了半只蹄膀,又灌了几口黄汤,才慢悠悠道:“其实这都是明摆着的,九爷比我强多了吧?他那边都毫无进展,咱们整天窝在杭州城,更不可能有戏”

  虽然许应先和朱九同为锦衣卫千户,但分量可远远不同,朱九是燕王府的老侍卫,十三太保之一,响当当的靖难功臣,只是因为和指挥使大人交恶,才被贬为千户,那是屈就。而许应先是纪纲抱大腿上去的,一没功劳、二没资历,两人孰强孰弱,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的,明摆着的。

  当然他自己说可以,杜百户可不敢附和,“都是千户,没啥区别。”

  “嘿嘿,区别大着了,”许千户那双睡不醒的金鱼眼里,露出狡黠的目光,嘿嘿笑道:“他回去继续站岗放哨,当他的打更千户,老子却在这富甲天下的浙江逍遥快活,能一样么?”

  “哦……”杜百户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许千户说的不错,朱九爷回去京城,肯定继续宿值禁卫,而许千户却在浙江称王称霸,威福自享,孰高孰低一目了然,忙应景的放声笑道:“确实不一样。”

  “所以呀,老弟你得明白指挥大人的心意,”许千户压低声道:“查建文余孽只是个幌子,在浙江这片富得流油的地方站稳脚跟,才是咱们的目的”

  “原来如此”杜百户恍然道:“属下受教了。”说着道出个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指挥使大人这么想控制浙江,到底为了什么?”

  “嘿嘿,”许千户得意的笑道:“你毕竟不和上头接触,不明白上头的心意,我跟你说说,你心里就敞亮了。”说着压低声音道:“告诉你个秘密,当初我们几个争这个香饽饽,那是经过竞争的。”

  “咋竞争?”杜百户瞪大眼道。

  “吹牛。”许千户小声嘿嘿道:“李麻子说,一年交给指挥使十万两银子,刘大眼说,交二十万,我说交三十万,最后上头用了我,你说上头要我来于啥还不是就是为了钱么”

  “原来如此。”杜百户心说,怪不得许千户一开府设衙,就迫不及待募集爪牙,到处敲诈勒索,原来是夸下海口了。“我还听说,指挥使大人把两淮盐运司……”杜百户小声说道:“黑吃黑了。”

  “这个不能乱讲。”许千户眯起一双金鱼眼道:“你都说黑吃黑了,还有什么好讲的……”

  “我就是奇怪,”杜百户咋舌道:“指挥使大人要这么多钱于啥他家产早过千万两了吧”

  “指挥使是办大事的,自然需要大钱了。”许千户含糊说一声,觉着说得有点多,骂一声,转个话题道:“你咸池萝卜淡操心,管好自己的事儿吧,”说着瞪他一眼道:“怎么还没看到那个姓王的,堂堂锦衣卫,连个不入流的小官都奈何不了,丢不丢人”

  “正要跟大人说这事儿,”杜百户从袖里掏出周新的回信道:“姓周的问我们,那个王贤犯了什么罪,要我们出示罪证。”

  “呸”许千户狠狠啐一口道:“想不到这老王八,还挺护犊子”

  “本来说他勾结明教,就是个子虚乌有的事儿,咱们上哪找证据去?”杜百户苦笑道:“那可是块又冷又硬的冷面寒铁,六爷可真是给咱找麻烦了。”

  “六爷信里肯定没说实话,”许千户吃饱喝足,剔牙道:“但他如今是咱们北镇抚司的老大,他的话就是命令。”顿一下,瞪起一双金鱼眼道:“何况,堂堂锦衣卫,连个小小的芝麻官都奈何不了,传出去咱们还怎么在浙江混?

  “大人的意思是?”杜百户瞪大眼道。

  “咱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讲过道理,用强才是硬道理”许千户切齿道:“他在家里不好下手,难道他就不出门了么”

  “说的是,他好像马上要参加院试了”

  “考试时,无关人等不能进栅门,”许千户冷冷道:“那时候,武当山的人也护不住他”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3

  第二一三章 院试


  转眼进了四月,院考的日子到了。若是正常情况下,全家人这时候应该全心全意,为王贤准备进考场的事情了,然后老爹再来几句‘不成功、便成仁,之类,鼓励一下将为王家改写历史的儿子。

  但现在,王兴业和王大娘,竟不想让王贤出门考试。老娘罕见的流露出软弱道:“小二,秀才可没命重要,外面实在太危险了,咱还是在家待着吧。”

  “我听说臬司衙门和锦衣卫为了你,吵翻了天,这种节骨眼上,你就别抛头露面了,省得给周臬台找麻烦……”王兴业也愁眉不展道。这阵子,他被知府大人特批没有上班,就连王贵一家子,都被招来杭州暂住,以免锦衣卫抓不到王贤,拿他们出气。整个王家现在是风声鹤唳,家庭成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王贵王贤那几个便宜儿子,唯恐殃及池鱼,恨不得连姓都改了,自然也早就不敢上门了。

  不过王贤还是去了,缩头乌龟不是他的风格,何况和周新有言在先,自己必须要考这一场

  院考是真正决定生员资格的考试,由各省提学道主持。考秀才虽然以县为单位,但若提学大人一个县一个县的去考,那一个省一百多个县,就太琐碎了,而且耽搁时间太多,所以都集中在各府城中应考。王贤是杭州府富阳县生员,自然在杭州城应考,又因为杭州是省城,故而全省头一个考,待杭州府考完,提学大人会用几个月时间,把浙江各府城走一遍,考选出各府各县的秀才,不过那就跟王贤没关系了。

  院试比前面的县试和府试正规多了,是在专门建造的考棚里考,考棚是俗称,官府的叫法是场,。科场的好赖跟该府的穷富有直接关系,杭州是天下有数的富府,所修的考棚自然气派——占了整个一条科场街,最南为东西辕门,中一大院,每逢考试,此院中便会挤满焦急等待的家人,还有许多卖小吃的夹杂其间,叫卖吆喝,嘈杂不堪。

  大院正北有一大门,名曰公门,就是俗话说的‘龙门,,龙门内又一大院,全府六百余名应试童生在此等候点名,闲杂人等便禁止入内了。

  此时天尚黑,东方微露鱼肚白,龙门内的大院上,已经满是候场的童生了。当点到某县之考生时,则院中立一纸糊的大牌,上写点某县,牌中有灯,看得真切,再者各县之考生,因人多都预先分排,每排五十人,自己是第几牌自己知道,将要点到自己之牌时再往前走,也还不迟,所以人虽多,但并不拥挤。

  再往北就是三间大厅,中间为过堂,提学坐在西面,面东点名,当点到某县时,按例该县教官并作保的廪生便上前,立于提学身后,然后方点考生的名。但今天在提学身侧,还立了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目光不善的盯着接受检查的考生。

  尤其到富阳县时,锦衣卫们更是瞪大眼了眼睛,目光在每一名童生的脸上扫过,但六十人挨个检查完了,还是没看见他们要找的人。

  一把抢过执事官手中的花名册,锦衣卫黑着脸快速扫一遍,果然王贤那一栏空着,人并未来点名。

  “***,吓得不敢来了”锦衣卫啐一口道:“百户大人,怎么办?”

  “等等看。”杜百户还是坐着,通常他是能坐着不站着,此时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这王贤与他和许千户无冤无仇,但是六爷说,这小子弄死了他一个手下,必须要血债血偿,让他家破人亡。

  麻烦的地方在于,六爷不许问这起谋杀案,要他们以别的罪名弄死王贤,说是照顾九爷的面子,因为九爷在胡潆的压力下,已经案子了结了。杜百户却不是好糊弄的,他暗中一查,发现其实症结不在人家九爷那,恰恰相反,朱九爷是在给六爷擦屁股

  原来那死了的小旗常在,是朱六爷李代桃僵救下的死囚。当时朱六爷因为与那常在的父亲有段交情,一时心血来潮,便用个死了的乞丐,将其从死囚牢里换了出来,然后报个瘐死,了解了此案。

  这种玩弄国法的事情,锦衣卫做得太多,就连杜百户自己,也曾收钱为几家大户办过这种事,原也平淡无奇,但六爷真不该一并将那人变成锦衣卫,让他有了复仇的心思,结果气势汹汹回到富阳县,却被自己人的坐舰撞死了……

  对军舰为何在半夜出现在富春江,朱九爷说不清道不明,只能吃下这哑巴亏,可在京城的六爷,却气得够呛,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何常是被人害死的,但锦衣卫办案,啥时候讲过证据?他认定了是那王贤动了手脚,把常在害死了,只是九爷把案子结了,他也不好发作。

  本来这件小事儿,过去也就忘了,但那常在的寡妇老婆,三天两头到镇抚司去哭,弄得六爷闹心无比,自然也就忘不下。这次浙江千户所成立,他便顺道让他们把这事儿办了。

  原先许千户和杜百户都以为,这不过举手之劳,谁料到那个芝麻官竟有武当教和浙江按察司罩着,让他们没法下手。武当教孙真人的孙子孙女,是直接住在他家里,而浙江按察使周新,则坚持由按察司和镇抚司联合公开审理……本来用的就是‘勾结,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公审不是给那小子脱罪么?

  是以许千户一直不肯答应,还是坚持抓人,把人抓回千户所,还不随心处置?

  但那家伙甚至连院试都弃考,一心一意当起了缩头乌龟,有通天彻地之能的锦衣卫,还真没好办法。

  等到天光大亮,最后一名考生也进去了,还是没有王贤的身影,杜百户一拍椅子,黑着脸起身道:“进去搜一遍

  “慢着”一直强压怒气的徐提学,伸手拦住道:“考场锁院,任何人不得出入,这是祖宗法度”

  “我们有要犯。”杜百户黑着脸道:“让他混进考场,成了秀才,大人你脸上也不好看吧”

  提学道是皇帝钦差,可以与布政使、按察使平起平坐,徐提学又是翰林出身,胸中自有傲气,岂能被一个小小百户吓唬住,他板着脸,强压怒气道:“考场之外,你们锦衣卫随便抓人,但这考场内,就是不行”

  “徐大人,你要想清楚后果”杜百户闷声道:“犯不着为这点事,得罪我们纪指挥吧”

  “你……”提起纪纲,徐提学自然是怕的,但杜百户这种武夫,显然不懂读书人的心理,要是徐提学就这样被吓住了,哪还有脸在士林混?果然,只见他老脸涨得通红,挺身站在门口,怒声道:“你们要是踏进考场一步,这一场就不考了,本官立即进京,向皇上告状,看看纪指挥知不知情”

  “你……”杜百户还真不敢硬闯,虽然只是秀才考试,但却是国家正经的抡才大典,事关国体,出了事谁也护不住他。想明白厉害,他只能狠狠道:“算你狠”便气呼呼带人走了

  那厢间,徐提学也松了口气,掏出手帕擦擦汗,默念几句卩不压正,,才转身进去,给众杭州考生出题考试。

  考院正场内,最北五间大厅,为提学及收卷看卷等人办公之所;两边东西两座大敞棚,各十余间,南北十余丈,棚深两三丈,每间廊下悬有一匾,即棚号,如天字号地字号,里面整齐面北摆放着桌椅,此时坐满了等待出题的考生

  在地字号考棚内,王金等人看到王贤正端坐在那儿,全都惊呆了……起先外头点名时,他们都没看见王贤,还以为这便宜爹爹不敢来了呢,谁知一进来就见他早就到了,正悠然坐在桌前,微笑望着他们。

  几人都不敢与他对视,这阵子担心被殃及池鱼,他们都没登过王家门,实在是不当人子,各自羞愧的在位子上坐好,等宗师把题目除下来,便挖空心思的开始破题,再顾不上其他……

  王贤看到题目发下来,见提学大人果然没坑自己,三篇题目都不离过年时的暗示,便从容磨墨,提笔将腹稿缓缓写出。

  其实他早给王金三个做好了文章,只是担心他们嘴大,所以打算考前再给他们。孰料自己一出事儿,这三个王八羔子竟有多远躲多远,再也不上门了

  王贤就是再贱,也不可能再透露给他们了,索性把那些文章一烧,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提学大人要考十几个府,所以院试要比县试府试流程简单,只有一场正试,便决定名额。当然为了显示郑重,还有一场象征性的复试,但并不影响结果。是以考试当天,就已经知道自己中没中秀才了。

  过午时分,见十几个考生答完卷子,王贤也将一笔一划写完的卷子,奉到宗师面前。

  徐提学只扫一眼卷面,便在上头画了个圈,表示取中。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3

  第二一四章 被捕


  “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深深看一眼王贤,徐提学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

  “多谢宗师”王贤深深一揖,诚心诚意道。他确实要感谢徐提学,不只是提前暗示了他题目,今日他能避开锦衣卫进入考场,也是因为徐提学给开了后门的缘故……王贤是混在监考的官员中提前入场的,因为他有官职在身,单独接受搜查也说得过去。

  “还是等他们掩护你出去吧?”徐提学知道,出去这个门,王贤将会面对什么。

  “这次不用了,”王贤摇摇头,笑道:“学生不能一直躲下去,总是要面对的”

  “你好自为之。”徐提学拱拱手,目送着他离去,长长叹了一口气。

  院试也是十人一组放人,鸣炮声中,王贤和另外九名同年出了科场,在空荡荡的大院里分外显眼。

  要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进了考场,那锦衣卫就不用混了,杜百户亲自带人等在科场门口,等了整整一天。望穿秋水,终于看到了王贤的身影。

  杜百户们就像枯等恋人一天的少年,竟感到了雀跃和如释重负,马上把王贤团团围住,惊得其余九位考生鸟兽四散。

  “姓王的,叫我们好等啊跟我们走一趟吧”杜百户上下打量着王贤,这次可不能让他跑了。

  “凭什么?”王贤既然决定出来,就知道必然是这种情况。空荡荡的院子里,虽然被十余名锦衣卫围着,他的声音却出奇的沉稳。

  “凭什么?凭我们是锦衣卫,抓你个芝麻官还要理由么”杜百户断喝一声道:“带走”

  手下就要给王贤套刑具,他们恨极了王贤,给他准备了一套‘金步摇,,这种锁链从头披到脚,手脚全铐在一起,两只脚镣间被锁链牵着,只能一步一步挪动,走起路来就像女人的金莲碎步,因此得此雅名,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折辱。

  却听王贤淡淡道:“我已经是生员了,按例不得用刑具。”这也是他要冒险进考场的原因,虽然都说是穷秀才、酸秀才,肯定没有未入流的杂职官混得好,但在社会地位上,却恰恰相反。

  官员队伍多途并举,泥沙俱下,尤其是未入流的杂职官,大都出身卑微,地位低下,锦衣卫随便打杀也无妨,没人会放在心上。而秀才则不然,有了这个身份,你就被承认是士大夫的一员,虽然是最底层的士,但谁也不会否认你是读书人,这是质的不同。

  大明朝优待读书人,士大夫可杀不可辱,朝廷规定,在没革去功名前,不得对秀才用刑,不得上刑具,这是天下皆知的。

  锦衣卫旗校不禁动作一滞,回头望向杜百户,杜百户也不禁有些踯躅,想不到王贤进去一圈,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秀才。要是一般的秀才,还敢跟跟锦衣卫大爷摆谱,肯定要日他祖宗。但王贤可不是一般的秀才,他是武当教和浙江按察司力保的人,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授人以柄了。

  “是咱们疏忽了。”杜百户垂下眼皮冷冷道,当务之急,是将王贤押回千户所,关起门来还不随便蹂躏?何必急在一时?“你不反抗,就不用上刑具了。”

  王贤点点头,便在数名锦衣卫的包围下,缓缓往栅门走去。

  栅门外,灵霄目睹了这一切,就要翻过栅栏去救他,却被闲云死死拉住道:“仲德早晨怎么跟你说的”

  “可是,可是……”灵霄想起早晨,王贤的千叮咛,万嘱咐,这才没有发飙。

  “相信仲德,他说没问题,就一定没问题。”

  “要是有问题呢?”

  这是闲云几个月来,第一次出门,一个冬天不见阳光,一张脸白的吓人,但那双眼睛却恢复了锐利:“为兄闯不进锦衣卫的诏狱,区区一个千户所的牢房,还挡不住我”灵霄这才放下心。

  隔着栅门,锦衣卫便看见武当教的一于人在外头,自然如临大敌。刀出鞘、弓在弦不说,竟将刀架在王贤脖子上,以防这群牛鼻子劫人。

  栅门外,本来就人山人海,都在等着院试结束、考生出来,此刻却见到锦衣卫剑拔弩张的场面,呼啦啦全都退到一边,还站着没动的闲云灵霄和一于武当山道士,登时无比显眼。

  闲云少爷身形一动,拦住了锦衣卫的去路,他身上穿着永乐皇帝御赐的白色麒麟服,手持七星宝剑,目光冷漠的吓人。

  “你是孙真人的孙子吧,”杜百户对这群屡屡坏自己好事的家伙,自然了若指掌。他推开左右,让自己的脸露出来,毫不示弱的盯着闲云道:“要劫锦衣卫的人犯么?别给你爷爷惹事儿”先把一顶大帽子给他扣上。

  闲云根本不搭理他,手缓缓搭上剑柄,就一个动作,便把锦衣卫吓得纷纷举起刀箭,对准了一干道人。

  “你们敢射么?”闲云缓缓抽出雪亮的宝剑,语带嘲讽道:“不怕吃不了兜着走。”

  “放下兵刃”杜百户闷声下令,给他们十个胆,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害孙真人的孙子。

  “但我敢杀了你”谁也没看见闲云是如何出剑,那柄三尺青锋便如流星般直刺杜百户的咽喉,他和众锦衣卫甚至毫无反应

  动如流星、静若处子,剑锋刺到杜百户皮肤上的汗毛,才倏然停下,便稳稳抵住了他的咽喉。

  “大胆”“快住手”锦衣卫们惊慌的喝声才响起来。

  “我孙闲云对真武大帝发誓,”闲云根本不理他们,只把凌厉的目光盯着杜百户,字字如刀道:“若我这兄弟少了一根汗毛,孙某必将让你和你那千户,以、命、相、抵”

  “你敢威胁我?”杜百户的脸色,难看的吓人。

  “是的。”闲云缓缓点头,长剑微微一晃,割下杜百户颌下长须,回鞘,冷冷道:“我说到做到,不然叫我神魂俱灭”道家认为,人的肉体不是本源,灵魂才是,故而身体死了,灵魂还可以借尸还魂,但人要是神魂俱灭了,就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这是道家最重的毒咒了,说出来,那是拼了命也要做到的。

  杜百户脸上的愤怒,渐渐掺杂了恐惧

  他也是练武之人,知道方才孙闲云亮的这一手剑法,已经到了剑道宗师的境界,被这样一个高手惦记着,绝对无法让人愉快,何况这个高手,还是武当教的少掌教

  “哼”见闲云收起剑,杜百户感觉压力大减,本想说几句找回场子,却提不起劲儿头,知道气势被对方压倒,他狠狠的一甩袖子,丢下句,“我们走着瞧”便带着手下撤离了。

  “小贤子”灵霄看着王贤被抓走,心里感觉像被撕裂了一样,一下就哭出来道:“你可不能有事”

  王贤朝灵霄笑笑,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便被锦衣卫塞上了马车。

  一段插曲,没有影响结果,王贤还是被带回了锦衣卫千户所。

  “下来吧”一个锦衣力士,一把将他从马车上扯下来,亏着王贤身手敏捷,才堪堪站住,没有摔个大马趴。

  稳住身形,他扶正官帽,便见院子里布满了锦衣力士,两侧的厢房里里传出一声声惨叫,令人毛骨悚然。一个穿黄色飞鱼服、生一双金鱼眼的锦衣卫首领,站在正屋月台上,睥着自己。

  “你就是王贤?”那首领正是许千户,他负手腆肚站在那里,眼神就像在看蝼蚁一样。

  “正是下官,这位大人请了,不知传下官来前何故?”王贤缓缓施礼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明知故问。”许千户冷哼一声道:“我问你常在是怎么死的?”

  “常在?”王贤一脸迷茫道:“下官不认识这个人。”

  “他还有个名字叫何常。”杜百户道。

  “何常下官认识,他是一名死囚,现在应该已经被处决了。”王贤故意把语速放慢道。

  “你别想拖延时间,进了千户所,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许千户冷笑一声道:“你不用装傻,何常就是常在,你肯定知道,而且他也是你杀的”

  “下官确实不认识此人,而且就算何常,也是被解到了按察司大牢,下官根本接触不到”王贤辩解道。

  “就知道你不会承认。”许千户冷冷笑道:“不过不要紧,咱们锦衣卫还没有撬不开的嘴”说着咧嘴一笑道:“正好今日新添了几道点心,便宜你小子尝尝鲜吧。”

  说完,他便让人打开一扇厢房的门,惨叫声登时大了十倍,还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这道点心叫驴打滚,驴打滚吃过么?就是把年糕往黄豆面上一滚,这道点心也是这意思。”许千户让人把王贤带到那间点心房门口,便见里头一口青烟直冒的大缸,缸里头盛满了黄豆大小的石子,每一粒都被烧得乌突突、热气灼人。两个差役用铁锨,将缸里的石子铲出来,洒在地上,一股股灼人的热浪,便顶的人站立不稳。

  石子一落地,那边两个差役,便将个被困住手脚的男子,丢到了上面。(未完待续)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4

  第二一五章 救兵


  “啊”

  那男子甫一着地,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在地上乱滚一气。殊不知这驴打滚,狠就狠在个‘滚,字上,他这一滚,那无数个被烧透的滚烫石子,便悉数烧进他身上。全身的衣裳,被石子烧出一片小洞,毫不费力的嵌进他的皮肉里——皮烧焦了,肉烤熟了,整个人浑身青烟直冒,这是在十八层地狱里,才能尝到的痛苦啊

  偏生那人被困住手脚,起不来身,只能在地上疯狂的打滚,越滚就被烫得越厉害,可不动弹的话,连神魂都会被烧糊了……

  王贤看了,自然面色发白,要是进去滚一遭,就算能活着出来,浑身都是烫伤,跟鬼有什么区别?他心里竟涌起个怪异的念头,当初我对郑桧那些人用刑时,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还真是现世报啊

  “怎么样,下一个就是你”许千户咧嘴道:“准备好好享受吧。”

  “我是秀才,提学没解除我功名之前,你不能用刑。”王贤这话自己都不信,锦衣卫要是连个秀才都不敢用刑,那趁早关门得了。

  “知道里头驴打滚的那位是什么身份?人家是举人”许千户嘲讽笑道:“你大还是人家大?”

  王贤无语了,心里暗骂道,我就说,这帮锦衣卫怎么会讲规矩呢?他们这是一上来,就要置我于死地啊冷面寒铁你要是再不来救驾,可把老子彻底坑死了

  “还不想说?”许千户见王贤面色阴晴变幻,知道他心防失守。

  王贤叹口气道:“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准备糊弄一下,拖得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算你识相。”许千户挪揄的瞥他一眼,突然咧嘴笑道:“可惜我不想听。”有什么好听的,把这人弄死拉到,一了百了

  “来人呀,把他给我捆起来”

  不容分说,王贤便被按倒在地,五花大绑。

  许千户刚要下令丢进去,一名总旗飞奔进来,伏在他耳边小声道:“九爷微服来了,还有胡钦差。”

  “于什么?”许千户的脸色一沉。

  “没说。”总旗摇头道。

  “这就来”胡潆是可以秘折直奏的钦差,朱九爷是锦衣卫的老前辈,许千户再托大,也丝毫不敢怠慢。说完再不看王贤,去后头换了身便服,出来与两人相见。

  “九爷,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许千户满脸堆笑的拱手道:“钦差大人,下官这厢有礼了。”

  “你也算是钦差,不必客气。”胡潆淡淡一笑,朱九爷只是微微点头。

  叙座之后,军卒端上茶来,许千户笑道:“最新的明前龙井,我是喝不出啥好处,二位尝尝,要是喜欢,就都送你们了。”

  “先不忙喝茶。”胡潆也不跟他废话,单刀直入道:“下官此来,是向千户大人讨个人。”

  “谁?”许千户明知故问道。

  “就是刚进来的那个王贤。”胡潆道:“还请千户大人给我几分薄面,下官感激不尽。”

  许千户想一口回绝,但看看朱九,话到嘴边又改口道:“不知九爷前来?”

  “我是被胡大人拉来的。”朱九沉声道:“当初我和他说好的,那常在的案子不再追究。”

  “但九爷可能不知道,此案另有隐情。”许千户道:“其实何常是被人害死的”

  “哦?”朱九神情一动,沉吟片刻方一字一顿道:“我说过,此案不再追究”

  “九爷发话,小得当然得听,”许千户苦笑道:“可是这是六爷吩咐的差事,小人也是奉命行事。”顿一下,陪笑道:“要不九爷跟六爷说说,他老人家只要同意,小得肯定放人”

  朱九听了这话,并不意外,瞥一眼胡潆,意思是,我没说错吧,人家根本不买我的帐

  自然更不买胡潆的账,胡钦差请许千户给个面子,许千户却理都不理,只管跟朱九说话胡潆身为钦差,走到哪里不是有求必应?至少也得客客气气,现在许应先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竟如此羞辱于他,胡潆心里能不蹿火?

  好在他道行够深,脸上不见怒气,但别想他再开口相求了。

  朱九见胡潆气成这样,心说姓许的狂妄自大,不知道姓胡的厉害,这次非得吃个大亏不行。但他得乐见许千户吃亏,也不出言挽回,只是顺着许千户的话道:“既然是六哥的意思,我也不为难你,回头我写封信和他说道说道,但是……”顿一下,他目光如炬的盯着许千户道:“这段时间内,你不能动那小子”

  对许千户的操行,朱九还是知道的,要是不嘱咐这句,那小子肯定被折磨致死。他这次之所以肯和胡潆前来,一来他有保护钦差的责任,二来也是胡潆拿昔日的协议挤兑他……当时在富阳县,双方约定互不追究对方。但现在,锦衣卫明显违约了,朱九是那种重承诺、轻生死的武夫,脸上自然挂不住,答应和胡潆来一趟杭州。

  不过他知道,事情闹得这么大,浙江千户所肯定不能松口了,不然朱六爷甚至纪指挥肯定饶不了许千户。所以他只答应,保证王贤这段时间的人身安全,别的一概不管。这本就是胡钦差的提议,胡潆自然没有异议。

  “这种事儿,不需要也请示六爷吧?”见这点要求,许千户都迟迟不肯答应,朱九面上浮现怒气,老虎不发威,以为是病猫么?

  “不需要,不需要,”威压之下,许千户闷声道:“我答应九爷就行。”

  “嗯。”朱九满意的点点头,转而对胡钦差道:“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胡潆板着脸,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保证王贤的安全,他有功于朝廷,不得对他用刑。”

  “没问题,”许千户心说,这不一样么?

  说完这一句,胡潆便起身离去,将他送到门口,朱九却转身回来,看着他阴沉的面孔,许千户心扑通扑通直跳。

  “你做的好事。”朱九冷哼一声。

  “九爷息怒,小得只能遵命而行。”许千户陪着笑,心里去不甚怕他,这千户所可是自己的地盘,大家又是平级,有什么好怕的?

  “不说这破事儿了。”朱九却转了话头,低声道:“我这次来,还有件正事儿。”

  “九爷屋里请。”许千户神情一肃,请朱九进了设在正屋的签押房。

  “你这边有进展了么?”进去后,朱九低声问道。

  许千户知道他说的什么是,摇摇头道:“大海捞针似的,哪有那么容易。”

  “哼……”朱九忍不住哼一声,心说,你光去敲诈勒索了,何曾放一分心思在正事上,但还需仰仗对方,他没有废话,只是淡淡道:“我这边却有些进展。”

  “九爷请讲”许千户吃惊不小。

  “现在有证据表明,建文已经逃脱……”朱九缓缓道。

  许千户心说这不废话么?

  “而协助建文逃脱的,应该是一名浙省高官。”朱九沉声道:“我细细排查了前后经过,发现有且只有浙省三大宪,能做到这一点”

  “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

  “不错。”朱九重重点头道:“郑藩台、周臬台和唐伯爷,这三人里,必有个建文余孽”

  这话真是石破天惊了,许千户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小声道:“然……然后呢?”

  “一个一个的排查。”朱九沉声道:“范围已经缩小到三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从他们的过往,到他们身边的人,尤其是去年冬天,他们接触过的,要细细排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错过”顿一下,断然道:“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情,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把痕迹找出来,抓到他,就是天大的功劳这节骨眼上,不要节外生枝”

  “九爷英名”许千户一记马屁,然后拍胸脯保证道:“小的唯您的马首是瞻”

  “杭州是你的地盘,还是以你为主,”朱九淡淡道:“我听你的。”

  “不敢不敢。”许千户满口谦辞,见天色已晚,便让人安排朱九去更衣,待会儿设宴为他接风。

  待朱九下去,杜百户小声问道:“大人,真要听九爷的?”

  “听个屁。”许千户却变了脸色,啐道:“你傻呀,插手这破案子对我们有啥好处?”

  杜百户想想,点头道:“大人英明。”这天大的案子,一直是朱九爷在办,现在自家出人出力,也不过是为他添砖加瓦。而且这破案子没头没尾,别人避之尚且不及,哪有主动往上凑的道理?

  “那么,那个王贤呢,还驴打滚么?”杜百户又问道。

  “打个屁”许千户黑着脸骂道:“这么多神仙护着他,我犯得着为了出一口气,把那些人都得罪了么”说着烦躁的挥挥手道:“把他关起来先,静观其变吧。”

  “是。”杜百户应一声下去,让人解开王贤,然后找了个单间关起来,命人严加看管。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4

  第二一六章 救兵的救兵


  气冲冲的离开千户所,胡潆掀开轿帘,对外头吩咐道:“去按察司衙门”

  轿子在杭州城的大街上穿行,胡潆脸上的怒气烟消云散,只剩下冷冷的笑,他心机深沉、超乎想象,怒气是做给别人看的,心里却早将利害算得清清楚楚,待轿子在按察司后衙落下,轿夫掀开轿帘,便看见一身便服的周新站在院中,还是不苟言笑。

  但能出来迎接他,已经说明了他在周臬台心中的地位。

  “惭愧,有辱使命。”下来轿子,胡潆苦笑道:“我只能保那小子平安。”

  “已经很好了,”周新伸手相请道:“拙荆下厨备了几样小菜,我们边吃边谈。”

  “哈哈,嫂夫人的手艺,那可是一绝”胡潆大喜笑道。

  周新是广州人,夫人烧得一手绝佳的广府菜,广府菜注重质和味,口味清淡,清中求鲜、淡中求美,正合读书人的口味,向来与淮扬菜并称。一道白切鸡、一盘香芋扣肉、一碗冬虫草竹丝鸡汤,就把胡潆的胃彻底收买,让他心中那因为被算计,而产生的丝丝不快,烟消云散了。

  读书人讲得是食不言、寝不语、两人用过晚饭,转到周新的书房,又泡上明前,才转到谈话的气氛。

  “老兄如此盛情款待,”胡潆坐在周新的书房里,感觉比坐在千户所里舒服一千倍,笑道:“莫非是因为良心不安?”

  “有何不安?”周新淡淡道。

  “若不是你拿王贤作饵,我此刻会在杭州?”胡潆似笑非笑道:“听说他被锦衣卫抓去,我软硬兼施拉上朱九,星夜兼程三天三夜,结果呢?”虽然已经释然,但提起来还是有些气。

  “他确实被捕了。”周新面不改色道。

  “但是今天下午才被捕,你何以三天前就通知我?”胡潆哂笑道:“莫非老兄未卜先知?”

  “锦衣卫会趁着院试拿人,这是明摆着的,”周新不紧不慢道。

  “我就不信,你个堂堂浙江按察使,能保护不了个下属,还得舍近求远”胡潆似笑非笑道:“自己不想惹事,却拉别人来顶缸看老兄浑身正气凛然,想不到也是个滑头嘞”

  “我确实可以护住他,”周新也不否认,但下一刻,又表情沉重的叹气道:“但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说着一指窗外,加重语气道:“只要锦衣卫不打消念头,他就永无宁日”

  “……”胡潆默然片刻,缓缓道:“老哥不可能为了一个王贤,这样大费周折吧?”

  “是。”周新也不讳言,点点头,一字一顿道:“不只有一个王贤面临危险,还有杭州内外的百万百姓,同样身处水深火热”

  “……”胡潆闻言也是一黯,低声道:“锦衣卫在杭州闹得确实不像话,我在浙南都时有耳闻。

  “不是不像话,是耸人听闻”周新陡然提高声调道:“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在杭州正式开张也才俩月。抓捕的官绅百姓便超过六百人平均每天都要抓十几个遭殃的又岂是这单单六百人?还有他们的家庭六百家统统抄家损失达几百上千万两之巨”他越说越激动,那张万载寒冰般的脸上,写满了刻骨的痛心:“期间有多少女子被奸淫,多少无辜被杀害这一笔笔用血泪写成的诉状,在我的按察使签押房里摞成了山”

  “真得?”胡潆一听,头皮都炸了。

  “我已经秘密调查良久,两月来的案子,一桩桩都已记录在案,你随时可以调阅。”周新沉声道

  “不用,我信……”胡潆怎么可能不信周新的话?倒吸口冷气道:“我只知道他们在杭州胡作非为,却不知道已经到了这种人神共厌的地步”

  “好一个‘人神共厌,,说得太恰当了”周新击节,眼神热烈的望着胡潆道:“洁庵乃天子钦差,代天巡狩,眼见这浙江之地,已成人间鬼蜮,岂能不上达天听?”

  “呃…”胡潆心说,果然是要借我这张嘴用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老兄是一省臬台,行事与都察院同,何用他人代奏?”

  “洁庵莫以为我还存了明哲保身之念,”周新肃容道:“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我为一省臬台,拼却性命,也自当保一省平安,如今浙江一省黎民涂炭,纲常倒置,我岂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见周新满腔忠义之气,胡潆也肃容道:“是我出言轻佻了。”

  “无妨。”周新缓缓摇头,表情苦涩道:“只是这千户所的设立,摆明了是皇上不信任我浙江文武。我身处嫌疑之地,尚是锦衣卫调查的对象,说出的话来如何好使?”

  “嗯。”胡潆面色严肃的点点头,如今调查的范围,已经缩小到浙江三位大宪身上,三人在证明清白之前,确实不好说话……当然,这话他不会对周新讲:“不如等一等……”

  “我能等,浙江的百姓等不得”周新深深一叹,朝胡潆拱手道:“求洁庵老弟为百姓黎民着想,将浙江的情况上奏给皇上皇上英明仁爱,必然不忍看他的黎民深受戕害……”

  “替你上奏自然没问题。”胡潆皱眉道:“但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不是我给你泼冷水,浙江官民这次触到了皇上的逆鳞,皇上虽然仁爱百姓,但这回不一定会仁爱浙江的百姓……”

  “唉……”周新知道胡潆说的是真的,今上喜怒无常,性情难测,有时候如尧舜禹汤般仁爱慈悲,有时候又如秦皇隋炀般残暴冷酷。譬如当年靖难成功后,他曾经发誓不杀建文臣子,在一开始也是这样做了,但在被方孝孺激怒,诛其十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尽诛天下旧臣不说,还将臣子妻女卖入教坊,任人凌虐从这个角度讲,周新对方孝孺充满了恶感,认为这人为了所谓的道义,不仅连累自己亲族被屠杀殆尽,还害得无数人死无葬身之地这绝不是真正的道义

  从片刻失神中回来,周新惨然望着胡潆道:“今上……真有惩罚浙江之意?”

  “皇上怎么可能说这种话,这不过是下面人的揣测。”胡潆假假的给永乐撇清一句,又道:“要不然浙江近在直隶肘腋,纪纲敢让手下这么折腾?我听说当时为了争这个浙江千户所的千户,他手下竞相出价,这个姓许的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一年,才得到这个差事。”

  “真是无法无天了”周新愤慨道:“怪不得他一上任,就往死里搜刮”原来是有指标啊

  “所以我猜测,一年之内,皇上是不会管浙江的事情。”胡潆叹气道:“哪怕闹翻了天。”

  “我相信那是皇上不知道详情吧?如果他知道实情,不可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的”周新却冷冷道:“别忘了,浙江可是大明的财赋重地,那几百上千万两银子,有多少会流入国库?何况还有明教虎视眈眈呢”

  “你说的有道理,但这话就不是我能说的了。”胡潆面上挂起一丝苦笑道:“我这个大钦差,在省里还能糊弄一下,回到京城又算什么?区区一个五品官而已,这是我该对皇上进言的么?”

  “只能……勉为其难了。”周新也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

  “让我吃夹生饭没问题,可是不保证不拉稀啊”胡潆苦笑道:“我罢职丢官都是小事,反正这整天钻山沟的野官我也早当够了,”说着正色道:“但是这种事,若是不能一举成功,再来就难了,而且还容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还是得从长计议……”

  “那就计议”周新沉声道:“反正离天亮还长,咱们一定能合计出个办法来”

  “合着想不出办法,就不让睡觉?”胡潆苦笑道。

  “抱歉洁庵,我已经破釜沉舟,”周新无比坚决道:“如果今天你不帮我,我便直接进京告御状去”

  胡潆看着周新的表情,知道他是认真的,心里不由掀起滔天巨浪,按察使进京告御状,无论成败,他的仕途都毁了。道理很简单,只要你不是别有目的,那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为官为臣之道。周新把仅限于浙江一省,甚至是杭州一府的事情,闹到京城去,变成朝野瞩目的大事,朝廷固然要给天下人个交代,但从皇上到阁部,对周新的恶感也可想而知。

  更何况,狠狠扇了纪纲的耳光,他能不对周新恨之入骨?若是恶了皇上,又被这个锦衣卫大头子盯上,周臬台名声再大,也怕是难以善终了……

  所以周新说破釜沉舟,,一点也不夸张。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么于”胡潆断然道。

  “我生性孤僻、朋友不多,若是有事,请你照顾我的家人。”周新却低声道。

  胡潆先是一怔,沉默了少顷,终于开口道:“事情应该还没有到这一步,我于不了的事儿,我们还可以找别人……”

  “谁?”周新眼前一亮道。

  胡潆望着周新,心头突然升起一丝明悟,指着他笑骂道:“好个你周日新,就盼着我说这句了,对吧”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5

  第二一七章 大幕徐徐展开



  “我可没这么想。”周新断然否认道。

  “嘿……”胡潆也不以为意,只是摇了摇头,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看了一会儿烛光,他整理下思绪,缓缓道:“其实,你今天不说那些话,我也会向那人求救,我可是向人家拍了胸脯,要保证王贤的安全。”

  “是吧……”周新面色如常,心中却发出一声感叹,自己果然没猜错,胡潆如此看重王贤,绝不只是他本人多厉害,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不然当时王贤就算多出色,也不过是个小吏而已,胡潆怎么可能就认准了他呢?“那位到底是谁?”

  “是郑和郑公公……”胡潆低声道。

  “郑公公?”周新轻声道,如果说死太监里还有最后一个值得尊敬的人,肯定非郑和莫属,只是郑和怎么会跟王贤扯上关系呢?

  “去年王贤到苏州的时候,郑公公也在苏州,他们是那时认识的。”胡潆淡淡道。

  “原来如此……”压下心头的疑惑,周新道:“但是内官不许于政,郑公公也不合适吧?”

  “郑公公当然不合适,我也没说找郑公公。”胡潆垂下眼睑道:“郑公公怎么可能和王贤看对眼呢?”

  “我也觉着,风马牛不相及嘛。”周新一脸奇怪的问道:“那还能有谁?”说完恍然道:“你是说……太孙?”他想起来了,去年郑公公是陪着皇太孙,代表永乐皇帝,到胡广胡阁老家致祭……

  “不错,正是太孙,这一年里,他不时让人询问王贤的情形,还让我帮想办法帮他弄个出身……”胡潆现在提起来,还是一脸不可思议道:“我实在想不到,他俩是怎么好上的,但我听说太孙虽然文武双全,也爱玩的很,尤其喜欢斗蟋蟀,也许王贤就是靠这手,巴结上皇太孙的吧。”不得不承认胡钦差直觉吓人,竟然一猜就猜着了,或者,他的消息灵通到了入微的地步。

  “竟然是太孙……”周新脸上闪现喜色,谁都知道,永乐皇帝十分喜爱这个孙子,在册立太子的第二年,便册封朱瞻基为皇太孙据说当年永乐皇帝很犹豫要不要立长子高炽为太子,是解缙说了句‘看圣孙,,才一锤定音的。

  不管传闻是不是真的,永乐皇帝对太孙的宠爱绝对是真的,周新闻言面现喜色:“那就好办了…

  “没那么乐观。”胡潆却摇摇头,“太孙今年还不到十六岁,皇上还把他当成个孩子,虽然时常考校他政事,但这跟他主动提,是两码事。”周新这样的纯臣,对微妙的朝局欠琢磨,胡潆身居江湖,却和朝中联系更加紧密,更能把握朝局。

  “你的意思是?”周新压低声音问道:“太子?”

  “只能是太子了。”胡潆缓缓道:“太子位居东宫、协理朝政多年,如果他肯帮这个忙,皇上是会给他这个面子的。”

  “面子?”周新觉着刺耳道:“这是国事,跟面子有什么关系?”

  “老兄这话有点迂了,”胡潆摇摇头道:“哪个上官跟前都围着几个手下,还不是谁面子大谁的话好使?在皇上面前也一样。”顿一下,他决定说的更明白点:“如今在皇上面前,面子最大的有五个”

  “哪五个?”周新的心忍不住怦怦直跳,这种深夜闭门谈宫禁,实在是有些刺激。

  “头一个自然是黑衣宰相姚广孝。”胡潆小声道:“但是他这十几年来,除了悉心教导皇孙,就是专心当他的和尚,什么事儿都不掺合。”

  “嗯。”周新点点头,这好理解,当初姚广孝还是道衍和尚的时候,一心一意怂恿永乐造反,又送白帽子,又找袁天师给朱棣算卦,可以说,朱棣最后决定起兵造反,他得占六成因素。在靖难之役中,他又是头号谋臣,朱棣所有事情都找他商量,那些不足为外人道哉的事儿,他都一清二楚。基本上,这样人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兔死狗烹。

  但朱棣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虽然嗜杀,但不像他爹那样滥杀。而且姚广孝相当知进退,帮着朱棣夺了天下,却绝不邀功请赏、也不恋栈权力,一副大隐于朝的架势。这让朱棣很是放心,是以多少年来君臣相谐,竟更像是一对朋友,但想让姚广孝开口说话,是谁也办不到的。

  “第二个是汉王。”胡潆叹气道:“这也不用说了吧……”

  “不用说了……”周新点点头,皇上最钟爱的孙子是朱瞻基,最钟爱的儿子却不是他爹朱高炽,而是汉王朱高煦。朱高煦勇武无匹,极类朱棣,在靖难之役中屡立战功,还几度救过朱棣命,朱棣也曾经当着众文武的面,许诺将来传位给他。

  虽然最后皇帝迫于朝臣的压力,还是将皇位传给了嫡长子,但是对朱高煦的宠爱无以复加,迟迟不让他就藩不说,外出打仗还让他领兵,回京又允其参与军机,一切地位与太子同,令人不得不多生遐想……皇上是不是找机会,准备随时换人?

  但这不是人臣该议论的话题,而且汉王跟纪纲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不捣乱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帮忙?

  周新心中默念几声‘罪过,,便问:“第三个呢?”

  “内官监总管郑公公。”胡潆道:“他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可惜内官不能于政,虽然面子大,却不好乱说话。”这个年代司礼监的地位还很低,内官监总管才是大内总管。

  “当然。”周新点点头,道:“郑公公战功盖世,文韬武略,皇上曾说他要不是宦官,肯定可以封侯。不过也正因如此,皇上对他才会完全信任吧。”

  “是,前年太孙南下,皇上不放心任何人,竟让郑公公随行,足以说明问题了。”胡潆点点头。

  “那第四位呢?”周新心说,这该轮到太子了吧?

  “第四位,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提到这个名字,胡潆的声音不自觉小了很多,仿佛怕被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听到似的。

  “唉……”周新叹了口气,也是,大特务头子能不受信任么?只是竟然排在太子前头,实在让人气闷。“难道太子只能排到第五?”

  “其实第五是赵王”永乐皇帝一共三个儿子,都是徐皇后所出,赵王朱高燧是老幺。幺子总是会得到父母更多的宠爱,而且朱高燧生得风流倜傥,文采灼灼,论起聪明才智来,是大哥二哥拍马也赶不上的,是以皇帝对他的喜爱,仅次于汉王,远超过太子……

  胡潆说着叹气道:“其实就连蹇天官、夏司徒,也比太子更受皇上待见,只不过有储君的名分在,皇上也不好太过分罢了。”

  “那太子还能说话么?”周新虽然对太子的处境有所耳闻,但着实没想到,竟是如此的糟糕。

  “正是因为处境艰难”胡潆沉默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所以才不得不说话。”

  “也有道理。”周新点点头,面现忧色道:“只是这件事,会不会被牵扯到太子和汉王之争?”

  “那也是没办法的……”胡潆苦笑道:“除非能请动姚广孝,否则天下除了太子,还有谁不怕纪纲?”

  “唉……”周新神色郁郁道:“千万不要成为千古罪人,要不再想别的办法?”

  “就这么办了太子虽然不受宠,但毕竟是四年的世子、十二年的太子了身后有百官支持,头顶有祖宗护佑岂能任汉王、纪纲之流欺压?该出手时就出手,胜负也在未定之间”胡潆和周新的态度竟掉了个个儿,现在是周新开始犹豫,胡潆却跃跃欲试:“何况,我们把这事儿报上去,做与不做,该怎么做,决定权在太子手里,他若是觉着不妥,大可不做就是”

  “也是。”周新点点头,从永乐皇帝对建文旧臣大开杀戒起,朝廷法司便形同虚设,这世上敢跟纪纲叫板的,实在太少了,求助于太子,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

  两人议定之后,周新连夜将杭州发生的人间惨剧写成了厚厚的条陈,然后郑重的签上自己的名字

  “其实你可以不署名的。”胡潆轻声道:“让太子知道就行了。”

  “不,我必须署名。”周新却坚定的摇摇头道:“一旦有事,该我的责任就是我的。”

  “唉。”胡潆叹口气,不再阻拦。接过条陈,贴身收好,却苦笑起来:“你这样一弄,我也得找人托孤了。”

  “抱歉。”周新满是歉意道。

  “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朋友?谁让我是劳什子钦差呢?”胡潆却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早就下定了决心,他朝周新抱拳道:“你等我的消息吧,成不成,最多五天,给你回话”

  “拜托了”周新深深一揖。

  “定不辱使命”胡潆说完,转身上轿,离开了布政司衙门,他本来就该进京向皇帝汇报了,来杭州也是顺道,是以离开杭州,便星夜兼程赶往京城。

  第二天下午,他便赶到了六百里外,虎踞龙盘的金陵城下。这里是大明的都城,自然是是天下最大的城池城墙用大石条奠基,完全用青砖包砌,高达五丈,且城墙依山带水,尽占地利,十分坚固。从南到北皆据岗城之脊,犹如一条青色的蟠龙横卧此时万里无云,天上的红日斜照在这蟠龙的鳞片上,一片金光闪耀,好一派气运鼎盛的大国气象

  京城城门城下,虽然有重兵把守,但对所有进出的人都是敞开的,不是寻常百姓是要出示路印的……当然胡潆不用,凭着卫士手里的那面代表钦差的杏黄旗,便径直入城,赶在宫门落锁前递了牌子,才回家歇息。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5

  第二一八章 太子



  大明开国,天下定鼎后,太祖皇帝朱元璋,立志要立万世之基、建千古雄城,遂在前代的基础上,大力营建金陵城,用了二十年时间,上百万人力,建成了这座天下第一大城

  是的,天下第一大城它号称城周九十六里,城高五丈开设十三座城门,城内纵横交错十几条大街,条条极为宽广,虽九轨亦可并容

  在这都城的核心部位,自然是宏伟威严的皇宫禁内,宫殿楼阁达上万间皇宫四周,星罗棋布着繁多的百官僚署,分布着王公勋贵的豪华宅第,构成了这个皇城,乃至大明朝的上层世界

  但真正闪耀无穷魅力的,是内城之外,那属于大明百姓的花花世界。当年为了提高京城的实力,朱元璋一声令下,从苏州、松江、嘉兴、湖州等富庶之地,迁来富户三十万,命其永居京城。又在全国范围内,征调工匠轮班到京师的官营厂局服役,城中的固定人口便超过百万。

  看那蜿蜒的秦淮河畔,道观、佛寺、官衙、戏台、民居、牌坊、水榭、城门,层层叠叠;茶庄、金银店、药店、浴室,乃至鸡鸭行、猪行、羊行、粮油谷行,应有尽有。河中运粮船、龙舟、渔船往来穿梭,街上街市纵横,店铺林立,车马行人摩肩接踵、彩楼招牌林林总总,好一幅繁华、富庶、热闹的市井生活画面,流动在雨花台、鸡鸣寺、玄武湖、清凉山、莫愁湖、朝天宫、夫子庙……那一系列钟天地灵秀、夺鬼神造化的美景之中

  紫禁城中奉天门前,召集百官上殿的钟鼓齐鸣声;

  秦淮河上的画舫花船中,名妓才子的浅吟低唱声;

  夫子庙前的街市上,商贾百姓叫买叫卖的嘈杂声;

  鸡笼山麓的国子监里,过万太学生的朗朗读书声;

  还有那码头酒楼中,各国使节商人的外语藩言声,

  千百个声音汇成一个声音——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这就是大明朝的都城京师城

  这座完全由太祖心意建造的都城,自然充满了太祖皇帝的意志。朱元璋将京城分为了相对独立的三个区域,东城是皇城,北城是驻军防区,南城是百姓的活动区域。四十年过去了,尽管市民自发的变迁,已经将这种人为的划分,侵蚀的七零八乱,但越是靠近皇帝的地方,就越严守着祖宗的制度。

  到了皇城内,则一切按照礼法、布局严谨,虽一砖一石、也绝无丝毫逾矩乱法之处,历经四十余年没有任何改变

  皇城内的核心,自然是大内紫禁城,其次便是皇宫东边的太子府,因为位于内宫之东,故而又称东宫。

  东宫太子府恢弘尊贵,规制仅次于大内,高于诸王众公侯,体现着此间主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高贵

  然而太子爷的脸上,却已经很久没有展露过笑容了,取而代之的是忧谗畏讥、战战兢兢,虽在书房安坐,心中亦不安稳。

  为了让太子心安,几位东宫的讲官每日轮流为他诵《黄庭》,讲《内景》,今日值讲的是太子洗马杨溥,他性情儒雅、冲和淡泊,讲些黄老道经最合适不过。

  “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

  是为黄庭曰内篇,琴心三叠舞胎仙。九气映明出霄间,神盖童子生紫烟。

  是曰玉书可精研,咏之万过升三天。千灾以消百病痊,不惮虎狼之凶残……”

  檀香悠悠,杨溥的声音也悠悠,果然让太子不再那么焦虑,还露出神往的表情,轻声重复道:“是曰玉书可精研,咏之万过升三天。千灾以消百病痊,不惮虎狼之凶残……小杨师傅,这《内景经》真有如此神奇,可使人白日飞升?”

  “这个……”杨溥是儒者,子不语怪力乱神,现在为了给太子解忧,才念些黄老的东西,也没法否认,只好硬着头皮道:“回殿下,臣观古书,常见白日飞升、立地成仙之事,想来或许有高明道士,毕生勤修苦练,得以超脱苦海。”

  “真让人羡慕,”太子体型肥大,双耳垂肩,面似银盆、慈眉善目。其实他才三十六岁,比杨溥还小两岁,但因为肥胖和忧虑,反而显得要比对方老不少:“真想学学啊……”

  “殿下切不可生此念,要知道修道成仙只能度自己,于世人无补,”杨溥断然摇头道:“殿下修的是圣道,救的是天下人,这份功德仙道远远无法比拟。”

  “修圣道,救天下人?”朱高炽的脸上,浮现出悲哀的神情道:“孤连身边人都救不了,还奢谈什么救天下人?”

  “殿下”杨博痛心的望着太子,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殿下还没从沉重的打击中走出来

  给一位强势皇帝当太子,很难,要是还有个更优秀、更受宠的兄弟在一旁虎视眈眈,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这话绝不是矫情,而是朱高炽十年太子生涯的真实写照……

  虽然早在永乐元年,他就被立为太子,但朱高炽很清楚,他的父皇想立的是自己的弟弟汉王高煦,而不是自己。这也很容易理解,父皇朱棣是勇武非凡的马上皇帝,年过五十,仍如壮小伙一样,能开硬功、驯丨烈马,远征万里、威震天下

  而自己不但是个大胖子,还是个瘸子,连走路都得两个人扶着,更别说骑马射箭了,简直就是个废人,怎么可能入得了父皇的眼?弟弟高煦则不然,不但生得与父皇一样魁梧高大、一表人才、有万夫不当之勇,带兵打仗更是有一套。父皇会偏向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事实上,两人的储位之争,从一开始就火星四溅

  当初朱棣欲立太子时,按例征询百官意见,结果武将们清一水支持朱高煦,毕竟大家靖难时并肩奋战,那是一起扛过枪……甚至还一起嫖过娼的铁哥们啊

  而文官们则齐刷刷支持太子,他们的信念很坚定——自古废长立幼,国家必有大乱

  双方陷入了僵持,还是解缙一句圣孙,,才让朱棣倾向于立朱高炽。

  然而除了外貌和身体,朱高炽在性格上也和父皇截然相反。他性情温和,忠厚仁慈,朱棣却雄才伟略、豪迈千古朱高炽一直很尊敬甚至崇拜自己的父皇,但朱棣还有残暴变态的一面,尤其对建文大臣的残害,令他很不齿,时常出言劝谏,这让朱棣对他很生气。

  道理很简单,老子痛下杀手,不就为了你将来能坐稳江山?你坐享其成还想装好人,让老子背负骂名,实在不当人子所以天下人都可以劝谏,就是太子不能劝谏。但朱高炽还是没忍住劝谏了,结果惹得父皇勃然大怒,准备废太子

  危急时刻,解缙又立了大功,他让京城的名画师做了个屏风,上面画着一头老虎带领一群幼虎,作父子相亲状,然后献给宫里。朱棣闻讯亲自去观看,陪同他的解缙突然站了出来,挥毫泼墨,在屏风上题了首诗:

  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解缙不愧是大明第一才子,又一次深深打动了皇帝。永乐望着那幅画、那首诗,久久不语,之后便不再提废太子之事。

  朱高煦的期望再次落空,但他也不是没有收获,为了补偿这个屡次被自己放鸽子的儿子,朱棣几乎是无原则的宠爱他——朱高煦不愿就藩,好,那就先不去,跟我远征漠北去打蒙古鞑子吧

  朱高煦是属于战场的,在跟随朱棣出征时,表现的非常好,深得朱棣欢心,竟让他自己选择去留之地。这是绝大的恩典了。但朱高煦更绝,他说我哪也不去,就留在京城侍奉父皇。朱棣也舍不得和儿子长久分开,竟同意了他的要求

  这下彻底鼓舞了汉王一伙的士气,从此他们大肆联络党羽,广收朝中大臣为爪牙,对太子党发起了一连串打击

  第一个被打倒的,就是解缙出头椽子最先烂,这是一定的。加上解大才子不拘小节,事事为太子力争,久而久之,皇帝也不喜欢他了。朱高煦看准机会,嫁祸解缙,终于让父皇将其先贬广西,又贬交趾……险些就发配到天涯海角去了。

  三年后,皇帝气消,将解缙升为广西右布政使,解缙认为自己重获圣眷的机会来了,便借机进京奏事,其实是想让皇上把自己留下。谁知他路上走得慢了点,等到京城时,朱棣已经巡边去了。解缙只好觐谒了太子,便怏怏而返。

  谁知道此事被汉王侦知,又进谗言说他‘伺上出,私现太子,径归,无人臣礼,

  趁着皇帝出巡,跑到京城偷偷见太子,然后偷偷回去,说没有阴谋都没人信……这这让朱棣勃然大怒,以‘无人臣礼,罪,将解缙下了诏狱

  汉王深谙权谋,这一手把解缙整垮还在其次,对太子的恶劣影响才是关键。别忘了,这是一个双方动作,当时太子并没有把自己的恩公、头号谋臣拒之门外,而是与他私下见面,如果解缙有罪,那太子呢?(未完待续)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6

  第二一九章 关说


  解缙以‘无人臣礼,下狱,对太子的打击超乎想象,最致命的就是父子间有了猜忌。

  之前,永乐皇帝一直不愿折腾着换太子,一是觉着不吉利,二是虽然不喜欢太子,但也只是认为他肥他蠢,却相信他心地纯良,至诚至孝,也不忍心毁了他。但现在,太子在解缙的事情上,犯了致命的错误,连这最后一点好处,也被朱棣否定了。

  这下皇帝对太子再无怜惜,易储的念头愈发强烈,幸亏阁部重臣极力保存,朱高炽才没有被废掉

  汉王不愧是权术高手,他跟随朱棣多年,深知父皇陛下虽然绝顶聪明、权谋无双,却有一个极大的弱点——多疑。这个毛病一半来自遗传,一半来自得国不正的后遗症,先天后天集于一身,‘多疑,二字已经刻到了朱棣的骨子里。

  而自永乐七年起,由于朱棣要北伐蒙古,还经常巡边视察,每当父皇外出时,太子便时常监国,这也正是朱棣疑心病大爆发的时候——虽然因为出征,不得不将权力交给太子,但这是迫不得已的。离开京城的皇帝,总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取代

  朱高煦正是利用这一点,让他买通的人不断蛊惑皇帝,散布太子联结大臣,抢班夺权,急于登基的谣言。尽管只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却足以⊥皇帝陷入焦虑中,任何消息都会被他过度解读,身边人都能感到气氛高度紧张。

  去年九月,永乐皇帝圣驾返京,征尘未洗,便对居心叵测,的太子,展开了疾风暴雨般的反击,,他审查了太子监国期间的各项政令,并将其逐条批驳,一一推翻,其中不乏刂闹,、‘荒谬,之批语,甚至斥太子为‘蠢材,

  严厉训丨斥太子之外,朱棣又令纪纲抓了一大批太子党官员,并下诏废除了太子颁布的多项政令

  但是非自在人心,太子监国期间兢兢业业,谨慎规矩,这是有目共睹的,对于朱棣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纯粹找茬修理人的行为,大臣们表现的极为不满。他们必须要有所行动,因为皇帝的行为,严重的削弱了太子的威信,动摇了太子的地位。

  太子乃国本,国本动摇,社稷不安

  大臣们纷纷上书,其中言辞最激烈的,是大理寺丞耿通,他直言劝谏‘太子事无大过误,可无更也,奏章被通政司退回来,他就反复上本,几次之后,终于被朱棣盯上了。

  但朱棣心机深沉似海,绝不会马上发作,那样会引起文官书呆子们更激烈的反弹,而是暗中命纪纲查他的过失。

  很快,锦衣卫举报,耿通曾受人请托开释罪犯,朱棣登时‘震怒,,命都察院会同文武百官鞫之午门,亲自怒斥耿通的罪行……其实只是模棱两可的一点小事,就被皇帝借题发挥,上升到他玷污国法,罪大恶极的高度。最后朱棣斩钉截铁的对百官道:“必杀通无赦”

  说完,皇帝那阴沉的目光缓缓扫过百官,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但法司的官员们,还是有点硬骨头的,小声提醒皇帝,耿通的罪名,如何也不足以定死刑……

  皇帝如毒蛇一般,冰冷的盯着法司官员,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这确实是件小事儿。但是他为太子关说,坏祖宗法度、离间我父子,这样的行为绝对不能宽恕,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他”终于图穷匕见

  替别人说情是小事,替太子说情就不行

  就差指着鼻子对太子和百官咆哮,朱高炽,老子还没死呢,你给我老实点

  当天,太子自然是在场的……

  结果百官再没有出言辩护的,最终,耿通被永乐皇帝五马分尸……

  自此,日渐壮大的太子党彻底偃旗息鼓,一大批骨于被打下去,太子的地位也危若累卵。朱高炽本来就身体不好,经过这场打击,更是大病一场,将养了一冬才好转,但已经心灰意懒,竟生出了出家避世之念……

  杨溥一听,心说不好,以后不能再讲这些道家的玩意儿了,不然把太子发展成道士,我们罪过可就大了,正要想法正向引导一下,外面宦官进来禀报说:“胡潆胡大人奉旨来了。”

  “哦,他回来了?”太子心中一动,但脸上毫无表情变化。

  “听说是昨天晚上进京的,”杨溥轻声道:“这个时间来,应该是皇上不见他。”

  “唉,胡大人风餐露宿多少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子叹口气道:“快快给孤更衣。”

  除了几位讲官师傅,太子是不会在书房见大臣的,尽管腿有残疾、行动不便,他依然坚持在前殿会见臣子,以示绝无阴私勾当……宫里的太监宫女中,不知有多少人家的暗探,他在前殿讲话,不出盏茶功夫,至少皇帝、汉王、纪纲就都知道了。

  就是这么小心,还会被找茬,给大帝当太子,就是这么悲惨。

  朱高炽缓缓起身,穿上明黄色的太子袍服,便两名宫人的搀扶下,缓缓来到前殿。

  “臣胡潆叩见太子殿下”胡潆一身朝服,跪拜太子。

  “胡大人免礼平身,一年多不见了,你辛苦了。”朱高炽看着他,用那种想尽力示出安慰又不能过于亲切的语调缓缓道。

  “谢殿下。”

  宫人搀扶着太子坐下,朱高炽对胡潆道:“你也请坐吧。”

  胡潆并不推辞,在此谢过,便在宫人搬过来的杌子上坐下。

  “胡大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朱高炽温声问道。

  “回殿下,昨天下午。”胡潆答道。

  “可拜见过皇上了?”朱高炽问道。

  “微臣昨天递了牌子,今早去宫门听宣,”胡潆神色有些黯然的答道:“但皇上传口谕说,今日不舒服不见了,让微臣来拜见太子,便回浙江去。”原先胡潆回来述职,皇帝都会亲自接见,但这回设下天罗地网,还是让建文跑了,永乐皇帝自然对他不满。不亲自见他,让他向太子汇报,算是个警

  “父皇日理万机,或许正好没空,”朱高炽安慰他一句道:“下次还有机会。”

  “臣有自知之明,这次办砸了差事,皇上不降罪,已经是天恩浩荡了,臣岂敢再得寸进尺?”胡潆正色道:“唯有肝脑涂地、将功补过”

  “你能体会天恩就好。”朱高炽缓缓道:“这几个月在浙江,可有收获?”

  “微臣无能,并未找到那人。”胡潆说着,不自觉的压低声音道:“但也并非全无收获,我们已经把嫌疑的对象,缩小到三人身上。但这三位位高权重,臣不敢善做主张,是以向皇上请旨。”

  “哪三人?”既然是替皇帝问话,朱高炽自然要问个明白,何况他本身也挺好奇的。

  “回殿下,是浙江的三大宪。”胡潆并不讳言,因为这件事朱九也知道,自然纪纲和汉王都知道,还有什么好瞒的?但他也得替周新他们解释两句:“并不是说他们行径可疑,只是因为梳理当初在浦江时的情形,发现只有浙省三大宪,才有条件将那人带出郑宅镇,乃至送离浙江。这是当初疏忽的地方,臣有罪,但是三大宪里的两位,应该是清白,这是确定无疑的。”

  “既然事关三大宪,就不是孤能置酌的了,”太子缓缓道:“你把条陈给我,孤转呈吧。”

  “是。”胡潆从袖筒中掏出手本,双手作奉上的动作,又迟疑一下道:“手本中还有另外一事,必须向太子说明。”

  “什么事?”太子目光一凝。

  “是臣在浙江的所见所闻。”胡潆深吸口气道。

  “你是钦差,代天巡狩,汇报各省风物民情也是本分。”太子缓缓道。

  “事关重大,还请太子一阅。”胡潆将身子躬下,把奏本奉到太子面前。

  “哦?”朱高炽接过来,展开看起来。开头是说建文案的,已经知道了,翻了两页后,便见胡潆笔锋一转,竟通篇讲起了锦衣卫在浙江胡作非为,于的那些天怒人怨之事

  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太子一阵阵眼晕,额头突突冒汗。

  宫人见状,赶紧奉上手帕,太子接过来擦擦汗,又喝了一碗安神汤,才定下心神,颤声道:“这都是真的?”

  “锦衣卫权势滔天,臣岂敢凭空捏造,自取灭亡?实在是眼见着许应先等人在浙江肆意荼毒百姓,民怒如沸,再下去非要酿成民变不可臣身为天子耳目之臣,不能不据实以报,使皇上知情”胡潆大声道。

  “这……”太子嘴唇哆嗦两下,才轻声道:“孤会代你转奏的。”

  “谢殿下。”胡潆深深施礼道:“太子还有何吩咐?”

  “没了,你辛苦了,回去歇着吧。”太子点点头。

  “微臣告退。”胡潆再次叩首,退出前殿,跟着引路的小太监,沿着长长的回廊往外走。

  走着走着,却发现不对,这不是离开太子府的路啊?但他并不慌张,神色如常的跟着太监,转到了一个院子里。

  院中,一名身材魁梧,面庞黝黑的青年,正在操练拳法,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破风声,虎虎生威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6

  第二二零章 太孙


  瞥到胡潆来了,黑小子也不打招呼,便一个虎跳,朝他面门猛地就是一拳

  “来得好”胡潆笑一声,身不动膀不摇,只挥动衣袖,便将黑小子开碑裂石的拳头带偏,只擦到他的衣角便打空。

  黑小子闷哼一声,稳住身形,曲臂一肘击向胡潆肋下,胡潆这次用手指一点,又把他的胳膊带偏,还是没击中

  黑小子的后劲儿很足,两次不中,拳脚更加凶猛,疾风暴雨般朝胡潆攻来。

  “要神、意、气、劲形神合一,气劲贯通,神不外溢,意不旁驰,劲不妄用,气劲合一。”胡潆一边见招拆招,一边出声指点。说着说着突然转守为攻,一招灵蛇吐信直刺他的面门,迅猛绝伦远超黑小子。

  黑小子招架不迭,忙撤步后退步,胡潆则趁势进击,招式之变,犹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人防不胜防,气势如狮虎般威猛,勇往直前,所向无敌。若非他点到即止,那黑小子早就被打得妈妈都不认识了。“浮气要聚,本力要勇,虎腕要挺,腰眼要灵,心血要活。天门扛,腰脉提,仓门歉气分阴阳。肚讲阴阳沉,阴聚阳散,八卦为根。总得一身之法”

  饶是如此,凡胡潆点到的地方,黑小子都感到如被马蹄踢了一样,痛彻骨髓,但他性情坚韧,仿若毫无所觉,全神贯注的体味胡潆的拳意。

  “何为一身之法?”直到胡潆打完收工,黑小子才揉着浑身的痛处,喘着粗气问道。

  “劲从足下起,还得丹田足。紧五把,表六节,七节沉,八节挺,九节灵,十节攻,十一节蹬,十二把,十三心肝脾肺肾,十四胀肚入槽,方得周身之理”胡潆说完,掩去武术大师的风范,笑着抱拳道:“太孙殿下,得罪了”

  那黑小子竟然是当今皇帝的嫡长孙、当今太子的嫡长子朱瞻基,他满不在乎的摇摇头,接过小太监递上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道:“胡师傅老不在京城,我这套三皇炮捶想找人指点都找不到。”

  “呵呵,师傅领进门,学艺在个人。”胡潆笑道:“微臣已经把这套拳法的要诀倾囊相授了,殿下所缺的是切磋琢磨,自行体悟。”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先生这老师当得真清心。”朱瞻基笑起来道:“过年的束惰可只给一半了。”

  “实在是不得已。”胡潆苦笑道。

  “哈哈,我跟先生开玩笑的。”朱瞻基放声大笑,请他步入院中的凉亭下吃茶点。坐定后,朱瞻基露出些少年人的心性,抓耳挠腮道:“先生,帮我问王贤了么?到底怎么才能战胜金翅大将军?”他正是那在苏州跟王贤学习《虫经》的黑小子,回京后仗着新学的本事,果然胜多负少,谁知赵王府也不是吃素的,竟然弄出个金翅大将军,把他杀得一败涂地。

  “这……”胡潆歉意道:“殿下恕罪,微臣没问。”

  “……”朱瞻基面露失望之色道:“先生事多,忘了也是正常。”

  “殿下所托,微臣岂敢忘记。”胡潆叹口气道:“只是时机上实在不合适。”

  “怎么?”

  “王贤出事了。”胡潆说完,两眼紧盯着朱瞻基,观察太孙的表情。

  “什么事?”朱瞻基一惊。

  看来太孙对那小子,还真有几分关心,胡潆暗道。便将王贤被锦衣卫浙江千户所抓住,下了大狱的事情,告诉朱瞻基。

  “啊”朱瞻基的惊讶之色更浓了:“他真弄死了那何常……常在?”

  “这个么……”没有比胡潆更清楚的了,因为当初就是他把这事儿压下的,迟疑片刻,又叹口气道:“虽然没有证据,但应该是这样的。”

  “好大的胆子”朱瞻基一拳捶在桌面上,激动的站起来来回走动道:“旁人听说锦衣卫的威名,早就吓破胆子,光想着如何保命了。他一个小小的书吏,竟然敢先下手为强,把何常毙掉”说着竟咧嘴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这家伙够劲儿”

  “殿下……”胡潆这个汗啊,小声提醒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杀人了”

  “杀得好该杀不得不杀”朱瞻基大声道:“那何常已经是死罪了,锦衣卫李代桃僵把他换出来,还让他成了天子亲军,这样的丑闻要是传出去,朝廷颜面何存?所以我说杀得好何常气势汹汹而来,摆明了是要让他家破人亡的,难道不该杀对方又是锦衣卫,凌驾法司之上,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吏能抗衡的,这时候除了先下手为强,让他消失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所以是不得不杀”

  “……”见朱瞻基对王贤充满激赏,胡潆脸上都出汗了,这太孙果然跟太子一点都不一样。要是太子知道这事儿,肯定要说,何常纵使该死,也该由朝廷处置,王贤自己动手,也犯了杀人罪……,云云。

  不过太孙发此惊人之语,声音还这么大,胡潆不得不小声提醒:“小心隔墙有耳。”

  “哼……”朱瞻基冷哼一声道:“要是连身边人都收拾不好,我这皇太孙真该找块豆腐撞死了”说着目光一扫荷花池,冷冷道:“不瞒你说,年前我借故打死了两个,就再没人敢乱嚼舌根了”顿一下道:“我本也想帮父亲收拾一下,但他就是不许。”

  果然是永乐皇上的圣孙,,胡潆暗暗感叹一声道:“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不要再给太子雪上加霜了。”

  “唉,”朱瞻基郁闷的坐下,他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对于父亲和爷爷之间的事,是从来不予评价的。便把话题转回王贤身上道:“把他救出来,送到京城”

  “实不想瞒,微臣来之前,已经到杭州捞过人了,”胡潆叹气道:“只是人家后台硬得很,根本不给我这个五品钦差的面子。”

  “难道他们真敢彻查此案?”朱瞻基方面阔口、鼻若悬胆,双眉浓密如剑、双目炯炯有神,虽然皮黑,但更显得英武不凡。据说朱棣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年少时,喜欢的不得了。

  “当然不敢,”胡潆道:“不过锦衣卫抓人,何曾需要正当理由?”

  “那就好办了”朱瞻基一拍大腿,沉声道:“我来救他”

  “殿下三思啊。”胡潆忙道:“别惹得皇上不快。”

  “呵呵,还用你提醒?”朱瞻基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我当然不会说,他是我玩蟋蟀的朋友。

  “还是慎重些好,就算皇上答应,惹恼了纪纲,您也见不着活的王贤。”胡潆的提醒很有必要,虽然杭州离南京只有六百里,但路上得个急病、或者失足落水,甚至遭遇倭寇,都不是不可能的。

  “我自有主意”朱瞻基冷哼一声,霸气道:“我要让他们知道,王贤是我罩的人,我看谁敢动他”

  见皇太孙主意已定,胡潆只好住口,两人喝了会儿茶,又下场接着开练

  与太孙那里的虎虎生威相反,太子的书房里,却满是凝滞沉重。

  此刻房中,除了太子、杨溥,还有另外两名官员,其中年长一些,穿着五品服色的,是左春坊大学士、翰林侍讲黄淮,另一个穿七品服色的年轻人,是詹事府主簿金问,都是东宫属官,太子的心腹之臣。

  胡潆的那份奏章,在几人手上传阅,最后回到太子手上,朱高炽问道:“几位师傅怎么看?”

  几名东宫官员中,以黄淮为首,他沉吟良久,答道:“回禀殿下,锦衣卫的罪行耸人听闻,只要陛下看到,必然要发作”

  “难道父皇还不知道?”朱高炽皱眉道。

  “就算知道,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黄淮道:“毕竟是自家的事情,锦衣卫这耳目,八成会失明失聪的。”

  “依师傅的意思,今天的事情,也不会传到父皇耳朵里?”朱高炽表情稍稍放松松道。

  “应该是这样,”黄淮点头道:“估计纪纲就压下了,如果殿下不提,他肯定也乐得装聋作哑。

  “不能不提”金问年轻气盛,并没有被去年的挫折磨灭掉锐气:“胡潆将二事合一,写在一本奏章上,就是不想让我们压下此事”皇上要看奏章,就会看到杭州的事情。

  “皇上不大可能会看的。”黄淮轻声道。

  “万一要看怎么办?”金问问道。

  “公疏,怎么跟黄师傅说话呢。”太子微微皱眉,问杨溥道:“杨师傅怎么看?”

  “微臣倒也觉着,没什么好怕的,”杨溥道:“就算我们帮纪纲瞒下此事,他也不会心存感念,还是会帮着汉王修理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当他的帮凶?殿下还是以百姓为念吧,陛下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啊”

  “还能借此事,让皇上教训纲一番,至少还能提振下士气……”见素来持重的杨溥支持自己,金问大感兴奋道。

  “还是问问士奇兄吧……”谁知杨溥又缓缓道:“这些事情,还是他能看得透彻。”

  “嗯。”太子点点头,对杨溥道:“劳烦先生晚上去问一下,孤明早进宫。”

  “是。”杨溥轻声应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7

  第二二一章 永乐大帝



  大明皇城的正门叫洪武门,门内一条自南而北的宽阔白石板御道,御道东侧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西侧是五军都督府,寓意对持文武二柄。御道的尽头是外五龙桥,过去五龙桥便是宫城,也就是紫禁城。

  宫城的正门叫午门,通常称午朝门,午门内是内五龙桥。过桥是奉天门,奉天门后,便是宏伟的三大殿,奉天、华盖、谨身三座大殿,是举行国之大典的地方。三大殿以北是后廷,,居中有乾清宫、坤宁宫,东侧有柔仪殿、奉先殿、春和殿等,西北面有御花园,这是皇帝和后妃们生活居住的地方。

  此时正是春意正浓的大好时节,御花园里更是花开似锦、凤舞蝶闹,好一副千红万紫大明春宫图。然而身居其中的宫人们,却一个个低眉顺目,噤若寒蝉,连咳嗽一声都不敢,因为他们的主人,也是这天下亿万众生之主,大明永乐皇帝,正在御花园中,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僧人对弈,一旁伺候的那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穿一身宦官服色的中年人,便是当初陪同朱瞻基下江南,在苏州与王贤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内总管郑和。

  那僧人生一个鹰钩鼻、一双三角眼、垂着两道寿眉,看上去活像一只老秃鹫,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黑衣宰相姚广孝,那个颠覆了建文皇朝的和尚当年袁天师看了他的相貌后,认为他和元朝忽必烈的黑衣宰相刘秉忠有一样的面相,曾经作诗送他曰:

  ‘岸帻风流闪电眸,相形何似相心忧。

  凌烟阁上丹青里,未必人人尽虎头。,

  袁珙不愧是相面大师,一见到这为大明第一奇人,就断言他‘是何异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而当时还法号道衍的姚广孝,也没让袁珙失望,他鼓动并辅佐当时只是个王爷的朱棣靖难成功,创造了古往今来独一份的,藩王造反夺取天下成功的记录。

  朱棣在藩邸时,身边清一水都是武人,唯有道衍一个定策谋臣,后来三年靖难,朱棣转战南北,或决战或转移,战守机事皆决于道衍。是以这和尚虽未尝临战阵,然而朱棣用兵得天下,论功皆以为第一

  靖难成功,燕王身登大宝,成了永乐皇帝,自然要厚赏功臣,头一号就是这个居功至伟的和尚。朱棣复其姓、赐名广孝,又命他蓄发还俗,可是他就是不肯。皇帝又赐他宅邸美女,美女被他退回去,宅邸则被他申请改建成寺庙。每日冠带而朝、退仍缁衣。起先皇帝授予他高官爵位,他都坚持不受,自己只当个六品僧录司僧录,和崇国寺住持……就是他用宅子改的那个庙。

  后来为了照顾其他人的情绪,才又勉强接受了资善大夫、太子少师的虚衔。但越是这样,皇帝就越尊重,称他为‘少师,,从不直呼其名。

  “少师,寡人的棋艺又进步了吧”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黄色盘领龙袍、坐北朝南的,自然就是大明皇帝朱棣只见他体格魁伟,面庞黝黑、五官深刻、双目炯炯,还有一部长长的美髯。虽然已过天命之年,须发微微斑白,但仍腰杆笔挺,坐在那里大刀金马,举手投足都透着气吞山河的气概:“将军”

  原来两人下的不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围棋,而是简单直接够刺激的象棋……姚广孝肯定喜欢下围棋,但朱棣就喜欢这种兵对兵、将对将的玩法,耐不得围棋的磨叽,是以二十年来一直都是下象棋的

  以朱棣超人的智力和心机,下了大半辈子的象棋,自然堪称国手,可惜对手是姚广孝这个神仙,皇帝能不能赢他,不看皇帝的状态,得看皇帝的心情……要是皇帝心情不好,便能堪堪险胜,要是心情好,对不起,基本上就是个秀才搬家。

  今天皇帝心情不错,姚广孝也不打算放水,听皇帝如是说,微微一笑,落相抵挡一计。朱棣穷追猛打,反复将军抽子,眼看着把姚广孝的士象吃残,还于掉他一车一马。

  皇帝大杀四方,自然心情大好,眼见着又将一军,盘算着这次又能抽个相,把姚和尚杀得像他的脑袋一样光光

  正得意呢,却见一旁观战的郑和面色有异,朱棣登时警惕起来,再一细看,发现坏了,自己得意忘形,被姚和尚给算计了

  姚广孝却不理皇帝抓耳挠腮,把相一落,挡住车,道一声:“将军”

  皇帝赶忙防守,却已经来不及了,被姚和尚一车一炮配合将军,就要将成了死棋。

  眼看着大好局面急转直下,自己不管怎么走,三步之内必然被将死,朱棣摸着一枚棋子,状若思考了一会儿,抬头对郑和道:“三保,上月苏门答剌国主向朝廷求援,说有个叫什么苏于剌的伪王窃国,希望天朝能出兵擒拿为王,帮他复国,此事你知道么?”

  郑和暗暗偷笑,皇上又来这招,一接受不了失败,就想转移目标,但表情纹丝不动,轻声应道:“臣有所耳闻,听说那苏于剌也派了他弟弟,来请求册封。”明朝职务高的太监也是自称‘臣,的,而不是奴才。

  “不错。”朱棣点点头,冷哼一声道:“他苏于拉是个什么玩意,也敢来求朕册封?朕要是答应他,岂不让各藩邦国主心寒?”

  “那陛下的意思是?”郑和紧声问道。

  “朕准备派你再下西洋“朱棣轻描淡写,如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不过对这位丰功伟绩无可比拟的永乐皇帝来说,这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儿。顿一下,他看一眼郑和道:“为苏门国主出兵讨伐苏于拉”

  郑和眼前一亮,这正是他最期待的,但他不能只考虑自己,还得为皇上考虑。轻声道:“好像诸位大人不是很赞同再下西洋。”

  “哼,无非就是有违祖制、劳民伤财那老一套。”朱棣哼一声道:“朕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说着重重一拍桌案,把棋子震得一跳,棋面登时散乱,这下彻底没法下了。

  “朕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十年来,南洋各国纷沓来朝,皆向我朝贡、奉我为主”朱棣缓缓捋着胡须,顾盼自雄道:“苏门答腊国主,是寡人亲自册封的,现在人家都求上门来了,朕要是不答应出兵,岂不让南海各藩失望?”顿一下,皇帝冷哼一声道:“朝中那班蠢材,只以为下西洋是劳民伤财,却不想想,朕从朝贡贸易中的获利,十倍于出海的费用寡人还指望你赚回钱来填窟窿呢”

  “皇上息怒”郑和按捺住心里的兴奋,沉声道:“臣遵旨就是”

  见君臣奏对开了,姚广孝也不看棋盘了,端起茶盏,就着御花园的风景,细品武夷大红袍。这茶原先默默无闻,后来洪武十八年,马皇后得病,百医无效,新科状元丁显献出家乡茶叶,皇后饮后很快痊愈。太祖皇帝大喜,赐红袍一件,命丁状元亲自前往九龙窠,披在茶树上以示龙恩,大红袍也因此而得名。自此,这茶就成了专供皇家享用的贡茶,寻常部堂大臣都喝不到。姚广孝不喝酒,但嗜茶,这大红袍就是他的最爱。

  见姚和尚光喝茶不吭声,朱棣有些不好意思道:“少师如何看?”

  “回陛下,老臣可是一贯支持下西洋的。可以扬我天朝之威、结四海之心、又能换来比黄金还贵的珍宝,添补国库的窟窿,何乐而不为呢?”姚广孝淡淡道:“上次老臣跟着三保出海两年,回来后还常常魂牵梦萦,求皇上开恩,再让老臣和他同去一次吧。”

  “想都别想”朱棣断然道:“上次朕一时糊涂,竟答应少师跟三保一起出海,结果一去就是两年,朕是日盼夜盼你回来,那滋味太不好受,这次说什么也不放人了。”

  “哎……”姚广孝叹口气道:“遵旨。”

  “哈哈,看来你师父是静极思动了。”朱棣对郑和笑道:“还不扶他起来活动活动?”他这是要彻底结束那盘棋。

  永乐二年,郑和便拜姚广孝为师,受持菩萨戒,法号福吉祥,所以也可以叫他……吉祥三宝。

  “师傅,徒儿扶您起来。”郑和苦笑着上前搀扶,姚广孝淡淡笑道:“是该起来了,太孙殿下来了。”便起身朝从远处走来的朱瞻基行礼。

  朱瞻基忙还礼不迭,永乐五年,他出阁读书,姚广孝就是教他的老师之一,这些年更是一直负责他的学业。朱瞻基对这位传奇老师很是尊敬……

  “这是谁来了?”见是朱瞻基,朱棣心情大好,这下彻底不用理会那盘棋了,转身望着孙儿,捻须笑道:“乖孙,这个时候来,不怕皇爷爷让姚师傅考教你功课?”

  “给皇爷爷请安了,”朱瞻基给朱棣磕了头,一骨碌爬起来,笑道:“孙儿敢来,自然就不怕考校。”

  “哈哈,口气挺大。”隔代亲隔代亲,朱棣看到这个跟自己酷似的黑小子,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但到底是吹牛,还是真有金刚钻,爷爷得试过才知道。”

  “皇爷爷只管考。”朱瞻基一昂首,自信满满道。(未完待续)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7

  第二二二章 捞人


  “皇爷不考你经义学问,有那帮子学究硕儒教导,有姚少师监督,这方面肯定差不了。”朱棣呵呵一笑道:“但是学问再多,若不能明理、无法经世致用,也只是个两脚书厨,跟目不识丁之人有何异?”

  “善哉善哉。”一直不怎么吭声的姚广孝,突然赞了一声:“皇上一语道破如今科举之弊端。”

  “可惜,父皇何其英明,也不得不重开科考,朕逊太祖多矣,又能有什么办法?”朱棣叹一句,对朱瞻基道:“但是朕的孙子不用考科举,也不用掉书袋,读书就是为了学以致用。皇爷现在就要看看,你的脑袋有没有被那帮子老儒给弄坏掉……”顿一下道:“朕问你,我派郑和三下西洋,你师傅们怎么看,你又怎么看?”

  朱瞻基不禁暗暗叫苦,这问题可真让人挠头,打永乐三年,郑和第一次率领舰队下西洋,就伴随着争议声。反对的主要是文臣们,第一次还好,大臣们被郑和带回来的奇珍异宝、各国使节震撼了,陶醉在那种威服四海、万邦来朝的荣光中,欲辩已忘言。

  但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到了上次出海,朝臣们的烦言便多了起来,这次察觉皇帝又有四下西洋的意图,劝谏的奏本如雪片一般,言辞也很激烈。让朱瞻基尴尬的是,他的几个老师,也在劝谏之列,自己若是和老师的意见相左,日后相见难免尴尬,但更不敢违逆皇爷。只好把心一横道:

  “回禀皇爷,孙儿的师傅们,也是赞同朝廷远交近攻的国策,只是觉着如今朝廷用兵交趾、营建北京城、重修大运河,鞑子那边也不安生,下面各省又遭了灾,正是雪上加霜,捉襟见肘的时候,所以希望朝廷节省开支,也是可以理解的。”

  “唔。”朱棣不置可否道:“你怎么看?”

  “孙儿的拙见却有不同,”朱瞻基话锋一转道:“孙儿以为,正因为朝廷开支庞大、入不敷出,所以才更应该下西洋”

  “哦?”朱棣神色一动道:“为什么这么说?”

  “师傅们都是口不言利的理学之臣,但朝廷要打仗、要修行在、要挖运河,光有道理于不成,还需要人力物力,而人力物力,都需要真金白银的”朱瞻基道:“人们只看到了马叔叔的舰队每次出征凡数百艘大舰、数万人马,认为必然开支浩繁。却没想过,若是没有进项,如此庞大的舰队,如何能做到,在海外坚持两年,却无需回国补给?”

  “呵呵。”朱棣看看郑和,再看看姚广孝,三人相视而笑,这么简单的道理,那班文臣却看不透,连个十六岁不到的孩子都不如

  其实朱瞻基也不是靠猜的,而是去年下江南时,郑和亲口告诉他的。郑和告诉朱瞻基,出海就是烧钱。能让水手、官兵们克服对茫茫大海的恐惧,一去就是两年不能回国,除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舰队在海上漂一天,光开给水手、官兵的粮饷,就要花费白银万两,再加上造船、修船、补给、沿途馈赠,如果全由朝廷来出,下一次西洋的花费,就得将近一千万两白银。当今皇上虽然立志要超越古往今来的君王,做那千古一帝,但绝不是隋炀帝那种不自量力的二世祖。就算要炫耀国威、宣扬正统,下西洋这种烧钱的游戏,玩一次也就罢了,是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下西洋中得到的实际好处,要超过付出的成本,只有这样,人才会有重复的动力

  秘密就在他父皇朱元璋,那道‘片木不下海,的禁海令上。小农出身的太祖皇帝,哪怕能作出‘天边弯月是钓钩、称我江山有几多,、‘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这种豪迈千古的诗句,但在对着那片浩瀚的海洋,还是会产生深深的恐惧,下意识认为自己无法掌握。继而开始担心,要是大明的子民逃到海上去,自己岂不无能为力?

  怎么办?好办颁布禁海令,片板不下海,谁都不准出海,这不就没问题了

  太祖皇帝所定的国策一向如此,自己觉着没问题,那就这么办,根本不鸟别人的意见。禁海令便以对付倭寇的名义颁布下来,谁知骚扰沿海的倭寇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甚至从海上抢到了陆上,从辽东到广东,都曾遭到倭寇的侵略

  朱元璋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越是严加海禁,倭患就越严重呢?

  还是道衍和尚姚广孝解开了这个谜团。当年朱棣在藩邸时,有一次消灭了侵犯北平的一伙倭寇,不可思议的提起这个问题,道衍告诉他,一切都是因为那道禁海令。要知道,浙江福建广东一代,有悠久的海上贸易历史。从唐朝开始,海商们便将国内的无数出产,远销到朝鲜、日本、南洋、乃至更远的西洋等地,亦将海外的出产贩运到国内,获利巨万,遂成巨富。

  尤其到了南宋和元朝,海外贸易更是到达巅峰,乃至朝廷的半数岁入,皆来自海上。同时闽浙广东的大海商也富可敌国,发展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比如泉州的蒲家、崇明的朱家、嘉定的张家……这些历史悠久的大海商甚至成了豪门。而太祖皇帝一道禁海令,便禁止他们出海,就算这些海上家族,能金盆洗手,上岸老实过日子,他们麾下的巨舰、水手也能不答应

  好比一条大江,本来滔滔东流,偶尔汛期为害,也能滋润两岸百姓。若你非要把河道堵上,那江水凶猛,逃出河道、泛滥起来便会淹没两岸的田舍村镇,为害百倍。禁海令也是这个道理。

  结果不少海商就这样被逼入大海,成了大海盗,为了不连累国内的亲人,他们往往剃发易服,装扮成倭人来掩盖身份。有了这些对国内了若指掌、又势大财雄、装备精良的假倭寇加入,倭患不愈演愈烈才怪哩。

  在当时姚广孝和朱棣看来,既然找到了症结,解决的办法也有了,只要一面严加清剿倭寇、一面开海禁,赦免上岸的海盗,倭患很快就会消失。但等朱棣当上皇帝,才发现这招行不通——他靖难起兵的理由,就是建文乱改祖宗成法,如今推翻建文,自己当上皇帝,自然处处都要打恢复祖制的旗号,如何能动那太祖颁布的禁海令?

  何况朱棣也没想过要开海禁,道理很简单。海禁禁的是民船,并不禁官船,朝廷的水师仍可以航行四海开了海禁,海商们赚了钱,大头都是他们的,朝廷能分润多少?于嘛不像盐铁一样,垄断起来自己于?

  寻常人念头出来,也许想想就罢了,但一代大帝的念头一经萌发,定然是要变为现实的,于是便有了郑和下西洋之所以要出动三百多艘巨舰,近三万兵力,是因为海上可是无法之地,海盗凶猛嚣张,大的倭寇团伙有上万人,而且不止一家,如果兵力不足以确保万无一失,万一被海寇击败,让永乐皇帝的脸往哪搁?

  而且如此遮天蔽日的超级海军,还还可以向南洋诸国炫耀武力,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使他们对朝廷恢复敬畏,更重要的是,拜服他这个皇帝,这也是永乐皇帝梦寐以求的……在郑和第一次下西洋时,朱棣的如意算盘便是,就算这一趟做不成买卖,能让南海诸国知道,大明的皇帝换成自己,能让几个藩国前来朝贡,造成个万国来朝的景象,也是值了

  当然为了减少来自国内的反对声,郑和舰队在海外频繁的贸易被刻意掩盖住,毕竟皇帝从事商业,那是很不光彩的事情,要被御史骂、被史官讽刺的。所以对外只说是宣扬国威,联络南洋各国云云

  其实又让郑和四下西洋的原因,就是皇帝缺钱了这么简单。

  朱瞻基从郑和那里,已经了解到皇爷派人下西洋的目地,自然可以专拣朱棣爱听的说,把个皇爷爷哄得开心极了,拢着胡须道:“还是乖孙知道皇爷的心”说着欣慰笑道:“不错不错,有长进,要赏说吧,想要皇爷赏你点什么?”

  “孙儿别的都不想要,”朱瞻基笑道:“就是想问问,能不能给我的幼军里加个人?”

  “什么人?”朱棣笑问道。所谓幼军,是他去年下令兵部,从全国各地选拔年龄在十七到二十岁左右、勇武健壮、略有才艺的民间子弟,将他们送到京师来充作皇太孙朱瞻基的随从,并为这并为这支部队起个名字,叫作军,。

  这些人实际上是皇太孙的私人警卫部队,朱瞻基想招个把人进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他轻声答道:“是孙儿在苏州时,偶然认识的一个小吏,人很伶俐,又有本事,我想让他来帮我管人。”

  听说是个小吏,朱棣便没兴趣问了,点点头道:“你跟金尚书说一声,他就帮你办了。”

  “谢谢皇爷”朱瞻基大喜道,心说成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8

  第二二三章 早朝



  从奉天门出来,朱瞻基便拐到兵部。听说皇太孙来了,兵部尚书金忠一阵头大,按说皇太孙来了,他该好生巴结才对,但汉王又授意他要给朱瞻基使绊子,他虽然是堂堂二品尚书,但夹在二位千岁中间,一样是二妇之间难为姑。

  金忠赶忙迎出去,小心奉承,见他一脸紧张,朱瞻基撇嘴笑道:“甭害怕,爷不是来问你要东要西的。”

  “殿下哪里话……”金忠脸上多了点血色,讪讪道:“殿下有何吩咐,微臣自然尽量满足。”

  “行了,跟我多为难你似的。”朱瞻基白他一眼道:“就跟你要个人。”

  “什么人?”

  “杭州府的一个秀才,把他征到我的军中。”朱瞻基淡淡道。

  “这个,既然是生员,征兵就得浙江提学同意了,”金忠面露为难之色道:“殿下稍等几日,待微臣写信给浙江提学商量此事。”

  见他又要推脱,朱瞻基不悦的哼一声道:“我就是试试你,果然经不住考验,怕了我二叔了吧?

  “不是不是……”金忠忙分辩道。

  “行了,别扯了。”朱瞻基摆摆手,起身便往外走道:“这是我皇爷交代下来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啊”金忠登时面色大变,紧追两步道:“殿下,此话当真?”

  朱瞻基理都不理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唉……”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身影,金忠无比郁卒的叹口气,这太孙殿下为啥像爷爷不像老爹呢?年纪轻轻就跟皇上一样喜怒无常……

  翌日四更鼓响,天空依然满是繁星,大明帝国亿万子民仍在沉睡中,他们的皇帝却已经起床。

  与此同时,灯笼和提灯也迅速把乾清宫照得亮如白昼。在洗完一个温水澡后,朱棣穿着一双紫白相间的便鞋,坐在一张有明黄褥垫的罗汉椅上,一名奉御净人用洁白柔软的棉巾,弄于梳理着他的头发,另一名宫人则精心修剪着他那一口漂亮的髭须和长长的胡须。

  朱棣早习惯了这种侍奉,浑无所觉的闭目沉思着,这一天自己要完成什么工作,自打当上皇帝后的十多年来,他都是这样鞭策自己,从不肯浪费一寸光阴。

  梳理完毕,宫人请皇帝用早膳。金陵的早点天下有名,但朱棣不喜欢,他爱吃北方的早点。比如今早的菜单上,便有炒肝、豆腐脑、油条、糖油饼、焦圈、豆汁、糊塌子等十几样北平的早点,当然名字都改得文雅了,比如豆腐脑叫做‘白玉甘脂,,糊塌子叫‘金玉满堂,,但朱棣是不会改称呼的,该怎么叫还怎么叫。

  饱餐之后,宫人服侍朱棣穿好了复杂的龙袍,皇帝便登上銮舆,穿过乾清门、谨身殿、来到华盖殿中稍歇,等候早朝时间到来。但这段时间,朱棣也不是空等,而是抓紧时间批阅通政司昨天下午送来的奏章。大明朝没有宰相为皇帝分担,朱棣只能像他老子那样日理万机,自然得抓紧一切时间批阅奏章。

  马上皇帝旺盛的精力,让朱棣有能力御览所有的奏章,这在他后世子孙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但超人之所以是超人,就是他们有远超常人的能力……

  多年下来,朱棣已经练就了快速浏览奏章的本事,一转眼就能看完一本。但也因为如此,朱棣特别痛恨臣子通篇废话,若是看到这样的奏章,上奏人就要倒霉了。

  朱棣快速的一本本翻看,突然目光凝住了,他看到胡潆的那道奏本——虽然早知道又让建文跑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没办法,他那个阴魂不散的好侄子,实在太牵动他的神经了。

  看完胡潆的奏章,朱棣的脸上浮现出愤怒之色,因为后面还说了另一件事,“想不到,浙江竟乱成这样子……”自言自语一声,他便将那奏章收入袖中,若无其事的继续看下去。

  不知不觉,外头景阳钟响,群臣百官在钟声中排列班次。朱棣也停下批阅,重新整理好衣装后,坐上黄色的銮舆。十二位人高马大、身强体健的太监,便缓缓将銮舆抬起,往南到奉天殿,但早朝并不在奉天殿,而是在宫城正门奉天门前。

  这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朱棣像他的父亲一样勤政,一年到头只要在京城,只要不是过年,便风雨无阻,升朝不辍。此时,东方刚泛鱼肚白,奉天门正中已经设好了金台御幄。身着飞鱼服、麒麟服的禁军旗校,早已手执戈矛先行护道排列,两匹披红挂绿的朝象也被御马监的内侍牵出午门,在门洞两边站好。

  京师中凡四品以上官员早已经在奉天门外分文东武西列好,一个个满脸肃穆,目不斜视,连咳嗽声都听不到。直到当值的鸿胪寺官员,高唱一声升朝,便鱼贯从两头朝象鼻子搭成的桥下列队而过,在奉天门前列班站定。

  这时候钟声也停了,奉天门内外一片安静,便见两个身穿蟒衣的宦官走到月台前,拉开架势,将长达一丈的鞭子抡圆了,发出如爆竹般的‘啪,地响鞭声。

  这叫鸣鞭,是天子御群臣的意思,三下鞭响后,中和韶乐响起,朱棣出现在金台御幄之上,俯视着他的大臣。群臣叩拜,山呼万岁,待随朝宦官命起身后,皇帝已经在御座前坐定了。

  “有事早奏。”宦官高唱一声,却没有后面一截‘无事退朝,,这是因为朱棣觉着,这话透着懈怠,便给掐了。

  部院大吏便分衙门陆续登东阶向皇上汇报,基本上都是向皇帝独奏,他人并不与闻。不过官员所奏的内容,会由通政司写成邸报,分发给各衙门,四品以上官员若想发表看法,可以写奏章给皇帝,四品以下的,需要由本部门长官代奏,朝堂上一切皆有规矩,并非像开堂会一样集体上前、畅所欲言,那是有大事朝议才会出现的场面。

  各衙门昨日送递的奏章,也是这时取回,或者当面批复,朱棣之前已经看过一遍,此时处理起来自然又快又准,奏事的大臣鱼贯而出,差不多一个时辰,早朝便结束了。

  又是三声响鞭之后,群臣山呼万岁,韶乐再次响起,朱棣的銮舆离开了奉天门,百官各自回衙办公,皇帝稍事休息,又在文华殿单独召见官员。早朝的仪式性其实超过了实用性,一人奏事,千人等待,若是事事详究,到天黑也问不完。为了不耽误时间,那些稍微复杂的事情,都推后到早朝后,由皇帝单独召见官员……退朝时,内监会将皇帝召见官员的名单公布出来,这些人便跟着到文华殿听宣

  而且文华殿奏对的内容,一般是不登邸报的,这更能让皇帝和大臣畅所欲言,是以早朝愈发成了摆设,这才是真正决定军国大事的地方。

  朱棣吃了碗燕窝,便宣太子上殿。太子身体行动不便,但早朝依然一丝不苟,没有丝毫特权,坚持到这会儿,已经十分疲累了。听闻父皇召见,忙强打精神,在两名宫人的搀扶下进去,缓缓叩首问安。

  “起来吧。”每当朱棣看到这个肥猪般的儿子,心里都一阵起腻,我和皇后怎么会生出这样儿子?且他从不掩饰这种不喜,板着脸一点感情都没有,跟他看到朱瞻基时的满脸笑容截然相反。

  当然太子是有座位的,他是太子,而且腿脚不好,按说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就为了这点权利,当初大臣和朱棣拉锯了好几个月,甚至好几个言官被打了屁股,皇帝才不情愿的赐他可御前就坐。

  朱高炽缓缓坐在矮墩上,不敢看父皇那张威严冷漠的脸孔,只望着他长长的美髯等皇帝开口。

  “太子,你昨天见过胡潆了?”朱棣开口了。

  “回父皇,见过。”开了口,太子反倒感到没那么压抑了。

  “都跟你说什么了?”朱棣冷冷问道。

  “两件事,一个是那个案子的进展,”太子老老实实答道:“另一个是眼下杭州的情况。”

  “案子什么进展?”皇帝不肯多用一个字,显得咄咄逼人:“杭州什么情形?”

  “据说侦查的范围,已经缩小到几个人身上,但这三人位高权重,而且有两人是清白的,还要请示父皇,下一步如何查下去。”太子早打好了腹稿。

  “什么清白?谁也不无辜!”朱棣冷哼一声道:“调动全省的兵马,把个浦江县围得里外三层,竟还让那人跑了,就算没有通敌,也是天大的失职”

  “父皇说的是。”太子轻声道:“不过浙江境内明教闹得很厉害,儿臣愚见,还当以稳定为要,先把邪教剿灭了再说不迟。”

  “哼……”朱棣怒哼一声道:“说得好听,朕看他们光忙着内斗去了,哪还有功夫理会什么明教,把朕的杭州搅得稀巴烂”

  太子忙扶着杌子慢慢站起来,皇帝说得含混不清,也不知是说明教把杭州搅乱,还是说内斗,或者兼而有之,但总之朱棣不愿看到杭州乱套,这是明白的了。

  “你说,胡潆上这个奏章,是受了谁的指使?”朱棣眯着眼,冷冷打量着太子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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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二四章 狱友


  朱高炽有些结巴的答道:“回……回父皇,胡潆是钦差,有代天巡狩之职,上报地方民瘼是他的职责。”

  “朕是让他去找人的不是让他多管闲事的”朱棣的声音越来越冷冽:“该办的差事搞砸了,竟然还把闲事管到朕的锦衣卫头上来了看来朕是对他太好了,竟然敢为天下先”

  “……”听父皇这么重的评语,朱高炽额头见汗。胡潆当初之所以不情愿沾手此事,就是这个原因,这些年来,在纪纲的淫威下,根本没人敢跟皇上说三道四,敢为天下先,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见太子吓得不敢说话,朱棣又哼一声道:“既然锦衣卫闹得这么不像话,浙江的臬司、藩司、还有巡按御史,为什么不上报,为什么他们都装聋作哑,还要胡潆越俎代庖?”

  “回父皇,浙江官员自身尚有嫌疑,加之锦衣卫又是天子钦差,是以敢怒不敢言。胡潆也是钦差,若不如实禀报,反倒是欺君了。”朱高炽这才憋出一句。

  但这话说得到位,朱棣沉吟片刻,冷冷道:“依你之见,胡潆没有错,浙省官员也没有错,错的是朕的人?”

  “胡潆是父皇的钦差,浙省官员是父皇的臣子,和锦衣卫一样,都是父皇的人”朱高炽硬着头皮回道。

  这话说得到位,朱棣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说得好听,可惜同殿称臣不假,但饭还是分锅吃的。”说着冷笑一声道:“好比这朝中有多少是你太子的人,你比朕更清楚。”

  这话诛心了,朱高炽赶忙跪下,嗫喏着分辩道:“儿臣不敢结党,亦无需结党,心里只有父皇,没有其他。”

  “哼……”朱棣又哼了一声,方哂笑道:“既然你说无党,那就无党吧。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看来朕是小人了。”

  “儿臣不敢”朱高炽忙叩首道:“肯请父皇收回此言”

  “说了就说了,收回个屁。”朱棣爆了句粗口,便口出旨意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你也不用劳动刑部都察院,就让周新和朱九来办,朕倒要看看大名鼎鼎的冷面寒铁,和朕的十三太保,能联手把这案子办成什么鸟样”

  “儿臣遵命。”朱高炽忙接下旨意。

  “出去吧。”朱棣说完,便不再看他,两个宫人上前,将太子搀扶起来,离开文华殿。

  “浙江,不能乱。”太子下去后,朱棣幽幽一叹,像是对身边的郑和说,又像是对自己道:“不然朕拿什么下西洋?”下西洋的丝绸、茶叶、瓷器,大半出自浙省,要是乱了套、减了产,朝廷大计都会受到影响。

  “皇上让周臬台和朱千户一起查案,”郑和轻声道:“会不会适得其反?”

  “不会的,朱九是朕的老人,他有分寸的。”朱棣摇摇头道:“朕让他一起查,不过是告诉周新,朕在看着他。”说着深深一叹道:“纪纲那里,你回头替朕去打声招呼,让他不要乱来,朕不会委屈了他的人。”

  “是。”郑和应一声,皇上考虑的确实周全,想把浙江的事情查清楚,首先纪纲必须不能捣乱。

  太子府书房中。

  朱高炽回来后,换了便服,稍事休息,便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将与父皇的奏对,讲给几位属官。

  “不管皇上说了什么,最后让周新来查此案,这是个好消息。”黄淮捻须道:“说明皇上还是顾惜浙江百姓,也相信了胡潆的话的。”

  “朝廷不可一日无浙江,浙江一日不可乱。”金问的脸上,写满兴奋之色道:“这次是纪纲自己冲昏头了,他也不想想,朝廷如今缺钱到了什么程度?竟然把手伸进皇上的钱袋子,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呵呵,说的不错,”黄淮笑道:“纪纲如今行事愈加嚣张,他手下人自以为远离京城,更加肆无忌惮的敲诈民财,这下终于引起皇上注意了,我看这是他们气数尽了”说着声音一沉道:“这次要全力支持周新把案子办好,把锦衣卫在浙江于的丑事儿揭开,皇上就会知道,自己一直信任有加的,是一群什么人到时候,殿下的处境自然会好很多。”

  朱高炽疲惫的脸上,也渐渐现出了潮红,笑笑道:“能救浙江百姓于水火,还能让父皇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值了。”

  “纪纲不会坐视不理的。”一直没吭声的杨溥开口提醒道:“还是要防备他捣鬼。”

  “确实。”听他提起纪纲,黄淮的面色也凝重起来:“还有汉王,他也不会看着殿下重获皇上信任的。”

  “是啊。”金问点头道:“得想想办法,尽量帮帮周新。”

  “原本胡潆是可以帮他的,但他现在自身难保了,再多事的话,怕要适得其反。”黄淮道:“京城这边,我们可以帮他顶一顶,但浙江的话,还得靠他自己。”

  “不用太担心,周新怎么说也是一省按察使,又是大名鼎鼎的冷面寒铁,只要我们帮他顶住上面,下面他应该能撑得住。”杨溥叹口气道:“我想周新既然敢把这件事捅上来,他就有拼死一搏的决心了。”

  “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他是个大忠臣。”太子缓慢而坚定道。

  “臣等知道了。”几位属官恭声应道。

  杭州,卢园,锦衣卫千户所、后院班房内阴暗潮湿,臭气难闻,还有被折磨成重伤者的呻吟声,真不是个好地方。

  用瓦片在墙上缓缓画下一笔,看着上面的三个‘正,字,进来整整半个月了,王贤叹了口气,便继续给身边一个面色铁青的长身汉子包扎伤口。

  蹲了半个月的班房,他难免蓬头垢面,衣袍肮脏,但精神尚好,身上也没有伤,这一是因为胡潆和朱九的话,二是他老爹努力的结果……王兴业深知牢房的黑暗,估计锦衣卫的牢房就更黑了,因而不惜代价的漫撒银钱,终于买通了看守牢房的锦衣卫,就连杜百户、许千户那里也使了钱,这才让他们打消了修理王贤的念头。

  是以王贤成了这间班房十几个人,唯一身上没伤,行动自如的一个,他看不得那些同号的人重伤在地没人管,便主动帮他们换药,包扎,料理伤口……天下的牢房都一样,只要你肯使钱,狱卒什么都帮你弄到,当然价钱要贵十倍。

  其实王贤想找个大夫来,可杭州城的大夫,哪个也不敢进这活地狱,王贤只好赶鸭子上架亲自动手,好在这帮家伙这会儿都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能有人给包扎包扎,就感激涕零,哪还会挑三拣四?

  “我说,你吃点心的次数多了点吧?”半个月下来,王贤的手艺明显见长,熟练的用烧酒给那长身汉子伤口消毒,然后包扎起来。

  那汉子不知是不是受刑太多,没痛感了,烈酒浇在伤口上,竟只皱了皱眉,口中还能说话:“进来四十天,吃了四十次点心。”

  边上或躺或趴的狱友纷纷咋舌,这要换他们,早死了多少回了。

  “说来你也奇怪,人家受刑,都是为了逼问家财,你个穷光蛋,有什么好逼问的?”王贤笑道。

  “他们就想让我求饶,我偏不。”大汉闷声道。

  “就为了争口气?”王贤摇头叹道:“大个子,你再硬气,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他们早晚能把你折腾死的。”

  “进来了,谁还能活着出去?”大汉强撑着坐起来,他背上皮开肉绽,身前也是伤痕密布,但仍能看出这是一副铜皮铁骨,不然根本不可能熬得住这么多刑。“也就剩这口气了……”

  这话引得牢房中一片唏嘘,众人对这位因为打抱不平进来的狱友,都很是敬重,一个乱发苍苍的老者叹道:“大兄弟有古代侠客之风,”说着又看看王贤道:“小兄弟有古代仁者之心。”

  “过奖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王贤笑道:“换了谁,也会这样做的。”

  众人却都摇头,换了别人,是不会管闲事的。

  大个子盯着王贤的酒坛子,抿了抿于裂的嘴唇道:“下次别浪费在我伤口上了,给我喝了多好。

  “去你的,没这个你伤口早就烂了,肯定死翘翘。”王贤白他一眼,但还是把酒坛子递给他,对众人道:“这两天有点不对劲。”

  大个子接过酒坛子,小口小口的抿着,一脸无上的享受。

  “除了这个倒霉蛋,你们已经两天没人被提出去了。”王贤道。

  “那还不好啊……”“别咒我们”这些家伙放出,都是杭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会儿却全都趴在草堆里,跟官府大牢里那些囚犯,没有任何区别。

  说完,他们也奇怪道:“是啊,莫非他们在忙别的。”

  “那他是怎么回事儿?”王贤指着那大个子。

  众人一想也是,大个子一天一顿打,可还照旧。

  “不管怎么,都是好事儿。”那老者缓缓道:“说不定风向要变了。”

  “钱老说真的?”老者显然很有威望,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喜起来。(未完待续)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9

  第二二五章 反敲竹杠


  正说话间,班房门开了,众人脸色齐变,心说高兴早了……

  几个番役黑着脸进来,目光扫了一圈众人,头目对个姓李的官人道:“李大官人,我们千户大人有请了。”

  那姓李的支撑着爬不起来,小头目瞪一下手下道:“愣着于什么,扶一下”

  两个手下忙上前,将李大官人扶起来,离开了班房。

  番役一走,班房里众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个情况?不像是要用刑的样子,莫非真有转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钱老缓缓闭目养神道:“等等看吧。”

  “也只能如此。”众人便继续卧草,但都望着牢门,再没心思说话。

  过了足足顿饭功夫,番役又来提了个人出去,王贤仗着和他们还算熟,小声问道:“张大哥,李大官人呢?”

  向日里趾高气扬的小头目,今日态度大变,客气答道:“千户所已经查明,李大官人是清白的,自然放了。”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

  待番役们出去,众人脸上涌现出兴奋、忐忑、期待、激动之色,现在谁还不明白,在经过一两个月炼狱般的折磨后,他们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虽然都这么想,可没到最终确定,还是难免满心忐忑,在等待中煎熬了一天,只见班房的狱友一个个被提走,直到半夜还不停,一直到只剩下王贤和大个子两个,便突然卡了壳。

  这一宿,王贤彻夜无眠。他身边的大个子倒是呼呼大睡。

  睁眼捱到天亮,王贤刚要迷糊一会儿,蕃役再次出现,终于轮到他了。

  大个子朝他咧嘴笑笑,目光却瞥向了酒坛子。

  “不许偷喝我的酒”王贤瞪他一眼,跟着番役出去,来到千户房中。

  千户房中,许千户和杜百户都在,两人满眼血丝,一脸疲惫,显然也是一宿没睡。

  “你是王贤。”许千户双手搓搓脸,闷声道。

  王贤点下头,也不说什么。

  “来了多久了?”许千户又问道。

  “半个月。”王贤答道。

  “待够了么?”许千户又冷哼道,这样的话,他已经问了好几天、几百遍,所有人的回答都一样‘呆够了,,然后他就会再问‘想出去么?,犯人就会答‘想,……这都成套路了。

  “没有。”

  “想出去就……呃……”许千户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对方换词儿了,无比蛋疼道:“怎么,没捞着吃顿点心,心里不舒坦?”

  “我当然想出去,但不是现在。”王贤老调重弹出了新意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抓进来,已经严重损害了我的名誉,不给个说法,我宁肯不出去。”

  许千户本来就憋了一肚火,登时压不住了,拍案而起道:“**,给脸不要脸,来人,给我押到点心房”

  外面的番役应声进来,凶神恶煞的要拿王贤

  “王贤,好汉不吃眼前亏,你非得挨顿刑才舒服?”杜百户忙劝道。

  王贤根本不鸟他们,一副任君摆布的滚刀肉模样,几个番役的动作却越来越慢,就跟**十的老头儿似的,眼看就能碰到他身上,却迟迟就是不落下。

  “住手。”见王贤不吃晃,无奈,杜百户只好出声:“你们先出去,”

  番役们毫不意外的停下手,闪身出去。

  房间里的气氛变了,许千户的威势烟消云散……要是到现在还看不出,他们是在虚张声势,王贤这二世为人就都活到狗身上了。

  通过老爹藏在酒坛子里送进来的蜡丸,王贤已经知道,胡钦差进京去告状了,看现在这情形,显然是胡潆成功了,锦衣卫在紧急擦屁股,这时候撇清还来不及呢?他们哪敢再动自己一指头?

  搞清楚形势,他骨子里的无赖精神登时发作,你想跟我算完,抱歉,我还不算完呢

  千户房里,许千户面色变幻,一时狰狞一时苦逼,半晌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身边的杜百户只好说话了:“因为你是秀才,按照《大明律》,我们不动你,可你也别太嚣张。关你个三年五载,你一样比死还难受。”

  王贤听了不禁哂笑,自己进来的时候,跟他们提王法,哪个肯放在眼里?现在又拿《大明律》遮羞了。“大不了把牢底坐穿,反正我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王贤,你别太过分”许千户重重拍案道:“你到底想怎样?”

  “大人这话说岔了,是你们想怎样?”王贤两手一摊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刀俎问鱼肉想怎样的?”

  “王大人,王相公,您老行行好,别再逗我们玩了,”杜百户终于确信,对方对如今的形势了若指掌,只好改变计划,像泄了气的皮球,朝王贤作揖道:“请坐请坐,咱们好生说话,成不?”

  “早该如此。”王贤哼一声,一撩衣袍下襟,潇洒的坐下道:“上茶。”

  “上茶上茶。”杜百户都被气笑了,什么人啊这是。见自家大人还拉不下脸来,他忙轻声劝了几句,许千户长出几口浊气,点了点头。

  茶水端上来,王贤呷一口,搁下道:“贡品狮峰龙井,千户大人好口福。”

  “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拿一些。”许千户脸上硬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但并不出乎意外,王贤脸上也没什么欣喜道:“千户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家了?”

  “随时,这次你运气好,有贵人替你说情。”许千户闷声道:“但你得答应,出去后不准胡说八道,也不许跟着瞎掺合,这不是你能掺和的”

  见王贤不吭声,杜百户只好唱红脸道:“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能答应的我们一定答应。”他是聪明人,既然服了软,那就没必要再嘴硬。

  “我进来的案子总要有个说法,”王贤便如数家珍的提要求道:“另外大人如何保证,贵司日后不再找我麻烦?还有,我家里花了那么多冤枉钱,都要倾家荡产了,大人是不是给解决一下。再者,院考有两场,我只参加了初试,没捞着参加复试,这损失怎么算?以及我的名誉和身心健康受到的严重损害,也得有个赔偿吧;而且……”

  听王贤巴拉巴拉一二三四,许千户气得七窍生烟,霍得站起来,大步走到王贤面前,怒目而视道:“而且什么?”

  “没了。”王贤擦擦脸上的唾沫性子,绝无唾面自于的觉悟。

  “好……”许千户深吸口气,平复下汹涌的气血道:“你和明教的案子已经查明了,你是冤枉的,我会给提学道写信说明,你自然就清白了。至于你怕日后算账……我向佛祖保证,只要我在杭州一天,我们锦衣卫就跟你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要是大人不在杭州了呢?”王贤道:“听说是朱六爷下的命令,他老人家什么意思?”

  “你不用担心,六爷何许人也?这次既然放过你,就不会回头再找你麻烦。”许千户挥挥手,杜百户从袖中摸出一张金票……金票是杭州府金器店的提货单,因为价值昂贵,时常被商人大户们用作大额支付的手段。

  杜百户手里这张金票,是杭州最大的‘金源祥,所出,价值黄金百两。

  “这算是给你压惊了,你收下这个钱,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然后就回家吧。”杜百户把金票搁在王贤桌边。

  王贤看一眼那金票,淡淡一笑,不带烟火气的收入袖中,道:“这是退还我家的花销,还得再来一张,好补偿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噗……,许千户险些吐血,他竟然被手里的囚犯敲竹杠了,可惜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闷哼一声,点了点头,杜百户只好再抽出一张。

  王贤接过来,收入袖中,这才站起来,却不抬脚。

  “怎么?”许千户都怕了他了,“还没完?”

  “还有件事,这是最后一件了,你们答应我就走。”

  “讲。”许千户已经麻木了。

  “牢房里关的那个大个子,也把他放了。”

  “他跟你们不一样”杜百户沉声道:“他打死我们七个手下,还有十几个人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王贤也不吭声,又把袖中的金票掏出来,搁在桌上。

  “……”杜百户这个郁闷啊,怎么碰到这么个臭不要脸的小赤佬转头看看许千户,只见千户大人已经被王贤折磨的快要崩溃了,烦躁的摆下手道:“答应他,让他赶紧走”千户大人本想说‘滚,的,可怕这小子再生事儿,话到嘴边又改成了‘走,。

  “告辞了。”王贤这才拱手笑笑,转身出了千户房,对门口的几个番役道:“都听到了么,赶紧放人啊”

  番役们巴望着千户和百户,杜百户臭着脸挥手道:“都聋了?快去”

  “是,”番役们赶紧打开班房们,对喝得醉醺醺的大个子道:“算你走运,赶紧走吧”

  看看大个子那两条惨不忍睹的大腿,王贤冷声道:“他走得动么?”

  “那怎么办?”

  “抬着”王贤哼一声。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09

  第二二六章 出狱


  卢园锦衣卫千户所的大门缓缓打开,王贤走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便听两个清脆雀跃的叫声:“出来了,出来了”

  举目一望,只见银铃和灵霄又蹦又跳、欢天喜地的朝自己奔来,她们身后,是梨花带雨的林清儿,小手捂着嘴,眼里是止不住的泪。

  “离我远点,身上臭。”眼见着两个小丫头扑过来,王贤忙阻止道:“还有虱子嘞。”

  两个丫头却置若罔闻,乳燕投林,一边一个抱住他,又叫又跳,欢喜之情无以复加。

  王贤只好任由她们抱着,深深望了林姐姐一眼,然后对她身后的闲云、吴为、帅辉、二黑几个点头笑笑道:“老子又出来了。”

  几人也大笑着凑上来,和王贤紧紧拥抱。

  “你这憨货没死啊”王贤使劲捶捶二黑的背,看到他又生龙活虎,真是再好不过了。

  “大人不也没残了。”二黑咧嘴笑道。

  听到他们粗俗的对话,吴为小声咳嗽道:“大人注意点,别让相公们笑话。”

  王贤这才注意到,于谦、周易和二三十个身穿儒衫、头戴皂巾的生员也来了。

  “这些天,于相公和周相公为大人奔走联络,最多召集了上百位生员来千户所门前请愿,大人能免遭毒手,离不开他们给锦衣卫的压力。”吴为轻声解释道。

  “咳咳……”王贤心说,这就是读书人的好处么?见众秀才迎上来,他忙整整衣冠,朝众秀才深深作揖道:“多谢各位仗义营救,在下感激不尽。”

  “仲德兄何出此言。”周易抱拳笑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同道义气、向来如此。”

  众秀才纷纷与他见礼,这其中一半是于谦和周易的朋友,还有一半,则是王贤的同年。

  听闻徐提学并未因为他缺考复试,就取消他的生员资格,还顶住锦衣卫的压力,拒不取消他的学籍,王贤忙一脸感激的朝东面施礼,涕零道:“宗师大恩,请受学生一拜”

  看他这番做作,帅辉二黑几个都目瞪口呆,大人还真是扮人像人,扮鬼像鬼哩。

  在锦衣卫门口开演这种大团圆的戏码,也太刺激人家了。就算王贤乐此不疲,别人却不敢奉陪,众秀才体谅王贤,让他先回家团聚,向爷娘报平安,约定改日重聚楼外楼,便散了。

  待众秀才走光了,王贤回头看一眼***锦衣卫千户所,一口痰吐在那耀武扬威的石狮子上,转身拉起林姐姐的小手,哈哈大笑道:“回家”

  看得闲云几个这个汗啊……果然,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回到家,老爹老娘早就等在大门口了,还让老侯端了个火盆放在门口,让王贤踏过去,再把袍子解下来扔里面烧掉,才让他进家门。

  进去家门,老娘又一脚把他踢去洗澡,让他把晦气彻底洗掉。

  “我有那么晦气么?”王贤这个郁闷啊,嘟囔着脱光了剩下的衣裳,钻进冒着腾腾热气的硕大松木浴桶中。缓缓坐下,热水一泡,浑身舒坦,忍不住想要呻吟一声。

  他享受的靠在桶沿上,突然听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便见个长发齐腰的的倩影,端着木盆进来,款款坐在他身后,打散他的发髻,轻轻舀起温水,柔柔为他洗头。

  嗅到那淡雅的体香,不用看脸,王贤也知道是林清儿,便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心爱女子的服侍,身心都无比熨帖,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听着他轻微的鼾声,轻抚着他消瘦的面颊,林清儿痛惜不已,为他将头发擦于,便伸出纤纤玉手,用心的帮他按摩起来。

  王贤昨晚一宿没合眼,眼下是困极了,睡得天昏地暗,但澡盆里是睡觉的地方么?为了保持澡盆的热度,避免他着凉,林清儿往澡盆里加了好几次水,直到满的不能再满,只好轻轻把他摇醒。

  王贤睁开眼,看到伊人那张吹弹得破的脸上,挂着浓浓的关切,便轻轻吻了她,低声道:“清儿,又让你担心了……”

  林清儿摇摇头,轻声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过去了……”王贤微眯着双眼,透过氤氲的水汽,应了一声。心里却暗叹一声,‘才刚开始呢……,

  王贤说得一点不错,大戏确实才演完了序幕,刚进正场呢

  就在他走出千户所的同时,一匹快马也疾驰到按察司门前,看到骑士背上插着火红的小旗,守门士兵哪敢阻拦,赶忙打开栅门,放对方进来。

  士兵一牵着住缰,马上风尘仆仆的骑士便翻身下来,嘶声道:“有旨意,快带我去见你家臬台

  士兵赶忙领他进衙门、直入后堂签押房。周泰守在签押房外,看到信使不惊反怒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那信使气得直翻白眼,闷声道:“兵部不给堪合,走不了八百里加急,路上还被锦衣卫的人扣住了,我这已经是拼了命才赶到”

  “周泰,别胡说八道了。”周新出现在房门口,瞪一眼自己的侍卫长道:“这位信使已经尽力了

  “周臬台。”信使赶忙单膝跪下,从背上解下个防水的牛皮袋子,掏出里面的铜管,请他验看上面的火漆、封印,然后站起来当面拆封道:“有太子殿下令旨”

  “臣接旨”周新忙跪下,双手接过那片明黄色的帛书,展开一看,上面是太子亲书,言奉皇命任他为主审官,审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不法事,并温言鼓励,要他只管秉公办案,无需有顾虑云云…

  将那道令旨小心收好,周新命人带信使去吃饭歇息,自己则关在签押房里,陷入了沉思。

  从胡潆出发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半个月来,周新一直在焦急的等待着。其实三天前,他就接到京里的消息说,朝廷有意让自己和朱九主审此案,但是正式的旨意一直迟迟没到,结果一直拖到现在都没动手。

  显然锦衣卫千户所更早知道了消息,先是偃旗息鼓、不再折腾,过了几天,又开始陆续放人,到了今天,已经把所有人都放回去了。

  周新马上亲自去登门拜访这些人,谁知却吃了不知多少闭门羹,还是有个曾经被他洗脱过冤屈的银商,偷偷告诉他,原来锦衣卫给他们自由的条件,是他们不能出来作证,包括任何口供、证词,否则锦衣卫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要知道,浙江千户所只是锦衣卫一个微不足道的分支,就算被砍掉,它还是那个强大无比的暴力机构,所以谁也不怀疑这种威胁的含金量。纵使有人满心愤恨,为了家人、为了不再被残酷折磨,也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根本不敢再开口。

  看着他们遍体鳞伤、噤若寒蝉的样子,周新哪还忍心强迫他们出来指证锦衣卫?只能回头另想办法。想来想去,周新发现只有一个办法,能把此案变成铁案,让纪纲也无从翻案——那就是捉贼见赃

  锦衣卫虽然放了人,但掠夺来的那些金银财宝,可都在卢园里堆着。周新派人日夜蹲守在卢园外,知道许千户等人,还没来得及转移那些不义之财……但是要搜查卢园的话,那可就跟锦衣卫不死不休,再无缓和的道理了。

  想到要跟锦衣卫不死不休,强硬如周新也要好生掂量一下,一掂量自己能不能跟强大的敌人斗到底,二掂量万一自己出事,家人的安危怎么办?

  但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得选了,唯有一条道走到黑,根本不能停……打定主意,他便叫来亲信幕僚,反复推敲详细步骤。正在间,周泰禀报说朱九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周新朝众幕僚淡淡一笑,便命人更衣,到前面与朱九相见。

  来到客厅,便见朱九穿一身明黄色的飞鱼服,带着无翅乌纱帽,腰上没有挎绣春刀,大刀金马的坐在那里。

  看到周新进来,朱九起身抱拳。

  “千户请坐,”周新点点头,与他东西昭穆而坐道:“不知千户接到旨意了么?”

  “正为这事儿来的。”朱九其实**天前,就知道这事儿了,但指挥使大人和汉王殿下,帮浙江千户所争取了几天时间。

  朱九虽然被委为钦差,但他也是锦衣卫,自然要给许千户行个方便,让他赶紧把屁股擦于净。许千户起先还不情愿,被他一顿连吓唬带收拾,才乖乖放人……待他感觉能罩得住了,才把朝廷的信使放到杭州来。

  既然信使到了,朱九就不能怠慢了,赶紧过来与周新相见,碰个面奉读一下圣旨,商量一下怎么办案。

  待读完了圣旨,两人便有了正副问案官的身份,周新这次便坐在了正位上,问朱九道:“九爷对这个案子什么看法。”

  “臬台是正官,咱不过是个敲边鼓的。”朱九道:“当然以臬台为主。”

  “查的毕竟是锦衣卫,九爷是锦衣卫的老人了,有些想法可以提前说说。”周新语气客气道:“我会尽力照顾到的。”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10

  第二二七章 开堂


  朱九爷今天过来与周新碰面,商量查案是幌子,摸摸底才是目的。见周新并无得势不饶人的架势,他心下稍松道:“既然大人如此通情达理,那咱就有啥说啥了。”

  “正当如此。”周新颔首道。

  “本官到杭州,也有些时日了,眼见耳闻,也知道许千户他们做得有些过火。许应先这家伙,初来乍到、立功心切,手段粗暴了点,应该好好责罚。”朱九道:“但要说他强抢民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那是不可能的。杭州虽然不是畿内,但离京城也就六百里,他办得又是钦案,皇上以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哪敢胡作非为?”

  “嗯。”周新点点头道:“所以九爷的意思是,许千户只是差事办得狠了点,但并无私心,对么

  “就是这个道理。”朱九重重点头,大有深意道:“我已经狠狠教训丨过他了,这里也先以锦衣卫的身份,跟臬台表个态,只要大人把案子往这个方向审,第一我们会把许应先打回去,换个厚道的人来当千户;第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是我们锦衣卫的座右铭,那个天大的案子,我们也会保大人无事。”

  “……”周新沉吟片刻道:“既然九爷以锦衣卫的身份说了话,那本官也以浙江按察使的身份跟你说话,请问,撤销浙江千户所,并永不复设的可能有多大?”

  “这个么……”朱九眉头紧锁道:“不可能,千户所是奉圣旨设立的,岂能废除?”开什么玩笑,锦衣卫好容易才插足浙江,怎么可能撤出去?

  “那我就明白了。”周新点点头道:“那我们就速战速决,明日请九爷和许千户等人来按察司衙门,我们便开堂问案,许千户有什么委屈,可以当堂说明,咱们尽量弄一个上可以报皇上,下可以安黎庶的结果出来。”

  “好。”虽然周新这话等于没说,但至少态度还是很不错的,朱九也没指望一次能把冷面寒铁说服,这次能有个好的基调,就觉着不虚此行了。他又说此案牵涉皇差,不宜公开审理,以及当堂所问也当有所避讳云云,周新都很于脆的答应下来。

  见目的都达到了,朱九便于脆利索的起身告辞,返回千户所了。

  进了五月,江南开始能感受到夏日的暑热,使人有点喘不过气来,锦衣卫千户所里一反往常的喧嚣,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人来回走动。院中一棵大柳树上,已经有蝉鸣声,知了知了的嘶叫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许千户许应先穿着神气的飞鱼服,坐在签押房里发呆。衣袍的扣子却解开大半,小半是因为闷热,大半是因为心里的忐忑烦闷。他不是靖难功臣,根本没上过战场,入锦衣卫也不过十年时间,之所以爬的这么快,一是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同乡,二是他数年如一日的拍马屁。这次能来浙江,也是因为他知道指挥使大人需要什么,咬牙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一年的高价,才抢过一于老人,从个百户一跃成为千户,而且是浙江千户所的千户。

  一年五十万两,十年就是五百万两要是到时候交不出钱,指挥使大人肯定会废掉他。背着沉甸甸的债务来到杭州,许千户开始疯狂的敛财,他手下那群牛鬼蛇神,自然也趁机横行不法、欺男霸女……这些许千户都知道,但他并不在意,他跟在纪纲身边久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做得多了去了,这才哪到哪?

  在亲眼目睹指挥使大人,于皇宫中将靖难功臣阳武侯爷用金瓜开瓢后,他就相信这世上天王老子第一,指挥使大人第二,余子皆鹌鹑也

  果然,在他将一名管闲事的官员鞭成重伤后,浙省的官场便全都成了哑巴,甚至还有人为了保全身家性命,备珠玑,献财帛,叫他又发了一笔大财。但唯有那个按察使周新,一直存心跟他过不去,先是护着他们要抓的人,又暗中搜集证据,委托胡钦差狠狠告了他的御状。

  听说皇上很生气,竟然让周新来审理此案,许千户才有点怕了,但好在还令朱九爷同审,说明皇上还是护着锦衣卫的,这又让他放心。虽然自己和朱九尿不到一壶,但事关锦衣卫的体面,相信他会拎得清的。

  这不,朱九爷就去找周新谈判去了,别看姓周的这会儿闹得欢,但相信只要把朝廷正在密查他的事情一揭开,他自己就会掂量着办的……现在连苦主都表示不追究了,试问世上有谁会这么傻,一定要跟锦衣卫过不去,然后把自己全家都搭上?

  当然,想是一会儿事儿,事到临头该紧张还紧张,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分分秒秒都那么难熬,坐立不安等到现在,才听一声报,九爷回来了。

  许千户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边扣纽扣,一边往外迎,见了朱九跟看到亲爹似的,连声问道:“九爷,九爷,怎么样?”

  朱九看到他衣衫不整,纽扣都扣错了,不禁厌恶的蹙蹙眉,沉声道:“你好生准备一下,明天过堂。”

  “周臬台怎么说?”许千户可怜巴巴问道:“能通融则个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朱九瞥他一眼道:“这种事情能一锤定音么?明天过去看看,见机行事就是。反正他已经答应,不公开过堂,这样不到最后上报,总有缓转的余地。”

  听起来似乎比较乐观,但又虚得很,许千户心里的忐忑是一点没少,吃饭时又和朱九商量了几句明日过堂的事宜,回头又跟杜百户合计了一下,才怀着满心的惴惴上床睡了。

  又是一宿没合眼,第二天天亮爬起来,叫亲兵梳洗一番,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他不禁暗叹一声,真是太禁不住事儿了。再一看衣架上那身黄色的飞鱼服,上面如龙似蟒的飞鱼张牙舞爪,又给了他莫大的勇气,闷哼一声道:

  “伺候老爷穿戴起来,咱不能坠了锦衣卫的威风”

  便穿上飞鱼服,头戴无翅乌纱帽,脚踏黑皮靴,昂首出了房门,屋外,五十名身穿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早已在杜百户的率领下列队等候,一个个面色如铁,望着他们的千户

  许千户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翻身骑上亲兵牵来的高头大马,喝道:“出发”

  “喏”众手下齐应一声,跟着千户大人出了内院。前院里,朱九早就等在那里,看着他这虚张声势的架势,心中冷笑一声‘色厉内荏,,便也翻身上马,在二十名同样身穿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簇拥下,与他汇成一队,浩浩荡荡出了卢园。

  这近百名耀武扬威的锦衣卫行在杭州城的大街上,老百姓赶忙纷纷避让,闪到路边驻足观看,待其气势汹汹走过了,才小声议论起来:

  “这又要去抓谁?这么大阵势?”

  “官儿肯定不小……”

  “正说反了,我听我在臬司衙门的表哥的三姐夫说,周臬台今天要在臬司衙门,审问锦衣卫……

  “真的假的,这架势哪像是受审?兴师问罪还差不多。”

  “不懂了吧,这就跟俺们帮派谈判,甭管怎样,都得带齐人马一样,输人不能输阵啊”还是一个混帮派的汉子,一语道破天机。

  不管怎样,都无法浇灭老百姓看好戏的热情,于是人群开始往臬司衙门汇集,然而扫兴的是,臬司衙门栅门紧闭,将百姓远远拦在衙前大坪外,显然是要关门审问。

  隔着栅栏,老百姓眺望衙门里深深的院落,不知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朱九和许应先在锦衣卫的簇拥下,进了臬司大门,周新亲自率众迎接出来,与朱九携手进入大堂,对许千户也很客气,又令官差们将随从人员引到花厅休息。谁知热脸贴了冷屁股,那些随从亲军并不理会,只簇拥在两位千户的周围,不肯离开半步。

  周新无奈,只好挥手令官差们退下,任锦衣卫自便。

  只是这样一来就搞笑了,二堂升堂时,站班的除了三班衙役,还有几十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衙役站班本就是为了振堂威的,可在天子亲军的威慑下,哪还有半点威风可言?

  周新先和朱九拜读了圣旨,然后坐在大案后,朱九则在一旁设案就坐,许千户立在堂下,脸上写着满不在乎,又隐隐含着忐忑之色。

  周新的视线缓缓扫过堂下,只见二堂内外,几十名锦衣卫对自己虎视眈眈,不禁微微蛋疼,不轻不重的拍一下惊堂木,沉声道:“那就升堂吧”

  威武……,皂隶们的堂呼声,都透着心虚,惹得锦衣卫愈发趾高气扬。

  “奉旨,查问锦衣卫浙江千户所草菅人命、掠夺民财一案。”好在周新这张脸不怒自威,这个人声名赫赫,他坐在那,就是威严,当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开腔后,所有人都不禁肃然。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10

  第二二八章 调虎离山

  “堂下可是许千户?”周新的语气倒还算客气。

  “正是某家。”许千户不待他发问,便自顾自道:“咱奉了皇命来杭州,几个月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头一回挑这么重的担子,哪里做得过火了点是有的,但要说草菅人命、欺男霸女、抢占民财,那纯属诬告”

  “许千户莫要着急,本官也只是奉旨问话,你把指控的问题讲清楚了,本官和朱千户自会详文上报。”周新道:“所以咱们还是慢慢来,如若轻率定案,恐怕有碍许千户的官声。”说着对手下道:“给许千户搬把椅子。”

  “也罢,大人哪里不明白,只管问来。”许千户一撩官袍下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喇喇道。

  “咱们先说头一起案子,有钱塘县民刘凤元之妻柳氏上告,说今年三月十五,锦衣卫以通匪罪名,将她丈夫和两个儿子抓走,并将她家中金银玉器、古董字画共计八万余两抄查一空。过程中,她的女儿儿媳还惨遭强暴,双双自杀身亡。请问这指控是否属实?”周新沉声问道。

  “当然是污蔑了”许千户大摇其头道:“锦衣卫抓人,是因为她家男人有通匪嫌疑,抄家是为了搜查证据,至于金银玉器、古董字画,那是根本没见过的,更别说她家女人了,光天化日,怎么可能强奸呢……大人可以⊥她家人来认人,看看哪个锦衣卫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只要找出来,老子阉了他”

  “原告确实没来。”周新缓缓道。

  “我说吧,诬告,纯属诬告,臬台大人,诬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许千户蹬鼻子上脸道。

  周新皱了皱眉头,朱九忙训丨斥道:“大人没问,你就闭嘴”许千户这才讪讪住口。

  周新也不以为意,继续问道:“请问许千户,仅是有嫌疑,就可以抄家搜查么?”

  “当然,不然如何寻找证据?”许千户一脸理所当然道。

  “原来如此。”周新点点头,打住话头,换一份控状继续发问,结果还是一样,许千户仗着把犯了事儿的人藏在千户所,又威胁苦主不得出来指证,对指控一概矢口否认。周新也不跟他计较,对方否认了这份儿,就问下一份,好像真是例行公事似的。

  只是以前接到的控状实在太多,周新问得又细,一上午连一半都没问完,听得朱九爷昏昏欲睡,一于锦衣卫也都直打盹。

  就在朱九爷盘算着,是不是该暂停吃午饭时,衙门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嚣声,还有锦衣卫警哨的声音,朱九爷一下子清醒过来,双目一凛,望着外头。一于锦衣卫也清醒过来,马上有人飞奔出去查看。

  周新面上现出一丝忐忑,但旋即又镇定下来,不再和许应先磨磨唧唧,只紧抿着嘴唇,望着大堂外面。

  不一会儿,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吵,似乎有人想往里进,却被按察司的官差拦住了。

  朱九爷霍然起身,却听周新吩咐一声:“放他们进来。”他这才重新坐下,脸上挂满了寒霜。

  堂下,许千户也意识到了变故,紧张的起身望着外头,只见自己留在千户所看家的杜百户,气急败坏的进来,也不行礼,径直朝许千户大叫道:“千户大人,咱们中计了”说着一指周新,双目喷火道:“这厮调虎离山,趁着大人和兄弟们在这里受审,派按察司的兵,抄了咱们千户所”

  “什么”许千户惊呆了,朱九爷也惊呆了,锦衣卫横行几十年,还从没遭过此等奇耻大辱呢

  众锦衣卫登时鼓噪起来,朱九抬手压住众人,转身怒视着周新:“周臬台,你这是于什么?”

  “方才许千户也说了,既然有嫌疑,当然要搜查了,不然如何寻找证据。”周新原话奉还道。

  “你”许千户见自己原来是被愚弄了,不由血灌双瞳,戟指着周新怒火冲天道:“呔,大胆狂徒,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你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哈哈哈哈”只见周新手捋长髯,放声大笑起来,笑完了,他把一副冷面往下一沉,双目如剑,字句铿锵的大声道:

  “想我周新,执法如山二十多年,触犯的权贵不知几番,从来没想过怕死,二字”说着重重一拍惊堂木,冲着许应先厉声喝道:“你身为皇帝钦差,非但不知替天行道,反倒假公济私、强索民财、霸占良女、滥用刑罚、残害百姓、弄得家家怨恨,人人喊打,犹自不知收敛,如今皇天震怒,下旨严查,你还敢咆哮公堂,威胁钦差,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双方到了这个地步,彻底撕破脸皮,许应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迎着周新吼道:“你血口喷人,说我残害百姓,有何证据o”

  周新指着公案上那厚厚的状纸,冷哼道:“这一张张状纸就是凭证,至于证据么,就在你家卢园中”

  许应先倒抽一口冷气,他今日为了壮声色,特意带走了大部分手下,只留一名百户,带着十几名锦衣卫,并一于虾兵蟹将留守。谁能料到周新会来这一手?竟然敢直捣他的老巢

  想到自己藏在千户所里的那些不义之财、不法之徒,许应先就浑身如筛糠一般,继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恼羞成怒的向周新大步走过去,他竟要掀了臬台大案,于翻这鸟臬台

  这一下轮到周新怒发冲冠了,他再度重重一拍惊堂木,“许应先,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不过是小小的臬司衙门。”许应先冷哼一声道:“不要说你个破按察司衙门,就是京城的刑部大堂、都察院内,许某也照样通行无阻”虽然是这么回答,但许千户也不禁心中一悸,他意识到今日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索性一咬牙,对左右大喝一声道:

  “周新,本千户早已侦知你勾结建文,有意反叛朝廷,特来缉拿于你,孩儿们”

  他这一呼唤,大堂内外的几十名锦衣卫亲军齐声应道:“有!”几十名锦衣卫都是练家子,齐齐用丹田吼出这一声,虽才几十人,却如千百人,声震屋宇,房梁上都扑扑簌簌落下灰尘来。

  许应先得意的冷笑一声,遂喝令道:“将叛臣周新拿下”

  “喏”堂上的二十余名锦衣卫,便抽出绣春刀,就向周新扑来。

  “保护大人”一声断喝,周泰率领一班按察司捕快,手持钢刀利刃从屏风后冲出来,将周新团团护住

  一场火并眼看就要爆发,周新目眦欲裂,重重拍案,厉声喝道:“大胆!你们敢冲击臬台衙门、侵犯皇命钦差,是要造反么”

  那些锦衣卫才想起,对方可是皇上钦命的查案钦差啊气势不由一滞。

  而涌入大堂的按察司官差越来越多,就连房梁上也现出手持强弩的弓手,显然周新早就防备他们这一手了。

  眼见今日讨不着便宜,众锦衣卫也没了凶焰,只是仍然大喊大叫、虚张声势而已。

  “都住口”朱九爷暴喝一声,压住满堂嘈杂之声,然后冷冷盯着周新道:“周臬台,你太不地道了吧昨天说得好好的,今天就翻脸不认人”

  “我昨天答应你什么了?”周新冷哼一声道:“九爷是皇上委任的钦差,当以秉公查案为要,不要一心总想着锦衣卫的体面”

  被他一语说中要害,朱九爷也有些恼羞成怒道:“我也是为你好,你没有旨意就敢搜查锦衣卫的驻地,如此冒犯天子亲军,你不怕我家指挥使震怒”

  “我若什么也搜不出来,自然会向皇上请罪,”周新又哼一声:“但要是能搜出证据来,纪指挥使也说不出别的”

  “你当然要向皇上请罪了你个时日无多的叛贼”许应先走到朱九身边,朝周新狞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锦衣卫已查明你勾结建文余党了,想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吧”

  “狂犬吠日,其心可诛”听他信口颠倒黑白,周新气炸了肺,拿起一根火签往地下一掷,喝道:“把这祸国殃民的狂徒给我拿下!”

  按察司的捕快,是当初周新训练来抓捕建文用的,武功身手还在锦衣卫之上,而且绝对的服从,闻令扑上前,和锦衣卫扭打在一处

  这里是按察司衙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周新这边,他的手下又多,不一会儿便占据了上风。这时候,只听呼地一声,高高的房梁上跳下一人,正落在许千户头上,把他狠狠砸到地下

  原来是埋伏在房顶的周勇,见许千户在正下方,看准时机从天而降,虽然房梁将近三丈高,但有许应先垫背,他一点没伤着。只是苦了被当成肉垫的许千户,直接被砸晕过去。

  “统统不许动,”周勇翻手将匕首架在许千户脖子上,朝众锦衣卫大喝道:“不然我宰了他”

  谁也没料到,这么高的房顶上,也能跳下人来。事发太突然,以至于连朱九都才反应过来,只能目送着他挟持许千户,一步步退到捕快之中,(未完待续)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19 23:14

第二二九章 搜查

      这时候许千户转醒过来,见自己落在按察司的手中,慌忙大声道:“周臬台,你不能拿我。”

      “为何不能拿你?”周新冷声道。

      “因为我有这个……”许千户说着从怀里,猛然掏出一道黄缎子,大声道:“我有圣谕在身各省官员,不经皇上御批不得于涉于我自然更不能缉拿惩处。了”

      周新不禁一愣,许应先这手确实出乎意料,他没想到这货还藏着这么个杀手锏,但剑已出鞘,岂能无功而返,而且这时候放了许应先,无异于纵虎归山想到这,周新长声大笑道:“说得好,我这也有一道圣谕”说着也从怀中摸出一道黄缎子,高声道:“本官奉旨查问浙江千户所,你身为千户,自然首当其冲。”

      “仅是查问而已,并未允许你缉捕于我”许千户抗声道。

      “荒谬圣谕本是保你秉公行事,绝不保你行凶作恶,本司既然奉旨查问,一旦发现你有罪,自然要替皇上把你看管起来”说着高喝一声道:“左右,将许应先带下去软禁起来。本官这就上书夺去他的恃恩,再下大牢。”

      “喏”捕快们眼看着锦衣卫在杭州横行数月,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终于能把他拿下,全都斗志昂扬的高声应下。

      众锦衣卫想上前救人,却被朱九爷拦下,朱九是沙场上下来的,看到这些捕快就知道不是寻常货色,而是不亚于他的亲兵的精锐,而且此时士气高昂,箭在弦上,锦衣卫硬要夺人的话,难免踢到铁板。

      眼见许千户被推搡下去,朱九也不能输了阵仗,面色铁青的怒视着周新道:“周臬台好大的威势要不要连我一起拿下。”

      “朱千户说笑了。”既已撕破面皮,周新也不再跟他虚与委蛇,冷言冷面道:“您是查案钦差,我拿你作甚?”

      “哼,”朱九怒哼一声道:“今日着了你的道,日后必有厚报”说着运气重重一捶,竟将那结实的桌案喀嚓一声,一劈两半这手铁砂掌,把堂上人都惊呆了。

      朱九接过披风,狠狠盯周新一眼,喝道:“回千户所”便要转身率众离去。

      “且慢”却被周新叫住。

      朱九以为自己把他唬住了,回头冷冷盯着周新,等他的下文。

      “九爷随便去哪,但在本官没有对千户所进行清查前,”谁知周新却缓缓道:“不能回千户所。

      “你,好好真好”朱九一张黑脸被气成白脸,又转成红脸道:“好一个周新,我看你是离死不远了我们走”

      看着锦衣卫撤走,堂上一众官差军丁,齐齐松了口气,许多人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明朝开国四十六年,这还是头一次有衙门,敢跟锦衣卫剑拔弩张呢。

      虽然一阵阵后怕,但众人还是感到很自豪,这辈子都有的吹了……

      周臬台查封千户所、羁押的许千户的消息,立即轰动了全城。饱受蹂躏的杭州百姓,以为自己终于盼到了天亮,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之余,对为民做主的周臬台,自然感激不尽。他们敲锣打鼓、抬着‘解民倒悬,、‘青天明镜,的匾额,来到臬司衙门前,请求见周新一面,以表达感激之情。

      但按察司只出来一名副使,替周新向百姓讲话道:‘为民请命、惩治不法、乃按察司义不容辞之职,众位的盛情臬台大人心领了,但大人已经千户所去清查罪证,不能出来与诸位相见,请诸位回家去吧。安居乐业,少生事端,就是对臬台大人最好的回报了。,百姓这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周新自然不会说谎,他此刻就在卢园中,将一于番子白役,悉数关进牢房,命人仔细盘问。同时亲自盯着重头戏——抄查赃物。他特意从布政司衙门借来了十几名计吏,命差人把各处库房中的金银珠宝、玉石锦缎都搬出来,在院子里清点记录,足足清点了一天半。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各种金银玉帛、金票地契,能估算价值的,就高达六百万两,还有那些无法估值的古董字画、玉器明珠……这才不到三个月,就搜刮到如此恐怖的数字,要是任其肆虐下去,还不把杭州城的地皮刮净了。

      抄查清单之外,那些番子白役的口供也出来了……他们本就是些地痞流氓破落户,三木之下,甚至不用打、一吓唬,就全都竹筒倒豆子,招认了一桩桩横行不法之事,与那些控状对照起来,无需许应先的口供,便已经可以给他定罪了。

      按照番子的口供,官差们还从后院荷花池中,起出了十几具尸首,有的还是几天前才沉下去的,面目清晰可辨。经过仵作验尸,每一具尸身生前,都遭到非人的酷刑,这也是他们的死因。

      两天的清查下来,罪证堆积如山,周新愤怒之余,也不由松了口气,铁证如山,不容置辩,总算对皇上有个交代了。

      但周新还想取得许应先的口供,将案子板上钉钉。然而任凭他将如山铁证摆在面前,许应先都如扎嘴葫芦,不发一言。许应先是锦衣卫的高官,又有圣旨护身,在没有旨意之前,周新也不敢对他用刑,双方僵了一天,还是毫无进展。

      这时候身边人提醒他,朱九离开后,一直没有动静,怕是在密谋什么,为免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周新才一下猛醒,自己确实有些大意了,当今之计,时间是关键,而不是力求完美,他赶忙连夜将案情写成奏章,动用钦差关防,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然后便焦急的等待回复。

      三天后的一个午后,周新正在处理返还锦衣卫搜刮的民财,周泰来报,京城八百里加急到。

      “哦?”周新的眉头拧成个川字,自己奏报才送出去三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回复?压下心头的惊异,他赶忙到前面接信,竟然是圣旨。赶忙又设香案、接旨意,一番忙活,才看到上头的内容。

      很简短,只有一行字‘着周新解许应先进京。,下面没有落款、没有时间,但周新一眼就认出,这是永乐皇帝御笔无误,连忙口称遵旨,将旨意小心收好。又状若不经意的问信使,是何时启程的,路上天气可好云云。

      那信使不疑有他,便如实告知,说是两天前出发,路上因为下大雨,耽搁半日云云。周新听完,说声辛苦,便让周泰带他下去吃饭歇息。

      待那信使一走,周新一下瘫坐在椅上……这信使是两天前出发的,而他派出的信使,两天前还在路上呢所以这道旨意,绝不是因自己的奏报而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朱九恶人先告状。

      “怎么能犯这种低级失误……”周新扼腕不已,他要是不强求许应先的口供,就可以早一天,赶在这道旨意发出前,把奏报送到京城情况肯定会好很多。

      但事已至此,不管什么局面,都只能去面对了。周新打起精神,默想一遍自己手里的证据,他感觉参倒许应先不成问题,谁也没法替他说情。

      唯一担心的,是朱九之前的威胁——诬陷自己勾结建文,如果皇上相信了,那可就坏事儿了。

      如果自己彻底是清白的,周新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皇上是明君,不可能听信一面之词,就草菅一省臬台。可他偏偏有不能为君王道哉的事情——当时他得知唐云要调动舰队,将郑家人歼灭于海上时,是他让周泰星夜赶回杭州,从臬司大牢里,放出了专门造假的宗师圣手张,命其伪造唐云的调令,把浙江水师调离了钱塘口,使郑家的船队逃出生天。

      等唐云发现中计后,却没有声张,而是依然向皇上禀报任务完成。这本就在周新的意料之中……永乐皇帝治军严厉,堂堂浙江水师,被人一张伪造的手令,便调的团团转,这要是打起仗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旦上报,唐云这个浙江都司就于到头了,所以虽然憋了一肚子火,唐伯爷想清楚利害,还是会忍下去。何况茫茫海上,无处查证,郑家人又一去不返,何不就当他们已经死了,将此事一了百了呢。

      唐云的反应不出所料的,果然没有声张,这也是周新敢这么于的原因所在。可是他于了二十多年的法司,最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如果有心人怀疑起唐云来,还是可以从浙江水师那头,问出事情真相的。

      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郑家数千口命悬一线,他周新虽然号称冷面寒铁,可一颗心仍是肉长的,束发受教半辈子,岂能坐视不理?所以根本别无选择……

      不会是朱九已经知道了真相,周新一摸额头,满是汗水,不禁喟叹一声,想不到自己也有做贼心虚的一天。

      其实做了就做了,本来没什么好后悔的,就算搭上自己这条命又何妨?可现在这节骨眼上,要是被对方用这件事翻盘,前功尽弃不说,恐怕再也没有能治得了锦衣卫的了……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19 23:14

第二三零章 完婚

      圣命大如天,要周新立即进京,他就片刻也不能耽搁。

      当天下午,周新跟二位副使交接了差事,重点还是退还百姓被搜刮的财产事宜,他对二位副手道:“从许应先房里搜出来的抄家清单,应该是准确的,可以凭此退还百姓财产。这件事,我走后你们可以继续进行,不能停下。”

      “不知大人为何如此着急?”一位副使问道:“不如等此案盖棺定论,再行退还,岂不妥帖?”

      “就怕到时情况有变……”周新蹙眉道:“这些钱财本就是百姓的,官府已经留了底,又有布政司和按察司的签押,足以证明锦衣卫的罪行了。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点还给百姓吧。”

      “难道此事还有变化?”两位副使惊道。

      “按说是没有,”周新幽幽一叹道:“但是谁知道此次京城之行,会有什么变数?”

      “唉……”两位副使齐齐叹气,那天许应先和朱九在大堂上的话,他们可都听到了。再说到了按察副使这样的位子上,很多事情也瞒不过他们。他们知道建文帝没死,朝廷在全力暗中缉捕,去岁浦江之围,就是要抓建文帝的。结果调动全浙的兵马,围了浦江几个月,还是让建文给跑掉了。

      皇上自然无比震怒,继而对浙省官员产生了极度怀疑,这才有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的设立。他们还听说,锦衣卫正在秘密调查周臬台与建文余党的关系,如果在这上面被他们咬一口,周臬台真要凶多吉少。对于周新冒着极大的危险为民请命,他们都是极佩服的。二位副使虽然没有周新的勇气,但也是圣人门徒,知道丨曰成仁、孟曰取义,的教诲,齐齐朝周新行礼道:“大人放心上路,杭州的事情交给我们了。”

      “有劳了。”周新抱拳还礼,又吩咐了一番,直到掌灯时分,才转回后衙。

      走入后衙,周新抬头望一眼初夏的夜空,上弦月若有若无地浮在南边的院墙上,草丛中、墙根下的各种小虫无忧无虑的鸣叫着,正屋里亮着灯,一家人都在等他回来。

      周新进了正屋,在婢女的服侍下,卸去官服、官帽,换了一件居家所穿的葛布道袍,在正位上坐定,和夫人一起,接受两儿一女的请安,然后全家人入座用晚饭。

      晚饭是周夫人亲自下厨,她是广州城一位举人的女儿,从小墨香熏染、知书达理,与周新结发二十多年,相濡以沫、从未红过脸。周新为官公务繁忙,一应家务很少过问,全凭夫人操持。

      饭桌上,周新望着老妻儿女,心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闷在心里。周夫人见丈夫心事重重,饭后儿女回屋,她为周新沏上一杯参茶,轻声道:“老爷,看你神色恍惚,莫非这次进京,有什么不妥?”

      “能有什么不妥?”周新摇摇头道:“许是这阵子太累,精力有些不济。”

      “不对,肯定有事。”知夫莫若妻,周夫人摇头道:“今天周泰来跟我拜别,说要去南面几年,他是你最得力的手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却遣散他,这分明是”周夫人的脸上,浮现出浓重的担忧道:“在做最坏的打算……”

      “……”周新微微吃惊于妻子的敏锐,又想到今日一别,还不知能不能再相见,而且还有可能牵累到家人,他心底涌起浓重的歉疚,“周泰的事情你别瞎猜,不过我这次进京,确实有些凶险。京城是锦衣卫的老巢,到了那里主客易位,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说着抬头望着妻子,眼圈微红道:“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什么情况都可以坦然面对。只是一想到可能会连累到你们,我就心如刀割……

      周夫人闻言面色苍白道:“浙江这么多官,谁都知道锦衣卫惹不起,为什么就你非要惹他们?”

      “我自知身处嫌疑之地,若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不会惹他们。”面对妻子,周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叹息道:“可是几个月来,眼看着百姓惨遭蹂躏、杭州成了人间地狱,我身为一省臬台,责无旁贷,岂能坐视不理?”

      “你也可以回避的。”周夫人幽幽道。

      “几十万百姓身处水深火热,总得有个官为他们说话,为他们做主”周新握住妻子的手,低声道:“别人都聪明,就我一个不知死活的蠢人……”

      周夫人的泪水刷得淌下来,紧紧握住丈夫的手,摇头哽咽道:“你不是蠢,你比谁都明白,只不过你不欺心……”

      “如果我回不来,周勇他们会护送你们南下,周泰是去打前站了”周新低声道:“我食君之禄,为朝廷尽忠是本分,但你们没有这个义务,陪我一起遭殃。”

      “你若有事,我岂能独活?”周夫人流着泪摇头道。

      “说什么傻话?”周新沉声道:“你若也死了,儿女谁抚养?家里的老母谁赡养?这副担子,你得挑起来”

      “……”周夫人已经哭成了泪人:“老爷,真至于此么?”

      “当然不至于,我只是说万一,”周新强笑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一个月内就回来了,好了放心吧,天不早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嗯……”周夫人点点头,吹熄了灯,但这一夜,夫妻俩注定辗转难眠……

      彻夜难眠的还有王贤,数日前,他拜会宗师、登门感谢,却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徐提学告诉他,兵部已经行文他这里,要调他进京,充任太孙的幼军。

      王贤当时就惊呆了,怎么听怎么像是小桂子的节奏,不会是要阉了我吧?

      “唉,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刚考上秀才就要去当兵,换了谁都接受不了。”徐提学叹口气,安慰他道:“但你大可放心,据我所知,太孙的幼军并非正规军,也就是说,你不必入军籍,我会为你保留学籍,将来还可以回来考举人。考中了举人,就是官身,自然不用担心入军籍了。”

      “多谢宗师厚爱。”王贤忙道谢道。

      “再说,这次多亏了太孙点名要你,你才能摆脱锦衣卫的威胁,做人要感恩,你要好生侍奉太孙。”徐提学说着笑道:“说不定,将来我还要靠你照应呢。”

      “宗师说笑了”听徐提学说‘侍奉太孙,,王贤脑海中浮现出,王振王公公的样子,好像王振也是秀才出身哩……日啊,我宁死不当死太监啊

      “不是说笑,”徐提学正色道:“太孙也是储君,这是你的机缘,要好生珍惜。”

      “是……”王贤魂不守舍的离开提学府,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打听,这幼军到底什么东东,可惜满杭州城都没个明白人,只是知道去岁,也从杭州选过十二到十七岁,身强力壮家世清白的少年,到京城充幼军。听说要求身强力壮,王贤心下稍宽,好像选太监不需要这一条,但终究是心中忐忑,唯恐此番进京青春小鸟一去不回了……

      回家跟爹娘一说,王大娘也惊呆了,“儿啊,咱可不能去,当太监大富大贵那也是死太监,那可不行”

      “瞎说。”王兴业哂道:“老子打听过了,兵部从全国各地给太孙征集的幼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皇宫里都没那么多太监,伺候一个太孙,用的了这么多人?”

      “说的也有道理……”王大娘喃喃道:“可要是万一呢?”

      “万一也不要紧,还有王贵呢……”王老爹不负责任道,王贤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靠,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不行”王大娘还是很担心,想来想去,拍板道:“小二,你和清儿这两天就圆房吧”

      ‘咳咳咳……,王贤咳嗽连连,心里这个郁闷啊,我这摊上俩什么样的爹娘?

      “还不好意思了。”老娘哂笑道:“你俩现在跟两口子有啥区别?”

      王贤老脸通红道:“娘,我们是清白的……”

      “行了”老娘霸气的一挥手道:“清儿是咱家的养媳,按照风俗,也不用再办婚礼,回头我看个日子,给你俩布置下新房,请亲朋好友吃顿酒,就可以了。”

      “嗯,请客吃酒是必须的。”王兴业点头道:“我还以为你连这也要省了呢。”

      “省了啥也不能省这个。”老娘一翻白眼道:“不然上哪收礼去”

      “……”王贤彻底无语,节操,二老的节操去哪了?

      但在这个年代,婚姻大事上,王贤和林清儿根本没有发言权,只能任由爹娘摆布。老娘雷厉风行的本色不变,回头就请大师看了日子,发现六天后就是黄道吉日,于是定下了结婚的日子,四月三十

      这么仓促就完婚,王贤总觉着对不起林清儿,倒是林姐姐很看得开,天下养媳都是这样,六礼齐备反而让人笑话。何况她心理上早就把自己当成王家的媳妇,仪式不仪式的,真没那么重要……

      至少她是这样宽慰王贤的。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20 21:34

第二三一章 闹洞房

      虽然时间仓促,婚礼从简,但宾客绝对不少。富阳县的官绅、杭州城的秀才、王家村的亲族,还有王兴业在府衙的一于同僚,前来参加婚礼的足足三百多人,大摆了三十桌宴席。王家都不够地方,还得借街坊的宅子才摆的开。

      让人意外的是,周臬台和徐提学竟然也拨冗莅临,着实给婚礼增光不少。不过二位高官也知道自己在影响气氛,观新人拜了天地,吃了敬酒便告辞离开,以便宾客尽欢。

      待到天黑,酒足饭饱,年长的宾客便也告辞离开,但年轻一些的,无论秀才、胥吏还是周勇这样的武夫,却都留下来,兴高采烈的进行下一项——闹洞房这是婚礼上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甚至可以算作是婚礼的高潮。

      闹洞房的宾客聚在新房中作弄新人,戏闹异常,多无禁忌,所谓‘闹喜闹喜,越闹越喜,,无论如何折腾,主人不得恼怒,愈闹愈发,喜可加倍。当然也不是一味瞎闹,而是在几位五福妇人的带领下,以撒喜床的方式进行。

      只见新郎新娘坐在喜床上,五福妇人们手托个大盘子,盘内铺着红纸,红纸上放着枣、栗子、花生、桂圆等彩头,,一边抓着于果往床上撒,口中还边撒边唱……

      王贤他二大娘撒一把桂圆,笑唱道:“床上撒了一把果,夫妇相亲子女多。”

      赵县丞他浑家撒了一把枣,笑唱道:“床上撒了一把枣,夫妇和气百年好。”

      王贤他六婶子撒了几个梨,笑唱道:“床上撒了几个梨,夫妇互敬心一齐”

      接着众妇人朝房间各处撒些糖果齐唱道:“一把果子撒上天,九天仙女下凡间。俺问仙女哪里去?庆贺贵府结良缘。一把果子撒下地,得见土地笑嘻嘻。俺问土地笑个啥?麒麟送子到府里”所以这撒床妇人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得机灵脑子好使,能记住长长的词,甚至还得有随机应变的本事。

      闹洞房耐着性子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聒噪起来:“换一个,换个来劲的”

      起哄声中,嫂子们便笑着换了词:“一把果子撒洞房,洞房布置真排场箱子成对柜成双。二人到黑来安睡。一个枕头两个夯两把果子撒牙床,红绫锦被铺床上。丝绒枕头成双对,每天晚上卧鸳鸯。花好月圆新婚美,百鸟来朝凤求凰”

      “快快快”知道好戏要来了,众宾客不管是秀才还是捕快,都急不可耐的催促起来。

      “好好好……”嫂子们的笑声转浪,又唱道:“三把果子撒上头,新娘头抹了桂花油。这话大伙儿信不信?”

      “不信不信”众人一齐摇头。

      “俺说这话你不信,就请新郎去闻闻”嫂子们笑唱道。

      “闻一闻,闻一闻”众人便一起对新郎起哄道:“你不闻来我们闻”

      “那还是我自己闻”王贤忙回一句,然后凑到新娘头边深深一嗅,对众人道:“闻一闻来确是真,桂花油抹的香喷喷。头戴绒花颤微微,蜜蜂也来采花粉”

      这才刚开始,嫂子们将枣子撒到新娘的盖头上,又唱道:“四把果子撒到脸,新娘子脸似白玉盘。樱桃小口柳叶眉,倾国倾城赛貂蝉这话大伙儿信不信?”

      “不信不信”众人一齐浪笑着摇头。

      “俺说这话你不信,请新娘扬起脸来大家看”嫂子们笑唱道。

      “看一看,看一看”众人便对新娘起哄道:“不给看我们自己看”

      一身霞帔,头戴凤冠的林清儿,只好羞羞的将盖头掀起,将那眉目如画的粉面,露给众人一管,自然引得一片亢奋的欢呼。

      “五把果子撒到手,新娘子手指赛嫩藕。描花绣朵不求人,能文能武第一流。”嫂子们便继续唱道:“有人说她是拽子,有人说她六指头。到底是个啥样子?请新郎拿起新娘手来瞅瞅”

      “拿起来,瞅一瞅”众人越来越兴奋的起哄道:“不然我们自己拿起来瞅”

      “我来拿呀我来瞅,我的媳妇谁也不能动”王贤忙拿起林姐姐的纤纤玉手,装模作样观看一番,又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换了另一只,这才汇报道:“十指纤纤赛玉葱,定有一手好女红”

      “六把果子撒到腰,新娘腰藏只大狸猫。大家都说有了喜,俺说那是棉裤腰,这话大家信不信?

      “不信不信”词儿是越来越过火,闹洞房的情绪却越来越高。

      “这话大家都不信,还请新郎伸手去摸摸”

      “快快伸手摸一摸,不然我们自己摸”起哄的声音能把房顶掀翻,一些闹房的大姑娘小丫头,脸都涨得红彤彤,心说难道自己结婚时,也要被这般作弄?心下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不由都痴了。

      王贤只好当众双臂环过林姐姐的纤腰,对众人道:“嫂子眼睛真叫拙,新娘的纤腰如束素。红蕖照映霜林表,杨柳舞风腰袅袅。”羞得林清儿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心里却喜得跟什么似的。

      众人轰然叫好声中,嫂子们继续唱道:“七把果子撒到脚,新娘走路脚歪歪。我想是怨路不平,大家硬说是条半腿。不管是真还是假,新娘起来走几步。”

      起哄声中,林清儿只好款款下地,在满地的核桃、桂圆上走两步。然而从送入洞房到这会儿,她早就坐麻了腿,一站起来险些跌倒,王贤赶紧搀扶住,引得众人笑翻了天。

      待新娘重新坐下,嫂子们接着唱道:“八把果子撒到脚,新娘子脚有三尺多。大家夸她是脚状元,五湖四海比大脚。俺说这话你不信,不信新郎去约约”

      “约一约啊约一约,不然我们就自己约”

      王贤这个汗啊,这大明朝闹洞房,一点不亚于几百年后啊,当初他折腾人家新郎官儿的,这会儿全都报应回来了。只好弯腰捧起林清儿一只穿着红绣鞋的小脚……话说大明才定鼎不到四十年,蒙元遗风犹存,程朱理学未盛,大户人家的女子,还没有缠足的习惯。然而林清儿一双脚,却天生生得纤细小巧,王贤捧在手里,装模作样一丈量,也就是一扎多一点。然后赶紧放下,用罗裙盖住,对一群瞪大眼的宾客道:

      “约一约来约得好,小脚只有三寸多。走路好比风摆柳,担挑子好比大骆驼……”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九把果子撒新人,二位新人真斯文。男的好比杨宗保,女的好比穆桂英。自从今日结秦晋,二人去破天门阵”气氛热烈到了极点,撒喜床也终于到了尾声,嫂子们齐声高唱道:“几把果子都撒完,客人们还嫌撒的短。不过本来春宵苦就短,新郎已经把兵点,新娘快点将床铺,铺好咱们就把沙场让”

      原来在婚床上,反铺一条花席,新娘要铺床,就得把它翻过来。新娘要是不翻席子,闹房的就不走,逼着新娘子非得当着他们面反过来。当林清儿终于动手翻席,在一旁的闹房者便趁机问道:“翻过来了没有?”

      新娘子自然羞于回答,但闹房者穷追不舍,直到林清儿红着脸道:“翻过来了”

      “新娘子都翻过来了,新郎子还等个啥?”闹房的才怪笑着一哄而散。

      哄堂大笑声中,宾客走得一于二净,洞房里只剩下一对新人。

      洞房花烛夜,长夜燃明灯,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从闹房的折腾中缓过劲儿来,王贤握住林姐姐的小手,两人相视一笑,甜蜜非常,没有盲婚哑嫁的刺激紧张,却多了几分琴瑟相谐,鸾凤和鸣,此中温情恩爱,自是那些萍水相逢的夫妻无法比拟。

      只是熟归熟,两人却都不敢说话,为啥?因为屋外头一溜儿偷听的耳贴墙壁,就等听新人弄出声响来,若得其一言半语,更要大肆宣扬,传得四邻皆知,经久不衰。但一点声音也没有,也是不吉利的,若是洞房花烛夜,被听房的吓到一宿不敢动弹,更会传为笑谈。不过听房还有个规矩,就是不能出声,要是外头人被里头人引出大动静来,就算听房失败,自然要溜之大吉。

      过了好一阵儿,墙根下的人们,便听到洞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纷纷相视而笑,心说小两口终于忍不住了,开始脱衣服,好戏要开锣喽

      果然,不一会儿,便听房中新郎官连呼‘快活、甚是快活啊,、频叫‘爽利、从没这么爽利,、注常自己弄时,感觉要差很多,,还不时吩咐新娘子往上点、往下点、听得众人窃笑连连,这小两口还真忘情,根本不管外头有人听。

      正听得心火上窜、兴致勃勃之时,突然听新郎官长叹一声道:“人手给挠背,可比用痒痒挠儿舒服太多”

      外头听墙根的人登时石化……竟然是在抓痒、是在抓痒、抓痒……

      好容易收拾起在风中凌乱的心肝,又听了好一会儿,人们这次听到新娘子低声娇呼道:“你轻点,痛、好痛……”

      听墙根的人又一下兴奋起来,心说这下总不会错了,里头终于正戏开锣。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21 22:53

第二三二章 春宵苦短

      “你轻点,好痛……”新娘子小声呼痛。

      “你忍一下。”便听新郎安慰道:“就快出去了。”

      “快点,痛死了……”新娘子小声道:“都出血了。”

      “第一次都这样,难免会痛,以后次数多了,就不疼了……”新郎官如释重负道:“呼,终于完事了……”

      “呜呜,真疼啊……”新娘子带着哭腔道:“摘个耳环都这么痛,另一个坚决不摘了”

      “谁让你几年不戴耳环,耳朵眼都长住了……”

      “你见谁居丧时带首饰的?”

      听墙根的彻底崩溃,洞房花烛夜不行周公大礼,净挠痒痒、摘耳环去了,有这么坑爹的么?要是再听下去,非得神经了不可……众人无奈,只得纷纷败逃。

      王贤推开窗户,望着众人一哄而散,哈哈大笑起来,小样儿,还敢听老子的墙根儿,分分钟搞定你们

      看到这一幕,林清儿羞红了脸,小声埋怨道:“你不是说早就走了么?”怪不得王贤会突然发好心,帮她摘耳环,原来是为了作弄这些人……想到这,她不禁又嗤嗤笑起来。这个小郎君,简直是坏透了。

      王贤关上窗,转身朝林姐姐邪邪的笑道:“娘子,夜已深了,人也散了,我们快歇息吧……”

      林清儿登时紧张起来,虽然之前有过亲亲搂搂,但毕竟发乎情、止于礼,没有过界的。现在终于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哪有个不害怕的?

      看着灯下不胜娇羞的林姐姐,王贤的呼吸粗重起来,像个毛小子一样凑上前,嗅一嗅美人的发香,嗅一嗅美人的体香,便伸出手去解她胸前的鸳鸯扣,谁知扣有些紧、手又有些抖,竟怎么也解不开

      林清儿风情万种的瞥他一眼,侧过身去,自己解开了嫁衣的纽扣,露出里面赛雪欺霜的一段肌肤,在鸳鸯戏水的鲜红肚兜映衬下,令王贤心迷神摇,呼吸愈加急促起来,伸手便将她的一双娇挺玉峰拿住,虽然隔着肚兜,但那惊心动魄的触感,还是完美的传来。王贤不禁暗赞,这吴大夫开的方子真有效,别的不说,林姐姐的胸部起码大了不少。

      林姐姐那酥胸被擒住,娇躯便都酥软了,鼻息烧得脑子发昏,只得羞涩不堪的将螓首埋入他怀中,任其荒唐。王贤只觉怀中玉人火烫烫的紧紧贴过来,所触肌肤粉滑娇嫩,愈觉**非常,哪还顾得上别的,与林姐姐忘情交纠痴缠个不休……

      今夜雨疏风骤、沉醉不知归路……两人三更天躺下,一直到了五更才云收雨歇,相拥而眠,教外头听房的王大娘惊叹不已,继而深深鄙视了王老爹一番。

      “我多大年纪,他多大年纪?”老爹受不了了,就在墙根下小声辩解道:“能一样么?”

      “你十七八的时候,也没见怎么样……”老娘鄙夷的揉一揉酸麻的大腿,起身返回房间。

      “臭婆娘,老子前段时间是有病,现在病好了,却要你看看我的真功夫”老爹气愤的起身相追,他吃了吴大夫配的药,又自我感觉好极了。

      “来就来,谁怕谁”老娘哼一声,挑衅道:“是好汉就放马过来”

      “呔,婆娘看枪”

      一双玉人,良工琢就,两情相悦、男欢女爱,比别个夫妻更胜十分。加之王贤不日就要奉命进京,具体什么情形还不知道,自然没法带家眷一道。二人新婚、正是食髓知味、如胶似漆的时候,却硬要分开,正如婴儿断乳,好生难舍。除了婚后头天给婆婆敬茶,二人便整日在楼上成双捉对、朝暮取乐。真个行坐不离,梦魂作伴。然则苦日难熬,欢时易过,转眼就到了启程的日子。

      这一夜,小夫妻彻夜未眠,相拥缠绵,道不尽离愁别绪,林清儿垂泪道:“就带妾身去京城吧,是福是祸,好歹有个分担的。”

      “不是说好了么,我去了看看情况,要是必须长住京城,自会把你接去。”王贤搂着妻子光洁的肩头笑道:“而且应该不是坏事儿。我刚打听清楚了,这个幼军,是皇上给太孙设立的亲军,一来宿卫太孙,二来供太孙操演,培养他带兵打仗的本事,跟太监没啥关系。”

      “那就好……”林清儿想到那让人恨又让人乐的坏东西,声如蚊鸣道:“害人担心一场。”

      “你担心什么,小美人儿?”王贤促狭笑问,林清儿娇羞不依,竟拧住他的**,不让他说下去,王贤只好改口道:“看来只有把出门以后的欠账先预支了,娘子才会放人”

      林清儿的娇呼声中,二人又结合在一起,只是这次林清儿不觉欢快,玉面两泪交流,却是实在割舍不得。王贤也心下惨然,把衣袖替她揩拭,不觉自己眼泪也挂下来,两下里怨离惜别、分外恩情,一言难尽。

      然而**苦短,转眼到了五更时分,前面家里人已经起来准备送他了,小夫妻再不舍也得起床,只得相拥起来,把外间的玉麝叫进来,让她伺候穿衣洗漱。

      王贤见玉麝两眼红成兔子,奇怪问道:“你也整宿没睡么?”

      玉麝幽怨的看了少爷一眼,一声不吭,心里却郁闷道,你们整晚上神仙打架,我能睡好才怪。

      梳洗打扮停当,夫妻下楼来,便见众人早就等在那里,除了老爹老娘银铃王贵外,送行的还有三叔公,以及王金几个便宜儿子。

      话说王金几个关键时刻掉链子,躲到家里不敢上门,结果毫不意外,统统落榜。王贤却有惊无险,不仅稳稳中了秀才,锦衣卫的事情也解决了,还被太孙调到京城去……在乡下人眼里,这就是一步登天了……王金几个的懊悔可想而知。

      不光懊悔,他们还被家里人一顿好揍,然后趁着王贤婚礼,由三叔公领着来磕头赔不是,求爷爷告奶奶,表示痛改前非,以后决不再临阵脱逃了。王兴业虽然很不爽这几个小子,但冲着家族的面子,也只好训丨斥几句,便揭过这一页。

      不过要想中秀才,就得等下次了,且靠自己努力了……徐提学马上就离任了,指望下任提学道主动给考题,还不如靠自己考中的希望大。

      吃过早饭,王兴业将王贤叫到书房,交给他个上了锁的铜匣子,王贤打开一看,见里头是一摞金银铺的存单,拿起张一看,见是一千两白银,存在京城万富钱庄。

      “一共一万两银子,我分别存在十家钱铺里。”老爹又递给他一个锦囊道:“这里头是取钱的凭证,用的是你的名字,千万收好了。”说着有些肉痛道:“不算咱家在运社的股份,这是你老子一半的身价”按照明朝法律,子女和父母没分家,就没有私人财产,一切都是父母的。

      “我带那么多钱于啥。”王贤摇头道。

      “我看你是光想着回房,脑子里不装事情了”老爹骂道:“你以为京官是咱外官,不管孬好,都有外快捞?我去过京城可是知道的,那班京官都精穷精穷,有在实权衙门的还好,若在清水衙门里头,就那点于巴巴的死俸禄,要是没有家里接济,只能每天咸菜稀饭、稀饭咸菜了你虽然是太孙的人了,但我想太子都靠边站,太孙那里肯定更没啥花头,你又不是一个人过去,要是不随身带点钱,日子还有法过么?”

      王贤一想也是,他这次去京城,虽然不带老婆,但确实不是一个人。吴为吴小胖子自从浦江那次之后,便绝了仕宦之心,一心一意给王贤当起了幕僚,自然要随他进京。帅辉和二黑两个虽然已经是官身,但两人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他们一旦离开王贤,便如无本之木、无水之鱼,根本混不下去。便央人跟周臬台说,放他们跟王贤进京。本来这二人就是胡潆硬塞进来的,这点小事儿周新自然一口答应。

      三个死党之外,还有闲云和灵霄兄妹,并那九个牛鼻子。闲云和灵霄是不放心王贤的安全,京城可是锦衣卫的老巢啊便以继续入世修行为由,要跟他一起去北京,并让那些道士们先回山。

      谁知道横云子、黑云子几个不答应回山,说我们是奉命保护少爷小姐的,自己回去算怎么回事儿?要么大家一起回去,要么我们跟着去京城……这话一说,傻子都能听出他们的想法。也是,武当山成了大工地,几十万人闹闹哄哄、烂七八糟,换谁也不愿意回去。

      闲云本来少主脾气发作,要硬撵他们回去,却被王贤劝住。进京之后,肯定凶险异常,能多一份力量,绝不少一份力量。

      这就是十四个人,加上不出意外,王贤还会接家眷过去,轻轻松松二三十口,京城米贵居不易,那开销确实大了去了……

      “再说我儿日后往来的都是大官了,出手寒酸了怎么能行?”老爹满脸自豪道:“只管放开了花,不够就写信回来要老子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持我儿子光宗耀祖”

      王贤这个汗啊,老爹,您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22 19:52

第二三三章 上贼船

      从书房出来后,老娘又反复嘱咐王贤,到了京城要万事小心,该低头时要低头,见事不好就赶紧回来,别觉着脸上挂不住,天冷了记得加衣服、天热了记得脱衣服,别喝生水,别采野花……看来‘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句话,真是四海而皆准的名言,竟然在王大娘身上都适用。

      “爹娘,你们保重”王贤给老爹老娘磕了头,爬起来对众人道:“那么各位,我们出发吧”

      “好”二黑等人高声应道,灵霄更是兴奋的直蹦脚

      “有那么高兴么……”银铃得在家待着,见哥哥和好姐妹都走了,觉着闪得慌,小声嘟囔起来。

      “当然啦,要去京城啊,我还没去过京城呢”灵霄兴高采烈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我……”银铃颇为意动,但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二嫂尚且得留在家里,她就更没指望了。更何况,于谦的那个什么董妹妹随时会来杭州,她哪敢走开?

      “好啦好啦,我会想你的。”灵霄抱着银铃亲一口,咯咯笑道:“我会给你捎礼物会来的”

      两个小丫头在这边依依惜别,那边王贤已经走到大门口,却有些意外的看到一条高大的身影。

      “嘿,你个大个子,”王贤笑道:“这几天跑哪去了?”

      那人正是那个被王贤捞出来的那个狱友,他的身体恢复能力异常惊人,离开千户所时还站不起来,在王贤家将养了几日,便又活动如常了。

      大个子的名声很高,每天都有杭州的百姓来看望他,但他的名声都来自于那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一次,他一人独战五十名锦衣卫,救下了萍水相逢的一船人,自己却因为伤重束手就擒。杭州人向来崇拜勇士和义士,大个子正是这样的人

      闲云曾试过他的身手,说还在自己之上,但王贤和别的人问他姓甚名谁、家乡在哪,大个子都不作回答。

      王贤也不以为意,锦衣卫严刑拷打了那么久,都没撬开他的嘴,显然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他既然有副侠义心肠,直爽脾气,这人就值得交往。王贤便不再追问,任其自在休养。

      谁知王贤婚礼之前,大个子不辞而别,弄得王贤怅然若失,此刻见他返回,自然喜出望外。

      “我想送你一份结婚礼物。”大个子的话,比闲云还少,缓缓道:“所以去了趟京城。”

      “哦……”王贤吃惊道:“这几天你去京城了?”

      “嗯。”大个子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串念珠道:“在京城遇到危险,拿这个去庆寿寺,便可以过关。但只有一次机会,那老东西的脾气太古怪,说一不二。”

      王贤接过那串菩提念珠,心说这么神?点点头道:“大个子,你跟我一起去京城吧。”

      “我还有事,必须和你分道扬镳,”大个子摇摇头,洒然笑道:“等你下次结婚,我再来讨杯喜酒吃。”

      “去你的”王贤大翻白眼道。

      “哈哈哈……”大个子朝他点点头,又朝众人一抱拳,道一声“后会有期”转身大步离去,他虽然用走,却比寻常人跑起来还快,就像道家的缩地成寸。但闲云说,这是一门极高明的轻身功夫。

      “时候不早,我也出发了”王贤招呼一声,众人便背起行囊,浩浩荡荡离开了家门。

      行到官船码头,便见那里戒备森严,按察司的官兵甲胄在身、刀箭在手,如临大敌的戒备着,看到王贤一行人过来,全都紧张起来,竟然张弓持弩瞄准他们,大喝道:“站住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王贤心说,锦衣卫的威名还真盛啊,竟然把堂堂一省臬司吓成这样,不过他也不敢托大,万一被误伤了可没处说理去。帅辉忙大声道:“季千户,我是帅辉啊,我们今天坐官船进京,这里还有兵部的勘合呢。”

      兵部勘合可是好东西,只要手里有这玩意儿,一路上吃住行都是公家的。兵部尚书亲自调人,自然要给太孙个顺手人情,让王贤他们享受一把高官待遇了。

      “是你啊。”那季千户见是熟人,才让手下放松,道:“你们改天吧,臬台大人紧急进京,把官船征用了。”

      “那不要紧啊,我们大人和臬台熟着呢,又都是去京城,路上还能说话解闷呢。”帅辉笑道。

      “这个么……”季千户想一想道:“那你们等一下,我去问问。”

      季千户一进去,帅辉回过头,就见众人一脸你白痴呀,的表情瞪着他。

      “怎么,我说错话了么?”帅辉小声道。

      “最起码,你得先弄明白,这么大阵仗到底是为啥吧。”二黑白他一眼道:“万一是贼船你也上

      “怎么会呢,臬台大人的船啊……”帅辉巴望着王贤道:“大人不是常教导我们说,跟领导走最安全么。”

      “你也得分时候啊。”吴为摇摇头,这家伙关键时刻就犯二,一贯的。

      “那我赶紧说去,我们今天不走了,改天吧。”帅辉忙道。

      “算了。”王贤摇头道:“话都说出去了,又不敢上船算怎么回事儿。”

      不一会儿,那季千户回来,才让人把他们放过来,又仔细检查了每个人的告身、度牒、路引,确认无误才放他们到码头,小声对帅辉嘟囔道:“走陆路,坐民船都能进京,何必非要搭臬台的船?”

      “不是为了安全么?”帅辉于笑道,听人家也这样说,他心道看来自己这次真犯二了。

      “未必……”那千户摇摇头,不敢再说下去。

      帅辉也不再说什么,笑笑与他作别进去。便见几辆栅门大开的囚车停在码头上,这才意识到,原来这船是用来押解犯人的

      不过里头的犯人已经被押解上船。负责押解的周勇,这才得空迎上来,朝王贤深深一揖道:“大人,臬台命属下在此恭候”

      “不必理会我,”王贤笑道:“正事要紧。”

      “人犯已经关押妥当,任他插翅难飞。”周勇笑道:“请大人跟我去见臬台吧。”说着命手下,带其余人上船安顿,大家曾是战友,其实根本不用吩咐。

      王贤便跟周勇上到官船顶层,这里是周臬台的起居室,周勇通报一声,便请王贤进去,他则在门外把守。

      王贤进去后,便见周新已经除下了绯袍,换上家居的葛布道袍,面上带着些许慈祥的表情道:“新婚燕尔就要分别,不好受吧。”

      “大人也开始说笑了。”王贤摸摸鼻子,苦笑道:“当差不自在,自在不当差,这有什么办法。

      “不错。”周新点点头道:“坐下说话。”他自个也不坐上首,而是捡了张挨着王贤的椅子坐下,亲手给他斟了杯茶道:“以茶代酒,感谢你。”

      “大人客气了。”王贤忙接过来,“锦衣卫也是我的敌人。”两人的话没头没脑,但知情者自然会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

      “从前的事情不再说,但这次……”周新淡淡道:“你其实已经抽身而出,没必要再趟这趟浑水了。”

      “大人真认为他们能放过我?”王贤哂笑一声道:“许千户确实打了保票,可当初朱九也信誓旦旦保证,锦衣卫不会追究。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换个由头就要于掉我?从哪个角度看,朱九爷都比许千户更可信,他说的话尚且不作数,许应先的话,就更不可信了”

      “你说的有些道理。”周新缓缓颔首道:“我听说现在管北镇抚司的朱六性情狭隘、睚眦必报,你几次三番让他感到没面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正是这个意思。”王贤轻声道:“京城又是锦衣卫的老巢,要想整我是随时随地的事儿。大人觉着,光靠太孙就能保我无事?”

      “恐怕不能。”周新这段时间,光思虑锦衣卫的案子了,哪有功夫理会王贤的事儿,此刻细想之下,也觉着他的处境实在凶险,真叫个羊入虎穴:“太孙虽然深得皇上喜爱,但毕竟年纪还轻,京城又凶险万分,自己尚且还需要人保护……”

      “所以我想过,此去京城,缩头也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要想自保,唯有火中取栗。”王贤沉声道。

      “火中取栗?”周新沉吟道:“非智者所为。”

      “大人知道飓风么?”王贤问道。

      “知道,去岁的大海潮,不就是飓风带来的么。”周新道:“据说当年,蒙古的舰队征日本,却不幸遇到飓风,结果全军覆没。”

      “是的,飓风有毁天灭地之能,”王贤点头道:“一旦来袭,淫威肆虐,越往中心风力越猛,就连房屋都能被吹倒,但天之道,物极则必反,飓风也不例外。其正中风眼处却是一片平静,身处其中,甚至感觉不到飓风之威。”

      “真有如此神奇?”周新听得一愣一愣,但不管这风眼理论的真伪,他都明白了王贤的意思。“你是说,要让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使锦衣卫投鼠忌器,就没法不讲道理的下手了?”

      “正是此意。”王贤颔首道:“与其躲避,不如面对,把矛盾闹得尽人皆知,最好连皇上都知道,这样反而更安全些。”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周新拊掌道:“如果这真是你登船的目的,那你还真来对了。”

      “呃……”王贤闻言眉头微皱道:“怎么大人,案情有变?”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0-23 17:39

  第二三五章 沧海笑(木有跳更)


      “是。”周新缓缓点头道:“算起来,宣我押许应先进京的旨意,要早于我奏报抵京的时间。”又轻叹一声道:“这意味着什么,就不用说了吧?”

      这说明有人恶人先告状,竟然令皇上等不及周新的奏报,就把他召进京甚至往坏处想……也许在皇上心里,这个案子已经不算什么了而要许应先同行,竟有保护此人之意……这样想来,皇帝的态度也就了然了。

      思虑片刻,王贤轻声道:“大人也是皇上极信任的大臣,又是一省臬台,皇上应该不会太武断,说不定只是要亲自御审此案。”

      “但愿如此。”周新缓点点头,换了话题道:“我拜托你个事情。”

      “大人请讲。”王贤恭声道。

      “你看周勇这些人怎么样?”周新问道。

      “当然很好了,”王贤道:“赤胆忠心、武艺又高,大人能训练出这样一批精锐,实在是了不起

      “不错。”周新露出骄傲的神情道:“这都是本官精挑细选的棒小伙,又精心打磨了两年,丝毫不比锦衣卫差”

      王贤认同的点点头,却见周新神色一颓道:“但他们跟着我,是没前途的。”

      王贤这次没点头,但心里还是认同的,周勇他们在周臬台这里,只是捕快的身份。就算是按察司的捕快,也一样是贱籍。不仅自己没希望,子孙三代都不能脱籍。

      “这样对他们实在太不公平了,”周新看看王贤道:“让他们跟你去投奔太孙殿下吧,幼军现在正在招兵买马,接纳他们二百来人,应该不成问题。”

      “幼军似乎不在五军都督府的花名册上。”王贤轻声道。

      “这话问得好没水准。”周新挪揄道:“要是正规的军队,他们能进的去么?”

      “也是。”王贤点点头,大明朝到现在为止,还是世兵制,这兵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只有当初跟太祖打天下的,和跟着今上靖难的官兵,才会被编入军户。而且就算是军户的子孙,也不是各个都能当兵,只有长子才有资格继承军籍,当兵吃粮。其余的子孙依然要和正常人一样种地……当然朝廷对军户子弟考秀才是有优待的,当然这是题外话,不说也罢。“大人确定他们的前程在幼军里头?”

      “看来哪怕是仲德这样的聪明人,事关己身,也难免见事不明。”周新淡淡一笑道:“按规制,太子应该有一卫亲军的,这支由太子亲自指挥的军队,是太子地位的背书。然而皇上一直不提此事,太子也不问,不仅不问,还不许别人问。就这样一直拖了十年,现在皇上给太孙组建幼军,难道很意外么?”

      “这么说,皇上给太孙的幼军,其实也有补偿太子的意思?”王贤吃惊道。

      “妄揣圣意这种事,不是臣子所为。”周新道:“但太子太孙父子一体,何必要区分开来?”

      “呃……”王贤本来懵懵懂懂,听了周新这一句,仿佛抓到了些重点。但周臬台有言在先,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还没说,同不同意呢?”周新呷一口茶水,问道。

      “既然去投军,自然带的人越多越好。”王贤正色道:“何况又是忠勇的精锐之士,在下当然求之不得。不过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身边不能没人啊……”

      “这本就不是我的私兵,”周新淡淡道:“何况我也用不着他们了。”

      “留在大人身边,至少可以护卫大人安全。”

      “皇上不想杀我,天下谁敢动我?”周新微微苦涩道:“皇上若想杀我,我就是带两千人又有什么用?”

      王贤一惊道:“情况真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么?”他终于意识到,周臬台这是在托付后事啊

      “做最坏的打算吧。”周新摆摆手,叹口气道:“还记得我在浦阳江边,对你说的那些话么?”

      “言犹在耳,没齿难忘”王贤沉声道。其实他之所以上船,也正是因为那次谈话,当时王贤并不明白,周臬台为何会说那些奇怪的话,但当时过境迁,很多事情发生之后,他才明白,原来智者真的可以一叶知秋,周臬台在去年时,分明已经预见到了今年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提前说那些话

      “还记得我对你的要求么?”周新问道。

      “首先是要多读书,读书是为了养正气、明事理,做人做官一定要正,一定要明理。”王贤正襟朗声道:“再就是要保持本色,别人对我另眼相看,是因为我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这是那些书呆子比不上的,一旦我邯郸学步,泯然众人了,也就没人用我了。”显然,周新早料到他会被上面人看上,是以才有这番叮嘱。

      周新捻须微笑,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洒然道:“当时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现在明白了么?”

      “明白了一些。”王贤点头道。

      “我说,其实我是为了我自己,你现在明白此言不虚了吧?”周新自嘲的笑道:“其实我知道你今人天会出发,上船之后一直在等你。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来?好在我的眼光不差了,你终究还是来了。”

      “原来大人是在考验我,”王贤愕然,旋即坦承道:“其实,我今天很可能不会出现在这里……

      “呵呵……”周新又笑了,笑得很是畅快道:“你要是不上船,我当然不会把周勇他们托付给你,你既然上来,就是那个值得托付的人”

      “大人”王贤心头一热,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嘶声道:“您需要我作什么?”

      “接手周勇他们,不就是帮我么。”周新缓缓道:“进京之后,如果有能力的话,你可以尽量让太子明白,不管怎样都要为我争一争,这不是为我,是为他好。不管成与不成,对他都大有好处”

      “还是那句话,凭着你的本心去做,你觉着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周新淡淡道:“如果事不可为,切记不可勉强。”说着有些自傲道:“我周新虽是一介书生,但养望几十年来,早已是清名满天下。纪纲要是杀了我,他也离死不远了如果能用我一死,为天下除了这一害,那也是值得的”

      “是,我一定尽力而为。”王贤沉声应道。

      “你会不会觉着,我这人既想死又怕死?”周新笑问道:“实在太虚伪。”

      “属下若这么以为,大人就真看走眼了。”王贤也露出灿烂的笑道:“大人着眼在一个‘争,字上,而不是区区生死,我说的对么?”

      “好小子,想不到你竟然是我的知己”周新彻底动容了,他不是怕死,是怕自己死的没有意义。若能血荐轩辕,死得其所,死有何惧周新露出畅快的表情,是那种俞伯牙见到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这种感觉,连那胡潆都无法给他。周臬台激动的搓搓手,大声道:“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今日遇到知音,实乃平生一快,必须要痛饮,一醉方休”

      “恭敬不如从命”王贤也大笑起来,下去取来两坛美酒两个瓷碗,拍开泥封,倒上两碗,奉一碗到周新手中,自己也端起一碗,两人举碗一碰,一饮而尽,都觉分外畅快,将一切忧谗畏讥之心,都抛在脑后,只管开怀痛饮。

      两人从椅上喝到地下,从舱里转到上甲板,醉得不成样子,却依然不肯罢休。

      周勇来劝臬台少喝点,却被周新轰下去道:“你这笨蛋什么都不明白,没看见仲德就不拦着我,反倒陪我一起喝。”

      “是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王贤嘿嘿笑着招呼周勇道:“来,坐下一起喝

      “喝酒误事。”周勇摇摇头,小声道:“还会让人变得不冷静,这是臬台教导小人的。”

      “但老夫现在需要的不是冷静,是热血”周新哈哈大笑道:“热血需要烈酒来浇灌,懂么,小子?”

      周勇又摇头,见说啥都白搭,便行礼退下,亲自把守住楼梯,不让人看到臬台和王大人的醉态。

      “呵呵,我没说错吧,这些小子真不错。”周新也呵呵笑道:“你真赚到了。”

      “嘿嘿……”王贤嘿嘿直笑,有这二百多强手加入,自己将来会好混许多。

      “你也不感谢感谢我。”周新醉态可掬的,伸胳膊搭在王贤肩上道。

      “怎么谢你?”王贤竟顺势跟冷面寒铁勾肩搭背起来,这要是让人看到,非惊掉下巴不可,

      “你有诗才,就给我作首诗吧。”周新笑道。

      “告诉你个秘密。”王贤满脸醉意,笑嘻嘻道:“我作诗其实狗屁不通,那首诗其实是我老婆作的。”

      “原来如此。”周新恍然道:“我说么,你前后两首诗风格怎么差这么大,那咬定青山不放松,,才是你的大作吧。”

      “嘿嘿,不说这个了……”王贤笑道:“诗是没有的,我给你唱个歌下酒吧。”

      “什么歌,竟可以下酒?”周新奇道。

      听着就是,王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用筷子敲着碗,引吭高歌起来: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啦啦啦,啦啦啦……”(未完待续)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0-23 17:40

  第二三六章 下船


      “好歌,好词,当浮一大白”周新闻之大赞,举起酒碗敬天上明月、敬滔滔大江,然后也学着唱起来道:“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王贤也大声和着周臬台,两人的歌声交汇起来,变成了合唱。船上人都听到那粗犷豪放的歌声,不由全停下手头的事情,静静的聆听歌声中那份男儿豪情、肝胆相照……

      一路上,两人痛饮高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神游天下、气盖八方,均觉着度过了此生最畅快的几日。然而区区六百里行程短暂,三天后,船驶到金陵城外新开的上新河,京城的江东门便近在眼前了。

      船上的土包子们,都是第一次来京城,看到宏伟的城墙、高大的城门、江上如梭的各色船只、江边繁华的市肆,街上往来的衣着华贵的行人,都忍不住一阵接一阵的发出惊叹。弄得王贤大感没面子,忍不住提醒他们,其实杭州也不差好吧……

      “杭州是不差,但这是京城啊”众人大惊小怪道。

      “那又怎样……”王贤刚要说话,突然愣住了,因为他站在船顶层,远远看到码头上已经戒严,站满了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周新显然也看到了,虽然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面色还是不禁凝重下来,他沉声道:“如果我真坏了事,你一定要设法阻止浙江千户所重开”

      “遵命。”王贤重重点头,他也很清楚,一旦让锦衣卫卷土重来,必然变本加厉,家乡父老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中。

      周新欣慰的点点头,吩咐道:“待会儿下船,你不要和我一起,凭着兵部的文书,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们。”又对侍立一旁的周勇道:“从今往后,你们一切都听仲德的,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上前,听明白了么?”

      “不,”周勇却咬着嘴唇,嘶声道:“我们要护卫臬台到底”他头脑再简单,也明白了现在的情形。

      “混账”周新怒斥道:“你想让我当叛臣贼子么?”

      “大人……”周勇脸涨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想让老夫晚节不保,就听命行事”周新一挥手道:“下去”

      “是……”周勇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抹着泪转身下去了。

      “来人,更衣”周新吩咐一声,老长随便为他穿上绯红的官袍,戴上乌纱官帽,套上黛面粉底的官靴,最后缠上金银花腰带。周新待人严苛,律己更甚,向来要求官服整洁,官容得体,哪怕下一刻泰山将崩,也要一丝不苟。

      待臬台穿戴整齐,老长随端来铜镜,看着镜中那个威严的中年官员,脸上正气凛然,双目炯炯有神,周新满意的点点头,对王贤道:“这出戏,我已经唱完了上半场,下半场就拜托你了”

      王贤推金山、倒玉柱,还以深深一拜。

      周新将他扶起,转身大步下船……

      五百多名锦衣卫旗校,还有一千神机营的枪手,早将官船码头戒严起来。

      几名身穿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高官,面色阴沉的注视着缓缓靠岸的浙江官船,他们身后,是一辆全铁打造的囚车,这是押送朝廷重犯时才会动用的。

      缓缓扫一眼这些人,周新便步履沉稳的踏着船板下船。

      他身后,许应先被按察司官差押着下了船,起先这货面色颓败,但当看到岸上全是自己人后,又像被针扎了屁股一样,一下精神起来了,一边剧烈挣扎着,一边高声叫道:“四爷、六爷、八爷,我在这儿,救我啊”

      本来挺肃杀的气氛,一下被这鼻涕虫给弄砸了,几位锦衣卫高官心里暗骂,装着不认识这货的。为首的一个鹰钩鼻子,浓眉深目的锦衣卫,把目光定在身穿三品官服的周新身上,沉声道:“你是浙江按察使周新?”

      “不错,正是下官。”周新颔首道:“这位大人是?”

      “本官锦衣卫指挥使同知朱四”那官员说着,捧出一段黄绫,声调陡然提高道:“有圣旨,周新接旨”

      “臣恭听圣谕……”周新忙跪倒在圣旨面前。

      没等他说完,朱四便高声宣旨道:“奉万岁圣谕,着将逆臣周新拿下”说罢一挥手,他身后的锦衣旗校便蜂拥而上,摘去周新的乌纱帽、然后去扒他的官衣。众按察司捕快目眦欲裂,把周新的命令抛到脑后,就要上前阻拦,王贤拉都拉不住。

      周新见神机营的枪手,已经举起枪口,瞄准了众捕快,只要他们再不冷静,非得尸横当场。顾不上自己,忙出声呵斥道:“你们要陷我于不义么都滚回去”

      众捕快才硬生生打住,郁闷的捶胸顿足,双目喷火

      “算你们识相。”朱四哼一声,命人给周新上刑具。

      如狼似虎的旗校扑上来,手里还是那套锦衣卫最爱的虎狼套,一抖手,环形的铁链便套住了周新的脖子,周新怒喝道:“我乃一省臬台、三品命官,你们休得无礼”

      只听那朱四一阵狞笑道:“不要说你个小小的按察使,就是部堂国老我们也拿得不过本座今日开恩,让你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抓——告诉你吧,我们都指挥使大人在皇上面前把你参下来了”顿一下,他目光森然道:“你竟敢公然缉拿皇上派出的锦衣卫缉事官员,不遵圣谕、强抢圣旨,分明是图谋反叛难道还拿不得你?”说着重重一挥手道:“锁了”

      锦衣小校手上一紧,一把铜锁紧扣着周新的脖子,喀嚓一声上了锁。铁链的下端是手铐,飞快的铐住了他的双手,也咔嚓一声上了锁这还没完,他们又给周新上了脚镣,恶毒的是,两只脚镣间的铁链,相距不到五寸,还和手铐相连,这样被套住之人,只能细碎的挪步,就像女人走路一样,用意机遇是折辱于他

      “带走!”朱四一声令下,锦衣旗校便把周新连推带搡上了囚车,而许应先当场就被去了刑具,他先是对几位上官千恩万谢,转回头来,就换上一副阴狠的面孔,走到王贤等人面前,咬着一口烂牙,阴测测道:“当初是谁打过我,拿过我,乖乖站出来,别让同伙都跟着你们几个遭殃”

      他自从投到纪纲门下,一直作威作福,在浙江吃了那么大的亏,现在终于回到自己的地盘,迫不及待要讨回来。

      几位上官纷纷别过头去,心道还有脸说……而且这货也太不长眼了,没看见这群家伙一个个血灌瞳仁、快要炸了肺,你现在还去挑衅他们,非得引起一场流血冲突不可这里可是京城,闹大了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皇上就算不追究锦衣卫的责任,你也彻底完了。

      果然,姜是老的辣,还是几位上官看得明白,只见浙江来的众人听了他的恫吓,非但没有面露畏惧,反而怒气勃发,纷纷抽出兵刃,就要剁了这王八羔子

      “哈哈哈,还不服”许应先见他们还不服,放声大笑起来:“不服就放马过来呀,爷爷倒要看看你们不要自己的命,连自己爹娘老婆孩儿的命也不要……”

      话音未落,便听倏地一声,一条金蛇直奔他面门,许应先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结结实实击中鼻梁

      地一声惨叫,他鼻骨粉碎,鲜血喷溅,抱头摔倒在地,痛得满地打滚,不似人声的嚎叫起来。

      一众锦衣卫也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有人在重重包围下还敢造次,所以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许千户被打掉了鼻子,才猛然醒悟,纷纷拔刀怒视着那行凶之人,只见一个满面怒气、身着白裙的娇俏少女,手持一根金色锁链,锁头上还滴着血,显然她就是罪魁祸首。

      众道士忙结阵,将小姐护在中央。

      “七星阵。”三个黄袍锦衣卫中的一个,突然皱眉道:“你们是武当山的人?”

      “不错”横云子昂然道。

      “那这位姑娘,是孙真人的独生孙女,孙灵霄了?”

      “不错”横云子冷哼一声道:“我们真人的掌上明珠”

      “哼”最后一个没开口的黄袍锦衣卫,也说话了:“今天的事情,我们一定向皇上讨个说法孙真人教子不严,恐怕也难当兴建武当山的大任”虽然撂的是狠话,但很明显不敢把灵霄怎样。“至于其他人,都跟周新有同谋的嫌疑,统统跟我们回去,审查明白了再走”

      闲云眉头一皱,就要上前,却被王贤拉住,对那锦衣卫微笑道:“您就是朱六爷吧,下官王贤,这厢有礼了”

      那人正是朱六,方才许应先问好时,王贤便留意了,闻言暗骂一声小子真鬼,,便黑着脸道:“原来是你……”

      王贤不亮明身份,他就可以一股脑抓回镇抚司去,但王贤一亮明了身份,朱六就必须要顾及到太孙的面子了。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24 22:31

第二三七章 狐假虎威

      “正是下官。”王贤微笑着保持拱手的姿势,缠在手腕上的一串念珠,便露了出来。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的,都不是正常人。

      打狗还要看主人么?朱六爷微微皱眉片刻,面上却渐渐流露出嘲讽的表情。太孙是深受皇上宠爱不假,可惜年纪太小,说话不顶用啊

      “哼,本官正要找你,听说你是周新的亲信手下,跟我们回镇抚司说清楚吧”朱六话音未落,就听到轻轻一声咳嗽,被朱四打断了话头。

      “不过你是太孙要的人,我们不能不给太孙这个面子,”朱四的意思却截然相反道:“你且先去吧,我们需要问话时,自然你找你。”

      “四哥,你”被当众下不来台,朱六自然憋火,转头望向朱四,却见朱四用目光示意他,看王贤的手腕。

      朱六不明就里,但还是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那是一串黑白相间的菩提念珠。方才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王贤说话上,并没有注意到这玩意儿,此刻一看,脑子便空白了一瞬。这、这、这是真的吗?

      普天下,他只见一个人用这种黑白菩提念珠,那就是那位黑衣宰相姚广孝。因为这种玩意儿中土根本没有,是郑和下西洋时,从天竺请回来,送给老师姚广孝的。姚广孝对此物爱不释手,但是根据锦衣卫的情报,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他戴这串佛珠了……

      会不会是这小子偷的?绝对不可能,这天下谁能偷得走姚广孝的东西?那么就是姚广孝赐给他的。这小子能有本事得太孙青眼,现在又跟姚和尚扯上关系,似乎也可以理解……

      一念至此,饶是朱六内功大成、早已寒暑不侵,此刻却出了一脑门子汗。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个蝼蚁一样的秀才芝麻官,居然能那老怪物扯上关系?

      如果说这天下还有锦衣卫害怕的人,永乐皇帝肯定是其中之一,但绝不会排在第一,因为还有那个叫姚广孝的老和尚。就连纪纲那种绝世凶人,如果被姚广孝盯住看一会儿,都会汗湿衣襟,他曾经毫不避讳的对属下说过,要是姚和尚想要他的命,他绝对活不过一个月。所以他叮嘱属下,千万别惹到这个老和尚。好在姚广孝现在一心念佛、与世无争,倒也不碍他什么事。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冒这个险,朱六马上认同了朱四的判断,于咳一声道:“既然四哥都说了,这次就先不拘你们了,回去不要到处走动,随时听我传唤”

      “走”锦衣卫行事于脆,说走就走,把被打掉了鼻子的许千户抬上车,转眼工夫便撤走了。

      其他人却不明就里,只以为他们是看在太孙的面子上撤走了。

      无论如何,码头上紧张的气氛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悲愤。众人都望向王贤,周勇突然双膝跪下,给他磕头道:“大人,我家臬台时常说,您最是足智多谋,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啊”

      其余捕快也跟着跪下,纷纷磕头道:“大人救救我们臬台……”

      “赶紧起来,我们去兵部报道,然后我去找太孙。你们也看到了,太孙的面子还是很大的,只要他答应帮忙,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儿么?”王贤强笑道。

      众捕快信以为真,自然乖乖听话,爬起来跟着王贤离开了码头。

      锦衣卫撤走时,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混在返回码头的人潮中,悄然驶到王贤他们身边。

      此刻目送着他们远去,车上的黑小子自嘲的摸摸鼻子道:“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面子,自个怎么不知道?”

      “呵呵……”与他对坐的,竟是内官监太监郑和,他脸上带着宠溺和苦笑道:“可见太孙多虑了,那小子总有办法的。”

      “是啊,那小子总有办法。”黑小子收回目光道:“教我白担心一场。”他知道王贤今天抵京,也知道锦衣卫今天要抓周新,担心他们顺手连王贤一起抓了,便软磨硬泡,求郑和陪他走一趟。朱瞻基是郑和看着长大的,两人名为主仆,情同叔侄,这点小事儿自然能帮就帮。便跟皇上告了假,说想去看看太孙,出宫来跟朱瞻基汇合,微服赶到码头,谁知却看了一场好戏。

      但他们当时待得远远的,谁都没看见王贤那串佛珠,是以都没想到这个关节,因此愈发觉着此子厉害无比。

      “不过看情形,他似乎要跟锦衣卫死磕到底,”赞叹过了,郑和面现忧色道:“就算他聪明绝顶,也是鸡蛋碰石头,殿下要拦着他,拦不住也不能跟他搅合进去。”

      “我自是晓得。”朱瞻基笑笑道:“不过我却觉着,这是个火中取栗的好机会,那周新可是大大的清官,这次分明是纪纲那厮为了给手下脱罪,污蔑他啊”

      “殿下万万不可做此念”郑和沉声道:“周新触到了皇上的逆鳞,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所以皇上才会绕过有司,直接下中旨拿他”郑和虽然与太子太孙相善,但他的身份是皇上的内臣,谨守本分,很多话不便说,言至于此,已经是极大的情分了。

      “我晓得了。”朱瞻基点点头,笑道:“咱们回去吧。”

      “是。”郑和心中一叹,他是看着朱瞻基长大的,见他这副言不由衷的样子,便知道这小子又有什么幺蛾子。但太孙的主意极正,他要是不打算说,你根本问不出来,郑和于脆连问都不问了。

      王贤一行人一路打听,来到皇城正门前,此时天刚过午,洪武门大开,门前禁军把守,虽然不禁出入,但除了重臣王公的车轿,寻常官员进出都要严明身份、说明事由的。

      王贤这一行人,各个拉着个脸,像奔丧的一样,手里还有兵器,自然引起人家的警惕,王贤赶紧出示了兵部的勘合,言明是向兵部报道的,守门禁军才收起刀枪,但也只允许两个随从跟他过去。

      王贤便让众人在城门外等着,自己只带了吴为和帅辉进去,灵霄和闲云都有些担心,怕他进去出意外。王贤笑道:“里头是皇城,朝廷百官的衙门所在,谁敢在里头造次?”其实他的底气,还是来自手上那串大个子送他的佛珠。他已经从周新那里,得知庆寿寺的主持和尚正是威名赫赫的姚广孝。虽然不知这串念珠是不是姚广孝的东西,但王贤还是状若不经意的亮给锦衣卫看,指望着奇迹发生。

      没想到奇迹果真发生了,这一串玩意儿,竟然比太孙的名头还好使,王贤便知道,大个子着实送了自己一件厚礼。有了这玩意儿在身上,自己在这伯爵贱如狗,四品满地走的京城里头,终于显得不那么弱不禁风了。

      其实人家大个子给他这串念珠,是让他有解不开的难题时,去求姚广孝帮忙的,但王贤却打算拿来扯大旗作虎皮,不知姚广孝得知他打算狐假虎威招摇撞骗后,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

      那些都是后话,王贤带着吴为和二黑进了皇城,御道东侧第二个衙门便是兵部,这个在浙江时,一提起来就觉得威严无比的大司马府,从外面看起来却有些寻常普通。

      二黑小声道:“还没咱们臬司衙门气派呢,更别说藩司衙门……”

      “天子脚下,皇帝眼前,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王贤淡淡道:“别闲扯淡了,去投拜帖。”

      “哎。”二黑赶紧上前,在门房里排了好半天队,才把王贤的名刺送上,人家告诉他,出去候着吧,等轮到你们自然会叫进去。

      看着前面那么多人,二黑小声问道:“啥时候能轮到我们?”

      “这不好说,快则半天,慢则五日。”那在门房值更的兵部官员不耐烦道:“出去候着去,后面还那么多人呢。”

      “不是不是,”二黑在怀里掏摸了半天,拿出另一份拜帖,送到他面前道:“我好像拿错了名刺,这个才是。”

      那官员皱着眉头接过来,打开一眼,只见里头竟是一张薄薄的金叶子,一双眼登时金光闪闪,道:“算你们运气好,武选司的蒋郎中正好有空,让你家大人进去吧。”

      “多谢多谢。”二黑心说看来天下衙门都一样,想办事儿得先看你有没有衤,礼轻还是礼重

      赶紧出去请王贤进来,王贤在一名小吏的引领下,到了后面武选清吏司的院子里,拜见了管着大明朝所有武官品级、选授、升调、功赏之事的蒋郎中。

      蒋郎中年近四十,有些肥胖,面上带着上位者的颐指气使。没办法,虽然他只是个从五品的郎中,却是六部所有郎中里,最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一个。想想吧,全国所有的武将选调升迁功赏,都要过他这关。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也就是吏部文选司的郎中了。

      然而也只是相提并论,大明朝到如今还是武官的地位高于文官,穷文富武的现象更是突出,所以从面子到里子,文选司都没法跟武选司相比。蒋郎中的气势,着实比一般的侍郎还要足,尤其是面对王贤这样的小虾米时。(未完待续)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24 22:33

第二三八章 黑太孙

      让王贤无奈的时,他抱拳行礼时,都把袖子快撸过胳膊肘了,那蒋郎中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心里便明白了,这货虽然耀武扬威,但层次太低,根本不知道那串黑白念珠的厉害。

      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只能用衤说话了,当看到他夹在册页里的金叶子,蒋郎中脸色才没那么难看,说出的话来,却险些把王贤的鼻子气歪了:“幼军的话,不算朝廷正规军,自然不归武选司管,你去别处问问吧。”

      王贤只想说‘我能把钱要回来不?,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那公函上要我到兵部来报道?”

      “这个不清楚,幼军的事情一直归我们部堂大人管。”蒋郎中这才指了条路道:“你过去问问吧

      得,一片金叶子就问了个路,王贤这个肉痛啊,但想到日后总免不了和此人打交道,他只好忍痛离开文选司,到正院尚书衙求见,自然又是一片金叶子……其实金叶子这玩意儿很坑人,重不到一两,价值不过十两银子,但看着挺大一片,总给人以好大一笔钱的感觉。

      这是王兴业进京走门路必备的武器,这次王贤进京,老爹给他准备了一百金叶子,让他作打赏用,一试之下果然好用。只是转眼就用掉三五片,这开销真让人心惊……老爹给的一万两银子,刹时间显得没那么多了。

      好在金尚书不要钱,至少人家不屑于要这种丢面子的小钱。王贤等了小半个时辰,便见到了他。这还是王贤第一次见到堂堂一国尚书,赶忙恭恭敬敬的行礼。

      殊不知金尚书也在打量着他,想看看这小子有什么特异之处,能得太孙如此青睐。但细看之下,不过是个面容清瘦的少年郎,身穿白色侧衫、头戴皂巾,与寻常秀才也没啥区别。

      “幼军虽然不是正规军,却是皇上亲自下旨,由本兵亲自负责,在全国各省招募身强力壮、武艺高强的良家少年,是为侍卫太孙而设,更肩负着供太孙操演的重任。可以说,关系到未来太孙能不能继承皇上的勇武善战。”收回目光,金尚书语调渐渐严厉道:“我不知你何德何能,能得太孙钦点,但你到太孙身边后,若是胆敢引着太孙不走正路,本官就算得罪了太孙,也要把你赶出去”

      “下官谨记。”王贤心中暗暗奇怪,这位尚书大人好生奇怪,似乎自己还没进幼军,就先盘算着弄走自己了。那你调我来京城作甚,这不吃饱了撑的么?

      本来他还想说说周勇他们入伍的事儿,现在也于脆不开口了。金尚书自然不会在他个小人物身上,浪费多少时间,又教训丨了他两句,便写了准许入伍的条子,让王贤拿着去幼军军营报道。

      王贤收好条子,行礼出来,心里未免憋闷,家乡人都以为自己成了太孙的人,进京必然会被高看一眼,和那些部堂高官谈笑风生,然后各种作威作福,谁料到会是这种人人喊打的局面?

      不光锦衣卫想弄他,连兵部都看他不顺眼,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有些丧气的离开兵部,王贤就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御道旁。能在皇城内坐车的,肯定是大人物,但跟自己有毛线关系?倍感受挫的王相公便要和吴为两个打招呼,却听吴为对那驱车的军官道:“这就是我家大人。”

      那军官便朝王贤行礼道:“王相公,我是来接你的。”

      “你是?”王贤眉头微皱。

      “在下是东宫侍卫,现在负责保卫太孙。”军官恭声道。

      “原来如此。”王贤估计皇城里头,没人敢光天化日拐人,便对二黑道:“你去跟他们说下,让他们先打尖,要是晚了就先找地方住下。”

      二黑应一声,出去通知,王贤便和吴为上了车。马车沿着御道行了盏茶功夫,便径入一道雄威的宫门,然后又行了盏茶功夫,才稳稳停住。

      “殿下,王相公来了。”便听那军官禀报道,太孙殿下竟然亲自在院中迎接了,这让心灵受伤的小贤哥,感觉终于好了些。

      但王贤知道礼仪,耐住性子,待那军官掀开车帘,才赶忙下车,头也不抬,便口称千岁,伏地给太孙磕头,一副诚惶诚恐。

      “哈哈,免礼平身。”太孙殿下的声音有些激动,搓着手道:“快起来,快起来。”他迫不及待要看王贤见到自己时的表情了。

      王贤慢慢爬起来,缓缓抬起头来,先看到那耀眼的储君服色,上头绣着张牙舞爪的团龙……其实不是龙,不过王贤真分不出龙和蟒的区别……再往上看,便是一张黑黑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刚长出细绒的小胡子,还有那张带着促狭和期待笑意的嘴。

      王贤很配合的张大嘴巴,瞪大眼睛道:“你,你不是那个谁么,怎么会在这里?”

      “放肆,这是我大明皇太孙殿下”那侍卫忙呵斥道。

      “一边玩去”谁知黑小子却不领情,把侍卫骂到一边,上前两步,朝王贤呲牙笑道:“嘿嘿,想不到会是我吧,兄台?”

      “想不到,想不到……”王贤一脸惊奇的摇头道,心里却暗暗翻白眼道,我要是还想不到,那真比狗熊还笨。他平生和大人物接触,只有苏州那次,后来胡潆对自己青眼有加,王贤便猜是京中贵人的缘故,这次皇太孙点名要自己进京,年龄也对的上。而且王贤也打听到了,去岁皇太孙曾代表皇上,到江西给胡阁老家里致祭,掐算返程的时间,那恰好是他返程到苏州的时候,还有什么猜不着的?

      只是想不到,这堂堂太孙竟黑成这样,像是在西山烧过炭、在东山挖过煤,真不知道是遗传的谁

      见他表情精彩,朱瞻基以为王贤还沉浸在震惊中,大感受用道:“行了,别震惊了,我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跟普通人没啥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王贤忙道,心说,至少比一般人黑。

      “嘿嘿,我弄你进京,可不是要个马屁精,”朱瞻基亲热的拉着他,在荷花池边的石桌旁坐下,笑道:“是有大用的”

      “什么大用?”王贤好像还没从震惊中醒过来。

      “你猜呢?”朱瞻基顽皮的眨着眼道。

      “我猜……”王贤想一想道:“应该是给殿下养蟋蟀吧。”

      “嘿,我有那么玩物丧志么……”朱瞻基挠挠腮帮子道:“那只是个业余爱好。”说着却露馅道:“再说现在也不是季节啊。”秋天才是玩蟋蟀的时候,现在才进夏天呢。

      “那就不知道了……”王贤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对方看重自己什么,说着再次抱拳行礼道:“还没感谢殿下的搭救之恩。”

      “那个呀……”朱瞻基自嘲的笑道:“其实不用我搭救,你也能出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殿下的恩情臣没齿不忘。”王贤感激道。

      “唉……”朱瞻基有些郁闷的搓搓手道:“虽然大家都叫我殿下,但为啥听你叫就这么别扭呢?

      “也许我发音不标准。”王贤一本正经道。

      “呃……”朱瞻基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扑哧笑道:“对么,这才是你嘞。我要的是这样的,不是那个和他们一样的你,明白么?”

      “好像……”王贤缓缓道:“还是不明白。”

      “说白了吧,”朱瞻基道:“当初在苏州时,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在我面前随心所欲,咱们那样相处多自在啊?”

      “礼不可废。”王贤忙道。心道,人家说,每个享尽尊崇的贵人,心里都住着个贱人,此言一点不虚啊。

      “在我面前毕恭毕敬的多了,不差你一个。”朱瞻基说着挑衅的瞥他一眼道:“莫非你是天生的贱骨头?”

      “靠既然你强烈要求,我只好从命了。”王贤一翻白眼,心说贱你个大头鬼,便不客气道:“说吧,叫你什么?”

      “你随便,当然最好能体现我的特点。”朱瞻基说着,下巴微微上翘,摆开架势道。

      “那以后没外人的时候…”王贤端详了片刻,缓缓道:“我就叫你小黑了。”

      “噗……”朱瞻基差点喷了,“这好像是狗的名字吧?”

      “不妥啊,那叫啥?”王贤从善如流道。

      “小基吧。”朱瞻基想想道。

      “小基吧?”王贤这个汗啊:“还不如小黑呢。”

      “算了,算了,不就是个名儿么,小黑就小黑吧。”朱瞻基性格纯爷们,大手一挥道:“来,叫两声听听。”

      “小黑。”王贤领命。

      “哎……”朱瞻基差点‘汪,一声,郁闷的瞪他一眼道:“你真会起名字。”

      “确实不太在行。”王贤于笑道。

      “算了。”朱瞻基摆摆手道:“其实我今天去码头接你来着,但撞见那番阵势,反而不好出面。

      “是。”王贤神情一黯,低声道:“怎么会出那种事?”

      “我听说,数日前,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带着从杭州返回镇抚司千户朱九,进宫禀报机密大事。然后,我皇爷就给浙江下旨,八百里加急让周臬台和许应先进京”谈起正事来,朱瞻基的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道:“昨天听府里的师傅说,纪纲把周臬台捉拿许应先,说成是恶人先告状,为了掩盖他自己的罪行。至于是什么罪行……不用我说了吧?”

      王贤点点头。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25 19:38

第二三九章 撒手锏

      “总之,周臬台摊上大事儿了,”朱瞻基有些苦恼的挠挠头道:“你也别指望我,我被当成个毛孩子,说出话来没人当回事儿。”

      “……”王贤早料到朱瞻基没啥威信,不然自己也不至于处处被人非难,只是没料到这小子如此坦诚,或者说厚脸皮……按说这种身份的人,是极不情愿承认自己不行的,但朱瞻基就毫不掩饰。

      “难道你想一直被当成毛孩子?”王贤像个魔鬼,最能看透人心。

      果然,朱瞻基面色变了变,没有反驳。好一会儿才挠挠头道:“不是我不帮忙,实在帮不上忙。”说着叹口气道:“你才来京城不知道,我祖父主意极正,金口一开,便绝不会更改……”

      “难道没有人能劝谏的了皇上?”王贤不信道。

      “有是有,全天下有两个人说话,我皇爷会听,可惜都是方外之人。”朱瞻基挠头道。

      “方外之人?”

      “是啊,一个和尚一个道姑。”朱瞻基也不瞒他,“和尚就是姚和尚了,可惜他修闭口禅,已经多年不言国事了。道姑是我小姨奶,可惜她也不会开口。”

      姨奶?,王贤一想,不就是朱棣的小姨子么?果然小姨子是姐夫的小棉袄啊。

      他之所以有心情胡思乱想,是因为袖中那串念珠,定定神,问朱瞻基道:“小黑,道衍大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个阴森森的老和尚啊。”朱瞻基耸耸肩道:“他的故事应该天下皆知吧,我也不知道更多,虽然他是我师傅。”

      “是你师父?”

      “对啊,他是太子少师,是我父亲的师傅,也是我的师傅。”这个年代,三公三孤还不是虚衔,太子少师便是辅导太子的宫官。本朝还有皇太孙,自然也归太子少师教导。不过储君的沛傅,只是尊称,没有辈分在里头,所以朱高炽和朱瞻基,都管姚广孝叫师傅。

      “我的意思是,这位大师的人品如何?”王贤问道:“说话算数么?”

      “当然算数了。”朱瞻基一脸理所当然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句话你忘了么?”

      “是我白痴了。”王贤拍拍脑瓜道:“不过出家人不该于的事儿,道衍大师也没少于吧?”

      “那是从前,反正永乐年间一件都没有。”朱瞻基很肯定道。

      “好吧,那我就放心了。”王贤挽起袖子,把手伸到朱瞻基面前道:“你看这是什么?”

      “你的爪子啊……”朱瞻基说着却瞪大眼道:“释迦菩提念珠?怎么会在你手里?”便一伸手,捉过王贤的手腕,把那念珠取下来,仔细把玩一番道:“没错,就是这一串,我记得很清楚只是怎么会在你手里呢?”他又问一遍,显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

      “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说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时,可以把这串念珠送到庆寿寺去,就能迎刃而解了。”王贤也不隐瞒道。

      “那就没错了,庆寿寺正是姚师的道场”朱瞻基把那念珠递还给王贤,紧紧盯着他道:“你这朋友是个什么人?”

      “奇人。”王贤道。

      “废话,竟能弄到姚师手中的念珠,自然是奇人中的奇人”朱瞻基说着恍然道:“你在码头时,就是用这个吓走锦衣卫的吧?”

      “原来你在场啊。”王贤呵呵一笑道。

      “在场,本打算救火呢。”朱瞻基不好意思的笑道:“结果用不着我,就没露面。”

      “你说,我能用这念珠救周臬台么?”王贤毕竟二世为人,对人心的揣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知道朱瞻基是在深宫太无聊,想找个新奇,才会要自己胡乱称呼他。所以如何称呼都无所谓,但是绝不能蹬鼻子上脸,以为两人真成了好基友,那样的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唯有表面上和他随便,但事事表现出赤诚和分寸,才能将良好的关系保持下去。

      有了这串念珠,朱瞻基的心思活泛起来,搓着手激动道:“只要姚师开口,肯定有办法劝我皇爷改变主意。”说着看一眼王贤道:“但是姚师一诺,何止千金?那是可以保你全家性命的你真要为此周新用掉这个承诺?”

      “不错。”王贤点点头。

      “你再考虑考虑吧。”朱瞻基道。

      “没什么好考虑的。”王贤摇摇头,淡然道:“我只知道,这是我当下应该做的,至于以后会不会后悔,那是将来的事。”

      “说得好”朱瞻基闻言大赞:“男儿自当如此”说着站起来道:“我这就带你去找姚师”

      “别”王贤却拦住他道:“小黑你别急,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咋么做?”朱瞻基现在对王贤的印象爆好,重新坐下道:“你倒是说道说道。”

      “很多事情,结果固然重要,但精髓往往蕴含在过程中。”王贤见他有些懵懂,便想举个例子,起先想说男女之事,转念一想这小子还是个雏儿,自己不能跟他胡说八道,便换了个例子道:“就好比斗蟋蟀,要是我现在就给你两个蟋蟀,让你关起门来,自个逗着玩,你觉着有意思么?”

      “那有什么意思?”朱瞻基摇头道:“玩蟋蟀的乐趣,在于找到好的虫儿,然后精心饲养,待到调养到巅峰时再与人约战。到时候,双方呼朋引伴,齐聚一堂,几十上百人下注博彩,为各自支持的蟋蟀加油,若是占了上风,则欣喜若狂,像吃了春药一样……”

      ‘噗……,王贤一口茶喷了出来,好险没喷到朱瞻基身上,一边掏出手帕擦拭,一边暗道,我真是太傻太天真了,这种宫廷里长大的公子哥,都早熟的吓人才是。

      “你不是结婚了么?”朱瞻基奇怪的瞥他一眼。

      “是我大惊小怪了。”王贤诚恳道:“您老继续。”

      “若是落了下风,则捶胸顿足、如丧考妣。最后得胜者被众人簇拥凯旋,大肆庆贺。失利者垂头丧气,数日抬不起头来这才是玩蟋蟀的乐趣。”朱瞻基说完恍然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把戏做足了,方能收到最大的成效?”

      “聪明”王贤竖起大拇指道:“就是这个意思”顿一下,正色道:“这也是周臬台的希望。

      “周臬台的希望?”朱瞻基惊讶道:“他知道你能救他?”

      “他不知道,因为当时我也不知道,这串念珠能否有用,也就没有对他说,只是告诉他,我会尽力营救他。”王贤淡淡道:“周臬台对我说,如果能见到太子,让我向殿下转呈他的意思,他周新微不足道,唯一有价值的,就是一点清名。他这个人死不足惜,但要是浪费了这份名声,就太可惜了。

      听到事情涉及父亲,朱瞻基面色严肃起来,“他什么意思?”

      “周臬台的意思是,”王贤肃容道:“他愿用这份清名,助太子摆脱困境”

      “怎么摆脱困境?”朱瞻基沉声问道。

      “请太子为他去争。”王贤沉声道:“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太子坚决的为他争取过,就一定是赢家”

      “怎么讲?”朱瞻基皱眉道。

      “如果太子能说服皇上,则父子不和的谣言不攻自破,令宵小收心。”王贤道:“但估计是不可能的。可就算说服不了皇上,也可以⊥群臣看到太子的好……”顿一下,压低声道:“而且周臬台说,皇上杀他之后必然后悔,他的死不仅可以重创纪纲,还能让皇上改变对太子的印象……”

      “这真是忠臣的肝胆之言”朱瞻基半晌才回过劲儿,缓缓道:“周臬台的话,我会如实相告父亲”顿一下,他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王贤道:“但有一条,周臬台的想法,是建立在他必死的前提上的。但我们现在,似乎可以救他……如果这样,似乎有做戏的意思了,做戏倒也无妨,但一旦让我皇爷知道真相,怕会弄巧成拙。”

      “说得不错。”王贤点点头,对朱瞻基能想明白此中关节并不意外,因为之前的接触中,他就已经确定,对方是个聪明过人的家伙。“但是小黑你有没有想过,姚师开口说话的意义呢?”

      “呃……”让王贤这样一提,朱瞻基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使劲拍着脑瓜道:“我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着蹭得站起来,兴奋的来回踱步道:“如果我父亲苦苦为周新说情,若皇爷不肯答应,姚师再出来为周新说情,这在所有人看来,就是姚师和我父亲站在一边,这简直想想就让人激动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朱瞻基站住脚,指着王贤笑道:“扯虎皮做大旗,竟扯到道衍和尚的头上了哈哈哈哈,就冲这点,我就没看错人”

      “殿下过奖了,我也是胡乱讲讲,最终还得太子定夺。”王贤谦虚的笑笑,心中暗叹一声,其实我也不想啊,但为了周臬台,也为了我自己,只能火中取粟,搏一把了。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26 08:18

第二四零章 内阁

      就在王贤和朱瞻基商议之时,东宫书房里,太子也在和几位师傅说话。

      “想不到,周新一来就被抓进诏狱。”年轻的金问脸上写满凝重之色道:“想不到,纪纲竟然还是翻盘了”

      “这是早料定的,”杨溥沉声道:“我们转呈周新的奏报,皇上连看都不看,这分明是只听纪纲的一面之词。”

      “周新虽然是主审官,但殿下才是负责人,不能让皇上只听纪纲的一面之词。”黄淮眉头紧皱道:“只要皇上看了周新审明的那些罪行,就能意识到纪纲的险恶用心。”

      “有道理”金问大赞道。

      “没那么简单……”朱高炽缓缓摇头,他是个大胖子,天气一热就受不了,此刻别人都穿着严密的官服,只有他仅着单衫,也眉头紧皱道:“据说,纪纲是将周新扯进建文的案子,而且手里有证据,可以证明他难逃于系,父皇才会震怒的。所以这案子,不好翻。”

      “原来如此”几位东宫讲官面露惊诧,他们对太子的话深信不疑,作为太子最信任的心腹之臣,他们知道朱高炽虽然面相痴肥,但城府深沉,在宫里也有眼线,这么说肯定是有证据的。

      “但是这个人,我们不能不救。”杨溥沉声道:“毕竟这次在天下人看来,周新是奉殿下之命查办锦衣卫的。现在因为这案子遭殃下狱,如果殿下不肯为他说话,难免令人失望。”顿一下道:“何况周新的名气太大,官声极好,造成的影响就更深远了。”

      “不错,周新这样的大清官,不得不保。否则难免令天下离心”黄淮点点头,迟疑一下道:“会给汉王可乘之机。”

      “不蒸馒头争口气,得让天下人看到,殿下是爱护忠臣的”金问也附和道。

      “周新这个人……”朱高炽沉吟许久,方缓缓问道:“你们怎么看o”

      “国之利器!”金问朗声道。

      “说得好”黄淮赞一声。杨溥点点头道:“堪称文臣之魄了。”

      “国之利器、文臣之魄。”朱高炽拍了一下书案,接着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说得好,说得好……”

      几位讲官知道他在琢磨,便静候地望着他。

      果然,盏茶功夫,太子的眼睛睁开,拿定了主意:“有什么办法能救这个人?”

      “只能力争……”几位讲官都是端方君子,学识渊博,但出谋划策就弱了点。事关重大,也不敢乱出主意,还是杨溥道:“今晚我先去见士奇兄,转禀殿下的旨意。”

      所谓士奇兄,叫杨寓字士奇,此人以字行世,因此都称之为杨士奇。人如其名,这是个奇人,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但自幼家贫,跟着母亲改嫁给一名官员,谁知仅仅一年之后,继父又因罪被贬到边疆……在洪武朝,这实在太正常,官员不获罪反而不正常……杨士奇和他母亲的生活,再次陷入困境。

      读书是个花大钱的营生,因为家贫,他没法像其他读书人那样考科举,而是只能从最基础干起……他十五岁便在私塾教书,后来混到体制内,当上了县里的训丨导……训丨导是教谕的助手,就是县学的老师,终于有了正式身份。生活刚有点起色,他又悲剧的把官印丢了……这是要坐牢的重罪,但杨士奇不是个老实书呆子,他直接就弃官逃跑了,之后流落江湖二十年。在户籍森严、到处都要查验身份的大明朝,杨士奇竟然能流亡二十年,足以说明此人的能耐了。

      在逃亡期间,他依然坚持刻苦读书,竟在读书人的圈子里,混出不小的名声。建文二年,朱允炕召集儒生撰写《太祖实录》,三十六岁的杨士奇被人保举为编撰,成功上岸洗白。更神奇的是,他因为在编撰工作中,表现出的学养和负责,得到了此书主编方孝孺的赏识,居然一举成为了《太祖实录》的副总裁

      到了永乐朝,杨士奇真正得到了重用,他与解缙等人,一起被任命为大明首任内阁的七名大学士之一,自此之后,成为朝廷的重臣,永乐皇帝的心腹

      虽然朱棣处处奉行祖制,但这位大帝本质上,其实是个实用主义者,他奉行两条原则,当祖制符合自己的利益时,那么遵守之。若是不符合时,就装傻充愣,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比如内阁。

      朱元璋在胡惟庸案后,宣布永远废除丞相之位。并留下祖训丨后世子孙不得复立宰相,大臣有敢建言者,重处之。这样一来,国家大权尽数归于皇帝一人之手,皇帝的威权空前巨大,当然皇帝的负担也变得空前繁重。

      比如洪武十七年九月十四日到二十一日,八天之中,全国共有一千一百六十件各种文书报告送到朱元璋案头,其中涉及各类事项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平均计算,朱元璋每天要看二十万字的奏章,处理四百二十三件国事。即便十二个时辰不吃不睡,一个小时也要阅读八千字以上,并在二十多件国事上做出决断。也只有朱元璋这种体力、智力、精力、能力都超群绝伦,又无限热爱自己工作的人,才能坚持下来。

      但哪怕是太祖,年纪一大也感到太吃力,于是他设置了华盖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和东阁等大学士,挑选那些品级较低、年纪较大、政绩平平的文史官充任,帮自己处理文书报告,以备顾问,但不能参与政事。

      如今永乐皇帝虽是一代雄才伟略的英主,却也没有他爹那样的本事,为了能从苦役般的国事中解脱出来,专注于更重要的事情,朱棣开始让那些大学士参与军国大事的处置。虽然其官阶只有五品,没有部下,没有统辖机构,甚至没有专门的办公场所,可以说既无宰相之名,又无宰相之实。但这些大学士全是皇帝的亲信近臣,每日侍奉于皇帝身边,奔走于殿阁之下,特别是可以参与机务,其职权责任不可谓不大,故而中外以宰相视之。

      不过,为避开宰相这个已变得不祥的字眼,加之其名称为、值文渊阁,,在内廷办事,人们含混地称之为‘内阁,。

      内阁和六科,是唯二两个在宫城里办公的机构,内阁的直庐设在东华门内文渊殿后的文渊阁……文渊阁是宫中藏书的图书馆,内阁大学士自然不能在书阁里当值,而是在文渊殿两侧低矮的厢房里办公,条件差得很。房屋低矮逼仄不说,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下雨就积水,令人苦不堪言。

      仅看这值房,内阁大学士确实和堂堂宰相挂不上钩,但它是皇帝的心腹顾问机构,凡战争、用人、甚至立太子这样的事情,皇帝都要与内阁议论方作决定,况且其位于内廷,对皇帝的动向了若指掌,这一切都让它成为百官瞩目的焦点。几位大学士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虽然仅五品,却连二品的尚书也不敢怠慢。

      此时内阁人丁不旺,最初的七名大学士……解缙下狱、胡广丁忧、黄淮负责辅导太子,为了避嫌,已经许久没回内阁了,胡俨出为国子监祭酒,只剩下杨荣、杨士奇和金幼孜三个。但剩下的都是精英,三人协助皇帝把国政处理的井井有条,深得朱棣信赖,凡国政大事,必先知会三学士。

      这天三人正在办公,皇帝身边的宦官来传旨说,明日要在文华殿御审逆臣周新,让他们到时候在场,并想好如何质问此人,让他无从狡辩云云。为了让他们有的放矢,朱棣还将周新叛逆案的卷宗一并送来。

      看完之后,三人都愣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说话,震惊、无比震惊。

      好半天,杨荣望才感叹道:“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

      “是啊。”金幼孜点头道:“有人证有物证,周新伪造浙江都司调令,放走郑家船队的案情,应该属实。”说着叹口气道:“一省臬台、冷面寒铁,居然也舞弊枉法开了,怪不得皇上会震怒呢”

      二位大学士发表了见解,那位被杨溥推重的杨士奇,却一言不发,只看着值房外的夕阳,也只有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阳光才会照进内阁的值房来。

      “士奇兄,你也说说吧。”对内阁中的这二杨,金幼孜向来自叹不如,因此遇到事情,先问他们的意见:“明日文华殿御审,咱们该怎么办?”

      “既然人证物证俱全,皇上还要我们批驳他作甚?”杨士奇这才回过神,问道。

      “皇上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警醒百官。”金幼孜道。

      杨士奇却摇摇头。

      “其实是因为,证据有漏洞。”杨荣是两榜进士,却不是书呆子,而是极其富有谋略,与杨士奇不分伯仲,此刻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船上的郑家人,是锦衣卫一个一个仔细筛查过的,确保了没有那人,才放他们上船。而皇上又没有明旨,要消灭郑家人,是唐云妄揣上意,善做主张,所以严格说起来,周新救赵家人,并非大逆不道,而是伪造都司军令,这样给他定罪,皇上肯定不满意。”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27 19:32

第二四一章 圣心

      “其实以我愚见,”杨荣低声道:“周新和建文旧党没有什么瓜葛。别忘了,那人藏在浦江,可就是他发现的怎么可能是同党呢?”

      “那他放走郑家是何用心?”金幼孜问道。

      “皇上的谕旨是放逐郑家呀……”杨荣叹口气道:“而唐云妄揣圣意,意图斩草除根,周新阻止他,道理上也说得过去。”对周新敢冒大不韪,放郑家人离去,他其实佩服的紧,但是这话岂能明说

      “这个道理,怕是在皇上那儿说不通。”金幼孜道:“建文党的案子,是皇上的逆鳞。其实圣意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强词夺理,只会徒增皇上的反感。”

      “说的对。”杨士奇点点头道:“明日可是御审,皇上才是主审官,只不过是要我们准备好说辞,以防周新强词狡辩。若是我们违背圣意,一味为周新说话,怕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兄的意思是……”金幼孜和杨荣都看着杨士奇,虽然杨士奇隐藏的很深,但他们都知道此人是太子党,因为他们本身也是同道中人。

      “还是要对症下药,避重就轻不是办法。”杨士奇缓缓道:“皇上恨的是周新不忠,不是别的。如果能让皇上相信,周新也是一片好心,并没有不忠,相信情况会好很多。”

      “能这样当然好,可是皇上认定了的事极难更改。”金幼孜道:“只怕谁也没法扭转他对周新不忠的印象。”

      “解铃还须系铃人,周新与前朝瓜葛甚少,又素来忠耿,怎么会跟建文余党搅在一起呢?”杨士奇缓缓道:“以我之见,皇上肯定要听听他说什么。到时候看周新如何辩解吧,他是聪明绝顶之人,肯定拎得清利害。”顿一下,目光扫过二位同僚道:“至于我们,还是到时候随机应变,如果周新能打消皇上对他不忠的念头,我们就可以替他说话,如果打消不了,我们也无能为力,强出头只能惹皇上生气。”

      “是这个理。”杨荣附和道:“皇上恨周新不忠,要杀他,我们首先不能拦着,得表现的和皇上一心,这样说出话皇上才会听。看周新的吧,他肯定不愿背负叛臣的罪名……有些话,他自己说,比我们说要强多了。”

      “就是这意思。”杨士奇点点头道。

      “那成,咱们就这么办。”见二杨达成一致,金幼孜自然也没异议。

      说完这事儿,便听到酉时的鼓声敲响,下班时间到了。今夜是金幼孜在内阁值班,杨荣和杨士奇便收拾好公文,离开了东华门。

      往奉天门走的路上,见前后没人,杨荣小声问杨士奇道:“你说皇上到底怎么想的?”方才在内阁,隔墙有耳,难免言不由衷。出来前后没人了,他要听听对方的真实想法。

      “你也看出来了?”杨士奇目不斜视,淡淡道:“其实皇上对杀不杀周新,是矛盾的。”

      “不错,皇上如果觉着哪个人有罪,又有证据在手,肯定直接一刀杀掉,哪还会费功夫御审?”杨荣轻声道:“但周新是这十年里,最受皇上赏识的官员。可以说,他是皇上在永乐朝树立起的一个官员楷模,这次浙江的差事之后,就要进京接任刑部尚书了。”杨荣轻声道:“他却突然被指控成了建文逆党,这让皇上颜面何存?”

      “是呀,冷面寒铁公的名声,已经直追宋朝的包拯,天下人皆以为正直完人,”杨士奇点点头道:“如果这样的人也心怀旧主,对皇上不忠的话,皇上就太狼狈了。”

      “所以,你也觉着,皇上明天的御审,看似要给周新论罪,其实还含着让他脱罪的期望?”杨荣目光一亮道:“对么?”

      “对。”杨士奇点点头道:“但我们要是都替他求情,周新便必死无疑。所以还真只能看周新的

      “是啊,我们只能见机行事,明日唱主角的,只能是周新。”杨荣点点头,两人走近了奉天门,便不再说话。

      次日,皇宫,文华殿。

      周新前一天才被捕,次日便要御审,可见朱棣有多在意此案。

      殿上,永乐皇帝高踞龙椅之上,表情阴沉的望着跪在殿下的周新。太子坐在皇帝下首的东边,与他对面的是个容貌气质极类朱棣的王爷,正是他的胞弟汉王朱高煦。紧挨着汉王的,还有个亲王服色、相貌清秀的男子,是太子和汉王的同胞幺弟赵王朱高燧。

      三位龙子下面,才是几位国公、六部九卿、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内阁三学士等重臣,按文武分列两侧。

      大殿上跪着的,只有一个周新。因为皇帝要御审,锦衣卫倒也没敢怎么折腾他,此刻他身穿布袍,腰杆笔挺的跪在阶下,脸上没有一丝惊恐之色。

      “你们看此獠,”他这副架势,先惹得朱棣一阵腻味,指着周新对众臣道:“被人抓住手脖子了,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难道就不知道悔过么?”说到后一句,皇帝转向周新,目光阴冷的盯着他,“想不到,你竟是个冥顽不灵的东西”

      周新这才俯身叩首。

      “你冷面寒铁审了半辈子犯人,今天朕也让你尝尝受审的滋味”朱棣恨声道:“抬起头来”

      周新只好再次把头抬起。

      “朕问你,你跟建文余党有何瓜葛?”朱棣沉声问道。

      “回禀皇上,绝无一丝瓜葛。”周新朗声道。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朱棣冷声道:“我问你,唐云的浙江水师,是谁调走的?”

      周新闻言,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是这件事,但他还是坦然道:“是微臣让人伪造了手令,将浙江水师调离了珠江口。”

      此言一出,文华殿里一片惊诧,众人没想到周新能于出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诚。

      朱棣发出一声阴冷的鼻哼道:“现在还否认自己和建文余党没关系?”

      “回皇上,确实没关系。”周新道:“皇上容禀当时的情形。”

      “哼,看你如何狡辩”朱棣冷哼一声,算是默许了。

      “当时臣等怀疑郑家窝藏建文余党,但因为郑家是太祖皇帝所封的江南第一家,不敢贸然冠之通逆罪名,是以浙江臬司、都司,以及锦衣卫的人,以保护之名将郑宅镇团团围住。”周新道:“之后臣等一面奏报京里,等待圣旨,一面向郑家施压,希望他们能主动交出逆党……”

      “这都是枝节末梢,说你勾结郑家的重点。”朱棣打断周新道。

      “结果郑家死不承认,让我们毫无进展。这时候,旨意到了,皇上念郑家是太祖亲封的江南第一家,不愿开杀戒,命我等在仔细审查没有叛党的情况下,将其放逐海外,永世不得返回大明。”周新接着道:“臣等立即照办,在严格审查之后,命郑家人登船离开大明。这时候我偶然听说,唐云竟调水师到钱塘口,准备将郑家乘坐的船只,悉数击沉海底。”说着,他抬起头,坦然望着皇帝道:“郑家近万口男女,其中半数是妇孺,杀之有伤天和。何况皇恩浩荡,已经饶他们活命了,臣如果坐视浙江水师将其消灭,便是违背圣意,令天下人以为皇上言而无信。”

      “但是三司分立,互不统属,臣又阻止不了唐云一意孤行,无奈之下,臣只有两害权衡取其轻,命人伪造了调令,将浙江水师从钱塘口调开,放郑家满门一条生路,全皇上仁德之意。”周新说完向朱棣磕头道:“臣伪造调令,死罪难免,但对皇上绝无二心,亦与叛党绝无瓜葛,此言凿凿,可表日月,若有半分虚词,叫我死后坠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周新的赌咒令众大臣动容,同样也令朱棣动容。皇帝那张阴沉的脸上,似乎阴云去了不少,只是声音仍然冷厉道:

      “果然是巧舌如簧,可惜任你说出花来,有一条也变不了你不是精通律法么?告诉朕,假传军令者,当如何处置?”

      “回皇上,腰斩。”周新神色平静道:“臣早就知道必死无疑,只是不想天下人以为我眷恋旧主。”说着重重磕头道:“臣周新不过一介诸生,蒙皇上简拔重用,才能一展所学,不负平生,臣对皇上的感激之情,如滔滔江河,日月可鉴臣心里只有一个皇上,那就是当今大明永乐皇帝,绝无什么建文皇帝,此情不可不为天下人知之”

      听了周新的话,杨荣和杨士奇快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激赏,说的太好了,皇上心里最大的块垒,应该可以解开了。

      坐在那里的太子,也微微心安,但仍然觉着不容乐观,因为皇帝心里的块垒不止一个,解掉最大的,还有第二大的……

      纪纲的表情就难看了,他和汉王交换下眼色,都感到事情不会像想象的那么顺利了。但是朱棣没让他们说话,谁敢开口插言?只能默默听着,搜肠刮肚准备说辞,等着开口的机会。

      所有人的目光,都回到皇帝身上,只见朱棣双目微凝,扶在龙椅上的右手,不自觉的扣动起来,显然皇上陷入了沉思。(未完待续)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28 20:01

第二四二章 御审

      文华殿中,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朱棣终于再次开口:“诸位卿家,你们有没有话要问这厮?”

      汉王和纪纲又交换个眼色,前者便抢着出班道:“父皇,儿臣有一事不解,要问问周新。”

      “问吧。”朱棣点点头。

      “周新,本王来问你。”汉王转向周新,沉声问道:“如果你觉着唐云不妥,可不可以上奏朝廷,请皇上定夺呢?”

      “回汉王,来不及了。”周新道:“从浦江到京城,连来带回得五天时间,根本来不及禀报。”

      “那事后为什么不禀报?”汉王追问道:“你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却将此事瞒下不报,这不是欺君之罪是什么?”

      “……”周新无言以对。

      “这就有文章了。”汉王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还不到三十岁,一身裁剪得体的王袍穿在身上,浑身上下都透着勃勃豪气,与坐在对面,身材肥硕,频频擦汗的兄长,真有天壤之别。也难怪朱棣会如此偏心,换了哪个父母,面对这样两个儿子,都一样偏心。只见他紧紧盯着周新道:“如果你真是忠心的,早就应该像现在这样跟皇上坦白。为何要等到被锦衣卫查出来才肯说?”

      这话就险恶了,周新根本没法回答。他能说我之所以不报,是因为我知道皇帝也想郑家去死么?虽然皇帝的本意,肯定是要将郑家灭族。但现在这个局面下,皇帝肯定打死不会承认,唐云也一定不会承认,结果成了一个周新爬不出来的大坑。

      果然,周新无言以对。

      “还说自己和建文余孽没关系么?”汉王冷声道:“要是真没关系,为什么不敢说?”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周新这才缓缓道:“臣明知道是死罪,自然能瞒一天是一天了……”

      “既然是死罪,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汉王哼一声,转身朝皇帝抱拳道:“父皇,既然此獠已经认罪,那便将其明刑正典,以儆效尤吧”

      “诸位还有谁有话说?”朱棣的面色有些捉摸不定,缓缓问道。

      “启奏陛下,臣有话说。”黄淮出班道:“汉王殿下这话有些多余了,周新并未否定自己是死罪,他只是否定了与建文余孽的关系,哪怕皇上要杀他,也恳请去掉这条罪名。”

      “”朱棣冷一声道:“废话。”也不知是说黄淮,还是汉王。

      “再者。”黄淮话锋一转道:“周新自己犯法,和他审理的案子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臣恳请皇上审阅他上呈的卷宗,不可因人废事,宽宥了许应先等犯。”

      “荒谬,一个罪犯审的案子可信么?此案自然要重审了。”汉王道。

      “嗯……”朱棣缓缓点头,望向周新道:“周新,有人告状说,你察觉到锦衣卫要查到你头上,故而铤而走险,私拿朕谕旨派出的锦衣卫缉事人员,又公然抢夺圣旨,行为可谓疯狂至极。这一条,你认不认?”

      听了皇上这话,杨荣和杨士奇脸上,都闪过一丝喜意,看来周新成功消除了,对他是建文叛党的怀疑,这才会问杭州的案子。这样一来,局面就有变数了

      果然,纪纲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周新朝朱棣叩了个头,沉声道:“回禀皇上,锦衣卫千户许应先,矫旨在杭州一带敲诈勒索,强抢民女,肆意荼毒百姓,民怒如沸,状纸云集,臣身为按察使,掌管一省刑狱,不能不严惩恶吏,解救百姓。”顿一下道:“其实当时,锦衣卫千户朱九,曾经向本官提出,只要我放许应先一马,就不会把逆案扯到我头上,但是微臣拒绝了……”

      “哦?”朱棣目光一凛,望向纪纲道:“果有此事?”

      “一派胡言”纪纲一脸气愤道:“回禀皇上,锦衣卫缉查要案,搜查也好、抓人也罢,都是题中之义,怎么能说是敲诈勒索呢?分明是这厮污蔑”

      “是不是敲诈勒索,不是你纪指挥说了算,也不是我周新说了算”面对着纪纲,周新锋芒毕露,清冷的声音在文华殿上回旋道:“许应先一伙在杭州城不到百日,搜刮的金银玉帛、金票地契,能估算价值的,就高达六百万两还有那些无法估值的古董字画、玉器明珠……这一切都有据可查,皇上一看便知。”

      “除此之外,官差还从千户所后院的荷花池中,起出了十几具尸首,有的还是几天前才沉下去的,面目清晰可辨。经过仵作验尸,每一具尸身生前,都遭到非人的酷刑,这也是他们的死因。”周新追问纪纲道:“请问纪指挥,若不是心里有鬼,于嘛要把人往荷花池里埋,难道不应该知会家属收尸么?”

      “一番清查下来,罪证堆积如山,臣具已造册呈给皇上,怎么听起来,皇上似乎并不知情。”见朱棣一脸震惊,周新沉声道。

      “罪人的污蔑之言,平白污了圣听。”纪纲哼一声道。

      “铁证如山,近在眼前,陛下只需派人查对便可知臣是否在说谎”周新与纪纲针锋相对。

      纪纲被他这番话堵得无话可说,越发恼羞成怒,斥道:“遑论许应先是否有扰民之举,也不是你地方官吏所能随便缉拿的。还有锦衣卫的千户所,你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敢命人查抄,谁给了你熊心豹子胆还是你受了谁的指使?”

      “我奉旨意查办此案,便是钦差”周新两眼射出了两道犀利的光芒,一字一顿道:“如果说有人给我的胆量,那就是皇上如果说有人指使我这么于,那也是皇上”

      “朕可没指使你查抄锦衣卫……”听了周新的话,朱棣面色有些怪异,冷冷道:“你的胆子也不是朕给的,是你自己长的。”

      “皇上此言甚是。”纪纲忙附和道:“周新一个小小臬司,竟然如此无法无天,连皇上的钦差也敢缉拿,倘若各省都效法于他,皇上的政令如何得行?天下岂不大乱?就凭这一条,也要问他个反叛之罪”

      听了这话,朱棣的脸色又变了变,显然纪纲说到他心坎上了。这位皇帝有着超绝千古的气概,却又极度的缺乏安全感。他对大臣触犯自己的权威十分敏感,为了维护皇权的威严,他不惜血流漂杵。纪纲正是抓住这一点,让朱棣刚刚有些平复的心情,再次愤怒起来。

      “不是这个道理”周新却高声道:“皇上,锦衣卫官员假借皇上名义,在四处行凶作恶,无故查抄良民,毒打无辜,诬陷忠臣,早被天下臣民所指斥,若不及时绳之以法,要大明刑律何用?况且这种劣迹若不及时扫荡,将来锦衣卫使者出京循此旧律,必将更加肆无忌惮,早晚要激起民变,那时恐怕真要天下大乱了”

      几句忠言,掷地有声,朱棣竟然无懈可击,但心中的怒火却越来越旺,杨士奇和杨荣对视一眼,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因为周新关键时刻,还是犯了痴症……

      杨士奇便迈一步出班道:“启奏皇上,臣有话说。”

      “讲。”朱棣冷声道。

      “臣对浙江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因此没资格评论具体案件。”杨士奇沉声道:“但听圣人言‘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依臣愚见,只要皇上赏罚公正,则百官百姓必然心悦诚服。推而广之,如果周新这个钦差处事是公正的,则也不会损害皇上的权威,反倒是保全了皇上的权威。”顿一下道:“对于锦衣卫的许千户,也是如此。”

      此言一出,太子党人心中大点其头,不愧是有智者之名的杨士奇,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处处站在皇上的立场上,这样皇帝才能听得进去,而且并不袒护谁,只是讲道理。这样不偏不倚,皇上才不会反感。但显然,周新是站在道理这边的,而锦衣卫不占理,所以归根结底,他还是在为周新说话…

      果然,朱棣听了心情缓和了不少。还是杨士奇这种天子近臣,更了解皇帝的心意,这位永乐皇帝最在乎的,除了臣子的忠心之外,就自己的权威。只有让皇帝觉着,他的权威没受损害,才有缓转的余地。

      只是朱棣心机深沉似海,做臣子的根本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只听皇上冷冷道:

      “朕国政繁忙,今日已经在这个破案子上,耽搁时间太长。今天且到此为止,把这厮押下去,好生看管。”说罢一挥手,早有锦衣旗校给周新上了刑具,押往狱中去了。

      “退朝吧。”朱棣一拂袖子,起身龙行虎步离去。

      “臣等恭送陛下。”众臣子行礼恭送,待皇帝走后,才各自起身,离开文华殿。

      太子行动不便,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上前,扶着他缓缓起身,往殿门挪步。汉王冷冷看着兄长,半晌才蹦出一句:“当心门槛,那个谁,赶紧把太子背过去。”你当他是好心,他是存心出太子的丑,让人看看这大明朝的储君,连一个门槛也迈不过去。

      尽管,皇宫的门槛,非一般的高。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28 20:01

第二四三章 兄弟

   “不用不用。”太子却呵呵笑道:“孤自己走的过去。”说着连搀扶他的太监都不用,自个慢慢移转了身子,背向殿外,一手扶着门框,抬起右脚越过门槛,然后咬着牙,将左脚拖过去,再慢慢站定。

      缓缓站直了身子,太子的脸上浮现出细密的汗珠,却依然朝弟弟温和的笑着,“你看,我能行吧

      “呵呵,大哥还是这样,外柔内刚。”汉王也爽朗笑起来,扶住兄长往外走。

      见太子和汉王走在前头,其余人有意识放慢脚步,拉开一段距离。

      “兄长今天一言不发。”朱高煦轻声对太子道:“不知道心里对这案子怎么看?”

      “依愚兄之间,这其实是两个案子,周新的伪造军令案和锦衣卫许应先案。”朱高炽缓缓道:“确实不应该混为一谈。”

      “那兄长为何不跟父皇讲?”

      “父皇没有问我,我自然没必要开口,何况黄学士讲得也是这个意思,我就没必要重复了。”朱高炽缓缓道。

      “那父皇今日中断御审,是何用意?”朱高煦又问道。

      “呵呵,这就不是作儿臣的,可以妄揣的了。”朱高炽笑道:“弟弟,事关锦衣卫和外臣之争,我们还是保持中立的好。”

      “中立么?”朱高煦似笑非笑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怎么说,周新都是在兄长手下出事的,你要是不闻不问,不怕寒了那班文臣的心?”

      “方才杨士奇说得好,公生明、廉生威,愚兄深以为然。”朱高炽却笑道:“愚兄相信只要公正处之,是不会让人寒心的。”

      兄弟俩轻言细语,却句句暗藏锋机,一直走到朱高炽的抬舆前,东宫的太监将太子接过来,弟兄俩才拱手作别。

      太子是因为腿脚不好,又是储君,才特赐在紫禁城坐轿,汉王身强力壮,自然没这待遇。他立定望着太子的抬舆远去,才与跟上来的纪纲继续并肩往外走。

      “我就说过,这事儿没那么容易。”纪纲身材高大、面容阴鹜,颇有豪雄之姿,与顾盼自雄的汉王走在一起,气势上竟丝毫不输。“跟这帮文官斗嘴皮子,咱们太吃亏。”

      “哼,有道是一力降十会。”朱高煦的嘴角闪过一丝阴冷的笑道:“就算他们占尽嘴上便宜,周新的死罪也是板上钉钉”

      “周新自然是死定了,”纪纲闷声道:“但文官们现在是想,拉许应先和浙江千户所给他陪葬

      “姓许的那王八羔子死不足惜。”朱高煦嘿然道:“从杭州搜刮了六百万两,竟然只孝敬你五十万,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保他作甚?”

      “唉,我就算要宰了他,也得过了这关再说。”纪纲苦笑道:“锦衣卫里谁都知道,他是我的人,又是我亲自派出去的,要是保不住他,让我这张脸往哪搁?何况事关浙江千户所的存亡,我放手不得。”

      “浙江千户所倒是真不能丢,早听说浙江富甲天下,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朱高煦眼中放光,压低声音道:“以后浙江的收成分我一半,我帮你过去这关。”

      “嘿……”纪纲一阵肉痛,但很快神色如常道:“咱们还分你的我的,王爷要是能帮我过去这一关,分你一半又何妨?”

      “爽利。”汉王笑道:“我教你一招管保好使……”

      “在下洗耳恭听。”纪纲道。

      “我问你,周新现在关在哪儿?”汉王淡淡道。

      “诏狱啊。”

      “诏狱归谁管?”

      “我啊。”纪纲指指自己。

      “那还不任你摆布?”朱高煦笑道。

      “是又怎样?”纪纲苦笑道:“他是钦犯,我也不敢杀人灭口。”

      “谁让你杀人灭口来着。”汉王哂笑一声道:“你知道扶苏这个人么?”

      “知道。”纪纲心里暗骂,我好歹也是个秀才出身,你个武夫竟跟我掉书袋。面上却笑道:“他不是秦始皇的太子么。”

      “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朱高煦问道。

      “好像秦始皇在出巡途中驾崩后,赵高伪造诏书,让胡亥登基。又怕扶苏不服,便秘不发丧,派使者去见扶苏,谎称秦始皇的圣旨,指责他为人不孝、意欲谋权夺位,令扶苏自裁。”纪纲虽然现在也是武人,但肚子里的墨水并不少。

      “对吧。”朱高煦笑道:“你照方抓药就是。”

      “不是说了,我可不敢逼他自尽。”纪纲无奈道。

      “他又不是太子,逼他自尽有啥用。”朱高煦阴声道:“你变通一下,想法骗他写个能激怒皇上的东西,不就一了百了么。”

      “呃……”纪纲这下明白了,好一招无中生有不禁深深看一眼朱高煦,心说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险了?不禁暗暗摇头,目光又转向汉王身后的赵王,暗道,八成是这小子的主意。

      “我的主意怎么样?”汉王笑问道。

      “高,实在是高,就听王爷的。”纪纲忙点头道:“我这就回去想想,具体该怎么个办法。”说话间,出了奉天门,手下牵马过来,纪纲朝汉王和赵王抱抱拳,便翻身上马而去。

      “二哥,咱们也回去吧。”赵王亲手打开车门,笑容温和道。

      “嗯。”朱高煦点点头,一猫腰,坐上马车。

      朱棣三个儿子,太子、汉王和赵王,都是他和已故的徐皇后所出,老二汉王极类乃父,老三赵王却像极了母亲,生得眉目秀美,气质高雅,又饱读诗书,聪颖过人,自然也深得朱棣喜爱。而且汉王和赵王关系极好,退朝时都是同乘一车。

      这辆马车是皇帝赐给赵王的,车壁上是厚厚的蒙皮,既美观又可以防箭,而且还能隔音。宽大的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设着两把舒适的软椅,一个小小的书橱。甚至还有个冰桶,既可以⊥车厢里比外面凉爽,又能镇葡萄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葡萄酒自古就有,但向来只是贵族们享受,寻常百姓家是见不到的。

      天下贵者,莫过于这车厢里的哥俩了,赵王亲手用一块棉布,从冰桶中取出酒瓶,为兄长斟上一杯美酒,然后自己也来了一杯。透过透明的琉璃酒杯,欣赏着血色的酒液,享受着指间那冰凉的触感,赵王眉目舒展道:“用这种郑公公从西洋带回来的无色琉璃杯喝酒,跟用夜光杯的感觉完全不同。

      “都一个味儿”汉王喝一口,眉头一皱,挪揄笑道:“酸,真他妈酸”

      “所以我喝正合适,”赵王淡淡一下,拈着高脚的酒杯轻呷一口,意态道不尽的闲适道:“二哥不常说我酸么。”

      “嘿嘿,你喜欢喝,回头我让人把父皇赏给我的那份儿,也送你府上去。”朱高煦笑道:“就当谢谢你帮我这个大忙了。”

      “二哥见外了,出个主意而已。”赵王笑笑道:“我就是看不惯大哥口是心非的样子,明明心里把你恨到骨子里,却总是一副亲兄热弟的样子。”

      “他能混到今天,就靠一个装。”朱高煦哼一声道:“骗得朝臣都跟中了邪似的,连父皇都奈何不得。”

      “这次的事情做得好,就能在父皇和朝臣之间,埋下一粒不信任的种子。”朱高燧又呷一口美酒,轻声道:“日后遇到合适的时机,必会破土而出。”

      “但愿如此吧。”朱高煦狠狠点头,恨声道:“这群大臣实在该死,父皇定谁为皇储,是我们朱家的家事,他们却死保那个死胖瘸子父皇也是耙耳朵,让解缙那些狗东西一蛊惑,竟立了老大,把对我的许诺丢在一边,真是可恨呐”

      朱高燧也不知他是说解缙可恨,还是说父皇,不禁表情有些愕然。

      朱高煦自知失言,忙掩饰道:“我说的是解缙,他在诏狱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死”

      “呵呵,他名气太大,死了不太好交代。”朱高燧劝二哥打消念头道:“其实二哥无需心急,如今大势已经到了咱们这边,这是毋庸怀疑的。这次只是太子党人不甘失败的一次反扑罢了,只要把他们这次打下去,就大局已定了。”

      “嗯。”朱高煦重重点头道:“要不我会这么卖力帮纪纲。”

      “纪纲这厮虽然狼子野心,但却也是一条好狗,只要他一天不倒,太子党人就不敢绕过他攻击二哥。”朱高燧笑道:“所以二哥帮他也是帮自己。”

      “就是这个理。”朱高煦点头道:“就看纪纲他们,能不能照着做了。”

      “肯定会的,二哥就等着看好戏吧。”朱高燧端起酒杯微笑道:“预祝二哥早日成功”

      “嘿……”朱高煦举杯与他相碰,笑道:“若有来日,你我兄弟共享天下”

      “不敢,只要将来二哥给我个好地方,让我当个太平王爷就行,”朱高燧笑笑道:“河南那地方,我可不想去。”心里却暗骂起来,你这王八蛋什么意思?不知道当初父皇谋天下时,向宁王借兵,也许了一样的愿,可结果呢?别说公天下了,就连好一点的封地都不给,还把宁王从河北迁到江西,尽夺其护卫估计你要是夺了天下,我下场也不比宁王叔好到哪去。

      “好说好说。”朱高煦却笑着点头,一口答应道。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0-29 11:11

  第二四四章 诏狱


      令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诏狱,是天下级别最高的大牢。说它级别高,不仅指它防备森严,还因为够资格关进去的,不是穷凶极恶,就是达官显贵,绝不是寻常犯人可以待的地方。

      而且这么多年来,进来的犯人还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这是真正的人间地狱,阴冷潮湿,幽暗肮脏,蚊虫老鼠到处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正如一间间铁栅门后的牢房中,那一个个等死的囚犯。

      狱中平时不点灯,不分日夜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当有狱卒进来时,才会将通道上的火把点着,霎时火光大亮,照得囚犯们纷纷挡住眼,因为长时间在黑暗中,他们的视力急剧退化,承受不了光线的刺激。

      那些才进来的犯人,情况自然好很多,只是略略有些不适应,便能恢复视物了。

      就着火把的光,可见最里面一间单人牢房中,被镣铐锁着的周新,箕坐在稻草堆上,正望向他走来的几人。

      那几人也看着他,便听领路的锦衣卫狱卒轻声道:“黄公公,就是这儿。”

      “打开门。”一个公鸭嗓子响起,一听就是个太监。

      “没听见黄公公的话么。”陪同他来的锦衣卫千户下令道:“快把门打开。”

      狱卒才把牢门打开,又搬来了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

      “放在这里,你们都回避吧。”那人摘下斗篷,果然是个太监。

      “那公公的安全?”锦衣卫千户担心道。

      “人都被锁住了,怕啥?”太监淡淡道:“出去吧,奉旨单独问话。”

      “是。”千户这才不敢烦言,带人退出牢房,远远的走开。

      那太监便大刀金马坐下,看着双目重新闭上的周新道:“周大人,咱家姓黄,是仪天殿的管事牌子,奉旨来问你几句话。”

      周新这才睁开了眼,便见到那张中年太监的脸。

      黄太监也紧紧地望着周新道:“我是奉旨来问话的。你这个样子没法行礼,便坐着回话吧。”

      “公公请问就是。”周新点点头。

      “好。”黄太监清清嗓子道:“皇上说,你周新当比于,却把君王置于何地,纣王么?”

      周新想了想,回话道:“大明朝不是商朝,没有比于,也没有纣王。”

      “你这句话回得好,我会如实转奏的。”黄太监一愣,方接着道:“听着,皇上又说,何况你周新也不是比于。比于会于出那种以恶意揣测君上、伪造军令的事儿么?忠臣不是都应该致君尧舜么?你这样以不仁不义不信之心妄揣君王,不是自取美名,遗骂名于君上么?”

      “臣绝无此心。”周新愕然片刻,艰难摇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顾及君王的颜面,自愿背起黑锅,皇帝却这样质问,换了谁也不好受。

      “不管你有没有这个心,群臣已经这样想了,你说你可恶不可恶?”黄太监闷声道:“但是皇上又说,周新过往不是这样的人,十余年兢兢业业,也算忠诚,这次鬼迷心窍倒也不能一棒子打死,”说着他瞥一眼周新,却没看到所料的激动之色,便暗骂一声,接着道:“只要你写份供状向皇上认个错,向锦衣卫道个歉,说自己是为了自保,才先下手诬陷许应先的,皇上便能饶你不死,还能放你回家和妻儿团聚。”

      火光中,周新的眉头紧紧蹙起,喉头抖动了几下,一双手紧紧捏住铁链,才能忍住破口大骂,他万万想不到,在如山铁证面前,皇帝竟然还要袒护锦衣卫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见他这样子,那黄太监烦躁的站起身,在牢房里踱着步道:“打狗欺主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锦衣卫就是皇上的狗,这条狗虽然凶,但却是皇上镇宅的好帮手,现在却被你给打了。要是皇上不重重惩处你,朝中地方那些大员纷纷效仿,皇上的政令如何得行?天下岂不大乱?现在皇上不忍心惩罚你,只要你认个错,这是天大的仁慈了,你但凡还有一丝人味,就利索答应下来。不然你这样的逆臣,猪狗不如”

      听了黄太监的荒谬之言,周新难以相信如此**裸不要脸的一番话,竟是永乐大帝说出来的,他脸上浮现出沉痛的神色,紧抿着嘴不吭声。

      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如此自私护短、视臣民如草芥的皇帝,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你就算自己活腻了,也该为你两儿一女,老婆老娘着想吧?”见他不为所动,黄太监出言威胁道:“奉旨拿她们进京的缇骑,已经在路上了,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家人着想吧?你老娘八十了,能活着从广州到京城?”

      听他说到老娘,周新脸上的痛楚更甚了,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现。非孝子不忠臣,这比凌迟处死更让他痛苦。

      “就算你不管家人的死活,总不能也不管别人的死活吧?当初帮你告状的胡潆,还有你那个叫王贤的手下,现在都受你牵连下了狱,你要是不认错,他们一个个都得死,这些你知不知道”

      一部二十一史,不知从何说起,周新紧抿着嘴,紧闭着眼,任无边的歉疚将一颗心撕碎。

      “我知道,你一直咬着锦衣卫不放,现在更是闹得天下皆闻,陡然让你认错,心里肯定不好转弯。”黄太监道:“皇上也不要你马上就想通,还是给你时间的……”说着竖起三根手指道:“三天,三天之后我来拿奏本,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黄太监说完摇了摇头,似乎很生气此人冥顽不灵。转身朝外头大声道:“开门。”

      通道尽头的锦衣卫赶紧跑过来,把大门打开,黄太监出来吩咐道:“桌椅就留在这儿,待会儿再搬张床来,还有笔墨纸砚灯台之类,给周大人去了刑具,这几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三天后咱家再回来

      “喏。”锦衣卫应一声,便请黄太监出去道:“公公身子娇贵,不能在牢里头呆久了,还请赶紧上去换口气吧。”

      “也好。”说着话,一行人走远了,火把熄灭,牢房里渐渐恢复寂静。

      周新这才睁开眼,凝视着黑暗的甬道,眼里却燃着熊熊的火……

      黄太监从诏狱出来,便被请到指挥使的签押房中。

      坐定了,他使劲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连吃了几碗茶,骂道:“里头真跟活地狱似的。”

      “呵呵。”纪纲阴测测笑道:“放心,有兄弟在,你是不会下地狱的。”

      “那是,纪公是阎罗王么。”黄太监讨好的笑道:“都按照您的吩咐说了。”

      “真巧,皇上竟然也让你来问他话,这真是天助我也。”纪纲笑道。

      “是啊,”黄太监也笑道:“皇上见他答非所问,肯定很生气,不过纪公,我后面说的那些话,不会真把他吓住了吧?”

      “有可能。”纪纲点点头。

      “啊,那可就弄巧成拙了。”黄太监跌足道。

      “哈哈哈……”纪纲却放声大笑起来:“怎么可能?这十年来,本座料理过的文臣没有三千也有两千,闭着眼都知道这些人的脾气你放心,周新这种人,越是这样逼他,他就越不肯认错,跟那个方孝孺是一路货色”

      听他说周新像方孝孺,黄太监心里就敞亮了,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说着起身道:“咱家出来时间不短了,这得回宫复命去了。”

      “嗯。”纪纲点点头,却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黄太监知道他素来傲慢,也不以为意,出到门外,便见朱四爷等在那里,塞给他一张金票,把他送出镇抚司衙门。

      离了镇抚司,黄太监的轿子却不回皇宫,而是往玄武湖边去了。因为皇帝不住在宫里……

      紫禁城的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但朱棣这十年来,就没在里头睡一宿,因为皇宫建筑在填湖而成的地面上,落成三十几年来,地基沉降的厉害,而且还潮得厉害,为皇帝所不喜。还有个不能说的原因,就是乾清宫是朱元璋的寝宫,朱棣只要一合上眼,就会看到老爹那张阴冷的脸,哪能睡得踏实?

      因此他命人在皇家禁苑玄武湖边,新起了一座宫苑,名曰苑,。竣工后便从皇宫搬进去,只有上朝才会回宫。

      此时湖边杨柳轻垂,水面青莲一片碧绿,粉红色荷花蓓蕾初放,满湖清香,景色迷人。

      朱棣的寝宫仪天殿,便建筑在湖边,殿宇巍峨,万绿围绕,斗拱飞檐时隐时现,真如一座仙宫一般。从殿中望出去,只见玄武湖碧波潋滟,一阵清风徐来,把池中的水汽夹杂着山上奇花的芳香送进殿中,令人心旷神怡。面对这一片绚丽景致,大明皇帝朱棣却感到有些烦躁,因为他又想起了周新一案。

      自文华殿御审后,朱棣已降旨把有关周新的案卷全部调进来了,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已经基本确定,周新与朱允炕无关,恰恰相反,他还一直很尽心的追缉此人,这让朱棣消气不少。

      而且皇帝还意识到,锦衣卫以查案之名在杭州户作为非,闹得乌烟瘴气,情况也是属实的。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29 19:44

第二四五章 见太子

            而且那日御审,听周新的话里,似乎朱九还以建文案为条件,意图与他作交换。这让朱棣分外生气,他之所以容忍包庇锦衣卫,无非就是因为他们忠心耿耿,要是锦衣卫也胆敢蒙骗于自己,自己对他们的保护,岂不成了笑话?

      想到这,朱棣让当值的太监黄俨去见周新,要他写一份自白状,详细交代与锦衣卫接触的经过。此时看到黄俨进来,周新便问道:“你去过诏狱了?”

      “是。”黄俨恭声答道:“把皇上的话,都告诉周新了,三天后奴婢再去拿供状。”

      “嗯。”朱棣缓缓点头,又道:“听说那个跟他一起进京的手下,正到处奔走为他求情?”

      “是,镇抚司的人说,好像是叫王贤。”黄俨心里咯噔一声,不明白皇帝咋连这点小事儿都知道?轻声道:“一个秀才出身、不入流的小官,不自量力。这种小事便没有禀报皇上。”

      “蚍蜉撼大树么?此人倒也有几分胆色,”朱棣却淡淡道:“跟纪纲说一声,不要为难他。”

      “是。”黄俨忙应下。

      王贤能折腾的连皇帝都知道了,动静自然闹得够大的。不仅到刑部、都察院去告状,还想敲登闻鼓……只不过朱棣不像他爹那么贴近群众,在登闻鼓外建了个登闻鼓院,还有锦衣卫把守,你要想告御状,得先跟登闻鼓院的御史反映,御史不受理,才能进去敲鼓。

      守鼓的御史受理了王贤的诉状,王贤自己没机会敲鼓了。不过御史也没骗他,果然就把王贤的诉状呈到御前,这才让朱棣知道有他这么号人。

      朱棣这一问,王贤彻底出了名,京城的王公百官,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为老上司鸣冤的人物。不管持何种立场,人们都对这个无品芝麻官的胆量赞叹不已,竟敢跟锦衣卫叫板

      更令王公百官惊诧的是,锦衣卫竟然对此毫无反应,这哪还是睚眦必报的纪阎王啊

      “你这下可出名了”朱瞻基兴冲冲从外面回来,对王贤道:“他们好些人想见见你”

      “看猴儿么?”王贤却自嘲的笑道:“都是好奇想看看,这个自不量力的家伙长啥样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都替你回了。”朱瞻基笑道:“不过有个人你得见见。”

      “谁?”

      “我父亲。”

      “太子殿下要见我?”王贤微微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对素来行事慎重的太子来说,这也算题中之义了。

      “嗯。”朱瞻基点点头道:“别紧张,我父亲很和气的。”他倒是雷厉风行,拉着王贤就走。

      “至少等我换上官服吧。”王贤苦笑道。

      “不用,你就这么跟我进去。”朱瞻基却满不在乎道,他这是把王贤当自家人了。

      “那好吧。”王贤跟着朱瞻基直入太子书房,进去后,朱瞻基给太子行礼,“父亲,他就是王贤

      王贤不敢怠慢,赶紧大礼参拜。

      “呵呵,起来吧,不要拘礼。”温厚的声音响起,令人像洗了个热水澡。

      王贤谢恩后起身,太子赐坐,还让人给他拿酸梅汤吃,就像招待儿子来家里作客的朋友,让人一点感觉不到压力。再一想到对方在大明朝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心里难免感激泛滥成灾。

      太子问了王贤家里的情况,又问了他的学业,得知王贤刚考中秀才后,又责备儿子不懂事,怎么能让人家中断学业呢?

      王贤忙解释当时的情形,太孙是为了救他,才把他调到京城来的。

      “小小年纪,竟然跟皇爷爷耍心机,”太子像普通父亲一样责备着自己的儿子道:“要是你皇爷爷知道了,非打烂你的屁股。”

      “嘿嘿,父亲不说,皇爷怎么会知道?”朱瞻基挠头笑道。

      “我可不会帮你隐瞒。”太子道:“你还是乖乖向你皇爷坦白,说不定还能少吃板子。”

      说完了儿子,太子转向王贤道:“我这个儿子骄纵的很,日后你多担待点,遇到出格的事儿要阻止他,阻止不了就来跟我说,我打他屁股。”这等于认可了王贤在朱瞻基身边的位置。不得不承认,太子极富个人魅力,那种骨子里的宽厚仁和,确实是经历了洪武、永乐两朝暴君的臣子的久旱甘霖。

      又说了会儿家常,太子有些倦了,朱瞻基便带着王贤出来了。应该说,太子是很保守的,初次见面,并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情。之后王贤要做什么,也与他没什么关系,但要是做成了,又是在他的默许下做成的,进退都有余地。

      只是堂堂太子如此谨小慎微,也难免让人唏嘘,储君难当,给永乐大帝当储君,更是难上加难。

      虽然是来投军的,但眼下周新的事情尚未了结,王贤只让周勇带着那些捕快,住进了幼军军营里。他和吴为、闲云几个则暂住在太子府中,朱瞻基的院子里。

      吃过晚饭,王贤正在向灵霄讨教拳脚功夫,虽然现在开始练武,显然晚了点,但处境险恶,能学点自保的招数也是很必要的。

      其实他本想跟闲云学,可闲云少爷总是要他先打熬筋骨,三五年有所小成后再说招数。王贤哪有那耐性,便转而拜灵霄求教。

      灵霄倒是有现成的招数教他,但必须得先拜师才行。以王贤的脸皮脸皮厚度,这自然是小菜一碟,于是给灵霄端了茶,成了她的开山关门大弟子……

      看得闲云少爷这个汗啊,拜师学艺如二次投胎,多么严肃的事儿,却被这俩人弄得跟过家家似的

      灵霄倒是挺认真,把压箱底的功夫都教给他,王贤学得也很认真,无奈他已经基本成年,胳膊腿的硬邦邦、直绷绷,一招一式都僵硬得很。把个灵霄师傅气得,竟亲自给他抻胳膊压腿,痛得王贤哇哇大叫

      正叫着,门开了,朱瞻基走进来,看到王贤这副惨样,笑嘻嘻上前道:“来,我也搭把手”

      “千万别。”王贤赶忙挣扎起来道:“我可不想功夫没学到,先变成残废”

      “你起步晚,就得多吃苦,”朱瞻基笑道:“我是来跟你说的,明天去庆寿寺上香吧。”

      “这么说。”王贤惊喜道:“太子殿下终于同意了?”

      “嗯。”朱瞻基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姚师这个人,脾气古怪的很,就算你有菩提念珠,他不答应也没办法。”

      “你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么?”

      “姚师拒绝你,还用打诳语么?”朱瞻基反问一句,道:“总之明天你千万小心应付,能不能救周臬台,全看你明天,能不能搬动这尊佛了。”

      “你不跟我去?”

      “当然。”朱瞻基道:“就算是做做样子,我也不能掺和这事儿。”

      “至少提供点情报吧。”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王贤道:“你们好歹也是多年的师生了。”

      “嗯。”朱瞻基便坐下,整理下思路道:“姚师这个人,有诸多怪处。他生自医家,却偏爱谋略;他不为生活所迫,却自幼出家;他既入空门,却热心建功立业;他不辅太祖、建文,却偏助我皇爷;功成之后却一无所求;他未受十年寒窗苦,却主编《永乐大典》。他无书不精,无物不晓,每言必中,算无遗策……”说着不禁唏嘘道:“说他是大明第一奇人也不为过。”

      “这些我都知道,我是说他的近况,”王贤道:“比如他现在的脾气、性格。”

      “可以用八个字形容,那就是无欲无求、无喜无悲。”朱瞻基苦笑道:“但越是这样,就越难和他打交道。”说着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我父亲对姚师执礼恭敬,实指望这位少师,能在自己学生最艰难的时候,他能说句公道话。但是去年……唉,情况那样危急,他竟还是一言不发,真叫人好生寒心。”

      王贤能听出朱瞻基对姚广孝有些不满,不过换了哪朝哪代,太子的老师都是铁杆太子党,姚广孝却不力挺太子。这对太子的打击实在太大……不光是少了一大臂助的问题,还会引人遐想,是不是姚广孝知道了皇帝的心思,才会和太子保持距离?

      有这位大牛做老师,太子非但没捞到什么好处,反倒惹了一身骚,朱瞻基当然有怨气了。

      “不过,我那二叔事后兴冲冲去拜访,却连人都没见着。”想到这茬,朱瞻基又笑了:“刘玄德三顾茅庐见到诸葛亮,我二王叔去了五次,每次姚师都正好不在庙里。其实知客僧是故意这么说的,可我那飞扬跋扈的二叔,就愣是不敢硬闯。”

      听了朱瞻基的话,王贤突然变得没信心了……自己冒昧去拜访那位大明第一奇人,不会也吃个闭门羹吧?

      “这我也不敢说。”朱瞻基对他的顾虑深以为然,最后竟然不负责任道:“随缘吧,要是你有佛缘,姚师自会见你,要是没有佛缘,姚师自然不会见你……”

      “你这话等于没说。”王贤白他一眼,心里却一叹,原来太子也好、太孙也罢,对自己能否见到并说服姚广孝,根本不抱希望……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30 20:58

第二四六章 姚广孝

      翌日一早,王贤在闲云几个陪同下,来到皇城根儿下的庆寿寺。

      京城寺庙很多,但只有这座庆寿寺,是建在王公贵族的府邸间,因为它的前身,就是皇帝赐给靖难头号功臣的宅邸,却被姚广孝奏请改成了寺庙,然后自任主持,这才住在里面。

      据说原先他都是白天穿朝服上朝,下朝后就换回僧衣静修。不过这二年,皇帝念他年事已高,免他每日的例朝,只有大事才会召他入宫相商,所以绝大多数时候,这位大明第一奇人,都是枯坐在僧院里修禅,跟一般老和尚没有区别。

      所以王贤也没有预约,便直入寺庙山门,进去一看,寺内供着三世佛三大士,入山门左首是藏经殿,右首是转轮殿,中间经过毗卢殿,与寻常寺院无甚区别。若要说区别,就是寺院的香火着实不枉,王贤看过黄历,今日是上香拜佛的好日子,别处的寺院里估计早就满是善男信女,这处庆寿寺里,却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香客。

      “几位施主是来上香的?可真是来对地方了,”知客僧见到王贤几个,竟露出惊喜的神情,忙上前相迎道:“本寺的佛祖可灵着呢,甭管是祈福消灾、姻缘求子、升官发财,统统办得到”

      王贤这个汗啊,怎么感觉像是进了黑店,忙干笑道:“小师傅,我们是来拜佛的,不知请一炷香多少钱?”

      “什么钱不钱的,不要钱”知客僧陪着笑道:“还管你斋饭,我们寺里的素斋可是一绝,连皇上都赞不绝口”

      “呃……”王贤不信,要真这么好,这庆寿寺早就门庭若市了,怎么可能没人来呢。

      不过他是来求人的,挨宰也认了,便先应景儿给三世佛三大士上了香,两个小沙弥站在法案之侧,在他敬香时为之敲动钟磬,王贤心说,这肯定都得收钱。

      待起身后,知客僧便领他们到后头吃斋饭。

      热腾腾的几碗面端上来,闲云和吴为暗暗警惕,后者抢先吃了一口。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只见吴为咂咂嘴道:“还真好吃呢”虽然他的医术不如他爹,但面里有没有下毒,他还是尝得出来的。

      “那当然,”知客僧自豪道:“小僧说过,皇上尝了都赞不绝口呢”

      众人便放心吃面,一尝果然美味至极,本来只是应付一下,这下全都吃得连汤都不剩。灵霄意犹未尽,抹抹嘴,大声道:“小二,再来一碗”

      “好嘞。”知客僧之前八成于过跑堂,竟凑趣的应了一声。

      王贤这个汗啊,忙叫住知客僧道:“别理她,她眼大肚子小。”说着摸出一片金叶子,不着痕迹的递到知客僧道:“多谢大师赐斋饭。”

      “说了不要钱。”知客僧有些惋惜的递还给他道:“不敢坏了规矩。”

      看来是真不要钱,王贤就纳了闷了,那为啥就没人来上香拜佛呢?不过现在不是好奇得时候,他问道:“不知方丈今日在否?”

      “方丈自然是在的。”听他问方丈,知客僧脸上笑容敛去道:“但是不见外客。”

      “我有这个,不算外客吧?”王贤将那串菩提念珠亮出来。

      知客僧一愣,然后点头道:“施主在此稍候,小僧这就去禀报方丈。”

      过不一会儿,知客僧回来道:“方丈有请这位公子。”

      王贤等人便起身,其他人却被知客僧拦住道:“诸位留步,方丈只请这位公子过去,诸位不妨留在这儿吃面吧。”言语间再没了起先那种谦卑,变成了俯视众生的高傲。

      “你……”灵霄柳眉一竖,却被王贤安抚住道:“不用担心,这是道衍大师的道场,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那知客僧脸上,才露出算你识货的一丝微笑。

      王贤便将兄弟们留在食房,自己跟着知客僧,到了后院禅房。

      禅房中十分空旷,一尘不染,在知客僧的示意下,王贤脱了鞋,独自进去内室。

      便见个老旧的蒲团上,坐着个身穿灰色僧衣、须眉皆白的古稀老僧,但见他脸颊瘦削、一个鹰钩鼻、一双三角眼,虽然眼睑微垂,神光内敛,依然跟慈眉善目扯不上关系。

      “小子王贤拜见道衍大师。”不用介绍,王贤就敢肯定,这一定是姚广孝,赶忙深深施礼道。

      “坐。”姚广孝也打量了他一眼,声音苍老但不沙哑。

      王贤便跪坐在姚广孝对面的蒲团上,虽然宋朝以前,古人都是这样坐的,但王贤毕竟生活在明朝,一直是坐椅子的,现在换成跪坐还真不习惯。

      “念珠。”姚广孝又道,这次多了个字。

      王贤忙将那串菩提念珠双手奉上,姚广孝瞥一眼,却并不接,“那小子让你来的?”

      “不是。”王贤摇头道:“大个子把这串佛珠给到我,说来京城遇到天大的问题,都能到庆寿寺来求助。”

      “他可真看得起我。”姚广孝冷冷一笑道:“老衲区区一个和尚,也就能帮你念经超度,若是要捉鬼算卦,你得出门右拐,仙云观里找去。”

      “大师说笑了。”王贤笑道:“不是说本寺有求必应么?”

      “佛祖要真是有求必应,早让这庙里的香火盛起来了。”姚广孝冷声道。

      “那是他们自找的。”王贤却依旧淡淡笑道:“庆寿寺是佛祖的道场,他们心里拜得就是老主持,佛祖自然不会理会。”

      “……”姚广孝闻言瞥他一眼道:“你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王贤却摇头道:“我来拜的是老和尚,心里拜得也是老和尚。”

      “呵呵”姚广孝冷笑道:“想不到你年纪不大,还会打禅机。”

      “小子不懂什么叫禅机,”王贤笑道:“我只是有什么说什么。”说着深深施礼道:“小子真是有天大的难处,恳请大师施以援手。”

      “……”姚广孝脸上的笑容敛去,缓缓道:“有这串佛珠在手,锦衣卫不敢为难你。”

      “但小人为得不是自己。”王贤低声道。

      姚广孝并不意外,垂着两道寿眉道:“那就是为周新而来?”

      “是。”王贤给姚广孝重重磕头道:“恳请老和尚救救周臬台,他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啊”王贤磕头的次数也不少了,只有这次是诚心诚意的。

      “我不是佛,也不是菩萨……”姚广孝却缓缓道。

      “但您是大明朝唯一能劝得动皇上的人。”王贤重重叩首,沉声道:“我们周臬台不畏强权、为民请命、如今犯了天颜、下了诏狱、危在旦夕。老和尚这些年多行善事,定知道救我们臬台一人,就能活一省百姓,这份功德之大,简直无以伦比”

      “呵呵……”姚广孝被他逗乐了,“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感情我不救周新,就是多大的罪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贤赔笑道:“不过要是周臬台死了,浙江百姓的下场,必然更加悲惨,老和尚心下肯定不忍。”

      “我要是有恻隐之心,就不是姚广孝了,”姚广孝却冷笑道:“周新执法犯法、死有余辜,至于浙江的百姓,也未必就会像你说的那么惨……锦衣卫只盯着官绅富商,哪有空理会寻常百姓。”

      “老和尚说的太绝对了,城门失火必会殃及池鱼,何况官商富绅也是百姓。”王贤摇头道:“当初老和尚能给方孝孺求情,为何今日就不能给周臬台求情?”

      听王贤提及方孝孺,姚广孝目光一黯,那是他心底永远的痛。但老和尚丝毫都没流露出来,只是淡淡道:“周新能跟方孝孺比么?”

      “方孝孺是不是读书人的种子,我不知道。但我们周臬台却是大明朝的良知无疑。”王贤朗声道:“如果皇上杀了周臬台,将来必定追悔莫及而一旦此案铸成,大明朝将被特务政治所笼罩,再没有敢抗衡锦衣卫的官员了”

      “危言耸听,方孝孺死了,读书人还是一茬接一茬。”姚广孝哂笑道:“你不要学我当年大言不惭。”

      “不一样的,”王贤朗声道:“两汉唐宋的皇上,都以御史驭下,本朝却仰赖特务,锦衣卫固然比御史顺手,但用之久矣,置国法于何地?当今皇上权威无边,自然不怕锦衣卫作怪,但传之嗣君,难保不会尾大不掉。到时候人人自危、君臣离心,一旦国家有事,如何保证臣民的忠诚?”

      “……”起先姚广孝只把王贤当成个有小聪明的家伙,并没放在心上,但听了他这番胆大之言,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年青人来:“你学的不是程朱。”

      “我虽然是秀才,但学问上不过尔尔。”王贤坦白道:“不敢自称圣人门徒。”

      “朱熹算个屁的圣人,”姚广孝不屑的哼一声,似乎对朱圣人很不感冒。又问道:“你师承如何

      “是翰林院的魏文渊魏学士。”其实魏源也在京城,但王贤进京以后,就开始到处上访,这种时候,自然不好牵连到魏老师,所以一直没去登门拜访。

      “魏源那种书呆子,怎么可能教出你这种学生?”姚广孝摇头不信道。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31 20:19

第二四七章 同属异类

         “可能老和尚对家师有些误解。”王贤笑笑道。

      “呵……”姚广孝哂笑一声,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语调有些凄凉道:“方孝孺最终还是死了,而且还是瓜蔓抄……”

      王贤突然有些明悟,似乎朱棣对建文忠臣的杀戮,对姚广孝的打击很大。他轻声道:“周臬台和方孝孺不一样,他的忠诚是对今上的。”

      “嗯。”姚广孝点下头,又摇头道:“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除非周新向锦衣卫低头,不然谁也救不了他。”

      “他不可能向锦衣卫低头的。”王贤当即摇头道。

      “所以说是一样的。”姚广孝重又垂下眼睑道:“这世上有一类人,实在是不可理喻,方孝孺是,周新也是。”

      “既然不可理喻,当初老和尚为何要救方孝孺呢?”

      姚广孝却淡淡道:“事实上,当年我只是在入城前,这样对皇上一说,后来皇上杀他、炮烙铁铉等人,我都没再说过话……”

      “那也请老和尚这样对皇上一说。”王贤却不屈不挠道。

      “……”姚广孝眼中赞赏的神色转瞬即逝,目光再次转冷道:“要是你一进京就来找我,说不得我会进宫一趟。但你折腾到现在就算有这串念珠,我也不能跟皇上开口了。”姚广孝何许人也,怎会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出面,无疑会被看成站在太子这边,这是他所不喜的。

      “这……”王贤发现,自己那点算计在这老和尚眼前,根本无所遁形,人家早看得一清二楚了,想扯大旗作虎皮,根本没门索性也不狡辩,坦诚道:“对我来说,帮人就是帮自己帮周新是这样,帮太子也是。”

      “倒是敢说实话”姚广孝沉默刹那,挪揄道:“你就那么看好太子?”

      “是,太子是国本,况且还有太孙,我相信皇上不会将社稷大事视为儿戏。”王贤坦率道:“今日太子龙困浅滩,我若能施以援手,将来飞龙在天时,我便赚大了。”

      “……”姚广孝桀桀笑起来道:“够坦率,够无耻”然后紧紧盯着王贤,看得他直发毛,这才又问道:“你为什么不怕纪纲?”

      “吾未闻锦衣卫指挥使有善终者。”王贤淡淡道:“纪纲比之毛骧、蒋献若何?焉有不亡之理?”毛骧是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打造了洪武三大案之胡惟庸案,株连三万余人,自韩国公李善长以下开国旧勋几乎被一扫而空。最后朱元璋将毛骧杀掉,以平息众怒。蒋献是第二任锦衣卫指挥使,更加惨烈的蓝玉案,便是他的手笔,最后也被朱元璋一杯毒酒于掉了……

      而纪纲便是第三任锦衣卫指挥使,其所害远甚于毛、蒋二人,更是百倍嚣张,王贤看不出他能有善终的道理。

      “我当你有什么高见,原来也是大言炎炎,”姚广孝却冷笑道:“今上不是太祖那等刻薄寡恩之人,何况纪纲和汉王互为奥援,至少几年之内,地位稳固的很。”顿一下,又挪揄道:“你认为自己能活到纪纲倒台的那天?”

      “能。”王贤却狡黠的扬一扬手道:“有这串念珠,纪纲就不敢怎样我。”

      “你虽然读书不多,但也该知道黔驴技穷的故事吧?”姚广孝嘲讽道:“你认为锦衣卫还会被你唬住第二次?”

      “……”王贤依然不动摇道:“但我不是蠢驴,在下次危机之前,我肯定已经有自保的本钱了。

      “倒要听听你如何自保?”姚广孝眯着三角眼道。

      “自然靠老和尚了。”王贤笑嘻嘻道:“原先我心里还没底儿,但现在我知道,今天算是拜对了庙门,老和尚会罩我的”

      “……”姚广孝这下真愣住了:“凭什么?”

      “我听说这些年来,老和尚极少见外客,即使见,也是三言两语……”王贤呵呵一笑道:“老和尚跟我说这么多话,想来是我这个无权无势的无名之辈,哪点入了老和尚的法眼。”

      “嗯,你的脸皮够厚的。”姚广孝点点头道:“但是你错了,我现在想杀了你”

      “不可能。”王贤摇头笑道:“老和尚舍不得杀我。”

      “呃……”姚广孝又是一愣,紧紧看着这个脸皮之厚,世所罕见的小子,“为什么?”

      “因为我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能跟上老和尚天马行空的思路的人,”王贤淡淡道:“杀了我,老和尚会寂寞的。”

      “嗯。”这次姚广孝没有再否认,点点头道:“确实寂寞。”随着他这一句话,禅房中陷入了安静。

      王贤心下长松了口气,他昨晚一宿没睡,寻思着今日以何种态度来见姚广孝,最后决定还是听周新当初的教导,以本色面对。因为除了那个天马行空的灵魂,他根本没有任何地方,能入得了姚广孝的法眼……

      但这是一招险棋,要是姚广孝习惯了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感到被冒犯了,那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一败涂地了。不过他觉着姚广孝修身养性久了,应该轻易不会动怒。

      姚广孝确实对他很感兴趣,因为他从王贤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就像朱瞻基说得,姚广孝一生都是异类,他的怪异来自他超绝的智力生不逢时,而王贤的怪异,则来自他那二世为人的灵魂,尽管他一直很努力的掩盖自己的不同,但是瞒不过姚广孝的那双慧眼。同属异类,这就是姚广孝对他感兴趣的原因。

      “你想让我当靠山,也不是不可以。”但姚广孝毕竟是姚广孝,谁也没法从他那儿讨到好:“现在就落发剃度,拜我为师,自然再没人敢打你的主意。”

      “呃……”这下轮到王贤惊呆了,他想过进京会当太监,却没想过会当和尚。但是脑海中只寻思了一瞬,他便点头道:“可以,只要老和尚去把周臬台捞出来,我现在就可以剃度。”

      “呃……”姚广孝没想到,他竟决断的如此于脆,“你好像才刚成婚?”

      “顾不了那么多了。”王贤一本正经道:“我早就发过誓,豁出性命也要救周臬台。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还要啥媳妇。”

      “你不是这种人吧……”姚广孝缓缓道。

      “仗义每多屠狗辈,王贤出身市井,能混到今天,就靠一个义字。”王贤正色道。

      姚广孝闻言,寿眉耸动一下,缓缓道:“周新的案子已经变了味,我不能掺和,但可以帮你写封信,拜托另一个人去办。”

      “既然师傅打了折扣,那也给徒儿打个折扣吧,”王贤趁机讨价还价道:“就让小子拜师不剃度吧。”

      “这也可以讨价还价?”姚广孝瞪眼道。

      “师傅刚才也说过,我才成婚,让无辜的媳妇守活寡,怎能安心跟着师傅修行?”王贤立马改了称呼,恬着脸笑道:“师傅您慈悲为怀……”

      “那就算了。”姚广孝垂下眼皮道。

      “别价……”王贤这下没办法了,苦着脸道:“剃就剃吧,这么长的头发,我早就烦透了。”

      “哈哈哈……”看他苦瓜也似的一张脸,姚广孝这才畅快笑起来道:“不是心甘情愿的剃度,我还不稀罕呢”说着拿起抄写经文的羊毫,写了一封短信,递给王贤,王贤伸手去接,也不知怎么弄的,那串菩提念珠便到了老和尚手上。“这串念珠换这封信,公平合理,童叟无欺,现在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说完便闭上眼。

      见这老和尚这就变了脸,王贤只好恭敬的行个礼,退出禅房。

      禅房里,姚广孝默念完了一篇经文,这才缓缓睁开眼,嘴角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那厢间,王贤从禅房出来,叫上仍在食房里吃面的众人,离开庆寿寺,返回了太子府。

      朱瞻基早就翘首以待了,一见王贤回来,便将他拉到书房里,详细询问起今日的经过来。

      听王贤那般大胆的和姚广孝对话,朱瞻基啧啧称奇道:“你胆子真够大的,就是我和父亲,在姚师面前都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喘。”

      “姚广孝奇人也,岂会在意那些虚礼?一开始我就跟他说了,我来拜的是老和尚,心里也是老和尚。”王贤淡淡道:“我想京中的王公贵族,无不对他毕恭毕敬,但他似乎并不领情,那只好换一种方式对他了,”说着看看朱瞻基道:“你说是吧,小黑。”

      “……”朱瞻基恍然道:“原来是我把你胆子养肥的”

      “嘿嘿。”王贤笑着点头道:“是这样的。”

      “不过你没拜他为师,还真是可惜?”朱瞻基惋惜道:“天下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只是一句戏言而已,当不得真。”王贤心里却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已经建立起某种关系了,不一定非要走那个形式的。其实他和姚广孝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落在有心人眼中,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说完,王贤将那封信掏出来,奉给朱瞻基道:“这是菩提佛珠换来的,不知妙修真人是哪一位?

      朱瞻基接过来,看一眼封皮,面色怪异道:“妙修真人,是我小姨奶奶……”

      “就是那位曾经大胆……”王贤结舌道:“……的女子。”

      “是,”朱瞻基重重点头道:“就是那位曾经大胆……的女子”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0-31 20:19

第二四八章 史上最强好人卡

            那位曾经大胆……的女子,到底做了什么事,能让王贤和朱瞻基都不敢提?

      答案是,她曾经拒婚,在大明朝,一个女子敢对婚姻之命说不,足以⊥她名扬四海了。但这还不足以⊥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讳莫如深,真正劲爆的原因在于她拒婚的对象,乃是当今大明永乐皇帝朱棣

      朱棣是什么人?天下至尊、大明万方亿民之主,出口成宪,权威如岳,他的每一个念头,都是无上的圣旨,必须被臣民不折不扣的执行,这女子竟然敢发好人卡给他,用熊心豹子胆,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了。

      所以王贤在富阳时,就对这女子的芳名早有耳闻——她叫徐妙锦,大明开国功勋中山王徐达的幺女,传说她满腹诗书、才华横溢,且沉鱼落雁宛若天仙,比其姐仁孝皇后更加出色,既是大明朝的第一美女,又是大明朝的第一才女

      说起来,中山王徐达,真是人生大赢家,不仅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成就一代军神之名,更传奇的是,他竟然能在朱元璋的手底下得到善终,还被追封为王,恩荫子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都说人下半辈子活在子女身上,要是家教不成功,也称不上人生大赢家,但徐达的两个儿子都被封为国公,一门两国公,在有明一代仅此一家。女儿更是各个知书达理、温良贤淑,成了朱元璋挑儿媳的首选——长女嫁于燕王朱棣,就是后来的徐皇后,朱棣所有儿子的妈,朱瞻基的奶奶;次女交嫁于代王朱桂、三女嫁于安王朱楹,还有个遗腹女更是出色,年方二七便出落成京城有名的美人加才女,登门提亲的媒人踏破门槛,但都被她哥哥拒绝了。

      结果徐妙锦的婚事便日复一日的拖下去,到了永乐三年,她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在明朝,这个年岁不结婚的女子,要么守制要么就是嫁不出去,徐皇后着急了,让人把二弟徐添福叫到宫里,问他为何迟迟不肯答应妹妹的婚事。

      彼时徐老夫人已经过世,老大魏国公徐辉祖不肯向朱棣朝拜,被幽禁在府,老四定国公徐增寿被建文所杀,是以府里由皇后二弟添福说了算。然而面对皇后的询问,徐添福却支支吾吾不肯说明原因,徐皇后要做主给妹妹指婚,朱棣竟亲自出面阻拦,这下皇后娘娘什么都明白了,然后这位三从四德的贤后便陷入沉默……

      两年后,徐皇后因病去世,转过年来,朱棣一道旨意下到国公府里——后位虚悬,天下失其母,有中山王幺女,贤良淑德、性情仁厚,足以母仪天下,故立为皇后,钦此

      终于解开了这个谜团原来是姐夫看上小姨子了,自然容不得别人染指。

      姐姐去世、妹妹续弦,也算一桩美谈,在所有人看来,徐妙锦这是红星高照,要摇身变凤凰了然而徐妙锦却上了一道疏,拒绝了皇帝的美意。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拒永乐书》,因为是奏章,故而后为士大夫所熟知,王贤就听魏老师一脸猪哥相的背诵过。上面‘臣女生长华门,性甘淡泊。不羡禁苑深宫,钟鸣鼎食……听墙外秋虫,人嫌其凄切;睹窗前冷月,自觉清辉。盖人生境遇各殊,因之观赏异趣。矧丨臣女素耽寂静,处此幽旷清寂之境,隔绝荣华富贵之场,心胸顿觉朗然。,之语,如今仍记忆犹新。

      在奏疏中,徐妙锦明确告诉朱棣‘臣女愿为世外闲人,不作繁华之想……盖人喜夭桃秧李,我爱翠竹丹枫。从此贝叶蒲团,青灯古佛,长参寂静,了此余生。臣女前曾荷沐圣恩,万千眷注。伏恳再哀而怜之,以全臣女之志愿,则不胜衔感待命之至,

      当时魏老师擦净口水,无限赞叹说,徐姑娘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女,非但文采惊艳,还很有智慧……她虽然不想嫁朱棣,但要是把皇帝激怒了,肯定会给徐家招祸,所以她说我早有方外之志,不恋红尘,姐夫你多年那么疼我,求你再答应我一次,让我出家吧。

      这样虽然都是一码事,但不会激怒朱棣,而且软语哀求,皇帝怎好用强?只能忍痛答应……

      ‘只是可惜,如此出色的女子,终生只能伴青灯古佛……,最后魏老师无限惋惜,恨不能去搭救她,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朱棣的女人,谁也不敢动,朱棣得不到的女人,就更没人敢动了。

      “你曾说过,天下有两人可以改变皇帝的心意,一僧一尼。”收回对那传奇女子的遐想,王贤问朱瞻基道:“那一尼,就是指你奶奶吧。”

      “是姨奶,小姨奶奶。”朱瞻基强调一句,点头道:“当然,虽然小姨奶奶拒绝了我爷爷,但我爷爷并没生气,反而命人为她在玄武湖畔建了座天香庵,并派了卫士、侍女伺候她。”

      对此王贤一点不奇怪,男人么,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但为了了解情况,他还是八卦的问道:“那他们,咳咳,还有来往么?”

      “有,但是来而不往。”朱瞻基很大方道:“我皇爷只要在京里,时常会去天香庵吃茶,但小姨奶极少和他开口说话,一壶茶喝淡了,便送客。她从不踏出天香庵一步,更别说去北苑了。”

      “嘿。”王贤一拍脑袋道:“我怎么觉着,那老和尚没安好心么?”

      “嘿嘿。”朱瞻基笑道:“姚师虽然是方外之人,但毕竟还是我皇爷的头号心腹,为主公拉拉皮条什么的,也是理所应当。”

      “原来如此……”王贤心说也是,老和尚果然好算计……姚广孝要借徐妙锦的嘴为周新求情,一来可以避嫌,二来给皇帝创造让徐妙锦开口的机会,三来只要徐妙锦开口,皇帝肯定会答应,比他自己说还好使。一箭三雕,高手就是高手。“不过你姨奶奶能答应么?”

      朱瞻基用你怎么说傻话,的目光看着王贤,这不废话么?也不看看信是谁写的。

      “我蠢了,老和尚写的信,肯定管用。”王贤自嘲的拍拍脑瓜,想起件事道:“对了,我今天去庆寿寺,怎么没见着几个香客,按说不应该啊?”

      “你要是京城人氏,就不觉着奇怪了。”朱瞻基淡淡道:“现在是永乐十年了,京城老百姓还没忘了建文……”

      王贤恍然,而且还明白了朱瞻基没出口的后半句……京城是冠盖云集之地,谁家都能和建文旧臣扯上关系,这些年来,估计家家都有被株连的亲人,老百姓把这笔账,记在陈瑛身上,记在纪纲身上,记在朱棣身上,更会记在那个始作俑者的身上。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虽然京城特务密布,老百姓不敢骂姚广孝,但想让他们去他的庙里烧香,就是管饭都没人去……

      唉,可惜了那么好的素面。王贤看看朱瞻基,心里不禁暗叹,这小子的命就好多了,老百姓不会把账算到他和他爹头上,反而巴不得他们赶快接位,因为那样就意味着,朱棣终于死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朱瞻基便去跟太子汇报,晚饭后回来说,明天我跟你去一趟天香庵。

      “这次怎么不避嫌了?”

      “球,没有我领着,你进得去么。”朱瞻基笑骂道:“除非把你阉了先。”

      “呃……”王贤这个汗啊,心说那徐妙锦真可怜,就算摆脱了皇帝的婚姻,也摆脱不了被朱棣笼罩的人生。要是换成自己,横竖摆脱不了,一准儿高高兴兴当皇后去了。

      呸呸,我就这点出息了。王贤暗骂自个一声。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穿戴整齐,坐朱瞻基的马车,驶往玄武湖畔的天香庵。抵达目的地前,先经过了一片红墙黄瓦的皇家园林,朱瞻基介绍说,这是他祖父长居的北苑。王贤一听说,皇帝不住乾清宫,第一反应就是永乐大帝真怕他爹啊,连朱元璋的鬼魂都不敢面对。

      但当看到紧挨着北苑的那座天香庵时,他又升起第二反应,靠,原来还是为了挨小姨子近点啊

      胡思乱想间,车队已经驶入了天香庵的山门。王贤看到,山门外果然有禁军值守,但朱瞻基是皇太孙,又是徐妙锦最疼爱的大表孙,自然可以长驱直入。

      进入天香庵,便见林木掩映、花草繁茂间,一道白玉长桥将湖岸和一片纵横数亩的小洲连在一起。远远望那小洲上奇花异草、花浪轻翻,修竹掩映着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于枝清叶秀,端的是一处神仙所在。

      想不到天下还有这样的尼姑庵,王贤觉着自己要是在这里头出家,似乎也不太难熬……天下第一美女果然比老和尚有吸引力……还没见面,王贤就有拜师的冲动了,可惜人家决计不会收他。

      两人在桥边下车,俏丽的女官迎上来,向太孙行礼,然后看看王贤,欲言又止。

      “这是道衍大师的俗家弟子,给我姨奶送姚师的信来了。”朱瞻基忙解释道。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1 18:41

  第二四九章 天下第一美女

  

  那女官这才盈盈一福,让开去路。

  王贤得以和朱瞻基过桥,穿过一片竹林,便见一座玲珑雅致的尼姑庵掩映在花草树丛中,庵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天香庵,三个遒劲的大字。王贤眼尖,见落款处赫然写着‘朱棣题,……

  他心头兀然升起一丝明悟,外间传言这位大美女如何大胆决绝的摆脱了大魔王的魔爪,但其实,她根本仍在魔爪下。

  进去庵里,便见这是一处精玲珑的小院落,打扫的纤尘不染。前面有正殿三间,殿堂正中祀着一位白衣观音,神像相貌极美,庄严宝相之中带着三分俏丽。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着,王贤觉着这天香庵的观音,比别处的要漂亮多了。

  和朱瞻基向观音大士敬了香,两人便跟着小尼姑,转到后殿的一间净室中。小尼姑容姿俏丽、举止娴雅,恭声告诉太孙,她师傅在做功课,请他们稍候,然后点上香,便躬身退下。须臾又转回献上茶来,又捧上一只漆木托盘,呈上八色细点,摆在客人面前,这才躬身退下,动作如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王贤心说,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我家玉麝跟这小尼姑一比,简直就是粗使丫头了。

  朱瞻基算半个主人,指着点心招呼王贤道:“天香庵的点心京城一绝,在宫里都是吃不到的……”王贤便拈起一块胡桃糕送到嘴里,却又听朱瞻基道:“可惜是苏样的。”

  王贤登时面色一变,他很不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苏式点心,朱瞻基在苏州时就知道,显然是在故意作弄他。

  王贤白他一眼,只好皱着眉头咽下去,赶紧喝口茶,这才解了甜,又惊喜道:“新出的狮峰龙井,可是贡品哩……”说完觉着自己土鳖了,贡品不就是贡给这家人么。

  “那当然。”朱瞻基笑道:“我小姨奶这儿,可满是好东西。”说着一指那青烟袅袅的香炉道:“这里面烧得沉香,是安南贡来的,比黄金可金贵多了。”

  “来到京城才知道,原来出家人也可以这样高大上。”王贤嘿笑道。

  “高大上?”朱瞻基不解。

  “高端大气上档次。”王贤轻咳一声:“来人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响起轻柔的脚步声,待小尼姑将门拉开,便进来一个穿淡蓝缁衣,身材高挑、人丽如花,似云出岫,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女子。王贤一生之中,竟从未见过这等美貌的女子,本来紧闭的一张嘴,竟不雅的张开。

  一旁的朱瞻基小声咳嗽,他才赶紧回过神来,忙把嘴闭上。

  朱瞻基又小声道:“口水。”

  

  王贤老脸一红,赶忙信手一抹,才知道上当了,心里恨不得捶他一顿,但这种场合下哪敢造次,只好抱歉的笑笑,便神色如常,倒也显得落落大方。

  

  那女子更加不以为意,因为这种反应她实在见多了,而且王贤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竟也为自己的绝世容颜所吸引,她的性子再恬淡,也会小小感到的愉快。便向他点头笑笑,对朱瞻基道:“你好些日子没来看奶奶了。”她今年应该有二十七八岁,望之却分明是双十年华、青春正艾的样子,对五大三粗、天生老相的朱瞻基自称奶奶,真有说不出的怪异。

  但两人却又是货真价实的祖孙辈,朱瞻基带着王贤,向徐妙锦行了晚辈礼。

  徐妙锦侧身受了半礼,请二人就坐,柔声道:“还不介绍一下这位小友?”

  “他叫王贤,我哥们。”朱瞻基笑道:“也是姚师的俗家弟子。”

  王贤这个汗啊,刚才朱瞻基在外头信口胡说也就罢了,怎么能跟徐妙锦也这么说?要是让老和尚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收拾自己呢。不过他也不能断然否认,只好谦虚的笑道:“殿下说笑了,道衍大师不过一句戏言,当不得真。”

  “姚师从无戏言。”朱瞻基却要将这个名头敲死,朝王贤一呲牙道:“你就别否认了。”

  “那道衍大师要是发起飙了,你来顶缸?”王贤六识敏锐,感觉到朱瞻基想要保持轻松气氛,只好奉陪道。

  那徐妙锦被逗乐了,嫣然一笑,登时闭月羞花,“不要乱开道衍大师的玩笑,不然奶奶告一状,你屁股就要开花。”说完忍不住又笑了。

  “孙儿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开姚师的玩笑。”朱瞻基捅一下王贤道:“你把信给我姨奶奶看看,她就知道了。”

  王贤忙将姚广孝那封信,双手奉给朱瞻基,由他转交给徐妙锦。

  徐妙锦伸出纤纤玉指,接过那封信,当着两人的面拆开封口,掏出信纸,展开细读起来。看着看着,神情渐渐庄重起来,接着眉头好看的蹙起,似乎又有些生气。沉吟片刻,她抬头横了王贤一眼,虽然是埋怨,却险些让王贤半边骨头都酥了。

  好在王贤早有防范,骨头酥了,皮囊却纹丝不动,这才没有出丑。

  “你家师傅好生狡猾,起先说送我一桩大功德,让人好生期待。”徐妙锦的声音如珠玉落盘,即使是责备,也令人心生愉悦:“结果看到最后,却是自己缩头,让人替他坐蜡。”

  “道衍大……呃,家师也是没有办法。”王贤见她看了信,反而认定自己的身份,显然老和尚在信里有提到自己,便索性抱上这根大腿道:“才让小子来求助真人的。”他当然不能跟着朱瞻基叫奶奶了……

  “我若不答应呢……”徐妙锦声音转冷。

  “那我们周臬台,就没有生路了……”王贤的脸色说变就变,顿时沮丧的要掉下泪来:“我们浙江的老百姓,也更没生路了……”

  朱瞻基也配合着黯然道:“小姨奶不知道,他其实和周臬台非亲非故,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纯属义之所在,你就帮帮他吧”

  “嗯。”徐妙锦闻言又看一眼王贤,她本以为他是周新的子侄学生之类,想不到竟没有关系。不禁钦佩道:“这是个大火坑,你也敢往里跳。”

  “说义不容辞有些夸张。”王贤苦笑道:“但不这样做,过不去心里这关。”

  “心是什么?”听了这话,徐妙锦竟好似有所触动,恍惚了一刹,幽幽一叹道:“值得豁出命去么?”

  “心是自我,违心即是伤害自我,”王贤正色道:“在小子看来,自我就是生命,生命就是自我,所以从没想过值不值得。”

  朱瞻基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臭不要脸么?

  徐妙锦却生出几分同道之感,不禁想起自己的遭际,柔声劝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切不可任性而为。”

  “我也知道,可总是管不住自己。”王贤自嘲笑笑道。

  “咳咳”朱瞻基听得一身鸡皮疙瘩,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不让两人再磨叽下去,“我也是看他人不错,才带他来见小姨奶的,您就当可怜可怜他,帮帮他吧。”

  “……”徐妙锦白他一眼,双目微垂的寻思起来,半晌,那张绝世容颜上,露出恹恹的神色道:“下不为例。”

  “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姨奶最是慈悲为怀了”朱瞻基大喜道。

  王贤心里也高兴,但却又有几分不高兴,他觉着强迫这样的女子去违背本心做一件事,实在是老大的罪过。旋即暗骂自己一声,想不到你还是个情圣哩

  “周臬台曾在京城为官,我耳闻他不少为民伸冤的事迹,”徐妙锦淡淡道:“这次他蒙冤入狱,不能没有人替他伸冤。”说着冷冷道:“既然你们这些男人都不愿为他出头,我个弱女子只好勉为其难。”

  一番话说得朱瞻基老脸通红,好在他面庞黝黑,倒也看不出来。

  又说了几句话,徐妙锦的兴致显然受到影响,朱瞻基只好识趣的告辞。

  徐妙锦也不挽留,送两人出了净室,竟对王贤道:“京城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鬼,没有例外,你不要被他们当枪使了,此间事了,还是快点回家吧。”

  王贤感到徐妙锦对自己的关心,忙深深一揖。

  朱瞻基尴尬道:“小姨奶,你不能当着和尚骂秃子。”

  “身正不怕影子斜。”徐妙锦挪揄笑笑,一甩拂尘道:“快滚吧”

  两人再施一礼,离开天香庵,走上白玉桥,朱瞻基见王贤有些魂不守舍,却毫不感到意外,反而一脸坏笑道:“怎么样,我小姨奶奶名不虚传吧?”

  “咳……”王贤正色道:“你想害死我,就只管胡说。”出了净室,他就一直目不斜视,上了桥之后,更是用好大毅力,才阻止自己不要回头看。尽管他分明感觉,自己的一丝魂儿,被丢在了身后的天香庵里,但是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来,不然肯定死得很难看。

  “倒省了我提醒你了。”朱瞻基呲牙一笑,压低声音道:“不过也不用紧张,天下对我小姨奶想入非非的多了去了,我爷爷也不能都抓来阉了吧?”

  但一过桥,朱瞻基也不敢再信口胡说,和王贤登上马车,离开山门,打道回府。

  马车驶离山门的一刻,王贤心头泛起一个念头,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旋即又压入心底。(未完待续)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2 21:06

  第二百五章 大帝难当


      天阴沉沉的,空气潮湿的能拧出水来,湿漉漉的空气从玄武湖上吹来,让仪天殿中批阅奏章的永乐皇帝,感到浑身不舒服。

      身上黏糊糊还在其次,常年出塞征战、爬冰卧雪患上的痹症,才是皇帝难受的主因。所谓痹症就是风湿病,已经折磨他多年。不发病时,五十开外的大明皇帝依然健壮似牛,步履如飞,一旦发病,就四肢痛胀、不能随意屈伸,十分痛苦。

      金陵地处江淮,每年初夏都会进入绵长的梅雨季节,气候潮湿无比,皇帝的痹症往往都会复发,全身关节疼痛、以致彻夜不眠,白日倦怠,却仍坚持日理万机不辍,只是难免脾气暴躁。

      朱棣背靠着大枕,倚在榻上,两个御药房的宦官跪在榻下,用高超的手法为他按摩双腿,缓解疼痛,这样朱棣才能保持头脑清醒,处理这个帝国的军政大事。

      没办法,大明朝万方亿民,灾害仍频、四边有事,每日报到朝廷的文书何止万份。虽然朝廷里有六部五军的文臣武将各司其职,但大明朝没有宰相,军政权柄尽在皇帝一人之手,所有决策都需要皇帝来做,相应的,所有的事情,皇帝都需要知道,说是日理万机,一点都不夸张。

      但朱棣并没有撂挑子的念头,因为这副担子他父皇挑得动,他便咬牙也要挑下去这是他一生追求的目标——证明自己是一位无与伦比的君王,证明父皇当初没有选择自己,而是选了允炕那个黄口小儿继承皇位,是个天大的错误

      为此,他宁愿放弃一切安逸享乐,将全部的热情和精力,都投入到他的帝国中。登极十年来,他数度亲征漠北,派大军收复交趾,于东北设奴儿于都司,西北设哈密三卫,开疆拓土万里如虎他还编修《永乐大典》、文治煌煌疏浚京杭大运河、沟通帝国南北派郑和下西洋,引万邦来朝

      他早已证明,自己的能力比侄儿强之百倍,比如令建文谈之色变,最终大败亏输的削藩,朱棣却于谈笑间便处理得当,解除了这一肘腋之患。但是他又有些过犹不及了……他太迫切想证明自己,步子迈得太快、摊子铺得太大,以至国强民困、四方多事,国家并没有因为他的昃食宵衣而政通人和,反而问题越来越多、气氛越来越紧张,让皇帝始终不得休息……

      这种情况下,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只能尽量替皇帝减轻负担,他们用标签标记奏章中的主要部分,这样朱棣可以不用看前后的废话,节省大量的精力用于决策。而且大学士预览了奏章,也能提前做好功课,皇帝垂询时有的放矢,将顾问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朱棣对内阁的工作满意极了,杨荣杨士奇金幼孜等人在圣心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无论内政外情,皇帝都会与他们商量。

      这会儿,在仪天殿当值的是杨荣,因为皇帝龙体实在不适,杨荣便将奏章节略读给他听:

      “甘肃总兵宋琥奏报,前番征剿叛番,先后擒获酋长八尔思、朵罗歹等,别遣土官李英防野马川。时遇凉州酋老的罕叛去,都指挥何铭追捕战死。李英追歼,尽俘其众,惟老的罕遁走赤斤蒙左卫,被卫指挥佥事塔力尼匿藏。二人担忧寇首不除,将为边患,请皇上批准他们对塔力尼用兵,迫其交出老的罕。”

      念完之后,杨荣便保持安静,因为病痛让皇帝思考的时间变长,而且宋琥还是皇帝的女婿,更是他不好插嘴的。

      好一会儿,朱棣才缓缓问道:“李彬怎么没有联名?”甘肃是朝廷西北重镇,除了备边之外,还肩负着经略归降的蒙古各部的职责……朱棣对蒙古各部,也不是一味赶尽杀绝,而是恩威并施,能招降的招降,招降不了的才用兵甘肃宁夏一带,就是朱棣安置内附内蒙各部之处,保证他们不复叛乱、甚至成为大明的臂助,是朝廷边防的重点。现在由丰城侯李彬和甘肃总兵宋琥负责。

      “丰城侯的看法……和驸马相左。”杨荣轻声道。宋琥是勋贵之后,尚朱棣三女安成公主,故而杨荣称之为驸马。

      “怎么讲?”朱棣眉头微蹙道。

      “丰城侯言远饷难继,宜缓图之。”显然,丰城侯李彬也有奏章同时送来了。

      “原来是争执不下,把笔墨官司打到朕这儿来了。”朱棣哼一声道:“这是第几回了?看来这俩人,真是尿不到一壶里。”

      “驸马年轻勇锐,丰城侯持重稳健,看法想做实属正常。”杨荣轻声道。

      “你不用替我那女婿说话,这小子就是个不长进的混账”朱棣却生气道:“朕让他承袭他爹的甘肃总兵一职,不过因为他是驸马,而是让内附的各部放心,朝廷的方略不会变本来他只需萧规曹随、与民休息,便可安稳。谁知这小子心高气傲、总想建功立业朕这才派了李彬过去,名为辅佐,实为给他掌舵,以免他阴沟翻船,坏了朕的大事”

      “丰城侯也是开国元勋之家,奉天靖难功臣,算是驸马的叔辈,又是战功赫赫的一代名将,皇上派他去辅佐驸马,实在正确无比。”杨荣道。

      “可惜朕这个女婿,忒张狂了处处以主帅自居,生怕被李彬这条过江龙,抢了他的位子去”朱棣哼一声道:“平日里弄性尚气也就罢了,这种关系于天的军国大事,他也敢不听李彬的?还敢把笔墨官司打到我这儿,简直反了天了他”皇帝越说越生气,一张脸阴沉的吓人,显然是动了真怒:“我看这小子,又是个李景隆那样的废物,再纵容下去,非得坏了朕的大事”

      “皇上息怒,”杨荣见朱棣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反而劝道:“驸马不是李景隆之流可比的。”

      “朕不能拿子弟兵的性命开玩笑。”朱棣接过茶盏,呷了口茶道:“何况谁对谁错,都是明摆着的。马哈木那贼子在河套,对内附诸部威逼利诱,朕时常笼络尚无法阻止他们和马哈木眉来眼去,宋琥竟要对他们用兵,还嫌马哈木的军队不够多、实力不够强么”

      明朝将蒙元赶出中原后,还对逃窜回草原的蒙古人,进行了旷日持久的北伐。二十年前,蓝玉率大军深入漠北,于捕鱼儿海……也就是后世的贝加尔湖大破北元,俘虏元帝的皇子、母后、嫔妃公主一百二十三人,官员三千余人,人口七万七千多,马驼牛羊十五万多头,以及元朝百年的积蓄,彻底摧毁了北元的朝廷。虽然元帝和太子逃脱,但这次失败使黄金家族丧失了,在蒙古人中至高无上的中央汗国的地位,蒙古各部纷纷趁机独立。十年后,残元皇帝坤帖木儿被部下鬼力赤所弑,但鬼力赤不敢再用大元的国号,而是改称鞑靼,并向明朝称臣。从此汉蒙之间,再也不是国与国的矛盾,蒙古对大明的威胁,也降格为边患。

      鬼力赤之所以放弃蒙古共主的诱人头衔,是因为他知道再用元朝的国号,会被强大的明朝视为头等敌人,那永乐皇帝可是一生气,就会带兵杀过来的主,谁敢捋他的虎须?

      朱棣也不是战争疯子,他对鬼力赤表示了极大的友好,承认了他对于蒙古各部的宗主权。但鬼力赤的汗位也没保持多久,便在几年后,被阿苏特部的阿鲁台和瓦剌部马哈木的联军打败。

      阿鲁台和马哈木更不敢妄称蒙元大汗,他们最希望的还是闷声发大财,因此在打败鬼力赤后,便表示臣服大明。这更是朱棣求之不得的,因此给了他们极大的支持,希望靠他们来控制蒙古各部。但没想到的是,黄金家族死灰复燃,坤帖木儿的儿子本雅失里长大成人,宣布自己为蒙古帝国的大汗,恢复祖先的荣光

      作为成吉思汗的后代,本雅失里无疑要比阿苏特部和瓦剌部具有号召力。不久,包括阿鲁台在内的各蒙古部落,聚集在这位正统代表者一边,一盘散沙的蒙古各部又有重新整合的趋势。

      朱棣岂能坐视大敌生成?于永乐八年和十年两次御驾亲征,最终消灭了本雅失里的军队,虽然他本人逃脱,但这次失败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因为这使他丧失了大汗的权威,而且部族实力所剩无几。马哈木趁机率瓦剌部南下河套,杀掉了本雅失里,将其首级送到京城,请求朱棣将河套封给他们。

      朱棣勃然大怒,马哈木这厮简直狗胆包天,竟想摘大明朝的桃子难道不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

      于是皇帝断然拒绝了马哈木的要求,并遣太监前去瓦剌责斥于他,命他立即退出河套。马哈木深感羞辱,更不可能放弃这方风水宝地,竟立本雅失里的儿子为汗,与明朝断交为敌。

      马哈木知道以朱棣的性格,肯定会举大军来攻,是以他拼命拉拢蒙古各部,包括已经臣服大明的部族,而李彬和宋琥的任务,就是震慑安抚这些部落,阻止他们投靠瓦剌。结果宋琥竟要向他们用兵,你说朱棣能不生气?

      (未完待续)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3 18:58

  第二五一章 同属异类

  

  最后朱棣痛下决心,将宋琥调回京城,由李彬接替他甘肃总兵的职务,没有掣肘的全力经略甘肃

  这也是杨荣最敬佩皇帝的地方,一般的君王难免会亲疏有别,任人唯亲,但朱棣不会,他一定会做出做合理的人事安排。

  说完了军政,杨荣又奏民情道:“浙江布政使司急报,月yín雨烈风,江cháo滔天,天地水高数丈,南北约十余里,东西五十余里。钱塘仁和二县陷溺死者不计其数,存者流移,田庐漂没殆尽。官府已经展开救灾,具体损失正在统计中,一有结果便立即上报……”

  “浙江这是怎么了?”朱棣一听,头大如斗、眉头紧锁道:“去年不是刚发生了钱塘海溢么?”

  “天威难测,但是杭州府接连两年遭受大灾,情况肯定糟透了。”杨荣叹气道:“来今年开chūn,灾民才刚陆续返乡开始耕种,想不到又遭此无妄。”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所致?”朱棣沉声问道。

  “臣不敢妄言,”杨荣轻声道:“臣只知道,这个季节洪水过后,极可能有瘟疫出现,请皇上要早作准备。”

  “是啊,大灾之后有大疫,不得不防啊。”朱棣缓缓道:“你让夏元吉就此写个条陈上来吧。”

  “是。”杨荣恭声应道。

  “唉,以为浙江今年可以恢复正常,这样郑和出海的货物就有着落了,”朱棣叹口气道:“想不到竟然又遭了灾,光靠苏松哪能够?”

  “茶树都在山丘上,想来应该不会损失太大。如果能救灾得力,迅速恢复生产,还来得及补种桑苗,耽误不了皇上的大事。”杨荣轻声道:“但前提是赈灾必须得力,没有大疫发生,百姓情绪稳定,方能在官府的安排下,抢时间完成补种。”

  “嗯。”皇帝点点头,沉吟一会儿方幽幽道:“你似乎话里有话。”

  “皇上明察秋毫”杨荣也不管朱棣的脸sè越来越难看,坦然道:“周新下狱的消息已经传回杭州,官民大惧,以为锦衣卫将卷土重来,变加厉,士绅百姓仓皇出逃。现在又遭到大风cháo,这次的流民朝,恐怕要远甚于去年那次……”

  “哼”朱棣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道:“你确定是在形容朕的锦衣卫,不是在说倭寇?”

  见皇帝发怒,杨荣赶紧跪下,但依旧面sè坦然道:“倭寇之患在外,缇骑之祸在内,轻重不可以道里计”

  “放肆”朱棣一脚踢翻给他按摩的小太监,愤怒的下地急走两步,瞪视着杨荣道:“你是朕的阁臣,也敢帮着外人说话”

  “皇上此言差矣,”杨荣夷然不惧道:“臣正是全心全意为皇上着想,皇上常说锦衣卫是皇上豢养的鹰犬,臣未闻有谁会让鹰犬远离自己的视线”

  “……”杨荣此言如一道闪电,划过朱棣心头,让皇帝愣住了。劝谏是一门大学问,越是这种权谋盖世、刚愎自用的皇帝,劝谏的难度也就越大,非得在合适的时间、由合适的人说出合适的话才行

  杨荣是皇帝最信任的阁臣,却也不敢在皇帝御审周新时说话,而是趁着浙江大灾,眼看要影响下西洋的关头才提出来,实指望能立竿见影。

  见皇帝陷入了沉思,杨荣只好安静的坐等,半晌朱棣才回过神来,问一旁侍立的黄俨道:“拿来周新的亲笔供状了么?”

  “已经取来了。”黄俨小心翼翼答道。

  “为什么不呈报?”朱棣yīn着脸道。

  “臣看那供状上都是一派胡言,怕皇上生气。”黄俨小声答道:“所以没敢呈送。”

  “大胆你也想于政么?还不速速取来”朱棣怒喝一声

  黄俨慌乱的磕头请罪,然后退出去把一份手取来,小心翼翼奉给了皇帝。

  朱棣黑着脸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满纸的字写得堂堂正正、一丝不苟,朱棣不禁点了点头,虽然字如其人这话被证明靠不住,但能写出这样一笔字,显然能让人平生出好感来。

  但他看到奏折中的内容时,却越看越生气。原来周新没有按要求讲明案情,更没有一句谢罪的话,而是一条条控诉锦衣卫的罪状,痛陈以特务治国,古之未有者,不仅坏人心风气、残害百姓,令官绅人人自危不说,还使国家法律的约束xìng和权威xìng当荡然无存,一旦掌握锦衣卫之人意图不轨,所有人都将束手无策,只能任其宰割。因此周新大胆建议禁止锦衣卫到京师以外各省去缉查案件

  这话和杨荣如出一辙,但杨荣说出来朱棣能听,是因为他是辅政的阁臣,朱棣相信他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可周新这样说,朱棣就愤怒了,因为他是外臣,在朱棣看来,这分明要断皇帝的耳目,把皇权限制在京城里。京城外的地方,就由着外臣折腾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奏章后面,周新又用大篇幅对皇帝劝谏,他一针见血的指出,永乐盛世其实是在透支大明的将来,如果再不与民休息、节约国用,必然民生渐凋,怨望不绝。所以他劝皇帝缩小běi jīng行在和武当山宫观的规模、不要再下西洋,以及停止在交趾用兵……

  周新为黄俨所欺骗,以为朱棣一意孤行要袒护锦衣卫到底,出离愤怒之际,索xìng给皇帝当头棒喝,揭开朱棣引以为傲的功业下,那耗尽国力民财的真相,这当然会令朱棣暴跳如雷

  十年来的心血,一切引以为傲的功绩,被骂成一个独夫的妄为,这让自视甚高的皇帝如何能忍受?朱棣把周新的奏折撕得粉碎,然后提起朱笔,刷刷写下了‘以逆臣罪名,立即处斩周新”十一个大字,然后狠狠丢在地上

  旨意很快传出,令内阁的大学士面面相觑,杨荣格外无法相信,自以为一击必中的劝谏,竟得到这般结果。杨士奇也无法相信,因为皇帝分明是要赦免周新的节奏?怎么会突然又翻脸了呢?

  “快去禀报太子,事已不可为”杨荣顾不上考虑自己的下场,对来内阁传送书的杨溥道:“以保全为上”

  “好。”杨溥也慌了神,赶忙起身要离开内阁,却被杨士奇叫住,沉声道:“不,要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争反而更危险,就算为了自保,也要争到底”

  “……”听了杨士奇的话,杨荣紧咬着嘴唇激烈的寻思起来,末了重重点头道:“士奇兄说的对,我方才是吓到了。浙江大灾、下西洋在即,于情于理皇上都不会无缘无故的转变态度,一定是纪纲他们进了什么谗言这时候继续争才是安全的,不争反而会见疑于皇上”

  杨溥也是极有智慧的人,此时也想通了。是啊,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营救周新,不该因为皇帝下旨将他处死而停下,而应该不到最后决还不放弃才对。所以皇帝越生气,太子的态度越不能变,变就是心虚,就是别有所图,反而会被皇上怀疑。

  如今天家父子间的关系,已经脆弱到极点,再也禁不起一点怀疑了……

  “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杨溥沉重的点点头,赶紧回太子府,把这个坏消息禀告给朱高炽。

  但东宫几位讲官,却发生了争执。黄淮坚决不同意太子冒险,他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什么时候都不该冒险。金问却认为应该听杨士奇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朱高炽只低头默默的沉思,他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出头。但很快,一名小宦官飞快的进来,伏在他耳边小声禀报几句,朱高炽面sè大变,点点头道:“知道了。

  待那小宦官出去,朱高炽缓缓对几位讲官道:“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看了周新的奏疏后,才会暴跳如雷的。”

  “什么奏疏?”几人一愣。

  “是皇上命黄俨到诏狱里让他写的。”朱高炽道:“内容不得而知,但从皇上激烈的反应看,应该是大逆不道之言。”说着竟扶着茶几吃力的站起来。

  杨溥和金问赶忙上前搀扶,“殿下意yù何往?”

  “给孤更衣,我要去面圣。”朱高炽神sè平静道。

  “见了皇上说什么?”黄淮问道。

  “替周新说情。”朱高炽淡淡道。

  “这样会被皇上误以为,殿下和周新是一党的。”黄淮苦劝道。

  “父子君臣见疑,实在是国家的大不幸,”朱高炽的眼里,闪烁着难得坚定目光道:“如果父皇觉着我和他串通一气,那就把我废了吧。”

  “殿下……”黄淮大惊失sè道:“何至于此?”

  “师傅,必须这样。”朱高炽叹口气道:“三十多年的父子了,我太清楚父皇的xìng格,他最看不起懦夫和软蛋,所以孤……不能当懦夫和软蛋。”

  “殿下……”黄淮又叫一声,但意义与前一声截然不同,相伴太子这么多年,他还第一次发现,原来朱高炽那一团和气的面容下,还藏着可贵的勇气和决断。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4 15:14

  第二五二章 非死不可


      过午时分,下起了大雨,天地漆黑如夜。东宫的府门却打开了,太子的车驾在漫天大雨中使向北苑。

      朱棣是动了真怒,不见太子。朱高炽也上来倔劲儿,跪在仪天殿外整整半个时辰。宦官们知道太子身体不好,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忙从皇宫外把郑和请来……自从接到再下西洋的旨意后,郑和便离开皇帝身边,在宫外开衙视事,筹备出海事宜。

      郑和得报,同样担心太子出事儿,忙冒雨骑马赶回北苑。苦苦哀求之下,朱棣才肯见朱高炽一面

      这时候,朱高炽在仪天殿外,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个宦官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他拉起来,然后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内殿。

      朱高炽终于见到了父皇,只见朱棣的表情冰冷彻骨,面部肌肉怪异的扭曲,显出狰狞的神色。对父皇这种表情,朱高炽印象太深刻了,当初父皇杀方孝孺、杀铁铉时,就是这个样子。

      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朱高炽再次在离朱棣三尺的地方跪下,恭恭敬敬的行礼。

      外头突然白光一闪,咔嚓一声闷雷。朱棣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道:“太子非要见朕,意欲何为?

      “回禀父皇,儿臣听闻圣旨要立即对周新处以极刑。”朱高炽俯身道:“特来向父皇求证。”

      “朕可以告诉你,不假。”朱棣冷声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如今浙江人心惶惶,又逢天灾,儿臣斗胆乞求父皇,”朱高炽叩首道:“法外开恩,暂且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他写了那样的东西,你还敢替他说情”朱棣神情阴冷彻骨,声音如从九幽黄泉发出:“他无君,你也要无父么?”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朱高炽的心还是不禁一直往下沉,就像被扔进无底的深渊。直到他想起自己出门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之念,方咬着牙定了下神,虽然仍不敢和父皇对视,口中却道:“儿臣再次斗胆请求父皇,看一眼周新写的那东西。”

      朱棣见素来懦弱的儿子,居然没有被自己屡屡震慑妖魔的目光和声音降住,反倒有些意外,凝望着殿外的疾风骤雨,幽幽道:“太子的意思是,周新写这个东西,你实现并不知情。”

      “回禀父皇,儿臣的确不知情。”朱高炽沉声道。

      “好一个不知情,”朱棣发出桀桀的笑声:“不知情你能冒着瓢泼大雨进宫,在殿外跪等一个时辰,还把郑和当救兵搬来,不就是想跟朕来斗法么?”

      朱高炽镇定道:“儿臣向皇天发誓,如果我是知情的,就让天雷立刻将儿臣殛了”仿佛为了配合他的话,一道闪电伴着雷声,在殿顶炸开,照得这对天家父子,面目都有些狰狞。“儿臣只是因为听说周新要被处斩,情急之下才进宫求见的。”

      “周新不是处斩,是凌迟。”朱棣阴森的笑道:“他是朕的臣子,生死也由朕来决定,你又操得哪门子心?怕他情急之下,把你也一起供出来?”

      “父皇明鉴,儿臣和周新除了公事外,绝无半分联系,”朱高炽额头终究现出汗来。

      “撇清之前,你得先把屁股擦于净”朱棣语气尖酸道:“周新的那个……叫王贤的手下,为何一进京便住进了东宫,你当朕是瞎的么?他一个小虾米就敢在京城上蹿下跳,刑部都察院也就罢了,没有你的指使,他能进去庆寿寺和天香庵么?”

      “王贤是瞻基在苏州认识的伴当,瞻基少不更事,只当他是朋友,便非要将他请到家里。儿臣当他是个义士,加之知道他时,他已经在府上住下了,不好再赶人。”朱高炽道:“但是儿臣还专门警告了他一次,不要妄图利用太孙营救周新。至于他去天香庵,是因为姚少师的要求,而他为何会得到姚少师的青睐,儿臣就不知道了。父皇可召姚少师来一问便知。”

      朱棣也是很大程度上,因为王贤的存在,才会怀疑到太子和周新是一伙儿的,如果太子不来说明,这个猜测就会坐实,从而引发一连串的灾难。所以朱高炽豁出去了也要面圣,非得亲口说出来,才不会被父皇误会。

      “想不到你还有一张利嘴,”朱棣冷哼一声,但心里似乎不那么憋闷了,语气仍旧尖酸道:“世人皆知太子光明仁厚,敢作不敢为,算什么光明仁厚?”

      朱高炽的双腿酸胀钻心,但他这时竟显出难得的定力,双手撑地,一动不动咬牙强撑道:“知子莫若父,儿臣是不是光明仁厚,父皇应该最清楚。儿臣生而愚钝,肥胖残疾,我想父皇依然肯立我为太子,十几年来悉心教诲,也正是看中儿臣这点。儿臣知道自己勇武比不上二弟,多谋及不过三弟,只能日日提醒自己,要保持本色,做不了勇者、智者,就做一个仁者。如果父皇觉着儿臣连个仁者都算不上,儿臣也没有面目再占据东宫,情愿让贤”

      朱高炽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智者,但这番话没有大智慧可绝对说不出来。至少朱棣听了这话,表情终于不再那么阴森,只是冷冷道:“你真想撂挑子,就上个本请辞,有的是想跟你换的。”

      “儿臣这就请辞”朱高炽重重磕头道:“请父皇免去我太子之位”

      “混账东西,你还嫌朕没给气死么o”朱棣喝骂一声,但恐怖程度已经不及方才十分之一。之前皇帝之所以雷霆震怒,是因为他怀疑这是个阴谋,有人在借周新的嘴,来动摇自己的权威。而大明朝有动机、有能力这样做的,只有太子。加上父子关系不睦,太子一直以来又极力保护周新,所以朱棣才会怀疑太子在背后指使。

      但朱高炽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让皇帝不再怀疑他。是啊,以我朱棣的威权,哪怕没了威信,还是独夫,激怒了自己,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太子。给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激怒于我。

      虽然太子不是说换就能换的,哪怕他这样强势的君王,不怕群臣聒噪,也怕史书上留下恶名。但朱高炽的态度,还是让朱棣感到很舒服的——不要以为你是太子,就觉着自己的地位稳固如山,知道朕随时可以把你换掉就好。

      皇帝这才感到喉咙像火烧一样,端起茶盏来一饮而尽道:“起来吧,你不是想看那厮写了什么吗?黄俨,拿给太子看。”

      两个太监上前,使出全力,把太子搀起来,扶到杌子上坐下,朱高炽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热得还是疼得。

      黄俨心中忐忑的端着个托盘上前,盘子里是那被一片片重新粘起来的手本。

      朱高炽便双手接过来,翻开那手本看起来,虽然面露惊讶,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便恢复了素有的沉静。

      朱棣则睥着紧盯着手本的儿子,他实在有些大出意外,今天面对这样天大的危机,平时一直觉着孱弱愚笨的太子,却看不出一点惊慌失措,要不是老谋深算,就是真得坦坦荡荡。在皇帝看来,不管哪一个,似乎都比原先的孱弱愚笨强。

      半晌,朱高炽抬起头来,轻声道:“父皇,儿臣看完了。”

      “什么滋味?”朱棣冷冷问道。

      “有些欣慰,又有些失望。”朱高炽淡淡道。

      朱棣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弄懵了,哼一声道:“不要故弄玄虚。”

      “是。”朱高炽朗声道:“儿臣欣慰的是,大明朝还是有敢犯言直谏的臣子。臣闻主明臣直,周新敢于直谏,不正说明父皇是明君?见臣子这样看待父皇,儿臣替父皇欣慰。”

      朱棣绷着脸道:“那你失望什么?”

      “儿臣失望的是,这周新虽然破案厉害,却不是谋国之臣。他只看到国家一时的财政紧张,却不明白皇上的雄才伟略,实乃为天下万世谋,必将迈绝万古,功在千秋”朱高炽也会拍马屁,而且水平极高:“这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所以儿臣觉着可惜,本以为他是社稷之才呢,原来也就是当个按察使的水平。”

      “哼……”朱棣明知道儿子是在营救周新,但非但不感到生气,反而十分释然……是啊,这个周新和那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官有什么区别呢?这世上总有些为反对而反对的人,跟苍蝇嗡嗡有什么区别?难道区区几只苍蝇,就能否定自己的伟业么?

      不,显然不能想通了这点,朱棣那摧毁一切的愤怒,终于烟消云散,他又恢复成那个绝对冷静的帝王。

      这也是杨士奇的高明之处,别人在危机之中,第一反应是躲避,他却能想明白,逃避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将皇帝的怒气消弭无形。他相信太子有这个能力,让皇上消气,皇帝只有消了气,才不至于不可收拾。

      朱高炽听从了杨士奇的建议,置之死地而后生,终于挺过了这道难关,非但没有遭殃,反而被父皇另眼相看。而且他的智慧镇定和仁爱,必将为朝野传诵、被百官钦佩,可谓不折不扣的大赢家

      只是那周新,屡次冒犯皇帝,非死不可,不然永乐大帝的尊严何在?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4 20:40

第二五二章 非死不可

       过午时分,下起了大雨,天地漆黑如夜。东宫的府门却打开了,太子的车驾在漫天大雨中使向北苑。

      朱棣是动了真怒,不见太子。朱高炽也上来倔劲儿,跪在仪天殿外整整半个时辰。宦官们知道太子身体不好,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忙从皇宫外把郑和请来……自从接到再下西洋的旨意后,郑和便离开皇帝身边,在宫外开衙视事,筹备出海事宜。

      郑和得报,同样担心太子出事儿,忙冒雨骑马赶回北苑。苦苦哀求之下,朱棣才肯见朱高炽一面

      这时候,朱高炽在仪天殿外,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个宦官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他拉起来,然后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内殿。

      朱高炽终于见到了父皇,只见朱棣的表情冰冷彻骨,面部肌肉怪异的扭曲,显出狰狞的神色。对父皇这种表情,朱高炽印象太深刻了,当初父皇杀方孝孺、杀铁铉时,就是这个样子。

      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朱高炽再次在离朱棣三尺的地方跪下,恭恭敬敬的行礼。

      外头突然白光一闪,咔嚓一声闷雷。朱棣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道:“太子非要见朕,意欲何为?

      “回禀父皇,儿臣听闻圣旨要立即对周新处以极刑。”朱高炽俯身道:“特来向父皇求证。”

      “朕可以告诉你,不假。”朱棣冷声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如今浙江人心惶惶,又逢天灾,儿臣斗胆乞求父皇,”朱高炽叩首道:“法外开恩,暂且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他写了那样的东西,你还敢替他说情”朱棣神情阴冷彻骨,声音如从九幽黄泉发出:“他无君,你也要无父么?”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朱高炽的心还是不禁一直往下沉,就像被扔进无底的深渊。直到他想起自己出门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之念,方咬着牙定了下神,虽然仍不敢和父皇对视,口中却道:“儿臣再次斗胆请求父皇,看一眼周新写的那东西。”

      朱棣见素来懦弱的儿子,居然没有被自己屡屡震慑妖魔的目光和声音降住,反倒有些意外,凝望着殿外的疾风骤雨,幽幽道:“太子的意思是,周新写这个东西,你实现并不知情。”

      “回禀父皇,儿臣的确不知情。”朱高炽沉声道。

      “好一个不知情,”朱棣发出桀桀的笑声:“不知情你能冒着瓢泼大雨进宫,在殿外跪等一个时辰,还把郑和当救兵搬来,不就是想跟朕来斗法么?”

      朱高炽镇定道:“儿臣向皇天发誓,如果我是知情的,就让天雷立刻将儿臣殛了”仿佛为了配合他的话,一道闪电伴着雷声,在殿顶炸开,照得这对天家父子,面目都有些狰狞。“儿臣只是因为听说周新要被处斩,情急之下才进宫求见的。”

      “周新不是处斩,是凌迟。”朱棣阴森的笑道:“他是朕的臣子,生死也由朕来决定,你又操得哪门子心?怕他情急之下,把你也一起供出来?”

      “父皇明鉴,儿臣和周新除了公事外,绝无半分联系,”朱高炽额头终究现出汗来。

      “撇清之前,你得先把屁股擦于净”朱棣语气尖酸道:“周新的那个……叫王贤的手下,为何一进京便住进了东宫,你当朕是瞎的么?他一个小虾米就敢在京城上蹿下跳,刑部都察院也就罢了,没有你的指使,他能进去庆寿寺和天香庵么?”

      “王贤是瞻基在苏州认识的伴当,瞻基少不更事,只当他是朋友,便非要将他请到家里。儿臣当他是个义士,加之知道他时,他已经在府上住下了,不好再赶人。”朱高炽道:“但是儿臣还专门警告了他一次,不要妄图利用太孙营救周新。至于他去天香庵,是因为姚少师的要求,而他为何会得到姚少师的青睐,儿臣就不知道了。父皇可召姚少师来一问便知。”

      朱棣也是很大程度上,因为王贤的存在,才会怀疑到太子和周新是一伙儿的,如果太子不来说明,这个猜测就会坐实,从而引发一连串的灾难。所以朱高炽豁出去了也要面圣,非得亲口说出来,才不会被父皇误会。

      “想不到你还有一张利嘴,”朱棣冷哼一声,但心里似乎不那么憋闷了,语气仍旧尖酸道:“世人皆知太子光明仁厚,敢作不敢为,算什么光明仁厚?”

      朱高炽的双腿酸胀钻心,但他这时竟显出难得的定力,双手撑地,一动不动咬牙强撑道:“知子莫若父,儿臣是不是光明仁厚,父皇应该最清楚。儿臣生而愚钝,肥胖残疾,我想父皇依然肯立我为太子,十几年来悉心教诲,也正是看中儿臣这点。儿臣知道自己勇武比不上二弟,多谋及不过三弟,只能日日提醒自己,要保持本色,做不了勇者、智者,就做一个仁者。如果父皇觉着儿臣连个仁者都算不上,儿臣也没有面目再占据东宫,情愿让贤”

      朱高炽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智者,但这番话没有大智慧可绝对说不出来。至少朱棣听了这话,表情终于不再那么阴森,只是冷冷道:“你真想撂挑子,就上个本请辞,有的是想跟你换的。”

      “儿臣这就请辞”朱高炽重重磕头道:“请父皇免去我太子之位”

      “混账东西,你还嫌朕没给气死么o”朱棣喝骂一声,但恐怖程度已经不及方才十分之一。之前皇帝之所以雷霆震怒,是因为他怀疑这是个阴谋,有人在借周新的嘴,来动摇自己的权威。而大明朝有动机、有能力这样做的,只有太子。加上父子关系不睦,太子一直以来又极力保护周新,所以朱棣才会怀疑太子在背后指使。

      但朱高炽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让皇帝不再怀疑他。是啊,以我朱棣的威权,哪怕没了威信,还是独夫,激怒了自己,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太子。给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激怒于我。

      虽然太子不是说换就能换的,哪怕他这样强势的君王,不怕群臣聒噪,也怕史书上留下恶名。但朱高炽的态度,还是让朱棣感到很舒服的——不要以为你是太子,就觉着自己的地位稳固如山,知道朕随时可以把你换掉就好。

      皇帝这才感到喉咙像火烧一样,端起茶盏来一饮而尽道:“起来吧,你不是想看那厮写了什么吗?黄俨,拿给太子看。”

      两个太监上前,使出全力,把太子搀起来,扶到杌子上坐下,朱高炽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热得还是疼得。

      黄俨心中忐忑的端着个托盘上前,盘子里是那被一片片重新粘起来的手本。

      朱高炽便双手接过来,翻开那手本看起来,虽然面露惊讶,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便恢复了素有的沉静。

      朱棣则睥着紧盯着手本的儿子,他实在有些大出意外,今天面对这样天大的危机,平时一直觉着孱弱愚笨的太子,却看不出一点惊慌失措,要不是老谋深算,就是真得坦坦荡荡。在皇帝看来,不管哪一个,似乎都比原先的孱弱愚笨强。

      半晌,朱高炽抬起头来,轻声道:“父皇,儿臣看完了。”

      “什么滋味?”朱棣冷冷问道。

      “有些欣慰,又有些失望。”朱高炽淡淡道。

      朱棣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弄懵了,哼一声道:“不要故弄玄虚。”

      “是。”朱高炽朗声道:“儿臣欣慰的是,大明朝还是有敢犯言直谏的臣子。臣闻主明臣直,周新敢于直谏,不正说明父皇是明君?见臣子这样看待父皇,儿臣替父皇欣慰。”

      朱棣绷着脸道:“那你失望什么?”

      “儿臣失望的是,这周新虽然破案厉害,却不是谋国之臣。他只看到国家一时的财政紧张,却不明白皇上的雄才伟略,实乃为天下万世谋,必将迈绝万古,功在千秋”朱高炽也会拍马屁,而且水平极高:“这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所以儿臣觉着可惜,本以为他是社稷之才呢,原来也就是当个按察使的水平。”

      “哼……”朱棣明知道儿子是在营救周新,但非但不感到生气,反而十分释然……是啊,这个周新和那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官有什么区别呢?这世上总有些为反对而反对的人,跟苍蝇嗡嗡有什么区别?难道区区几只苍蝇,就能否定自己的伟业么?

      不,显然不能想通了这点,朱棣那摧毁一切的愤怒,终于烟消云散,他又恢复成那个绝对冷静的帝王。

      这也是杨士奇的高明之处,别人在危机之中,第一反应是躲避,他却能想明白,逃避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将皇帝的怒气消弭无形。他相信太子有这个能力,让皇上消气,皇帝只有消了气,才不至于不可收拾。

      朱高炽听从了杨士奇的建议,置之死地而后生,终于挺过了这道难关,非但没有遭殃,反而被父皇另眼相看。而且他的智慧镇定和仁爱,必将为朝野传诵、被百官钦佩,可谓不折不扣的大赢家

      只是那周新,屡次冒犯皇帝,非死不可,不然永乐大帝的尊严何在?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4 23:10

第二五三章 最佳人选

            这些天,王贤已经从朱瞻基那里,知道了太子雨夜进宫向皇上说情,也知道徐妙锦请皇帝到天香庵吃茶,还知道朝中不少官员上疏给周新求情,但这些奏章一概被朱棣留中不发。无论如何,王贤已经黔驴技穷,剩下的只能等待奇迹发生。

      这些天,他还得约束着周勇等人,这些家伙听说皇上要凌迟处死周臬台,竟动了劫法场的念头,把王贤和他的小伙伴都惊呆了,只能日夜守着这群被悲愤冲昏头脑的家伙们。

      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度日如年和时光飞逝混合在一起的感觉,不知不觉就到了五天后周新行刑的日子。

      京师的百姓对周新自然不陌生,他当年在京城主持正义、平反冤狱,多少人对他感恩戴德,多少人对他竞相称颂,现在听说他要被皇帝处死,老百姓纷纷嗟叹,周青天多好的官啊,可惜落在朱棣这个屠夫手里。

      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家,纷纷备了香案,不顾可能遭遇的危险,在刑车必经之路上,跪着给周臬台送行。老天爷似乎也为这位忠臣难过,一大早就愁云惨淡,冷风呜咽,押载周新的刑车在数百名锦衣旗校的簇拥下,缓缓驶往太平堤的孤凄埂。

      国初,为了防止玄武湖水溢出,太祖皇帝下旨,从太平门到和平门修建了一道长堤,称作太平堤。刑部、按察司和大理寺便建在这附近,凡是被朝廷处决的犯人,都要推到太平堤上处死,因为国初处死的人特别多,太平堤上,冤死者的喊冤声,家属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无比凄惨恐怖,因此民间将这一段称为孤凄埂,,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一路上,百姓们备酒捻香泣送忠良,此是周新已经换上死囚的服装,披头散发,背后插着亡命牌,被关在铁制的囚车里,身上还上了锁链。但他依然神情庄重、目光炯炯,向跪在街道两侧的百姓点头致意,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丝毫恐惧。

      囚车快到刑场时,周勇等人突然涌了上来,让负责警戒的锦衣卫如临大敌,举起弓弩火铳不许他们靠近,周新断喝一声道:“尔等不得上前,休让老夫成了千古罪人”

      周勇等人其实早在王贤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明白在这大明帝都,就算劫了法场也出不去,只能让周臬台从被冤杀的忠臣,变成反叛的逆贼,一个个泣不成声,扑通跪地嚎啕道:“大人,我们给您送行来了。愿您英灵永在,神魂早升天际”

      一番话说得两侧围观的人无不泪如雨下。

      他们想给周新敬一碗酒,却被锦衣卫粗暴的拒绝了,将囚车推到刑场上,然后关闭栅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刑场上,早搭好行刑台和监斩台。因为问斩的是一方高官,任监斩官的是刑部尚书刘观和汉王朱高煦。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也以防备有人劫法场为由,亲自带队担任警戒,出现在监斩台上。

      此刻囚犯虽然已经押到,但距离午时还早,这年代杀人有讲究,不到午时不能开刀,纪纲便和汉王,坐在高台上谈笑风生,刘观实在听不下去,便借口验明正身,下了监斩台。

      台上只有汉王和纪纲两个,言谈就更肆无忌惮了。

      “怎么样老纪,孤的法子灵验乎?”朱高煦得意洋洋道。

      “殿下神机妙算,”纪纲笑着挑大拇指道:“服了服了”

      “可惜让老大逃过一劫。”朱高煦正笑着,突然神情阴沉道:“没想到这死胖子还真有几分肥胆,竟敢跑到父皇面前抬杠。”

      “肯定有人给他支招,”纪纲也恨声道:“我查明了,那天杨溥从内阁回去,太子便冒雨进了北苑。”解缙杨荣杨士奇两次三番坏他好事,纪纲自然恨透了这帮大学士:“那就是个坏种窝子,迟早要一锅端了它”

      “嗯。”朱高煦点点头道:“这帮阁臣官位不高,但整天在父皇身边,说得话比尚书还管用,从解缙开了个坏头起,他们就一直明里暗里的支持老大,要想实现咱们的大计,必须除掉他们”

      “殿下有何妙计?”纪纲眼前一亮。

      “没有……”朱高煦却泄气道:“杨荣杨士奇一个个粘上毛比猴儿还精,又深得父皇的信任,想要对付他们,得先把他们从父皇身边调开。”

      “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纪纲见他也没招儿,便把目光转会到行刑台上的周新道:“今天咱们还是好好享受胜利吧。”

      “可惜没有酒。”朱高煦惋惜道。

      “呵呵,未必。”纪纲端起茶盏,给朱高煦斟一杯道。

      “哦?”朱高煦耸耸鼻子,嗅到浓重的酒味,端起茶盏一看,原来不是茶水,而是烈酒。不由笑起来道:“老纪真是妙人也。”

      两人虚碰一下,纪纲痛饮一杯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看这厮被枭首,正好下酒”

      “可惜不是凌迟,”朱高煦又惋惜道:“听说父皇起先定的是凌迟。”

      “那不是因为你那小姨么,”纪纲嘴角挂起龌龊的笑道:“她芳口一开,皇上能不给点面子?”

      “哼……”想到徐妙锦那绝世的容颜,朱高煦的胸口便火热起来,仰脖灌了一杯烈酒,冷哼道:“父皇一生杀伐决断,唯独在这个女人身上优柔寡断。要是我,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呵呵……”纪纲听了,心中暗笑,小声道:“将来若有机会,定帮殿下一尝夙愿。”

      “做梦去吧。”朱高煦摇摇头,那是父皇的禁脔,天下谁敢染指?除非自己当上皇帝……嗯,一定要于掉那个死胖子,才能取而代之

      朱高煦口里的那个死胖子,正在赶往北苑的路上。那日从仪天殿回来后,朱高炽就病倒了,他身子本来就孱弱,那天虽然没淋到雨,却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又担惊受怕,回来便卧床不起。

      他也知道今天是杀周新的日子,虽然心里十分惋惜,但作为太子,他已经仁至义尽,足以向周新和天下臣民交代了,所以朱高炽没有再做什么,只是躺在床上静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到辰时,宫里的宦官来传旨,说皇上召见。朱高炽忙撑着病体起身,命人穿戴整齐,便乘车赶往北苑。

      顿饭工夫,他进了仪天殿,行礼如仪后,朱棣赐坐,又破天荒的问了几句他的身体。

      朱高炽感激涕零道:“劳父皇挂怀,实在罪该万死,儿臣会尽快好起来,为父皇分忧的。”

      “别给朕添堵,就谢天谢地了。”永乐皇帝的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方才还和颜细语,下一刻就阴下脸道:“这些天,不少人上跟风上奏,保那个周新。太子果然是一呼百应啊”

      “儿臣该死。”朱高炽忙起身请罪道:“但绝不敢跟群臣串联。”

      “你不去串联,别人也会来迎合你,谁让你储君呢?”朱棣尖酸的哼一声,话头一转道:“朕又看了周新骂朕的那道奏疏,觉着他说得也有些道理。朕这些年,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了……”说完他眯着眼,睥着太子。

      虽然朱高炽很想说,父皇,您老终于醒悟了。但他多年来小心翼翼,养成慎之又慎的习惯,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转念一想自己前番的奏对,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忙改口道:“父皇恕罪,儿臣不敢认同。”

      “恕谁的罪?周新还是你?”朱棣冷冷道。

      “是恕儿臣的罪,儿臣认为周新的话纯属老朽之言,父皇要是听他的,会耽误我大明的千秋功业”朱高炽正色道。

      “知道就好……”朱棣终于收回目光,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的控制力再强,管不了自己的身后事,如果继承人不认同他的施政,将他的事业悉数推翻,那将是他最大的失败。所以他不能接受一个和周新一样想法的太子,这才出言试探,好在朱高炽够警觉,这才有惊无险的过关。“你要是周新一样的蠢人,朕迟早废了你”

      “儿臣绝对不敢”朱高炽忙摇头道,心里狂呼侥幸。

      “不敢就好。”朱棣哼一声道:“浙江大风潮,杭州府百姓遭了大灾。昨日又有奏报说,出现了瘟疫,一时民动如烟,眼看又要兴起流民潮,你说该怎么办?”

      “回父皇,若无法绳之严,大灾必生大乱。浙江布政使郑藩台宽仁有余,威信不足,宜派一强有威信之人,补上周新的缺,这是当务之急。”朱高炽沉声道。

      “谁能补他的缺?”朱棣淡淡问道。

      “儿臣不知。”朱高炽缓缓摇头道:“或许有人有这个能力,但是威信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是以儿臣不敢乱讲。”

      “说错了也赦你无罪。”朱棣面无表情道:“你要不说,就算了。”

      朱高炽突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把那颗怦怦直跳的心一横,咬牙道:“回禀父皇,浙江按察使最好的人选,就是周新”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5 19:40

  第二五四章 天心


  朱高炽一语道出,大殿里针落可闻,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朱棣长久的沉默不语,让朱高炽感到快要窒息过去,才缓缓道:“既然太子开了口,朕也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就让他滚回浙江去吧”说着提起朱笔,在早就准备好的二尺皇绫上,写下大大的一个字,然后丢在太子面前。
  
  朱高炽顿时欢喜至极,重重叩首道:“父皇万岁”
  
  “别高兴太早。”朱棣却冷哼一声道:“这个差事你亲自去办,”说着看了看墙角的沙漏道:“马上就午时正,距离开刀问斩还有三刻时辰,你不得骑马坐轿、也不能有人搀扶,靠自己的力量走去太平堤,能不能办到?”
  
  “这……”朱高炽愣住了,他少年时重病一场,虽然最终保住性命,但腿脚也落下了残疾,后来身体日渐肥胖,行走极为不便,出入都要有人搀扶,现在皇上竟让他自己走去太平堤,这不是难为人
  
  “怎么,办不到?”朱棣淡淡道:“那就没办法了。”
  
  “儿臣尽力而为就是”朱高炽深吸口气,咬牙道:“如果周新命不该绝,会让儿臣赶到的。”
  
  “说得好。”朱棣颔首道:“赶到赶不到,一切都是天命……”说完便闭上眼道:“你还磨蹭什么?”
  
  “儿臣遵旨”朱高炽向父皇行礼,将地上的皇绫捡起,吹于了上面的朱迹,小心折起来,收入袖中,然后扶着杌子吃力的站起来。
  
  朱棣目光冷漠的看着他肥胖的身躯一瘸一拐的走到殿门口,然后转身拎腿越过门槛,消失在视线中,这才缓缓垂下眼睑道:“黄俨,你头一次去诏狱时,是怎么跟周新说的?”
  
  “臣……”听皇上问起这茬,黄俨登时魂不附体,好在他也是燕邸旧臣,还出使过朝鲜,见过大风浪、大世面,尚能强自镇定道:“按皇上的意思问他,你想当比于,却把皇上置于何地?他回答说,大明朝不是商朝,没有比于,也没有纣王。然后臣就让他说明和锦衣卫的过节,再没有其他了……
  
  “是么?”朱棣冷冷道:“你为什么之前没告诉朕,周新的回答。”
  
  “臣,怕皇上以为我是在替他说话,”黄俨使劲咽口吐沫道:“又以为他会在奏章里说……”
  
  “哼…”朱棣冷冷一瞥,黄俨登时汗如浆下,双膝跪下。好在朱棣最近身体不适,又被这件事搞得极厌烦,并没有再深究的意思,只是冷冷警告道:“下次再敢自作主张……”
  
  “臣就一头撞死。”黄俨磕头如捣蒜。
  
  “知道就好。”朱棣冷哼一声道:“传旨,命东阁大学士杨荣即刻赴陕西传旨,召西宁侯宋琥返京;并会丰城侯李彬议进兵方略,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是。”黄俨如蒙大赦,赶紧去内阁传旨。
  
  给杨荣派这种苦差,显然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帝心如狱莫过于是。只是这帝心,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因为他的头上还有天心,身边还有臣心、下面还有民心……朱棣终究是有大智慧的皇帝,他知道臣子和百姓的想法;他觉着浙江的大海潮,就是上天的示警,似乎臣心民心和天心都不想让自己杀掉周新,只有独夫才可以罔顾天心、臣心和民心。
  
  终究,还是顺势而为之吧……
  
  永乐皇帝的顺势而为,可能是世上最残酷的一种了。现在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太子那条瘸腿上,如果不能在午时三刻赶到刑场,非但周新救不了,太子的声望还会一落千丈。臣民们不会管朱高炽是否有残疾,都会产生浓重的失望情绪,这是太子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
  
  朱高炽只有豁出去,咬着牙,一步步向宫门挪去。
  
  北苑内的宫人、侍卫、官员,明里暗里都目光复杂的望着朱高炽那一跛一跛的身影,见他缓缓的走过长长的御道,用了比常人多一倍的时间,走到宫门口。
  
  宫门处的禁军和当值的太监,见太子一瘸一拐的走来都惊呆了,忙一齐向他行礼。东宫的太监赶忙上前搀扶,却被满脸大汗的太子喝止道:“有旨意,我要自己走着去太平堤。”
  
  怎么可能?东宫的太监们惊呆了,看太子从仪天殿走到禁门,就已经筋疲力尽、摇摇欲坠了,这里距离太平堤还有足足二里地,怎么可能按时走到?
  
  这时候,杨士奇正好走到宫门口,低声对呆若木鸡的太监道:“还不给殿下找副拐”
  
  太监们这才恍然大悟,忙大声道:“拐,快去找拐杖”只是这玩意儿虽不稀罕,却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还是一个东宫侍卫灵机一动,从太子车驾上拆下一根横木,递到太子手中,权且充当拐棍。别说,这玩意儿虽然不合用,却能支撑太子沉重的身躯,让他又有走下去的力量。
  
  北苑高高的朱墙下,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无数侍卫宫人围成一个大圈,护卫和引导着圈中的太子,拄着棍子往太平门方向行去。越来越多的官员得到消息,加入到护卫的行列中。禁军侍卫们虽然不能动弹,却也用肃穆的表情行注目礼……
  
  无数双眼睛含着泪,望着颤巍巍的太子,虽然没人敢伸手碰他,但一旦他体力不支,定会有无数双手将他扶住,绝不会让他们的殿下摔倒。
  
  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满含感情的盯着太子,有锦衣卫早就骑马奔驰而去,先到太平堤去通风报信
  
  太平堤上,朱高煦和纪纲虽然没喝多少酒,但酒不醉人人自醉,看着跪在行刑台上的周新,都已经有些微醺了。
  
  这时突然刑场外一阵骚动,两人微微皱眉,从高处俯瞰下去,就见栅门打开,一名旗校翻身下马,飞奔向监斩台而来。
  
  这时候,肯定没什么好消息,纪纲挥挥手,示意侍卫放他上来。果然,那旗校蹬蹬蹬上台,跪在两人面前禀报道:“皇上下旨,赦免了周新”
  
  两人登时脸色大变,但两个酒杯都稳稳捏在手里,显然都是定力惊人之辈。沉默片刻,朱高煦伸出手道:“旨意呢?”
  
  那旗校一愣,我只是个报信的好么。
  
  “旨意在谁手里?”纪纲沉声问道。
  
  “在太子手里。”旗校忙道。
  
  “太子”朱高煦一咬牙,竟将手里的酒杯捏碎……
  
  “太子是走着来的,”旗校赶路太急,有点喘,这才调匀了气息,把话说完道:“皇上好像有旨,要太子步行来刑场……”
  
  “什么?”要不是众目睽睽,朱高煦肯定一脚把这混蛋踢下台去。纪纲竟乐了:“就他那条瘸腿,一个时辰能走到么?”说着看一眼摆在刑场正当中的日晷。这年代杀人是有严格限制的,一般的犯人都是立秋处决,正是极阳转阴的时刻,人命归于天谴,合于当死之义。就算是斩立决的犯人,等不及秋后,也要定在午时三刻。这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死人的魂魄会立即消散,不会形成冤鬼。所以这个时刻是丝毫不能出错的。
  
  在京城行刑,杀得又是钦犯,自然更要严格遵守这个规制,故而刑场上摆着日晷,由钦天监提前调整好方位,等到石盘正中那根指针的阴影,正转到午时三刻的刻纹上便立即开刀问斩
  
  此时阴云散去不少,阳光照在指针上,透射出淡淡的影子,落在午时一刻的刻纹上。
  
  “还有两刻钟。”纪纲沉声道。
  
  “他赶不到的”朱高炽一摊手,将碎瓷片丢在地上,然后拿起白巾擦了擦手心,竟然没有出血。那是因为常年练功,手心生出hòuhòu的茧子,形成了保护。他阴声道:“以他那条瘸腿,就是一天也走不到这里,父皇不过是做个姿态,堵住那些文官的口,又能让老大狠狠丢脸”
  
  “应该是这样的。”纪纲点头笑笑道:“咱们就看好戏吧。”说着又给汉王拿了个新酒杯,满满斟上一杯。
  
  “嗯。”朱高煦接过来,一饮而尽道:“父皇还真跟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便继续喝酒说笑,只是笑容都很勉强,目光不断在日晷和太平门处来回巡梭,显然都言不由衷,其实心里紧张的要死……万一要是奇迹发生,朱高炽按时赶到,纪纲这次就是大败亏输。朱高煦虽然看似置身事外,但太子要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周新救下,将把之前输掉的都赢回来,声望还会上一个台阶对他的打击比对纪纲的还大……
  
  两人恨不得调兵挡住太平门,但谁也不敢乱来,因为他们很清楚,皇帝也紧紧注视着这一切,就算他们敢在背地里玩些小算计,但在皇帝眼皮底下,那是一点也不敢造次的
  
  那厢间,太子已经换上了衬着软垫的双拐,在无数人期盼的目光中,加快了速度,一步一步往前挪……其实他已经到了极限,视线发黑、满眼金星,但他知道父皇在注视着自己,臣民在注视着自己,朱高煦也在注视着自己,不管是为了那些期待的目光,还是诅咒的目光,他都要让自己走过去。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5 19:41

  第二五五章 民心


  朱瞻基本来被勒令在府中读书,听到消息把书一丢,赶紧跑到父亲身边。谁知当他赶到太平门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挤不进人群去了。
  
  大街上人山人海,全是闻讯来给太子助威的百姓,在朱高炽的四面八方,全都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只有他的正前方是一片开阔。根本不用侍卫开路,人们都自觉让出一条去路,唯恐耽误了太子向前
  
  助威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给已经体力透支的太子,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他分明感到,自己的双腿又被灌注了力量,支撑着他一步步走向太平堤。
  
  在太平门城楼上俯瞰这一幕,会感受到最直观的震撼,那黑压压如潮水的人群中,人们自发让出的长长通道,看上去就像一支长剑,刺得城楼上的皇帝两眼生痛。
  
  朱棣收回目光,对侍立在一旁的杨荣道:“你看到了什么?”
  
  “回皇上,臣看到了皇恩浩荡。”杨荣恭声道。
  
  “胡说八道。”朱棣哼一声,冷冷道:“分明是人心向背。”
  
  杨荣暗道,您老知道就好,面上却恭恭敬敬整理衣冠,向皇帝行礼道:“臣恭喜陛下慧眼识珠,选择将来交付神器的太子能得臣民拥戴,实乃万世之福”
  
  什么叫水平?这就叫水平杨荣的意思很明白——他是你定的继承人啊,要是不得人心,你放心把社稷交给他?
  
  听了这话,朱棣依旧冷冷道:“建文不得人心乎?”
  
  杨荣心说,您这不是抬杠么?建文帝丢江山,还不因为您老人家太猛?“太子已经成年稳重,是真仁hòu,岂是建文那等假仁假义能及?”
  
  朱棣哼了一声,没有应答,而是又问道:“你以为,周新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皇上想让他死,他就会死;皇上不想让他死,他才能活。”杨荣意味深长道。
  
  “人都说解缙才智无双,我看他比二杨差远了。”朱棣这才赞许一声,其实这一声赞,是赞他前后两句话的:“不错,朕要是想让他死,何必费这周折?”说着目光转冷,显然恨意和杀意并未消散道:“朕留着他,是让他睁眼看着,朕是如何让大明朝超越汉唐,铸就千古第一盛世的”说着竟有些神经质的一拳捶在箭垛上,切齿道:“朕一定要证明给他看,他骂朕的那些话,是大错特错了”
  
  “皇上息怒。”杨荣忙劝道:“为了个小小的周新,气坏了龙体就太不值了。”
  
  “还是操心你自己吧。”朱棣哼一声,又转换话题道:“大同总兵密报,阿鲁台的密使已经抵达大同,要向朕称臣纳贡,请朝廷发兵讨贼为故主本雅失里复仇,并愿率部为先锋。”
  
  “这是好事。”杨荣早就习惯了皇帝的跳跃思维,便也跟着转到边事上。听说那阿鲁台竟然要和朝廷一起打马哈木,他自然深感吃惊,又很是高兴,因为本以为皇上派自己去甘肃是惩罚,原来是有重要任务的。
  
  “是好事。所以朕会答应他,预计明年出兵瓦剌。”朱棣点点头,沉声道:“所以你的甘肃之行不容有失,必须要妥善解决好内附各部,绝不能让一个部落,加入到马哈木的旗下。”
  
  “臣明白了。”杨荣深深抱拳道。
  
  “朕回宫了,你不用随侍,回去准备准备出发吧。”朱棣哼一声,转身下去城楼。
  
  杨荣缓缓直起身子,望着皇帝的背影,流露出敬佩的神情他终于明白,皇帝为何会最终赦免了周新,因为又一次御驾亲征在即,他需要一个安定的后方,这才是决定性的原因,而不是其它。
  
  凡事以大局为重,这就是为什么朱棣和杨广做相同的事情,一个成功,一个却失败的原因……
  
  那厢间,在万众欢呼声中,太子终于抵达了太平堤,孤凄埂上的刑场近在眼前了。
  
  朱高煦和纪纲的目光,却落在那具日晷上,此时指针将将遮住了午时三刻的刻纹……
  
  “时辰到”纪纲低喝一声,提醒汉王可以开刀了。
  
  朱高煦被远处汹涌的人潮惊呆了,这才回过神来,抽出火签往地上一丢,大喝道:“时辰已到,开刀问斩”
  
  话音一落,栅门外的人群惊呆了,太子殿下拼了命,但是还差百丈之遥,竟然要功亏一篑了
  
  就在此时,一直劝旁人保持冷静的王贤,突然不顾一切的爬上栅栏,奋臂高呼起来:“皇上有旨,刀下留人”紧接着帅辉、二黑、吴为、闲云、灵霄、横云、周勇,二百多人齐声高呼起来:“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呼喊声迅速传遍刑场周围,几次之后竟整齐划一,汇聚成了个声音——山呼海啸的声音:
  
  “皇上有旨,刀下留人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极有节奏的声浪滚滚,彻底笼罩刑场上空,压住所有其它声音,只剩下‘皇上有旨、刀下留人,八个字,在场中反复回响着
  
  朱高煦和纪纲终于齐齐变了脸色,纪纲大声朝手下下令,要他们控制局势。可是锦衣卫纵使凶神恶煞,这时也是束手无策。因为所有人都在呐喊,他们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抓谁?人群又没冲击法场,他们更不能动刀动枪,只能徒劳的挥动皮鞭,恫吓百姓道:“都闭嘴,都闭嘴”却旋即被十倍百倍的声浪淹没了……
  
  “快动手啊你”朱高煦朝行刑台上的刑部尚书刘观大喊道:“愣着于什么?”
  
  那边刘观却指着耳朵,使劲摇头,意思是噪音太大,我听不清啊
  
  边上红布缠头的刽子手,可能是杀人杀成傻子了,抱着明晃晃的鬼头刀,闷声道:“部堂,王爷好像说,让咱们动刀。”
  
  “我先剁了你个夯货”刘观狠狠瞪那货一眼,吓得他缩起脖子不敢废话。刘尚书自然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他不是太子党人,但能当上尚书的人,岂会不知道犯众怒的事儿不能于?
  
  既然如此,他索性把人情卖到家,低声对跪在一旁的周新道:“贤弟,我就是拼了乌纱不要,也帮你拖到太子到来”
  
  周新脸上却没有半分欢愉之色,反而痛苦难掩。
  
  “怎么?”刘观惊奇道。
  
  “求仁不能,取义不得。皇上不让我死,我反倒成了沽名钓誉之人。”周新说到这时,声音已经哽咽了:“况且,按照《大明律》,伪造军令罪在不赦,我不死,法典何在?”
  
  “你要是当着太子这么说,那就真是沽名钓誉了。”刘观叹气道。
  
  “是啊……”周新深深喟叹一声,痛苦的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怎么办?”见局面已经失控,纪纲面色阴沉的望着汉王,“一不做二不休?”
  
  汉王却黑着脸看着人群,心里有自己的算盘。纪纲是人见人惧的特务头子,自然不怕犯众怒,自己可是以储君之位为目标的,岂能图一时之快,当众于那种倒行逆施的事儿?平白落了骂名
  
  是以沉吟许久,他始终没有下令,只是紧咬着牙关,眼睁睁看着山呼海啸的人群,从中间分出一条通道看着他的大哥、大明太子殿下朱高炽,一瘸一拐的出现在眼前。
  
  你不得不佩服精神的力量,在万人助威声中,朱高炽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竟比之前状态要好很多。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一步步走到刑场中央,然后丢掉拐杖,用自己的力量站定。颤巍巍从怀里摸出那片黄绫,双手高高举起
  
  一个鲜红的字,便出现在众人眼前,观者如风吹麦浪一般,匍匐下跪,口中高呼万岁
  
  围观的百姓跪下了,守卫的锦衣卫跪下了,就连刘尚书、汉王和纪纲也跪下了。刑场内外,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太子高举着那个字,挺立在天地中央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姓们反复的高呼着,这是他们诚心诚意的呼喊,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他们的jī动喜悦
  
  朱高煦和纪纲却半分欣赏的兴趣都欠奉,但两人终究非常人。从高台上下来的功夫,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两人走到太子面前,朝他拱拱手,朱高煦哈哈大笑道:“可急死我了,大哥终于还是按时赶到了”
  
  朱高炽点点头,面色惨白的笑道:“为兄一步也走不动了,还不来扶我一把。”
  
  朱高煦忙扶住他右臂,东宫的太监扶住太子的左臂,却险些没扶住,只见朱高炽的双腿都在打颤,确实已经拖不动步了。不过管他呢,现在就是瘫倒又何妨?
  
  太子的车驾行驶进来。朱高煦和几个太监架着太子往车上去,他在兄长耳边轻笑道:“大哥今日真是风光啊。”
  
  “也得感谢贤弟。”朱高炽乐呵呵道:“要不是你帮忙,我也没这个露脸的机会。”
  
  “呵呵……”也不知太子是讽刺还是什么,反正朱高煦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那厢间,纪纲带着锦衣卫一撤走,王贤等人便涌上行刑台,无数双手把周新抓起来,抛在空中,然后接住,然后再抛,再接,欢笑声直入云霄。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6 22:12

第二五六章 告别

       因为是戴罪复职,浙江又灾情如火,周新当日便要离京。

      离京之前,他先在奉天门外磕了三个响头,谢过皇帝不杀之恩。然后于情于理,他都要先去太子府上拜谢,结果吃了闭门羹,门口的侍卫说太子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对此周新并不意外,太子救了自己,此时更要避嫌,不然就成了市恩,他恭恭敬敬在东宫门前磕了头,便在王贤等人的陪伴下起身离去。

      没走出多远,朱瞻基从里面追出来,叫住他道:“周臬台留步,父亲有话叫我转达。”

      周新深深施礼道:“臣洗耳恭听。”

      “我父亲说,你不用承他的情,他不是为了你,只是怜惜一方百姓,你回去好好守护好浙江百姓,就不枉他为你奔波一场。”朱瞻基看看周新,叹口气道:“我父亲还说,你是个好官,却不是个好臣子。日后切记刚则易折、情深不寿,要保留有用之身,才能造福一方百姓。”

      “太子教诲,臣铭记于心”周新眼眶湿润了,再次叩谢了东宫。

      “呵呵,快起来吧。”朱瞻基伸手扶他一把,挤挤眼笑道:“我父亲的话说完了,另外我本人好奇问一句,你就那么想死?”

      “蝼蚁尚且贪生,谁会一心想死?”周新摇头道。

      “那你为何要故意激怒我皇爷?”朱瞻基对周新的评价一直很高,直到他看到那封奏章,印象便急转直下。但王贤却一口断定,说周新那样的智者,不会蠢到火上浇油的,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罪臣并非故意激怒皇上的。”周新满面羞愧道:“是当时以为自己必死,这才肆无忌惮狂犬吠日的。”

      “怎么会以为必死?”朱瞻基一愣道:“当时我父亲替你说话,内阁的杨学士也替你说话,皇爷要赦免你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惭愧,当时我一时糊涂。”周新摇头叹道:“会错了皇上的圣意。”

      “唉。”朱瞻基失望的摇摇头,换上一副笑脸道:“臬台一路顺风,我就不送了。”

      “谢殿下。”周新深深施礼,目送朱瞻基转回,才上了马车,往官船码头行去。

      马车上,周新突然幽幽一叹,对坐在对面的王贤道:“我可能中计了。”

      “大人何出此言?”王贤一惊道。

      “当时那黄太监对我说的话,很可能不是皇上的意思。”周新面色难看道:“当时他说皇上只是饶我性命,却没说要让我回浙江。我已经与锦衣卫水火不容,皇上若想让我官复原职,定然是要撤销浙江千户所了,这种情况下,怎么会让我向锦衣卫道歉?”

      “大人的意思是,黄太监故意引你触怒皇上?”

      “恐怕是这样的。”周新沉重的点点头道:“黄俨很可能已经是纪纲或者是汉王那边的人了。”

      “原来如此,”王贤不禁毛骨悚然,这帮人实在太阴毒了,“大人为何方才不跟殿下说?”

      “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周新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道:“我回浙江便安全了,你在京城却还要面对那帮人。”说着满是歉疚道:“把你拖进险境,我却抽身而走,实在是抱歉。”大恩不言谢,所以他不提感谢,只说道歉。

      “嘿嘿……”王贤苦笑道:“就算我不管大人,现在我和太孙搅在一起,迟早也会和那些人对上的。”说着笑容变得得意道:“而且我现在危险么?我却觉着比在浙江时安心多了。”

      “怎么讲?”周新含笑道。

      “当时锦衣卫在云端之上,随时劈下一道雷霆,都可以取我性命,我却毫无办法,那才叫惶惶不可终日。”王贤笑道:“现在我也来到云端之上直面他们,虽然仍是蝼蚁之于大象一般,但我却是一只连皇上都听说过的蚂蚁,还成了太孙的伴当,他们再也不能像原先那样,连理由都不需要找,就能碾死我了”

      “哈哈哈……”周新展颜笑起来,现出赞赏的目光道:“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是有大智慧的”他也明白王贤的意思了,一般官员对京城如今太子和汉王明争暗斗的局面避之不及,唯恐成了斗争的牺牲品。但王贤不一样,他已经恶了锦衣卫,躲是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自己拼出一条生路,杀出一个未来呢

      “那么,日后你就不能像在浦江那样藏拙了。”既然王贤已经决定在京城混了,周新自然要替他多想想,嘱咐道:“京城这地方,都是人尖子,不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很快就会泯然众人,也就没有人会对你感兴趣,你就危险了。”

      “大人的教诲,我一直记在心里。”王贤重重点头,竟有些激昂道:“就让我使出浑身解数,看看能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一定能,我看好你”周新捻须放声大笑道:“就让我看看你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神奇蚂蚁,如何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吧”

      “不会让大人失望的”王贤也意气勃发道:“来日等我衣锦还乡,再与大人把酒共唱沧海笑

      “好”周新重重拍案道:“到时我在钱塘江边摆酒,与你沧海一声笑”

      一时间,豪情万丈,透过车厢,直冲天宵

      夕阳西下,照耀在秦淮河上,也将一片片白帆染成了金色。

      王贤等人目送着周新的座船远去,只见周新也立在船尾,一直向他们挥手,直到船影完全被夕阳的光芒笼罩。王贤才收回目光,环视着身边的众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微笑。

      突然周勇向前一步,朝他单膝跪下,其余的二百余浙江子弟兵也跟着向他跪下,没有废话,只有一句齐刷刷的:“我等誓死追随大人”在他们看来,王贤履行了诺言,救下了周臬台,现在也是他们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快起来吧,大家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王贤却颇为尴尬,这京城神鬼满地,哪轮得到自己大放王八之气?

      周勇这帮人别的好处不说,被周新操练的极其听话,当然在放下包袱之后。马上全都站起来,周勇恭声请示道:“大人,我们这就回营去了。”

      “今天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回去,喝了庆功酒再说”王贤大笑道:“进京来天天提心吊胆,求爷告奶,今天终于可以一醉方休了”

      “好啊”众人大喜过望,欣然愿往,便迎着漫天的霞光,兴冲冲往夫子庙的夜市而去。

      南京是六朝古都、帝王之乡,更是衣冠文物,甲于江南、白下青溪,桃叶团扇的富饶风流之地。当初朱元璋更是迁三十万江浙富户充实南京,又敕令建造轻烟、淡粉、梅妍、柳翠等十四青楼以容纳官妓,便一举奠定了今日富甲天下、风流无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世风流

      待挂在夫子庙檐角上的夕阳,被夜色一缕一缕地收尽;秦淮河一曲碧波,也渐次朦胧起来。金陵城却没有从喧嚣中安静下来的意思,千万盏夜灯不约而同点起,照亮了夜空,也为出门寻欢作乐的京城百姓照亮了去路……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市民,在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后,都会在此时走出家门,到夜市上,到秦淮河边寻欢作乐。贫苦的百姓虽然无法享受,但依然辛勤其间,可以赚到白天好几倍的钱。

      所以王贤他们走在大街上,只见到处都是来往的行人,有那赶着马车叫卖各种南北货物的,也有推着小车卖吃卖喝的,路边店铺灯火通明,伙计们站在店门口吆喝。当然更多的,是或者悠然漫步、或者乘车骑马的市民,在尽享这盛世的繁华。

      徜徉在夜色中的金陵城,王贤感觉除了看不到奔驰的汽车,听不见机器的轰鸣,恍如回到几百年后的大都市。深深嗅一口繁华的气息,他感到四肢百骸都舒坦,仿佛回到了故乡,这种感觉,是人间天堂的杭州城,都无法给他的。

      虽然来京城有一段时间了,但王贤一直没机会晚上出来玩,一是没心情,二是朱瞻基怕被人说嬉游,晚上从不出门,王贤也不好撇下他出来。这会儿子,朱瞻基不在身边,又搬掉了心头的大石,王贤终于有机会好好逛逛这金陵夜景。还没有到酒楼,便如饮了一杯畅怀的琼浆,舒心极了

      待到了秦淮河畔的夫子庙夜市前,其繁华热闹更是到了车马拥挤、人不能驻足的程度。王贤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挤过人潮,来到帅辉提前包下的酒楼前。

      两百多人就是二十多桌,这样的酒席自然要提前预定,而且非得提前几天才能订到。事实上,几天前王贤便让帅辉找家酒楼包一晚,可见他虽然口上没说,但心里还是对今日的结果有所预料的。

      “到了,就是这家”前面带路的帅辉突然出声,那一座三层高,雕梁画栋、檐角上悬着五色灯球的气派建筑,上书三个大字红阁,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7 19:51

第二五七章 怡红阁

      “怡红阁,好名字”看到那匾额上的大字,二黑阴阳怪气的赞一声:“杭州有个怡红院,金陵有个怡红阁,还真是登对呢。”

      “何止是登对,本来就是一回事儿。”吴为看着门口那些戴绿帽子的龟公冷笑道。

      王贤的目光望向帅辉,难以置信道:“你怎么会定在青楼呢?”

      “这个……”帅辉小声道:“酒楼的话,因为客人都有预定,人家不肯只做咱们的生意。就是这家,还是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的。”

      “哈哈哈……”王贤突然绽出笑脸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于得漂亮”说着勾上帅辉肩膀,露出神往的表情道:“终于,终于可以逛一次青楼了”

      众人绝倒……王贤之前确实没进过青楼,因为老娘不许他小小年纪就寻花问柳,是以每次别人去逛,他只能回家睡觉。现在人在京城,天高老娘远,他终于要放开狗胆长长见识了

      千古秦淮,脂粉光影,每个男人的绮梦啊,今日终于可以圆梦,真叫人泪流满面……

      不过进去之前,王贤没忘了闲云兄妹俩:“你们方便进去么?”

      “我又不是道士。”闲云少爷翻翻白眼,原来连他那颗闷骚的心,都驿动了。

      “那你们带灵霄回去。”王贤看向横云等人。

      “我们要保护少爷”横云一连坚决道:“刀山火海也要跟他一起闯”

      “好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你们大小姐怎么办?”

      “她已经进去了……”白云子指着里头,便见女扮男装的灵霄,已经被一群莺莺燕燕围上了。

      “这,孙真人不会杀了我吧……”王贤这个汗啊。

      “只进去见识一下无妨,也算一种历练了。”还是闲云想得开,也跟着妹妹进去了。

      “你不说,就没人会说。”横云瞥一眼王贤,跟着进去。

      “大人别操心了,人家哥哥在呢。”吴为含笑劝道。

      “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王贤深以为然,哈哈大笑道:“咱们进去奶奶的头一次进青楼,就带着二百多号兄弟,够老子吹一辈子的”这还没正是参军呢,他先变得比军爷还军爷了。

      众人哄然大笑,簇拥着他进去大门。龟奴们尽管早知道今天被人包场了,但看到这么大阵势的集体逛窑子,还是都大张着嘴巴惊呆了。

      “都愣着于什么,还不招待贵客”还是老鸨子先回过神来,呵斥群奴一声,转向客人时,却又换上一副亲热到家的笑脸:“哎呦,我的帅哥儿呀,奴奴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给盼来了”

      这老鸨虽然带了个老字,但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眉目妖媚、风韵入骨,正是帅辉最受不了的类型,听这一声帅哥儿,,他身子便酥了半边,刚要开口,那老鸨又转向王贤道:“这位就是王公子吧,果然是器宇轩昂、大富大贵之相今天能得公子驾临,我们这怡红阁可是蓬荜生辉啊”

      王贤看看楼里的罗绮满堂、宫灯璀璨的样子,笑道:“这可不是蓬荜,是金壁”

      “公子可真会说话。”听他夸,老鸨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忙招呼姑娘们赶紧把客人都安顿下,自己亲自服侍王贤入席。

      这怡红阁虽然从外面看很轩敞,但毕竟主业不是酒肉生意,而是皮肉生意,客人都是房间里干活,因此楼上全都是房间,只有一楼大厅可供摆桌。尽管已经把全部不必要的陈设都移走,但摆上二十几桌,还是满满当当的。

      见王贤眉头微蹙,老鸨忙小心赔笑道:“本来奴家说,一半贵宾在楼下,一半贵宾楼上进房间,可帅哥儿的意思是,分开就不热闹了,还是在一起吃酒才有意思。这不,费了好大心思,才摆下这二十多桌。”

      “挤挤倒也能坐下。”王贤让兄弟们赶紧入座,同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可是兄弟们坐下后,再没空余座位了……”二黑会意的咳嗽一声,接道:“要是于吃酒的话,何必来你这儿?”

      老鸨闻言笑得花枝乱颤道:“公子爷说的对,可姑娘们还是有地儿坐的。”说着招呼一声,那些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便娇笑着鱼贯入席,竟翩翩坐在周勇他们的大腿上。久经战阵的姑娘们倒是大大方方,周勇他们一个个却脸红地忸怩起来。

      “公子这下不担心了吧?”老鸨掩口浪笑道:“不过姑娘们坐他们大腿上,可不能嫌累得慌啊。

      金陵脂粉甲天下,这家怡红阁虽然不是太祖皇帝开的天香十二楼,但里面姑娘各个容貌上佳、娇柔可人,听了老鸨的调笑,全都娇笑起来,一时莺声燕语,乱花迷眼。

      只是周勇这些人,也不知被周新如何操练的,虽然都面红耳赤,竟依然正襟危坐,目视王贤等待他的命令。这不是蔑视我们的魅力么?他们越是这样,姐儿们就越被激起好胜心,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勾引这些憨实的小伙子。

      “他们在等什么?”王贤见他们都在看自己,问一旁的周勇道。

      “等大人的命令啊。”周勇颇为尴尬道。

      “这还需要下令?”帅辉扑哧笑道。

      “弟兄们都是农家子弟,被周臬台招到臬司衙门,便整日训练,规矩严得很,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周勇一脸理所当然道:“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是正常。”

      “弟兄们都放松,今晚就是出来放浪形骸的”王贤只好端着酒杯起来,对众人道:“要是不懂该怎么办,就让身边的姐姐们教你,好了开始吧”

      “喏”众人一起应一声,吃了这杯酒,才活动活动身子,纷纷把目光转回坐在怀里的小妞,小声问道:“请姐姐赐教。”“姐姐你能不扭么?我那好难受。”“姐姐,你怎么这么香……”

      大堂上的气氛终于热闹起来,老鸨又带着一帮容色更胜一筹的姑娘,到了王贤这桌前。贵宾自有贵宾的待遇,是可以点将的。按说应该王贤第一个点,但他却顾不上,因为灵霄的大小姐脾气犯了。

      虽然灵霄一进来时兴致盎然,但被一帮女子围着吃豆腐,还拆穿了她的性别,心情自然晴转多云,待看到厅堂里乱来的场面,更是拉着小脸,在桌下伸手掐王贤,杏眼圆瞪道:“你不是好人,好人不会来这种地方”

      “饶命饶命,”王贤呲牙道:“早先就让你回去了”

      “我不是好奇么”灵霄嘟着小嘴道:“听帅辉他们把青楼说成极乐世界,我还以为多好玩呢

      “这位姑娘,你是女孩子家的看不惯,不过对男人来说,青楼可不就是天堂么。”老鸨眼多毒,早看她是个雌儿了,估计是王贤的妹妹之类……京中公侯贵族家的小姐,胡闹学男人逛窑子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过。她赶忙替金主解围道:“公子爷,咱们怡红楼的四大头牌,十大红姑娘,都在这儿了,看看哪个有福,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呃,都好……”王贤刚想好好看看那些姑娘,却感觉到,灵霄手上加劲,痛得他呲牙裂嘴。又听她在耳边道:“我要告诉王大娘,看她怎么收拾你”

      “都好,但是……”双重威胁之下,王贤只好苦着脸道:“我不、不好这口,还是让他们来吧……”说这话时,他心痛不已。自己怎么会蠢到带着个女子逛青楼呢?还是说潜意识里把灵霄当成女汉子了?

      于是他只能巴巴的看着别人点了姑娘,然后亲热的依偎调笑,心里尽是欲求不满的强烈幽怨道:“为什么你不管你哥,只管我?”

      灵霄一脸理所当然道:“他是我哥,管我还差不多。”

      “我也是你哥。”王贤怒道。

      “不不不,从你拜师那天起,你就是我徒弟了,我当然得管着你。”灵霄摇摇头,说出实话道:“要是你也跟他们一样,我岂不无聊死了。”

      “问题是,我现在无聊死了。”王贤满腹郁闷的指着大厅道:“你看,二百多人,都有姑娘陪着,就我一个人,陪着你。”

      “那不正好,我也是女的呀。”灵霄瞪大杏眼道:“而且咱们那么熟,难道你宁肯和生人说话,也不愿陪我?”

      “那,不是一回事儿啊。”王贤挫败道:“我天天在家、从早到晚跟你说话,出来了想换个人说点儿新鲜话,难道不行么?”

      “不行。”灵霄很于脆道,桌下的手却搭在王贤腰下软肉上。

      “……好吧。”王贤只好低头吃菜。

      看着两人的样子,老鸨小声问帅辉道:“你家公子有些惧内啊。”

      “第一,她不是他内人,第二,我们所有人都惧她,不单我家公子。”帅辉口里替王贤解释,目光却落在老鸨那浑圆雪白的半球上,咽口吐沫道:“我猜,姐姐肯定常吃雪蛤炖木瓜吧。”

      老鸨见这小子对自己的痴迷模样,心里又好笑又得意,刚想调笑他几句,突然听身后砰地一声,杯盘碎裂飞溅,紧接着是女子的尖叫声。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8 16:29

  第二五八章 打群架


  王贤坐在正位上,视线一览无余,正好看到那圆形物体从天而降,落在当间一桌上当即粉碎,血红色碎末伴着血红色的液体四下飞溅,触目惊心。
  
  他不禁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妈的谁扔的西瓜”被砸中一桌的兵士蹦起来,抬头到处寻找。其余座的的兵士也训练有素的完成了丢掉怀里的姑娘,把守关键位置,控制大门,聚到王贤身边的一系列动作。
  
  只是空间狭小,难免磕磕绊绊,不少姑娘被撞倒在地,桌椅更是遭了殃,杯盘稀里哗啦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这该叫训练有素,还是叫反应过度?,王贤心里一闪念,便听周勇怒声道:“大人,袭击我们的在三楼”
  
  “早听到了……”王贤郁闷的翻个白眼,从三楼传来的狂笑声,简直秦淮河对岸都能听到。
  
  抬起头,便见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看猴似的捧腹大笑。
  
  “笑你妈个头啊”帅辉登时暴跳如雷,他虽然是同伙中战力最渣的一个,每次却是骂得最猛的
  
  回答他的,是又一个从天而降的西瓜,帅辉虽然堪堪避过,但还是被碎屑溅了一身。
  
  “他妈的,哪来的疯狗?”王贤也怒了,这是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啊,要是还忍气吞声,日后谁还瞧得起。重重拍案道:“周勇,带人给我擒下来”
  
  “喏”周勇等人本来兴致勃勃,却突然被搅了局,都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听到命令正中下怀,带着一帮手下就要往楼上去。
  
  那厢间,怡红阁的老鸨赶紧死命拦住,杀猪似的叫道:“有话好好说,打架伤和气”又转而对王贤道:“公子爷,好汉不吃眼前亏,上面的人惹不起啊”
  
  王贤却眼都不眨,周勇等人见状,将老鸨一把推开,径直上楼拿人。
  
  老鸨趔趄着到了王贤身前,却被灵霄挡在身前,只要她有伤害小贤子的意图,灵霄姑娘的金锁链,定会先打她个鼻子开花。
  
  “公子爷,听奴家一言,快住手吧。”听着上头已经响起喝骂声和碎裂声,老鸨隔着灵霄,面色惨白道:“您知道怡红阁的东家是谁么?”
  
  “不是你么?”王贤眯眼看着二楼和三楼的楼梯间,周勇他们和对方的护卫打成一团,似乎占不到什么便宜。
  
  “公子爷真瞧得起奴家,我只是个老鸨子而已,要是没有后台老板,在京城开这么大妓院,还不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老鸨子道。
  
  “你们家什么后台?”
  
  “这是李大先生的产业”老鸨子搬出一个人来。
  
  “哪个李大先生?”可惜是对牛弹琴,王贤在京城认识的人,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就是西宁侯府的大管家”老鸨子一脸刂道害怕了吧?,的表情。
  
  “扑哧……”帅辉气极反笑道:“原来是个下人啊。”
  
  旁人却脸色一沉,估计管家也是幌子,这家青楼真正的后台应该是西宁侯府。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侯爵的俸禄并不太高,就算西宁侯正得宠,赏赐多些,但要维持一家几百上千口,还要讲究排场、追求享受,靠朝廷给的是玩玩不够的。所以各家都有额外的田庄、生意来补贴开销。
  
  虽然京师百姓调侃说,京城是‘侯爵满地走,伯爵不如狗,,但对王贤他们这些小人物来说,一位侯爷是万万惹不起的。况且,西宁侯也不是一般的侯爷,乃是当朝公主之子,当今皇上的外孙,可不是那些过气的国公可比。
  
  “既然贵店这么大后台,他们怎么就敢闹事?”王贤冷冷一指楼上那几个公子哥道:“你莫非想拉偏架不成?”
  
  “还没找你算账呢”帅辉也恼羞成怒道:“我们可是说好了包场,怎么楼上还有客人”今天的酒宴是他一手安排,弄成这样子自然脸上挂不住。
  
  “几位有所不知,楼上那几个,是京城出了名的呆霸王,天王老子都敢惹。奴家要是敢拦着,他们非把这怡红阁给拆了不成。”老鸨这才抱歉道:“当时考虑到公子爷的人只在大厅就坐,楼上还空着,奴家就把他们安排到顶层去了……”说着求告道:“千错万错都是敝阁的错,改日必给公子一个说法,只是今天,公子还是忍一下,赶紧走吧,把应天府的官差招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本来王贤就很生气,听老鸨这样说,脸更是黑得厉害。冷冷瞥她一眼,二黑便会意道:“既然这么大后台,官府肯定装没看见的,你少拿别人当傻子。”
  
  “黑爷这话说的,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老鸨一语双关道:“公子爷,京城不比外地,忍一时海阔天空,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说得好,可惜晚了。”王贤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楼上,见周勇他们竟有败迹,惊讶之余,命其余人从另一面上去增援。比打架更糟糕的是打架打输了,横竖已经打开了,自然要赢下这一场
  
  本来王贤这边人就比对方多得多,方才周勇他们有些轻敌了,没想到点子这么扎手,但当横云子带着人从另一面上去后,两面包抄起来,对方就不敌了。闲云在楼下看得真切,低声道:“这几个公子哥,倒也不是酒囊饭袋,拳脚扎实的很,他们手下也个个都是高手,怪不得周勇他们会吃亏。”说着面露自得之色,因为对方虽然能打,但在武当高手面前,显然不够看……
  
  一时间,怡红阁上喊声与惨叫起飞,不时还有花盆、板凳落下,战况十分jī烈。盏茶功夫,动静渐小,横云他们便擒下了对方,周勇先一步下来,小声禀报道:“大人,属下之前见过这些人。”
  
  “在哪儿?”
  
  “幼军军营里。”周勇道:“那领头的两个小子,在军营里也是耀武扬威,所以属下才有印象,好像姓薛,也是个什么侯的儿子。”
  
  “这位哥儿说得没错,”眼看着闹事儿的被擒住,老鸨心里焦急,忙替那些人亮明招牌道:“领头的两位正是阳武侯爷的二位公子,他们身边的几位,也都是侯爷伯爷家的公子,总之是万万动不得的。”
  
  大明朝的侯爷王贤不认识几个,但那阳武侯却是早就如雷贯耳了。但他知道此人,也是因为纪纲,当初阳武侯和纪纲为个女人争风吃醋,结果纪纲在皇宫中,用铁瓜给阳武侯开了瓢,差点要了他的命,据说到现在不敢洗头,唯恐脑袋进水。此事传为笑谈,天下皆知。
  
  虽然老鸨苦劝,但人已经拿下来了,就没有再礼送出去的道理。王贤端坐在正位上,看着手下将几个鼻青脸肿、衣衫撕破的年轻男子推到自己面前。
  
  几人虽然吃了苦头,但依然神情桀骜,没有一点服气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早就惊涛骇浪翻了天……几年来他们在京城横行霸道,从没吃过这么大亏。而且这次还是有备而来,特意调集府上高手,就是想给对方个下马威。谁知道竟被人家像抓小鸡一样,全都擒住了。实在没想到,这群杭州来的乡巴佬,还真扎手呢
  
  只是输人不输阵,想让他们服软,是万万不可能的。
  
  王贤与他们对视片刻,用淡淡的语气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哼,你们在下头闹翻了天,吵得我们兄弟浑身难受,”一个脸庞比朱瞻基还黑,黑得发亮的小子冷笑道:“丢你几个西瓜算轻的。”
  
  “没人告诉你们,怡红阁今晚我们包了么?”王贤冷声道。
  
  “赛银花招呼了我们,我们就是客人,你们就不能吵到我们。”一个比黑小子年长些,十分敦实的小子道:“小子,你们今天以多欺少,不算英雄。划出个道来,明天咱们各自带人再大战一场,分个胜负。”方才他们凭三十多个手下,以多敌少不落下风,只是突然被人从背后袭击,还有大高手助拳,他们才吃了亏,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道:“你当是小孩过家家呢,还这次不算”引得一片哄堂大笑,下一刻他却阴下脸道:“换成老子砸了你们的宴席,伤了你们的兄弟,败了你们的兴致你会不会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会”那黑脸的小子大声道:“老子肯定揍得他妈妈都认不出来,然后丢到大街上去
  
  “老二住口”他兄弟深感丢脸,狠狠瞪他一眼,有这么给自己挖坑的么?
  
  “好主意,就这么办了”王贤却已经鼓掌开了,大笑着下令道:“愣着于什么”
  
  周勇一群人被搅了好事,又丢了面子,各个憋着两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只是以前跟着周新规矩惯了,所以听了王贤的命令才会愣怔。但这世上学好困难、学坏容易着呢,现在大人有令,正好借着酒劲儿放肆一把,何乐不为?
  
  于是一拥而上,摁到就打,把两位公子并他们带来的三十多人,全都揍得妈妈都不认识,然后统统丢到大街上…………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10 23:09

第二五九章 军师

      果然不出所料,自始至终,应天府的官差并未出现。事实上,京城有京城的规矩,在这种背景深厚的店里发生点什么,只要不出人命没人告官,官府是不会管的。

      不过经此一闹,众人也没了兴致,周勇带着子弟兵回军营,王贤他们则回了太子府。

      “这么早就回来了?”朱瞻基因为要维护形象,不能跟他们出去寻欢作乐,憋在府里一直闷闷不乐。见王贤提前回来,一下就高兴起来:“出啥意外了?”

      “正如你所愿,”王贤白他一眼道:“被两个姓薛的小子带人给搅了。”

      “你是说薛勋、薛桓?”朱瞻基一下就猜着了。

      “呃……听说是阳武侯的儿子。”王贤点点头。

      “就是他俩,”朱瞻基苦笑道:“这下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他的幼军虽然以平民子弟为主,但也有功勋武将的子弟,而且都是头头脑脑。

      “恐怕这大水是故意的,”王贤冷笑道:“他们分明是想砸场的,只是没想到,我这边坐席的清一水是精锐,还有高手助阵,才吃了这个哑巴亏。”

      “没道理啊?”朱瞻基皱眉道:“又不是让你顶替他们的差事。”

      “还没请问……”听他提到这茬,王贤问道:“你到底想让我于啥?”

      “你的心终于回到我身上了?”朱瞻基哂笑道。

      “回来了,以后一心一意为殿下效犬马劳。”王贤讪讪道。

      “这还差不多。”朱瞻基高兴笑道。客观而论,他具备成为优秀领导者的一切条件。王贤刚到京城时,朱瞻基虽然很需要帮手,却能体谅他的状况,不仅不提任何要求,还积极帮他解决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王贤对他的感情不断深厚,现在问题解决,自然会全力以赴为他服务,效果要比三心二意上好太多。为什么有的领导者,到最后众叛亲离,另一些领导者却可以获得所有人的竭诚效劳,很大程度上,区别就在于这一点上。

      这种高明的驭下之道,许多人到老都不明白。但朱瞻基在十六七岁年纪,就已经稔熟于胸了,他微微一笑道:“今儿晚了,明日一早你跟我去军营就知道了。”

      “好吧。”王贤只好等明天再揭开谜底。

      结果当天晚上,他失眠了……说实在的,他起先以为那劳什子幼军,是皇上给爱孙的大玩具,自己就是来京城陪朱瞻基斗蛐蛐玩的……弄臣。但老道的周新点醒了他,要是以为幼军是小孩过家家,就大错特错了

      要知道,在历代王朝的军队序列中,总有一支精锐亲军,是隶属于太子的,作为一国储君权威的背书。比如隋朝的太子三卫、唐朝的东宫左右卫、以及本朝的府军前卫。虽然因为靖难的原因,这支亲卫被废除,但这些年来,一直有为太子恢复亲卫的呼声。

      但皇上迟迟没有答应,直到去年才下令为太孙组建幼军,供其操练阵仗、出入拱卫,这分明就是太子亲军的雏形,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赐予番号,成为大明的正式军队。再说远点,朝廷大概还是要对鞑子用兵的,按皇上的性子,八成又要亲征。以皇上对太孙的期许,很可能会带朱瞻基上战场。这样一假设,幼军的使命就呼之欲出了。

      机会就在于,现在绝大多数人,把幼军当成小孩儿玩意儿,但太孙无疑是很高度重视此事的。如果他能积极的表现,自然会给太孙留下极好的印象。若是将来真有机会上战场,更可能获得超乎想象的回报。

      那可是跟着太孙上战场啊,既风光又升得快,还绝对安全,实在没有更好的捷径了

      翌日卯时,便有宫人叫王贤起身,到正厅与朱瞻基共进早餐后,两人便乘车赶往位于城北的幼军军营。大明的京城,仍留有浓浓的太祖烙印,城北是守军的防区,大量的禁军驻扎于此。因此城北主要的建筑便是军营,随着时间变迁,许多军队撤销、移驻,不时有营盘空出来。去岁永乐皇帝下旨,为太孙组建幼军,负责招兵的兵部,便为太孙选定了位于城北金川门内的一处军营。

      往金川门的马车上,朱瞻基才对王贤交了底,“这支幼军去年开始组建,今年年初人员才陆续抵京,然后由兵部教了俩月的规矩,其实不久前才交到我手里。本以为会给我配个老将军掌舵,谁知皇爷说,那样我就成傀儡了,要让我亲自操练军队,所以没有老将,只准从二十岁以下、尚未袭职的将门子弟中挑选帮手。”

      “这是在给你机会培养班底呢,是好事儿。”王贤道。

      “我知道。可是你也知道,勋贵将门都是和我那二叔穿一条裤子的。”朱瞻基郁闷道:“他打了声招呼,那些和他相好的公侯伯爷,便不许子弟加入幼军。”

      “不是也有不少勋贵子弟么?”

      “基本都是靠边站的太祖朝勋贵,他们想咸鱼翻生,让子弟跟我混。”朱瞻基道:“像阳武侯这样的当权大佬,是因为和纪纲有大仇,继而连带我二叔一起恨上了的,才会故意跟他唱反调,让子弟来跟我混。没有第二例。”

      “这很重要么?”王贤意识到,对方是在委婉告诉自己,要跟薛家那俩宝贝搞好关系。他不明白,朱瞻基为何如此看重那俩纨绔:“我的意思是,没有勋贵子弟,和有勋贵子弟有何区别?旧勋贵和新勋贵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着呢,”朱瞻基苦笑道:“要知道,我大明朝军民之间,泾渭分明已经几十年了,训练打仗那是军户的事儿,民户就是耕田种桑,这次幼军却破天荒的,尽从民户中招人,所以一点习武的底子都没有。”

      “白板不好么?想练成啥样是啥样。”王贤道。

      “说得好”朱瞻基露出赞赏的目光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说着苦着脸道:“可是没有军官你怎么练?必须要有大量的老于行伍的中下层军官,才能把那一万多老百姓变成兵,然后才谈得上操练。”

      “不是让勋贵子弟来当中下层军官吧?”王贤心说,我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当然不是,勋贵武将们虽然各个都是带兵的好手,但他们的儿孙……实在是不提也罢。”朱瞻基叹口气道:“我看重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父辈的人脉。你这么聪明,就不用明说了吧。”

      “懂了。”王贤点点头,朱瞻基给勋贵子弟一个中高级军官的位子,为了不让儿孙丢脸,勋贵们定会选一批靠谱的部下,给子弟当手下。这样虽然会让军中派系林立,却是让从零开始的幼军,快速成型的好办法。而且朱瞻基是太孙,非但不怕派系,反而乐于看到派系的出现。

      但是,只有靖难功臣手下才有部队,那些开国的勋贵,早就靠边站多少年了,手下根本无人可用,在朱瞻基的眼里,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而阳武侯薛禄乃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排名前五的军界大佬,而且两年前上疏请求训练武臣子弟,之后为此下了极大的力气,可想而知,朱瞻基多希望能得到此人的帮助了。

      “好吧,我去跟那俩小子赔不是。”王贤还是很识大体的,当然,这跟他脸皮够厚有关。

      “不不,你误会了。”朱瞻基却大摇其头道:“我是请你原谅他俩,而不是去跟他俩道歉。”

      “呃……”王贤有些糊涂了:“人家可是天之骄子,跟我个小秀才道歉?”

      “进了我的军营,就按照营中职务论大小了。”朱瞻基却摇头道。

      “你到底让我于啥?”

      “我准备,拜你为军师”朱瞻基终于不卖关子了。

      “噗,军师……”王贤失笑道:“你以为是唱戏呢?”

      “怎么会是唱戏呢?”朱瞻基却一本正经道:“《三国志》中有军师祭酒、军师中郎将,当初荀攸、郭嘉、孔明、庞统等人,都担任过此职。”

      “但我大明,可没有军师一职。”

      “我大明也没有过幼军。”朱瞻基翻翻白眼道:“我的军队我做主,我说有军师就有军师。”

      “好吧……”王贤只好应下道:“那我具体于啥?”

      “我查了古书,授你节量诸宜,并监军之权也。”朱瞻基沉声道。

      王贤登时张大嘴,所谓‘节量诸宜,,就是军中大事小情,他都可以酌!情处理,再加上监军之权,他在幼军中的地位,便仅次于太孙了,这、这也太胡闹了吧……虽说幼军不是正规军,但也有一万三千多人,里头各种侯爷、伯爷的儿子一大把,将来袭了军职,至少也是千户、指挥使之类。自己一个无品无级,进京后都不好意思提这层身份,总是以秀才头衔遮羞的杂职官,凭什么凌驾于他们之上

      “多谢高看,可我不够格啊,你硬扶我上去,大家会不服的。”虽说大丈夫当仁不让,但也得知道自己吃几碗于饭,与其到时候混不下去,被灰溜溜赶走,还不如一上来就拒绝呢。

      “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朱瞻基却一副‘我早有定计,的神情,眨眨眼道:“姚少师的弟子,在我军中当个军师,谁敢不服?”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11 21:57

第二六零章 冤家聚首

         王贤终于明白,当初朱瞻基为何要把自己往姚广孝身上扯,原来是为了抬举自己啊当年姚广孝是皇上的军师,现在他的弟子成了皇太孙的军师,当然再合适不过了。

      问题是他不是姚广孝的徒弟啊为了救周新,在徐妙锦那里冒充一下也就罢了,毕竟事有从权。但现在周新已经获救了,危机解除了,自己再打着人家的幌子招摇撞骗,姚广孝会怎么想?

      安全的作法是,不承认不否认,这样可以唬住锦衣卫,又不会引起老和尚的不快。绝不是朱瞻基这样,恨不得满世界都知道。

      “这不合适吧?”王贤皱眉道。

      “我已经提前宣布了。”朱瞻基呲牙笑道:“你总不能让我说话不算数吧?”

      “……”王贤这个汗,原来木已成舟,自己说啥都白搭了,叹一口气道:“老和尚拆穿了怎么办

      “这话是从我口中说出的,”朱瞻基摇头道:“老和尚会给面子的。”

      “那倒是。”王贤点点头,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太孙,乃至太子,一直想获得姚广孝的支持,但是老和尚严守中立,从不给人幻想。这次朱瞻基看似儿戏的一手,意义却是重大的——它可以⊥外人感觉,老和尚是支持太子的。

      而且姚广孝还真不好否认,因为他是要保持中立,而不是和太子对立断然否认,显然是个不太友善的信号。哪怕是无欲无求的和尚,也不愿轻易得罪两代储君的,太子家真是打得好算盘

      想明白这一点,王贤便知道自己拒绝不得了,哪怕得罪姚广孝,也得替朱瞻基顶这个缸了唉,姚和尚那里日后再说,先顾眼前吧……

      “幼军事关重大,儿戏不得”不过他还是得提醒一句。

      “说得好,就冲这句,我的军师非你莫属”朱瞻基一拍大腿道。

      “我说什么了?”王贤不禁苦笑道,莫非这就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着话,马车进了军营,朱瞻基介绍道:“这会儿应该在操练,我们先去校场看看,等结束后把你介绍给他们……”

      “殿下,校场到了。”话音未落,马车便停了,外头侍卫禀报一声。

      “呃,为何如此安静?”朱瞻基奇怪道。

      王贤拉开车门道:“因为……殿下可能记错了训练时间。”他的角色转换十分自如,只要在公开场合,从来不会逾矩。

      “不可能,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训”朱瞻基大感丢脸道:“去,把薛勋给我找来”

      不一会儿,侍卫领了个值日官过来,向太孙殿下行礼道:“薛指挥受伤了。”

      “那薛桓呢?”

      “薛副指挥也受伤了。”值日官道。

      “所以今天的操练就取消了?”朱瞻基黑着脸道。

      但他本来脸色就黑,那值日官根本看不出来,自顾自道:“是的,薛指挥说暂停一段时间。”

      “那其余的人呢?就不反对么?”朱瞻基怒道。

      “……”值日官张张嘴,没敢说他们也都受伤了。心说他们都巴不得呢,哪还会反对?

      “混账”朱瞻基终于动怒道:“这是要撂挑子么?让两个混蛋赶紧滚来见我”

      “是。”值日官其实是薛家的家将,见公子爷惹恼了太孙殿下,赶紧跑去报信。

      “击鼓升堂”朱瞻基脸色难看极了,恨恨丢下一句,往正堂去了。

      鼓声敲响,在军营里回荡。站在空荡荡的大堂中,朱瞻基闷声道:“往日不是这样的,想不到才几天没来,就懈怠成这样了。”

      王贤点点头没说话,他明白昨晚那一出,到底是咋回事儿了。显然薛家兄弟听了朱瞻基的任命,对自己这个即将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军师,很不感冒,才会提前埋伏在怡红阁里,想给自己点厉害瞧瞧,让自己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只是没想到,却踢到了铁板。两人便又耍赖撂挑子,似乎是有他没我的节奏。这种纨绔子弟,真他妈应该去见鬼。可见鬼的是,朱瞻基还得仰仗他们的爹,真他妈见鬼

      等了顿饭工夫,那些在幼军中充任军官的家伙,才陆续赶来。而且有人忘了戴帽子,有人忘了扎腰带,甚至有人穿着便鞋就来了,见朱瞻基一脸要吃人的样子,众人讪讪行礼,纷纷解释道:“本以为今日不用操练,咱们就睡回笼觉去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不用操练的,”朱瞻基黑着脸道:“昨天晚上?”

      “今天早晨……”众人缩缩脖子。

      “那怎么一个个困成这样?”朱瞻基冷冷扫过众人,只见有人鼻青脸肿、有人眼圈乌黑、有人浑身酒气,有人的衣裳上,甚至有呕吐的痕迹,分明是宿醉的样子:“难道不知道营中不许饮酒?”

      “不是在军营里喝的……”众人小声道。

      “私自出营,更是重罪”朱瞻基怒火熊熊道:“说,是谁带的头?”

      “二位指挥使。”众人声音更小了。

      “呃……”朱瞻基突然意识到一点,问一声道:“怡红阁?”

      “是。”众贵胄子弟纷纷点头,偷偷用愤恨的目光盯着王贤。他们一来就看到这小子了,以为是他向太孙告状,前来兴师问罪的。

      朱瞻基还有什么不明白?显然,昨晚薛家兄弟带着这帮家伙去怡红阁挑衅,结果被王贤胖揍,然后兄弟俩一气之下撂了挑子,这帮人吃了亏,自然也跟着罢训丨了。本来他打算,好好教训丨下这帮家伙,但现在王贤也牵扯其间,他却下不了手了。皇爷曾教导他,军中军法虽重,但服众才是最重要的,除非他连王贤一起打,否则如何让这帮人心服?

      “真见鬼”朱瞻基郁闷的嘟囔一声,本来他打算安排一场漂亮的上任仪式,现在却成了这副鬼样子。他郁闷的看一眼王贤,却见对方好整以暇,脸上没有一点尴尬的表情。

      我这养气的功夫还不到家啊……看了王贤的表现,朱瞻基暗暗反省道。却不知道对方是二世为人,自己却才十六岁,修炼养气功夫是不是还早?

      这时候薛勋薛桓终于到了,两人脸上贴着膏药,一个打着夹板,另一个拄着拐,样子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见了朱瞻基,两人装模作样上前道:“殿下恕罪,末将有伤在身,不能全礼……”话没说完,薛桓就看见王贤站在殿下身边,不禁大叫道:“你还敢来”

      王贤冷笑着不说话。

      “殿下为我们做主,”薛勋朝朱瞻基抱起拳来,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夹板,忙松开手道:“我们就是被他的人打伤的”

      “还好意思说”朱瞻基冷哼一声道:“昨天谁让你们出营饮酒的?”

      “弟兄们训练多日,枯燥的很,”薛桓小声道:“我和我哥才招呼大伙儿出去吃酒消遣一下。”

      “京城那么多酒楼青楼,为什么偏偏去怡红阁?”朱瞻基黑着脸道。

      “巧了……”薛家兄弟小声道。

      现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朱瞻基又哼一声,瞪两人一眼道:“滚回去站好,待会儿再跟你们算账”

      两人唱声喏,归列站好。朱瞻基咳嗽一声,看着这群残兵败将,勉强打起精神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孤任命的幼军军师,日后节量军中诸宜,并有监军之权也。”顿一下道:“换句话说,日后孤不在营中时,你们都听他的。孤在的时候……你们依然要听他的。”

      此言一出,大堂中却一片安静,众人都低着头数蚂蚁,也没人肯看王贤一眼。

      “听明白了么?”朱瞻基不悦道。

      “明白了……”众人有气无力的答道。

      “都没吃饭么?”朱瞻基冷哼道。

      “是……”众人纷纷点头,确实是没吃饭。

      虽然是太孙殿下,又绝顶聪明,在十六岁的年纪,还是无法让这群混不吝的勋贵子弟产生太多畏惧。

      “哼…”朱瞻基气炸了肺,刚要发作,突然想起,这是个考验王贤的好机会,便转过脸,冷冷对他道:“军师,你说这帮人该如何处置?”

      “回殿下。”王贤拱手道:“那要看军规如何了。”

      “本军虽然不是正规军,但军规是一样的。”朱瞻基沉声道。

      “……”王贤回想一下,前些天突击看的大明军规,缓缓道:“按律,平时出营招妓,杖责四十,打架斗殴,杖责四十,应打军棍八十”

      狠,薛家兄弟对视一眼,暗叫道,这家伙昨天还没打够,今天还想再打杀威棒岂能再让他打,薛桓叫道:“且慢,昨天你也招妓,也打架斗殴,这么说,是不是也该杖责八十”

      “就是”众人忙附和道:“你要是肯吃军棍,我等自然没话可说,否则,别拿这套公报私仇

      “第一,昨天我还没来军营报道,所以没有出营招妓一说。”王贤冷声道:“第二,昨天是你们挑衅在先,我不过是教训丨你们这群废物罢了。第三,不就是八十军棍么,废话这么多,你们是不是男人?”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12 20:47

第二六一章 打板子

            “你敢辱骂我们?”薛勋等人登时鼓噪起来:“殿下,他公报私仇,我们不服”

      朱瞻基皱着眉,欲言又止,还是把舞台留给了王贤。

      “是男人就该敢作敢当,不就是八十军棍么?”王贤睥睨着一众纨绔武将道:“虽然本来不必如此,但为了彰明军法如山,我这个军师便同你们一起领受,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大堂内登时一静,因为方才有言在先,薛勋等人气焰为之一滞,朱瞻基这才轻声道:“你不必和他们一同领罚。”

      “不过是让这群废物,知道什么是汉子罢了。”王贤却拒绝了朱瞻基的好意。

      “那,好吧。”朱瞻基深深看他一眼道:“就听军师的。”

      “昨天不在怡红阁的,可以暂且站到一边。”王贤面色冰冷的转回头道。

      便有一半人站了过去,其实剩下一半人中,也有不少昨天没去的,只是为了表示一个鼻孔出气,依然站在薛家兄弟身边。

      “来人”王贤喝一声。

      “喏”两列行刑手便手持碗口粗的硬木杖应声上堂。

      “二位指挥使陪我一起受刑可好?”王贤缓缓解下腰带,除掉身上的锦袍,露出线条分明的结实肌肉,这是他两年来注意饮食、坚持健身的结果,与当初麻杆似的病鬼,不可同日而语。

      “你来真的?”薛桓看看王贤,又看看那硬木杖,缩缩脖子。

      “军营无戏言,你爹怎么教的你?”王贤瞥他一眼。

      “你够狠”薛勋闷声道:“我们自然奉陪,不过眼下我俩有伤在身,只能权且记下,待伤好后再补上……”王公子弟从来色厉内荏,两人打起了退堂鼓。

      “不要紧。”王贤却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道:“正好一并养伤”说着重重拍案道:“还愣着于什么,按倒”

      行刑手便倏地挥出军棍,打在两人的后膝窝上,两人一个趔趄向前扑倒,赶忙用双手撑地,各自背上却重重吃了一棍,如两团会说话的泥巴,惨叫着被狠狠拍在地上。

      紧接着八只脚分别踩在薛家兄弟的两只手背和两个后脚踝上,两人便呈大字形被紧紧地踩住了

      轻蔑的哼一声,王贤也俯身趴在地上,闭眼咬牙道:“行刑……”

      “等等等等……”薛家兄弟才吃了一棍,就感觉骨头要断了,心说八十棍打下来,屁股还不成肉酱了?忙朝朱瞻基大叫道:“殿下救命啊”

      “你们太让孤失望了”朱瞻基却黑着脸道:“军师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还愣着干什么?打”他自然知道不想让幼军成为笑话,首要任务就是严肃军纪。现在王贤主动牺牲,岂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伴着殿下一声令下,军棍便纷纷重重落下,打在三人的屁股上,发出扑扑的入肉声,分外沉闷,却令人毛骨悚然……

      薛家兄弟登时惨叫起来,被扔进热锅的虾子一般,剧烈的挣扎着,却被行刑手死死踏住,抡着棍子一下下朝他们的屁股招呼,没几下就开了花……

      大堂外,一众薛家家将心急如焚,想要冲进去搭救二位少爷,但是太孙殿下面沉如铁的立在那,况且人家王贤军师也在挨打……

      王贤的屁股上,也早就皮开肉绽,然而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比起狂呼乱叫的薛家兄弟,更像是将门之后一个文弱……好吧,不算文弱的秀才尚且能坚持,两位少爷可是阳武侯爷的公子,要是坚持不下来,可要把侯爷的脸丢尽了……因为侯爷的脸面,本就所剩不多了。

      思来想去,他们只能一面数着数,一面让人回去禀告侯爷,一面准备担架伤药……

      其实打到三十几下,薛家兄弟就没什么声息了,朱瞻基怕再打下去,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交代,等到打满四十杖,便忙叫停道:“好了,今天是军师上任的好日子,先打一半,剩下的权且记下”心中暗骂道,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啊

      太孙一叫停,两边的人忙抢上前,将都已经没动静的三人抬出去施救……吴为和二黑用门板把王贤抬到一间耳房,白云老道手脚麻利的把他的裤子剪开,庆幸道:“还好穿的是绸裤。”待查看伤处时,这位武当山的外伤高手不禁轻咦了一声。

      更让他惊奇的还在后头,王贤竟然睁开眼,对目不转瞬的灵霄道:“一边玩去,姑娘家家的,盯着男人腚算什么样子?”

      “都开了染坊了,还有啥好看的?”灵霄撇撇嘴,旋即好奇道:“不过你咋看着没啥大事儿呢?

      “嘿嘿,大姐头忘了我们是于啥的了?”帅辉得意笑道:“咱们可是公门出身,打板子的行家

      “原来如此”朱瞻基走了进来,卫士自然不会阻拦。他笑骂道:“害我白担心一场,还掉了几滴泪。”

      “不是有意欺瞒殿下,”王贤讪讪道:“只是怕耽误了殿下的大事,才不得不耍了些手段。”

      “这里头还有什么花头?”朱瞻基这种天潢贵胄,自然不懂下九流的勾当了:“你屁股也开花了,这总做不了假吧?”说着伸手戳了戳他的伤口,是真的不假。

      “是真的,”王贤嘶嘶倒吸冷气道:“但只是一层皮外伤,别说筋骨,连肉都没伤着……”

      “大人,其实伤着肉了……”白云子小声提醒道。

      “呃,我说怎么这么疼呢”王贤错愕一下,郁闷道:“没办法,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是啊。”帅辉附和道:“周勇他们还是练得少了,活儿糙了点。这要是我富阳县的张班头来打,一样的效果,大人现在就能下地。”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有专门练这个的?”朱瞻基好奇道。

      “当然,打有衙门起,就有靠这杖头钱吃饭的。”帅辉笑道:“哪行哪业没有猫腻?不足为奇。

      “他们是怎么练的?”朱瞻基很感兴趣道。

      “练习时,是用衣裳包住一摞纸张,要练到打完之后,衣服破破烂烂,里头的纸张却完好无损,这种法子叫外重内轻,打人的时候看起来皮开肉绽,实际上却伤皮不伤骨,造不成什么伤害。”帅辉如数家珍道:“同时还练一种相反的,叫外轻内重,衣服里不包纸,而是包厚石板,要练到打完之后衣服完好无损,里面的石板却要打成碎石,这样打人的话,自然非死即残。”

      “那……”朱瞻基咽口吐沫道:“薛家兄弟是哪一种?”

      “哪种都不是,就是正常打。”王贤给他吃定心丸道:“他们是武将之后,自幼打熬筋骨,几十棍子打不残他们。”

      “那就好,那就好……”朱瞻基放下心,见老道士已经为王贤屁股上药包扎完毕,便轻轻咳嗽一

      “你们都出去,我和殿下有话说。”王贤会意的吩咐一声,众人便齐齐告退。

      朱瞻基在床边坐下,侧耳听听前头,有惨叫声隐隐传来,轻叹道:“每人四十,一个不落。”

      “理当如此。”王贤淡淡道:“我同他们一起受罚,他们不会对殿下产生怨气。”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了。”朱瞻基神情郁郁道:“靠这些人,练不好幼军的。

      “不错,”王贤也叹气道:“想不到大明的勋贵子弟,堕落的如此厉害。”大明的军力如今正在鼎盛,大军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军队的战斗力肯定没问题。但转念一想,似乎土木堡之变也就在三十年后,军队堕落的如此之快,恐怕原因就在这里。

      “是啊,也许骑射武艺还都不错,但是满身的骄横散漫,视军纪如儿戏,我怎么放心把军队交给他们?”朱瞻基面色凝重道:“其实第一个察觉到此等隐忧的,正是薛家兄弟的父亲阳武侯,他曾专门上书皇爷,要求训练武臣子弟,估计就是看到自己儿子的操行,才会生出这份担心。”

      “皇上的态度呢?”

      “皇爷自然早就警觉,几年前就针对这些情况,采取过严厉措施,包括武官袭职要先参加比试,一试不中戍开平;再试不中戍交趾;三试不中,戍烟瘴之地以警励之。”

      “这下够狠的,应该起作用了吧?”王贤问道。

      “圣谕一下怨声载道,第一年应试的,几乎全军覆没。”朱瞻基苦笑道:“他们老子便去皇爷那里哭诉,皇爷最是念旧,都是跟他出生入死打天下的,也不忍因为一次不中,就把他们的子孙发配,于是允许他们考三年,三次不中再发配……”

      “有发配的么?”

      “今年秋天才是第三年。”朱瞻基叹气道:“所以暂时还没一个。”

      王贤无语了,连雷厉风行的永乐大帝,都搞不定的事情,自己肯定更搞不定。

      “我觉着皇爷给我组建幼军,”朱瞻基突然幽幽道:“说不定是想看看,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殿下的意思是,”王贤脑海中一闪念,沉声道:“皇上想看看,募兵会不会比世兵能好些?”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13 12:51

  第二六二章 金尚书


      “这种事,皇爷怎么会明说?”朱瞻基摇头道:“不过我也不是瞎猜的,因为我二叔,也是这么对那些将门说的。”顿一下又道:“但另一方面,皇爷也希望看到那些勋贵子弟成器,毕竟武将世袭是大明祖制,皇爷也不愿破坏它。”

      “嗯。”王贤点点头,他算是明白朱瞻基的幼军,为何会这样违和了,原来是想两全其美,结果弄了个四不像出来。

      “无论如何,必须要把幼军尽快练好。”朱瞻基看看王贤的屁股,有件事本想日后再说,但实在是忍不住,只好苦着脸道:“今年秋天皇上会在方山举行大演武,我们幼军就要第一次亮相了。”

      “啊?”王贤惊得张大嘴道:“只有不到三个月时间了?”

      “准确说,是只有两个月零六天了。”朱瞻基郁郁道:“我二叔那帮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那你原先打算怎么办?”

      “我原先的计划是,全权委托给薛家兄弟。”朱瞻基耸耸肩道:“他们没招了,就会向他们老爹求助。阳武侯是堂堂右都督,演武这种事,还不手到擒来。”

      “这不挺好么?”王贤撑着爬起来。

      “于啥去?”

      “跟薛家兄弟道歉,任打任骂,只要他们别撂挑子。”王贤有气无力道。

      “别开玩笑了。”朱瞻基苦笑道:“我原先就很矛盾,你不过是帮我下定了决心。”

      “什么意思?”

      “因为那样一来,幼军就成了薛家军。而且皇爷明察秋毫,我这点小心眼肯定瞒不过他。皇爷想看的,是我亲自练的兵,那样肯定会不高兴的。”

      “果然是个好孩子但问题是,”王贤看着朱瞻基道:“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实在不行,我只能自己上了。”朱瞻基挠挠头道:“我自幼熟读兵书,倒也知道些练兵之法。但我需要军官,这可是一万多新丁啊。真是的,我第一次带兵,完全可以先给个千把人练练手

      “当今皇上是千古一帝,那是有大气魄的,一千人拿不出手。”王贤笑道。

      “你还挺懂皇爷。”朱瞻基颇为认同道:“可是没有大量的合格军官,神仙都操练不来。”

      “那好,”王贤想一想道:“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找到一群合适的中下层军官。”

      “可以这么说。”朱瞻基撇撇嘴道:“但几乎不可能的,五军都督府是我二叔的地盘,那些将门都听他的,是不会帮我的。阳武侯只是个例,而且他现在也不会帮我了……”

      “那不一定,说不定他还得感谢你呢。”王贤却摇头道:“还有兵部那位金尚书,他应该不是汉王殿下的人吧?”

      “金尚书啊,不能算是我二叔的人,但兵部处处和五军都督府打交道,他不会为我们得罪我二叔的。”朱瞻基道:“而且调兵遣将的权力,都在五军都督府,不在他手中。”

      “通常来讲,办法总比困难多,只是大多数时候,办法在别人心里罢了。”王贤却摇头道:“堂堂兵部尚书,我就不信他没办法,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也要去碰碰运气。”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去一趟。”朱瞻基倒是从善如流。

      “你目标太大,还是我先去探探口风吧。”王贤面现苦笑道:“我去就会自然很多。”

      “自然?”朱瞻基看看王贤的屁股,想象着他一瘸一拐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你这样适合去兵部衙门么?”

      “不去不行……”王贤小声道:“不信你等着看。”

      “你还神了呢。”朱瞻基不信道。但仅仅过了半个时辰他就信了,因为兵部那边派人来传王贤过去,说尚书大人要见他。

      “你还神了呢”同样的五个字,不同的语气说出来,就是不同的语意。

      “没什么,只是我刚进京的时候,金尚书警告我,他会时刻盯着我的……”王贤一脸淡定道。

      “盯着你作甚?”

      “只要我犯错,就会把我踢出幼军去。”王贤苦笑道:“似乎不太给你面子。”

      “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毛孩子,能有什么面子?但谅他也不敢不给姚师面子”朱瞻基冷笑起来道:“你不妨磨蹭一会儿再去。”

      “为啥?”

      “你是姚师学生这件事,我已经安排人不小心泄露出去了,以堂堂尚书的消息灵通,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朱瞻基道:“不过出于谨慎起见,你还是晚点过去吧。”

      “也好。”王贤点点头,苦笑道:“也不知老和尚什么时候知道。”

      “姚师整天忙着念佛,哪有功夫理会这点琐事儿……”朱瞻基不负责任的安慰道。

      “但愿吧……”王贤郁闷的闭上眼。

      兵部衙门,尚书签押房内。

      还没入伏,京城的气候便很炎热,为了保密起见,签押房里没有窗户、密不透风,更是闷热不堪,摆着冰桶都无法解暑。

      即使汗水浸湿衣背,金尚书依然衣冠整齐的端坐在大案后,一丝不苟的处理公文。今日早朝,皇上宣布接受了阿鲁台纳贡称臣,以他对这位大帝的了解,马哈木和瓦剌部,肯定会有大麻烦了——皇上八成又动了征伐的念头。

      这也意味着他这个兵部尚书,也有大麻烦了。虽然朝廷有专管带兵打仗的五军都督府,但一应后勤保障、军队调拨这些繁重的任务,都压在他这个兵部尚书的头上。金尚书知道皇帝雷厉风行的性格,一旦下定决心,绝对不会拖太久,到时候现准备肯定来不及,必须未雨绸缪、提前下手。

      与疑心病重的朱元璋不同,朱棣给他的大臣以深厚的信任,任命的六部尚书、公卿大臣,一用就是多年,并不担心他们会专权。如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元吉、还有他这个兵部尚书,都是从永乐初年开始当,到现在都没换人。当然,这建立在永乐皇帝有识人之明的前提下,蹇义、夏元吉、金忠这些人,都当得起皇帝的信任。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才支撑起了永乐盛世的辉煌

      简单一想朱棣十年内于出的那些伟业,就能体会到几位尚书的不易。后人甚至无法想象,摊上朱棣这么个古往今来第二能折腾的主,他们是怎么撑过来的。金忠的答案很简单,唯忠尔……下朝回来后,金尚书便命人搬来卷宗,开始做起了功课,越做脸色越凝重。因为他发现自己去岁年底,对户部夏尚书让步太多,导致兵部开支大幅削减,交趾那边又没有如期平定,结果就是军械、甲胄、装备、粮草……都只够维持日常运转的,但要应付大军出征却远远不够。

      当初他之所以肯对夏尚书让步,是因为他知道大明的财政状况很糟糕,老百姓已经不堪重负了,再不能靠滥发宝钞来掠夺民财了。才顶着汉王和那般勋贵的责备,同意削减军费开支的。当然,这肯定是经过皇上同意的,只是当初谁也没料到,阿鲁台会突然投降。

      现在机会突然降临,以皇上的性格,肯定会把五年内不再北伐的承诺抛到脑后,这简直是一定的。所以金忠知道,这个坑自己一定得填,一想到要去求夏元吉那只铁公鸡,他便一阵阵头痛。

      金尚书正郁闷着呢,长随进来禀报说,两拨幼军将领,昨晚在怡红阁打起来了。

      幼军是金忠奉皇命组建的,至少组建初期,出了事情他是要负责的,所以金忠命人盯紧了他们,有情况随时来报。听到这消息,金尚书头疼的更厉害了,幼军组建以来,打架就是家常便饭。原先还是和外人打,现在倒好,窝里斗开了……

      “好啊,胆子越来越肥了。”金尚书冷哼一声道:“是不是又有薛家兄弟?”他决定这次非要严惩不贷。

      “是,薛家兄弟一面,”长随小声道:“太孙殿下弄来京城的那个王贤,是另一面。”金忠命他们随时留意王贤的动向,所以长随特意强调道。

      “好小子,果然把本座的警告当耳旁风了”金尚书阴下脸道:“他以为在京城闹出点动静,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本座这次哪怕得罪太孙,也要把他赶出京城去”

      “是。”长随轻声应下,心中却暗道,那是因为您想跟汉王殿下修复关系吧。

      最了解你的,自然是你身边的人,长随就猜到了金忠的想法。金尚书确实是想跟朱高煦修复下关系,但不是有什么图谋,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必须要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通力合作才行。而把王贤赶出幼军,是他之前便答应对方的,只是顾忌太孙的面子,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没想到才过了没几天,机会就来了……

      尚书大人一声令下,王贤便被抬上马车,来到兵部衙门。

      六部衙门重地,不许马车驶入,至少不许王贤这个档次的坐车进去,他只好让二黑背着自己往里进。

      “站住,一应下官进衙门必须步行,自己下来走”守门的兵丁见状阻止道。

      “这话说的,我家大人刚刚打了自己四十军棍,怎么下地走?”帅辉冷笑道:“要是部堂大人不急的话,那我家大人先回去把伤养好,再走进去如何?”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13 22:18

第二六三章 大面子

        守门兵丁赶忙进去禀报,不一时返回,便放他们进去。王贤就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背着进兵部衙门的。

      二黑把他背进尚书衙的外签押房,麻烦又来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家大人那受伤的屁股。

      “大夫吩咐,我家大人这几天得卧床,”二黑小声和金尚书的长随商量道:“要不您搬张床来吧?”

      “嗯?”长随还没听过这种要求呢,瞪眼道:“还要铺上凉席么?”

      “多谢多谢。不过大夫说不能着凉。”二黑呵呵笑道。

      “别胡说了。”王贤轻斥二黑一句,对那长随道:“我趴在地上就行了。

      “那像什么样子?”长随脑海浮现出一副尚书大人,不得不盯着别人屁股说话的画面,简直是成何体统:“你不能跪着?”

      “腚都被打烂了。”王贤苦笑道:“下身没知觉了。”

      “那也不能站了?”长随郁闷道。

      “也不能坐。”二黑小声补充道。

      “美得你们”长随白他俩一眼道:“伤成这样还来于啥?”

      “这话说的,”二黑气坏了,闷声道:“是你们部堂非叫来的好吧,大夫说,我家大人需要静养”

      “闭嘴吧。”长随没好气瞪他一眼,把三把官帽椅搭成一排,让王贤趴在上头。心说亻+么事儿啊这都是,,便让他俩候着,自个进去禀报。

      好半天,金尚书才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出来。他是理学君子,讲究的是言行守礼,看见王贤趴在椅子上,便觉着分外别扭。咳嗽两声,非礼勿视道:“本官不知道你受伤了。”

      “部堂在上,恕在下不能全礼。”王贤看着金尚书的腰带道。

      “听说你吃了四十军棍?”金尚书问道。

      “本来要打八十,太孙殿下仁厚,权且记下了一半。”

      “为何会吃军棍?”

      “有军官违纪夜出,在酒楼打架,按军法当杖责八十。”王贤答道:“在下身为军师,驭下不严,愧对殿下信任,自然要一同领罚。”

      “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金尚书冷哼一声道:“为何跟我听到的不一样?”

      “部堂大人听到的是什么?”

      “我听说是你和薛家兄弟带人到妓院吃花酒,结果因为争风吃醋,结果大打出手。”金尚书冷言冷语道。但再冷也比不过周臬台的一半,所以对王贤没有丝毫杀死力。

      “部堂大人这么说就冤枉在下了,我既没有吃花酒,也没有争风吃醋。”王贤却断然否认道:“不信大人可以派人去查,看看我有没有撒谎”

      “本官公务繁忙,没时间和你磨嘴皮子。”金尚书却阴下脸道:“记得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么?只要你敢乱来,我就把你赶出京城”

      “可是……”王贤苦笑着刚要解释,那长随却进来,伏在金尚书耳边禀报着什么。

      金尚书听完,眉头紧紧皱起,起身对长随道:“进去说。”

      说着也不理会王贤,便进到内签押房,待长随跟着进来,他劈头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是。”长随点点头,也是一脸难以置信道:“这话是太孙的弟弟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假吧。”

      “不可能……”金尚书拿起桌上的冰手巾,擦擦汗道:“道衍大师尚且不肯收我为徒,这小子何德何能……”话到一半却自己说服了自己道:“不过这下可以解释,为何太孙要让这小子当军师了。”

      长随点点头,深以为然。

      “这下不好办了……”金尚书有些窘迫的再次擦汗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说起来,金尚书和姚广孝关系匪浅。他是大明官员中少见的文武双全之才,出生于军户,但不是长子,所以轮不到他袭军职,便自幼读书,准备考科举出人头地,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他兄长戍守通州亡故,才不得不投笔从戎,到北平袭承了军职。因为是行伍中难得的读书人,他很快有了些名气,并被正一心撺掇燕王造反的姚广孝发现了。

      之后的事情,还真是羞辱启齿……姚广孝知道他会用《易经》卜卦,而且曾见过袁珙,便在朱棣面前诈称他是袁天师的学生,卜卦深得天师真传。后来朱棣要起兵时,果然召见他算卦,结果得铸印乘轩,之卦。金忠便按照姚广孝的吩咐说:肀卜象贵不可言。,从那以后,他时常被姚广孝领着出入燕府中,以所占之卦劝燕王举大事。给了朱棣莫大的信心,结果也成就了他一生的富

      虽然道衍当初只是把他当成蛊惑朱棣的工具,但他依然很感激这个和尚,能让自己得到燕王的赏识,有机会做出一番事业来。也正是因为当初和道衍有过勾当,他才会深知这个老和尚的可怕。

      这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拿王贤卖好汉王的代价,原先天平那头只有一个毛没长齐的太孙,孰轻孰重很容易分,但现在加上个姚广孝,又一下倾斜过来。在内室踱步片刻,金尚书拿定主意走了出来,在正位上坐定道:“方才说到哪了?”

      “部堂大人说,原先警告过我,只要我敢胡闹,就把我撵出京城。”王贤苦笑道。

      “呃,”金尚书摸摸下巴道:“但你还不算不可救药,既然打了自己四十军棍,也算得到惩罚了。”顿一下道:“所以这次就不罚你了,但绝不许有下次”

      这下王贤哪还不知道,刚才那长随给金尚书带来的,就是他乃姚广孝学生的消息。看来这层身份可比劳什子太孙跟班好使多了就是不知道能糊弄到啥时候。

      其实王贤身上还带了朱高炽的亲笔信,但那是迫不得已才会拿出来的,现在见对方放自己一马,自然没口子道谢,保证下不为例。

      “幼军刚刚草创,几个月后,就要参加方山演武了,时间紧、任务重,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提。”金尚书既然把他当成姚广孝的人,自然要说几句体己话,改善一下关系了。但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因为人在刚刚得到对方的宽恕时,是不好意思提任何要求的,这是人之常情。

      “多谢部堂关心,说起来,还真有难题要求部堂帮忙。”谁知王贤却厚着脸皮顺杆爬。

      “另外,”金尚书于咳一声,决定还是问个明白:“你和姚少师,是什么关系?”

      “老和尚说要收我为徒,我也想拜他为师。”王贤小心翼翼回道,说起来,这两句还都不是假话吧。

      “那到底拜师了没有?”金尚书刨根问底。

      “拜了,”王贤这下含糊不了,只能扯谎道:“不过他没让我剃头……”

      “原来如此。”金尚书点点头,眼睑微垂片刻,终于松口道:“你有什么难题?”

      “方才部堂也说了,要把幼军训练出来,时间紧、任务重,”王贤小心看着他的脸色道:“最大的问题就是军官极度匮乏,不知部堂有没有办法解决一下。”

      “军官的话,归五军都督府管。”金尚书于脆拒绝道:“兵部并不负责这块。”

      “家师说,部堂是多年的本兵了,肯定有办法。”王贤轻声道。心说既然已经拿老和尚招摇了,也就在乎再撞骗一次了。

      “大师真是这么说的?”金尚书皱眉道:“是大师让你来找我的?”

      “不是,家师只是随口一说,”王贤摇头道:“并没有麻烦部堂的意思。

      “呵呵……”金尚书登时又擦汗道:“这话说的,道衍大师不是外人,他既然这么说了,本官又岂会怕麻烦。”说着叹口气道:“如果有办法,我肯定帮你。但是你想想,幼军又不是正规军队,怎么能把正在服役的军官调进去?

      “不一定非得现役的,只要能带兵,闲散的也行。”王贤是真饥不择食了

      “闲散的也归五军都督府管。”金尚书看他一眼道:“你既然是太孙殿下的人,自然知道五军都督府是个什么态度?”

      “难道师傅骗我?”王贤一脸失望道。

      “咳咳……”金尚书终于受不了他道:“好了想起来了,还真有归兵部管的。”

      王贤巴望着金尚书,等待他的下文。

      “皇上前年开恩科,曾经命兵部举行过一次武举。”金尚书道:“你知道什么是武举吧?”

      “部堂是说武进士?”王贤两眼放光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不然那帮进士出身的家伙会不高兴的。”金尚书虽然是理学名臣,但因为出身行伍,没有考过科举,时不时被那帮科举出身的官员暗讽,对他们自然没啥好印象。

      “不叫武进士叫啥?”

      “叫武举人呗。”金忠缓缓道:“前年,我奉旨主持兵部武举,从三千多应试者中,选出了三百多武举,皇上本来说会重用他们,谁知后来竟没了下文

      “为何皇上会变卦?”王贤难以置信道,不是说皇上金口一开,就是成宪

      “其实皇上……”金尚书看看王贤,心说跟你说这些合适么?但看在对方乃姚广孝徒弟的份上,还是接着道:“也有改口的时候。”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14 18:49

  第二六四章 武举人


      武举早在唐宋就有,但在本朝却是个稀罕事。道理不难理解,因为本朝的军制与前朝不同,武职多半由世荫承袭,加上由行伍起家者,所以武举一直被视为是多余之举。只是在前年永乐皇帝因为发现世袭军官的素质严重下降,才又开了一次武举。

      虽然与大明数百万军队相比,三百多武举人不过沧海一粟,但这种选取武将的方式,却被那些将门视为莫大的威胁,因此五军都督府拒绝接收他们。念在旧日的情分上,永乐皇帝只好再给将门两年时间、这些可怜的武举人,则被皇帝暂时搁置到一边,一搁就是将近两年……

      两年间,这些武举人没有任何收入,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家,只能天天赖在兵部。因为当初是金尚书主持的武举,跟这些武举人也算师生,他当然不好意思撵人,只好任他们蹭吃蹭喝。虽说不用他掏钱养活他们,但这些人整天在他眼前晃,抓住机会就软磨硬泡,还是让金尚书难受极了,做梦都想把他们安置出去,去了这块心病。

      其实组建幼军之初,金尚书就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担心那些将门子弟和武举人们会打成一锅粥,坏了太孙殿下的试炼,皇上那里不好交代才作罢。但现在,幼军那边的情况好像已经不能更糟了,所以,于嘛不把这包袱甩出去呢?

      打定主意,金尚书当即手书一纸调令,将三百三十一名武举人,全数慷慨的送给王贤,“明天就让他们到军营找你报道”

      见难题就这么解决,王贤高兴极了,连忙道谢不迭。

      生怕王贤再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金尚书让人赶紧把他背出去。

      二黑把王贤背出兵部衙门,上车回到军营。这会儿工夫,朱瞻基已经让人把他的住处收拾出来,王贤一回来,就直接上床躺着了。虽然只受了点皮肉伤,但是做戏做全套,他怎么也得卧床一阵子才好下地。不然那些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家伙,非得再气得吐血不可。

      “金尚书没有为难你吧?”待王贤安顿好,朱瞻基忙问道。

      “还好,看在姚少师的面子上……”王贤瞪他一眼道:“我看你怎么收场

      “嘿嘿,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朱瞻基不负责任的笑道:“军官的事儿,你问了么?”

      “看在姚少师的面子上……”王贤垂着眼皮道:“金尚书给了咱们三百武举人。”

      “武举人?”朱瞻基却好毫不兴奋,皱眉道:“你是说,前年那次兵部武举,考中的三百多人么?”

      王贤点点头。

      “那些人不中用吧?我听说他们都是些废物……”朱瞻基却不太感冒道。

      “谁说的?”王贤问道。

      “将门的人……”朱瞻基声音愈来愈小。

      “你还指望他们说好话?”王贤白他一眼:“我想,再废也都是些读过兵书、会骑马拉弓的家伙吧?”

      “那是。”朱瞻基点头道:“据说当时金尚书考试还很严格呢。”

      “那怎么说是废物?”

      “是这样的,当时皇爷是想把这些武举人,分到京营各卫中充任百户以上的军官,”朱瞻基道:“五军都督府的人却说纸上谈兵、拉弓射箭证明不了他们是合格的军官,要让将士们信服,还得战场上见真章。”

      王贤点点头,听朱瞻基说下去:“皇爷觉着武官们说得有理,便让武举人们和将门子弟各带一卫兵马,在京郊实兵演练一场,结果大败亏输,期间还出了大大的丑,皇爷大感颜面扫地,用他们为军官的任命,便不了了之了。”

      “……”听完之后,王贤沉吟片刻,问道:“你还有别的办法?”

      “好吧,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朱瞻基倒能接受现实,叹气道:“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说着一把拍在王贤的屁股上,痛得他嗷的一声,太孙殿下这才顿感开怀道:“好好于,我看好你”

      当天傍晚,武举人们准时到兵部食堂蹭晚饭时,看到了总躲着他们的金尚书。武举人们顾不上抢饭,一下把金尚书围在中间,唯恐他跑掉似的。

      一通堂大人,、‘恩师,的乱叫后,一个身材高大、方面阔口的汉子,代表众人问道:“上次您老说,可以安排我们去英国公那里,不知这话还作数么?”

      “呵呵。”金尚书这个汗啊,英国公在哪?远在交趾呢人但有可能,谁愿去那种烟瘴蛮夷之地?上次自己说,可以把他们派去交趾,不过是敷衍他们,希望他们知难而退。没想到这群家伙竟还真答应了……得亏今天有了结果,不然还真不好跟他们交代:“英国公那里战事顺利,可能不需要增兵了……”

      众武举人面露浓重的失望,正待回去抢饭,却听金尚书话锋一转道:“不过今天,本座便要为你们揭开一个谜底了……为什么朝廷取了你们,却迟迟不用。”

      “为何?”这是众武举人做梦都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留你们有大用”金尚书说谎不带脸红的,朝北面抱抱拳道:“我想你们应该知道,皇上为太孙殿下组建了一支亲军,命兵部从全国各地募集二十岁以下的青年入伍,现在一万三千余人已经在城北军营里集结,而率领他们的军官,就是你们”

      他说的激动不已,但众武举人却不领情。拜托,他们来京城已经两年了,除了在京城蹭饭,就是到处打探消息,什么事情不知道?什么太孙亲军,不过就是个大玩具罢了。正经军队有叫幼军的么?

      见他们提不起精神来,金尚书耐心劝道:“太孙殿下是我大明储君,你们能去给他当亲军,实在是莫大的机缘。”

      “不知我们过去后,是个什么官职?”那方面汉子闷声问道。

      “现在幼军还是草创,一切职级未定,要由太孙殿下视乎你们的表现而定。”金尚书微笑道。

      “部堂大人可以保证,幼军能转成正规军么?”众武举人却不傻,直问要点。

      “这个么……”有汉王那帮人在,金尚书哪敢打包票,只好敛起笑容,训斥道:“能不能转成正规军,要看你们的表现了表现得好,自然没问题,表现不好,就等着治罪吧,还想三想四”最后丢下一句,“明天就去报道吧。”便排众而出,离开了食堂。

      望着金尚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众武举突然一起动了。没办法,虽然金尚书默许了他们蹭饭,但食堂准备的饭食总是不够,抢得稍微慢了,就得饿肚子

      不过那方脸汉子在武举中颇有地位,他不用抢,便有个小个子把一份晚餐端到他面前,就势在他身边坐下道:“大哥,尚书大人的话是真是假,当初取中我们,真是给太孙准备的?”

      “没错。”那方脸汉子点点头,把黑面饼子撕碎了,泡进菜汤里,一本正经道:“还准备等公主成年了,让你当驸马呢。”

      “嘿嘿嘿……”引得满桌子人一阵怪笑……

      “那怎么可能呢……”那小个子讪讪道:“原来部堂大人是诳我们的。”

      “不然嘞?”方脸汉子反问一句,捏起一块被泡过还很硬的饼子,狠狠咬一口道:“部堂大人这是在送瘟神,懂了吧?”

      “那咱们怎么办?”众人却都没了食欲,望着方脸汉子道:“就这么过去

      方脸汉子目光扫过众人,只见一个个气色灰败、衣衫又脏又破,不禁眼神一黯、满口苦涩道:“我们有的选么?”

      “唉……”众人齐齐叹气,接着都埋怨起一个表情郁郁的青年道:“都怪你,要是当初我们赢了那一次,现在说不定千户都当上了,哪用像现在这样,成了人人不睬的臭狗屎”

      听了七嘴八舌的指责,那青年也不反驳,只是缓缓站起身,表情阴郁的走出门去。

      “好了,都别说他了。”那方脸汉子一摆手道:“现在还不明白?两年前那次,摆明了是人家阴我们,这笔账怎么能算到他头上呢”

      “要不是他强出头,非要统一指挥,让我们都听他的,咱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众人闷声道。

      “好了好了,别说了,赶紧吃饭。”方脸汉子皱皱眉头道:“吃完了回去睡觉,明天卯时以前在军营前集合。”见气氛有些萎靡,他重重拍桌子,给众人鼓劲儿道:“都打起精神来,别给咱们武举人丢脸今晚都好好收拾收拾,把当初中举后,皇上赐的蜀锦战袍穿上,明天抖擞精神去见太孙殿下”

      “可是大哥……”小个子小声道:“我的战袍已经当掉了怎么办?”

      “我的也当掉了……”“我的也是……”众人纷纷附和道。

      “还有谁也当掉了?”方脸汉子皱眉问道,结果大半人都当掉了,只好无奈道:“好吧,穿你最体面的衣裳……”

      在方脸汉子的鼓舞下,众武举人才稍稍提起点精神,三两口吃过晚饭,便各自回家收拾去了。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16 23:54

第二六五章 初见不太欢

      翌日清晨,众武举人来到军营报道,发现太孙殿下早就在营中等候了,连忙行礼不迭。

      “哈哈哈,都快快起来”朱瞻基满面春风,跟昨日瞧不上他们的样子判若两人,他亲手拉起当先的方脸汉子,兴奋道:“孤昨天听说你们要来,是高兴的一宿没睡啊瞧瞧,眼圈都黑了”

      虽然他那张黑脸上,根本无所谓什么黑眼圈,但还是把一众武举人感动坏了……从他们满怀壮志进京赶考,已经整整两年了,他们也像咸鱼熏肉一样,被晾了整整两年。两年里,他们遭到的尽是白眼和讥讽,何曾感受到一点重视和温暖?而且这份温暖,还是来自大明皇朝的继承人……的继承人。

      尽管等轮到朱瞻基上位,不知是猴年马月,而且有汉王殿下虎视眈眈,连他爹能不能上位都是问题……但至少此时此地,武举人们心头涌起的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但是长久的卑微等待,从没教会他们如何体面的表达心意,都显得有些局促,嗫喏着不知该说什么。

      “这么早肯定还没吃饭吧?”看他们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一副乡巴佬样子,朱瞻基很难想象,在这大明首都、天子脚下,竟还有混得这么惨的。乞丐都比他们混得好……,太孙殿下心里不禁失望,他不相信这些人是他的救星。但从六岁起他就接受最严格的皇室训练,完全可以⊥人看不出心里所想,至少糊弄这些土老帽还是没问题的。

      他亲热的招呼他们进到营房中。营中的伙夫已经准备好丰盛的早餐,除了日常的生煎、春卷、花卷、馒头,还有各式点心、各种馅蒸包、光稀粥就有十几种……朱瞻基对幼军是很费心血的,营中伙夫都是从东宫调来的,至少在伙食上,绝对是京城所有军营中最好的。

      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两年来一直被兵部以赈济灾民的标准养活的武举人们,都忍不住暗暗咽口水,那从来都吃不饱的辘辘饥肠,竞相不争气的发出咕咕

      “我没说错吧果然是饿了”朱瞻基哈哈大笑道:“都愣着于什么,快坐下吃吧。”

      “谢殿下”武举人们眼角溢出泪花,各自找座位坐下,起先还想着当着殿下的面要注意吃相,但很快就控制不住的狼吞虎咽起来,甚至发生了习惯性的争抢。

      “慢点,慢点,不用抢”朱瞻基的笑容有些僵硬:“不够还有,保准吃饱”

      “殿下实在是,太仁慈了……”被恩准与他同坐一桌的武举人们,嘴里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的表达着他们的感激之情:“我们都不记得,上次吃顿饱饭,是啥时候了”

      “是那次皇上圣诞,鸿胪寺开流水席”

      “想起来了,那次可不容易,咱们兄弟打跑了丐帮的人,才抢到食儿……

      “呵呵……”朱瞻基的笑容愈发僵硬,心说我果然是招了群乞丐……

      “殿下怎么不吃?”武举人们才注意到,他根本没动筷子。

      “哦,是啊,这个么……”朱瞻基挤出一丝笑容道:“孤昨晚吃坏肚子了,不太舒服。”说着就势站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人有三急,那得赶紧的”武举人们赶紧起身相送。

      “你们继续,不用送我。”朱瞻基逃也似的离开营房。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武举人们感动的直擦泪道:“殿下真是礼贤下士,闹着肚子还这么早来迎接咱们。”

      “是啊,估计跟早起着凉有关系,我上次就是……”

      “闭嘴吧,还不让人吃饭”

      “这有啥,你上次偷着在茅坑吃臭豆腐,怎么就有胃口了”

      “因为那个对味啊……”

      营房外,朱瞻基听到里面的粗言俗语,郁闷的摇摇头,便转到后头去找王贤算账。

      一进去,便见王贤笑眯眯的站在那里,问道:“殿下真闹肚子?”

      “闹你个头,你腚好了?”朱瞻基白他一眼,气呼呼的坐下,吴为为他端上一碗八宝粥。

      “本来就是一点皮外伤,站着没什么影响,当然走道不利索。”王贤笑笑,端起粥碗吃一口。

      朱瞻基看一眼那颜色暗沉复杂、黏糊糊的八宝粥,就想起那些武举人的茅坑之言,登时一阵反胃,差点没吐了。

      “端走端走”太孙殿下发起脾气来,瞪着王贤道:“又不是腊八节,于嘛要吃腊八粥?”

      “腊八节吃叫腊八粥,现在吃叫八宝粥。”王贤说明道。

      “有区别么?”朱瞻基郁闷道。

      “表面上有区别,但本质上,是一样的。”王贤笑笑道:“别太在意那些虚的东西,好吃就行。”

      “你这话里有话啊。”朱瞻基闷声道。

      “看你怎么想了。”王贤笑道:“如果觉着我说的是外面那些家伙,也没错。”

      “少耍贫嘴”朱瞻基眼珠子瞪得溜圆道:“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选择,我还是去阳武侯家登门道歉得了”

      “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遛遛才知道。”王贤淡淡道:“现在还没遛呢,下结论未免太早。”

      “我已经遛过了”朱瞻基闷哼一声道:“抱歉,让我把一万多幼军,交给这群乡巴佬操练,我会成为笑柄的”

      “子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王贤说完,不禁暗暗得意,我竟也能张嘴闭嘴子言子曰了,这个秀才果然名副其实。

      朱瞻基这种从小受大儒教导的家伙,还就吃这一套,闻言沉默好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我对那些勋贵子弟是以言取人,对这些武举人是以貌取人?

      “正是此意。”王贤点点头,正色道:“你是天潢贵胄,自幼由大儒教导皇家礼仪,日常所见无不是矫揉造作之辈,看到那些出身乡野、军户,在京城最底层挣扎多年的武举人,自然感到不习惯。”

      “你不也是在最底层挣扎多年,我怎么看着就习惯呢?”朱瞻基反问道。

      “好吧,我不计较你这话有多伤人,但我这样天生高大上的,世间有几个?”王贤一脸云淡风轻道。

      “你真够臭屁的”朱瞻基终于笑了:“那你说我身边都是矫揉造作之辈,包括我父亲和我皇爷么?这话就够你去纪纲那报道了。”

      “不要对号入座。”王贤郁闷道:“咱们别跑题行么?”

      “好吧。”朱瞻基点点头,想一想道:“不过想想,你还真没说错……”

      “总之,”王贤忙把他拽回正题,沉声道:“你的清楚,自己不是在挑文官,更不是在选妃子,你是要给营中一万多傻头傻脑的乡下小子,找一帮带头大哥,让他们乖乖听话、好好训练,好在两个月里拉出去,不给你丢人”顿一下道:“另外问一句,你觉着是用这帮武举人丢人呢,还是方山演武时拉稀丢人呢?”

      “当然是,后者了……”朱瞻基不假思索道。

      王贤给他个卩不就结了,的眼色,嘴巴切换到吃饭功能上。

      “但问题是,他们行么?”朱瞻基仍不放心的问道。

      “……”王贤无奈一叹,只好再把功能切回来:“还是那句话,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先试用一下,不行再退货,你有什么损失?”

      “那倒是。”朱瞻基点点头。

      “所以,吃粥吧。”

      “但是,我们皇家只有腊八节才吃腊八粥,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

      “你知道么?偶尔犯规会让人感觉很爽。”王贤却无所谓道。

      “有道理”朱瞻基眼前一亮,也不顾那黑糊糊的一碗像啥了,端起来就吃:“我早就想试试,违背祖制是个啥感觉了。”

      待他吃完一碗,王贤问道:“啥感觉?”

      “一个字,过瘾”朱瞻基把碗递给吴为道:“再来一碗”

      吴为又给太孙殿下盛上一碗,小声道:“殿下,那是两个字。”

      “是么?呵呵……”朱瞻基有些尴尬的笑笑,转个话题道:“知道么,昨天那一顿军棍,已经轰动京城了。”

      “怎么样?”王贤不动声色的问道,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还能怎么样?那些人家见自己儿孙被抬着回来,还不全都炸了肺?”朱瞻基叹气道:“当天下午,他们就去奉天门外递牌子求见皇爷,要求严惩凶手了”

      朱瞻基说着,故意顿了好一会儿,欣赏王贤表情的变化。

      “然后呢?”王贤终于绷不住问道。

      “害怕了吧?”朱瞻基恶趣味的笑道。

      “害怕个屁……”王贤于笑两声道:“我就是有点头大。”

      “哈哈,那还是害怕”朱瞻基开怀大笑,这才给他吃定心丸道:“放心吧,有我在,他们能奈若何?我早抢先一步进宫,跟皇爷讲明了来龙去脉,结果皇爷没见他们,只让太监带出一个字给他们。”

      “什么字?”王贤赶忙凑趣问道。

      “该”朱瞻基说完,得意洋洋道:“另外告诉你个好消息,皇爷夸你有种,还让御医来给你看伤呢”

      “啊?”王贤登时魂飞魄散。被皇帝夸有种固然好,但自己的假伤,岂能瞒过太医的眼睛。他有气无力的吩咐吴为道:“让周勇来一趟,别忘了带着他的棍子……”

      “哈哈哈哈”朱瞻基忍不住抱着肚子笑成一团,显然是在骗人的。

      笑完了,在王贤幽怨的目光下,他擦着泪道:“别自作多情了,我皇爷管你腚烂不烂?”说完得意洋洋的比划个胜利的手势道:“扳回一局”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18 21:42

第二六六章 捡到宝
   
      虽然对那些武举人不抱信任,但对太孙殿下来说,幼军实在太重要了,朱瞻基还是在王贤的劝说下,同意试用他们一段时间。

      然而仅仅数日之后,他便不得不承认,自己捡到宝了。因为那些武举人虽然土里土气,却都熟读兵书;虽然不如那些将门子弟能说会道,却能和那些出身田间的士兵打成一片;虽然不善于向太孙殿下表达他们的忠诚,却用全部热情来完成每一项任务。

      看着短短数日之内,被将门子弟搞得乌烟瘴气的幼军,就面貌焕然一新,朱瞻基不得不向王贤伸出大拇指:“还是你有眼光”

      “不是我有眼光,”王贤趴在高台上……因为薛家兄弟之流,都还不能下地,他也不得不奉陪到底。但他也没有静养,命人给躺椅加了杠子,抬着他在营中到处巡视。倒不是说离了他幼军就不转。事实上,那些繁冗的日常公务,全都由吴为代劳,他自个则致力于狂刷存在感。什么都没有露脸重要,这是当官收获的经验。“是殿下之前太偏见了。”

      “好吧,我承认,不过他们确实让我大吃一惊,我没想到这些武举人,竟如此优秀而且卖力。”朱瞻基摊摊手道。

      “殿下对优秀的要求忒低了,”王贤撇嘴笑笑道:“他们是考中过武举的,就算之前没带过兵,但至少都读过兵书。虽然照着兵书打不了胜仗,但带兵还是没问题的。”

      “这倒是实话。”朱瞻基点点头,古代兵法大家的带兵之法,万变不离其宗,无非就是爱兵如子、赏罚严明、身体力行之类,“不过说起来谁都知道,但能严格照着做的,就寥寥无几了。”

      “那是高人一等的思想在作怪,”王贤冷笑道:“那些将门子弟都是功臣之后,一下生就是三四品的高官,自幼高高在上,视士卒为奴仆,怎可能做到爱兵如子、身先垂范呢?”

      “有道理,”朱瞻基颔首道:“看来不改一改这个武将世袭,我大明的军力堪忧啊。”

      “就算皇上也有这样的想法,依然很难很难。”王贤道:“那些将门对这些武举人如此排斥,就是他们对改变的恐惧,国家正是用兵之时,皇上是不会动摇军心的。”

      这番话让朱瞻基再次点头,他虽然对王贤委以军师重任,但起先其实是想扯姚广孝这面大旗,当然王贤本身的聪明诡计,也让朱瞻基相信他能胜任。可是让朱瞻基和他父亲都没想到的是,王贤这个小吏出身的小子,竟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上任之后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团乱麻的局面整顿一新,还真有几分深谋远虑的意思。

      ‘看起来,我还真是捡到宝了呢……,朱瞻基暗暗得意,笑道:“国家大计就留给我皇爷头疼,咱们还是专心把幼军训练好吧……距离方山军演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觉着他们能不能创造个奇迹出来?”

      “那得看是个什么样的奇迹,”王贤道:“两个月想锻造一支精兵出来,估计只有神仙能办的到,不过若是只要求貌似雄壮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怎么讲?”朱瞻基看着他。

      “请问殿下,方山演武到底是怎么个演法?”

      “按照以往的经验可分三个阶段。先是各军列阵、待皇上阅阵后各军行阵。这一趟走下来,再是各军展示自己的技艺,比如神机营会演示火器操练,三千营会表演骑兵包抄、五军营会演练步骑合计,还有从各地调上来的军队,也会展示各自的绝技。最后一个阶段是重头戏,皇爷会指定两支或者数支军队,为他们指定战场,命其实兵演练,虽然不是真刀真枪,但将领运筹帷幄、官兵奋勇争先,激烈程度不亚于真正的战场。”

      朱瞻基从小没少跟着朱棣阅军,提起来便如数家珍、两眼放光。王贤听了也很震撼,大明王朝果然处在军力鼎盛时期,听听还真是让人热血沸腾。不过他不信,永乐皇帝会让才组建数月的幼军,去跟别的军队捉对比试,除非存心想让自己孙子出个大丑。所以待太孙殿下擦于口水,他问道:“我们幼军会参加哪几个环节?”

      “幼军组成的时间太短了,应该只参加列阵、行阵吧,”朱瞻基想一想道:“你说貌似雄壮,就是指这个?”

      “是。”王贤点头道:“我虽然不会打仗,但若想两个月后军容整齐划一,还是有点信心的。”

      “计将安出?”朱瞻基问道。

      “无它,巧妙严格的训练尔。”王贤沉声道:“我们从两方面下功夫,一个是巧,一个是严,把列阵行阵时的每个环节拆解开来,找到最正确的动作,让士兵反复训练,合格了,再进行下一个环节。完成分解训练之后,再串联起来训练,直到每个参加阅兵的士兵,都能在号令下,一丝不差的完成全部动作,整个军队的军容风貌,肯定不会差。”

      “这倒是新鲜。”朱瞻基想一想道:“虽然在大阅前,各军都会卖力训练,但从没这样细致训练过。”说着眼前放光道:“说不定真有戏”

      “那种从头到尾都是全军一起列队的方法,需要磨合的时间太长,而且对士兵的素质提升不大。我们这样不仅见效快,而且对幼军士兵完成由民到兵的转变,会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王贤道:“但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从殿下到军官到士卒,全都以最高的热情、最严苛的要求投入进来,才有可能创造奇迹

      “我当然会全力以赴,”朱瞻基黝黑的面庞上,闪着激动的油汗道:“你知道这只军队对我意味着什么”

      “知道”王贤点头道:“那么就斗胆请殿下,接下来两个月不打折扣的按要求来”

      “没问题,你让我于啥我于啥。”朱瞻基重重点头,打包票道。

      “另外,还得做好晒褪三层皮的准备。”王贤不能在他面前显得太强势,又开玩笑道。

      “好在我不怕被晒黑。”朱瞻基兴奋的笑道。

      “那倒是……”王贤不禁笑了,原来生得黑还有这好处。两人正在说话,便见担任值日官的周勇跑过来,单膝跪在高台下,大声禀报道:“殿下,军师,阳武侯爷来了”

      “哦?”朱瞻基和王贤都面色一紧,前者问道:“在哪?”

      “在营门外。”周勇道。

      “为什么不进来?”朱瞻基皱眉道:“莫非等我亲自出迎?”虽然于情于理,他都该亲自迎一下,但对方架子太大,太孙殿下自然不舒服。

      “不是。”周勇看看王贤,声音变小道:“是军师有令,不能擅自放人进入军营。”

      “阳武侯是一般人么?”朱瞻基又转而忐忑道:“还不赶紧有请?哦不,还是我亲自迎一下吧”

      “殿下少安毋躁,”王贤却劝道:“军营有军营的规矩,当初汉文帝视察细柳营,不也得先通禀么?他阳武侯虽然是都督,却管不着我们幼军。你出迎也就罢了,最好不要把姿态摆得太低,那样会让我们很被动的。”

      朱瞻基闻弦歌而知雅意,站住脚道:“你是说,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倒不至于,但‘夜猫子进宅——好事不来,是一定的。”王贤不担心别的,就担心那些活宝纨绔,又被薛侯爷塞回来。他只能寄期望于朱瞻基了:“殿下千万不要松口啊,好容易才把那些活宝撵出军营,要是再把他们弄回来,九月的阅兵就彻底没戏了”

      “晓得了。”朱瞻基点头道:“我尽量不答应这一条。”

      王贤近阶段都要卧床‘养伤,,自然不用陪朱瞻基出迎。太孙殿下便自个下了高台,也不骑马坐轿,撒腿往营门跑去。

      六月的京城又闷又热,饶是朱瞻基内功深厚,一路跑到营门,还是累出一身白毛汗。但他是故意的,就像周公吐脯、曹公倒履,要表达的就是这份诚意

      “啊,薛伯伯怎么亲自来了,侄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远远的朱瞻基就朝一个身穿蟒袍,面色古铜、狮鼻阔口、满面虬髯的魁梧大汉抱拳行礼,又呵斥门卫道:“你们眼都瞎了么,还不快放侯爷进来”

      那阳武侯倒也不怠慢,朝朱瞻基深深施礼道:“臣薛禄拜见太孙殿下。”

      朱瞻基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扶住他道:“伯伯休要折杀侄儿”

      “殿下切莫如此,礼不可废。”薛禄坚持着行完礼,又单膝跪下道:“臣来向殿下请罪了”

      “伯伯何罪之有?”朱瞻基一脸迷糊道。

      “我那两个不肖子……”薛禄满面羞愧道:“原以为他俩自幼习武,熟读兵书,能助殿下一臂之力,谁知道他俩竟喝酒闹事、顶撞殿下,险些坏了殿下的大事……”

      “说到此事,侄儿迫于无奈,打了两位世兄,实在是愧疚的很。”朱瞻基也一脸歉疚道:“早就想跟伯伯致歉,只怕伯伯不肯原谅,这才一直不敢登门

      “殿下哪里话,我怎么会怪你呢?”薛禄一脸感激道:“我只能说,打得好,打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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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19 12:30

  第二六七章 退让


      靖难功臣中,以张玉、朱能及薛禄三人为最,前两者已经去世,薛禄就成了三大功臣中硕果仅存的一位,那是货真价实的位高权重、劳苦功高,朱瞻基虽然是太孙,在他面前也得乖乖叫一声。

      而且当初幼军中急缺武将,勋贵将门在汉王的压力下,纷纷与朱瞻基划清界限,只有他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投效太孙,可谓雪中送炭,然而朱瞻基却把薛勋和薛桓打得皮开肉绽,被抬回了阳武侯府,实在是愧对这位‘薛伯伯,。

      朱瞻基本以为薛禄是来兴师问罪,谁知对方却说得好,,不禁一阵错愕,不知这是讽刺还是实话。

      “喔呵呵”看到太孙吃惊的表情,薛禄拢着胡子笑道:“我是真心实意感谢殿下,那两个孽障从小就不学好,打着老子的旗号到处惹事生分,我要管教,每每被老娘拦着,早就想有人能替我管教管教了。”

      “惭愧,”朱瞻基闻言脸热道:“我哪有资格管教二位世兄。”

      “殿下面前,他们是臣,受你管教、天经地义。”薛禄说着一挥手,拄着拐的薛家兄弟,出现在朱瞻基眼前。薛禄黑着脸呵斥道:“还不快给殿下赔罪

      薛家兄弟垂头丧气的朝朱瞻基抱拳行礼,瓮声瓮气道:“殿下,我们错了,保证下不为例……”

      “呵呵,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朱瞻基于笑道。

      “这么说,殿下是原谅他俩了?”薛禄笑呵呵问道。

      “我从没怪罪过二位世兄,”朱瞻基只好道:“惩罚他们不过是出于军法,本心上是很难过的。”

      “听到了么,殿下是多么的宽宏大量,”薛禄瞪着俩儿子道:“你俩以后给殿下好好带兵,要是再敢乱来,我打断你们的狗腿”说着赶苍蝇似的挥挥手道:“滚进去吧,别碍着老子和殿下说话”

      “这……”朱瞻基忙拦阻道:“二位世兄的伤还没好,还是回家调养的好,可千万别落下毛病,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多谢殿下好意,但我薛老六的儿子没那么娇气。”薛禄原先叫薛六,跟朱重八一样,大富大贵以后才改了名。他对太孙殿下讲起了自己的光辉历史:“想当年皇上起兵靖难时,我还是个大头兵,跟着皇上南征北战,身上受的伤数都数不过来……在单家桥,我肠子都被捅了出来,又用手塞进去,然后用战裙胡乱缠上,依然杀敌数人、突出重围。之后一天没歇,就跟着皇上南下了比起老子来,他们这点伤算什么?老子撑得住,他们也没问题”

      阳武侯看似粗豪,但话里藏针,我可是为你家的江山出过大力、受过大伤的,你好意思不给我这个面子?

      朱瞻基的确没法说不,只好同意道:“那二位世兄千万照顾好自己,感觉不舒服就说。”

      薛家兄弟喏喏应下,再次向殿下行礼,拄着拐杖进了营。

      朱瞻基不禁暗暗一叹,这怎么跟王贤交代?出神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和薛禄站在营门口呢,忙相请道:“薛伯伯快请进来吃茶。”

      “看殿下这儿挺忙的,我就不添乱了。”薛禄摇摇头,低声道:“不过有几句不中听的话,不知道殿下想不想听。”

      “自然洗耳恭听。”

      “我是说,殿下对这幼军自然要重视,但也不用在意过了头。”薛禄闷声道:“因为你已经是皇太孙了,就算做出多大的成绩,也不可能再进一步。同样道理,就算做得不好,你的地位也不可动摇。”

      “薛伯伯说的是。”朱瞻基暗暗皱眉道:“您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殿下应该站得更高点,眼界更开阔点,不要太在意一时。”薛禄缓缓道,见朱瞻基两眼发直,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道:“比如说殿下因为将门子弟不成器,就把他们统统赶回家,用那些武举人代替,这样固然可能立竿见影,但殿下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么?”

      “没有。”朱瞻基摇摇头。

      “那些武举人被废置,就是将门的功劳,现在殿下用他们代替将门子弟,让将门怎么看殿下?”薛禄一脸语重心长道:“不论到什么时候,要想坐稳江山,最根本的是拥有军队的忠心,对我大明朝来说,那就是将门的忠心哇”

      “多谢伯伯苦口婆心。”朱瞻基毕竟年轻气盛,见薛禄说来说去,竟是让自己向将门低头,不禁火气上涌道:“难道为了讨好将门,就让我大明的军队,任那些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折腾么?”顿一下道:“当然不是指二位世兄。

      “呵呵,殿下毋庸讳言,他们也在其列。”薛禄笑笑,赞赏道:“殿下能看到这一弊端,说明皇上果然没看错人。不过这块硬骨头,还是留给皇上和臣来啃吧,不会把问题留给殿下的……”

      听了薛禄的话,朱瞻基沉默好一会儿,方幽幽问道:“这是我皇爷的意思,还是伯伯的意思?”

      “是臣自己的看法。”薛禄抱拳道:“殿下千万不要误会,臣把两个儿子送到幼军,您还不明白我心里向着谁么?”

      “当然。”朱瞻基肃容还礼道:“小侄没齿难忘伯伯雪中送炭之情。”

      “臣不是邀功自赏,只要殿下明白臣是为你着想就好,臣告辞了。”薛禄招招手,让侍卫牵过马来,翻身上去道:“也把其余人都叫回来吧,祖宗定的规矩,肯定是为了殿下好,别由着那什么狗头军师瞎搞”说完抱抱拳,打马而去。

      朱瞻基呆立了半晌,才转身回营。

      “什么,你让薛家兄弟回来了?”高台上,听了朱瞻基的话,王贤顾不上假装,从躺椅上跳下来道:“什么什么?其余人也要回来”

      “我不能得罪阳武侯。”朱瞻基一脸歉疚道:“他管着大明的一半军队,我父亲需要他的支持。”

      “那这些人怎么办?”王贤指着演武场上,一丝不苟操练军队的那些武举出身的军官道:“把他们再撵回兵部去?”

      “那不用,那不成自己打自己的脸了?”朱瞻基摇头道:“再说这些武举人都是好样的,我还想让他们给我带兵呢。”说着呵呵一笑道:“你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们共存?”

      “…”王贤沉默半晌,闷声问道:“方山军演,是不是在你心里,已经退到第二位了?”

      “……”朱瞻基被问住了,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道:“不,我想法没变。”

      “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王贤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生闷气了。

      “应该说,是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朱瞻基绕到他面前,讨好笑道:“军师大才,肯定有办法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做成一锅夹生饭,到时候吃坏肚子可别怪我。”王贤心里有数,知道已经不能更改,自己再发脾气也没用,只能惹得上司不快。万一弄巧成拙,人家不用自己了,那才叫鸡飞蛋打呢。

      “这么说,你同意了?”朱瞻基大喜道:“太好了,真是好兄弟”

      “不敢,身为臣下,就该有啥活于啥活,挑肥拣瘦是不对的……”王贤装腔作势,其实是尽可能的争取便利。

      “好啦,我原先的保证依然作数,至少在这两个月里,这个军营里所有人,都必须听你的,谁要是敢不听话,就军法处置”

      “绝不徇私?”王贤眯着眼问道。

      “绝不徇私”朱瞻基重重点头,又有些不放心的补充道:“你不会为了赶走他们,故意为难吧?”

      “不会。”王贤摇头。

      “那就没问题了。”朱瞻基放下心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领情,那些挨了军棍的将门子弟,只有一半肯回来,其余人本来就嫌在军营里束缚得紧,现下有了借口,自然更不会回来了。

      不过那些将门子弟加上他们的家将,统共也有六七十人,还都是大大小小的军官,要是管不住他们,幼军肯定得乱成一锅粥。

      而且那些武举出身的军官,对将门子弟的回归,也感到深深的不安,之前憋着的一股劲儿,竟有松懈的迹象。这是王贤最不愿看到的,因为这些武举人,是他管好幼军的基础,也是他未来在幼军话语权的保证。

      所以他选择先来安抚武举人……

      这天训练之后,一身臭汗的武举人们回到营房,从天井的一排大水缸里舀水冲凉,之前这是他们最欢畅的时候,欢声笑语荤段子不断,还会互相戏弄……但这两天,气氛都有些沉闷,他们都在默默的洗刷,即使说话,声音也压得很低,好像怕被人听到一样。

      “奶奶个熊”终于有人受不了,闷声道:“俺是看明白了,我们走到哪都是小婢养的,连在幼军里也不例外”

      这话引得众人齐声附和,“就是,咱们才刚把兵带出来,那些二世祖就又来摘桃子,看来殿下也只是把我们当夜壶用”

      “当夜壶用是啥意思?”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院中登时鸦雀无声。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19 22:55

第二六八章 比试

            武举人们对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了,这是每天都对他们嘘寒问暖的声音

      又何止是嘘寒问暖?王贤给这群武举人的,是他们从没感受过的尊重和爱护。虽然一万三千多人挤在一处,军营中拥挤不堪,王贤还是设法腾出了最好的院落给他们居住,而且是两人一间,他说这是军官要有的体面。除了住房外,这种体面还体现在衣甲、伙食等方方面面,许多武举人们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愿,他已经事先替他们安排好了,他甚至让他们把家眷的数量报上来,准备让他们和阔别已久的家人团聚……

      王贤虽然奸猾狡诈,但对这些武举人,他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因为他很清楚,管理的智慧在于以心交心,这些武举人敏感而自卑,对上司充满了不信任,自己只有真正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他们才会信任和尊重自己。而且他相信,这种纽带一旦建立,将是牢不可摧的。

      “军师。”“军师。”众人赶紧放下手中的水瓢、水盆,赶忙站直了身子,向拄着拐进来的王贤行礼……既然薛家兄弟都能拄拐行走了,他自然也不能落后。

      “不用紧张,我不是传话的小人,殿下也不是心胸狭隘之辈,”王贤看着他们,笑笑道:“我看你们最近几天劲头不太足,所以过来看看,原来还真有情绪啊。”

      “军师,我们……”众人嗫喏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跟我还有什么好避讳的?”王贤笑着看看那方脸汉子道:“老许,你说说看。”

      “军师……”那方脸汉子叫许怀庆,是山东济南府人氏,为人豪爽热肠,有这群武举人的带头大哥的架势,他也被王贤委以重任,让他管着这群武举军官,此刻不禁内疚道:“我们确实有些胡思乱想了。”

      “都想什么了,让我猜猜,”王贤笑道:“是不是觉着那些将门子弟回来了,殿下就要把你们打入冷宫了?”

      “我们又不是女人,”众人讪讪笑道:“还打入冷宫……”

      “哦,不是女人啊?”王贤哂笑道:“那我怎么闻到一股争风吃醋的味道

      “军师见谅,弟兄们不受待见了两年,难免患得患失。”许怀庆小声道。

      “你们怕自己不如那些将门子弟?”王贤冷笑。

      “军师此言差矣,”众武举一下激动起来,七嘴八舌道:“我们自幼习武,熟读兵书,不论个人武艺、还是带兵打仗,自信都不输给任何人,何况是那些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到底怕个啥?”王贤奇怪道。

      “我们怕……”众人声音登时小下去,还是许怀庆替他们说道:“怕自己做得再好,也不过是给他们作嫁衣裳,我们还是会被打回原形,卷铺盖滚蛋。”众人纷纷点头,显然他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他道:“当初我是怎么对你们说的?忘了么?”

      “没齿难忘,军师说,既然是你把我们要来的,自然会对我们负责到底。”许怀庆目露激动之色道。

      “没忘的话,那就是信不过殿下,信不过我了……”王贤逼问道。

      “也不是……”许怀庆的声音渐小道:“我们也不是不晓事理的,知道很多时候,殿下和军师,也是身不由己的。”

      “不要在这儿杞人忧天”王贤粗暴打断他道:“殿下是堂堂太孙,说出的话虽然不是金科玉律,但也不会轻易改弦更张。若真有人拿大帽子压我们,我会请我师父出面帮忙的”

      “军师的师傅是?”众武举人来幼军后,还没离开军营一步,对外面早传开的传言,自然无从知晓。

      “家师姓姚,在庆寿寺出家。”王贤一脸高深道。反正已经在兵部尚书面前冒充一次了,再冒充几次又何妨?

      “哦?”武举人瞪大眼道:“是姚少师什么人?”

      “就是他本人。”王贤道。

      “吓”便听一阵脸盆水瓢落地声,众武举人看王贤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因为老和尚在大明百姓心中,已经要么被神化、要么被妖魔化了,总之已经脱离凡人的范畴。王贤竟是他的徒弟,那起码也是个……半人半神,或者半人半妖吧?

      总之,在武举人们眼中,王贤跟方才不一样了,原先只是觉着这个人挺好,现在却感觉他很厉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废话,姚广孝的徒弟能不厉害

      王贤又一次扯大旗作虎皮,使自己的话语分量大增,终于安定下他们受伤的心灵。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你们也不要以为,我会一味袒护你们。殿下和我能给你们的,只有一个公平的环境,若是你们自己不努力,被人家比下来,到时候可就怪不得我和殿下了。”

      “那是当然”许怀庆等人被激起了傲气,大声道:“只要公平竞争,我们被扫地出门也无话可说”顿一下,他们又用更大声道:“但我们是绝对不会输的”

      “大话别说得太早”门口响起一声闷哼,众人一看,竟是同样拄着拐的薛勋薛大少,只见他一脸不屑道:“比过才知道,到底谁是草包”说完便转身,拄着拐走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众武举人莫名其妙,因为怕两边起冲突,他们和那些将门子弟的营房离得很远,平时是碰不上的。

      “你们继续洗。”王贤却毫不意外的笑道:“我先走了。”便在众人的恭送下,也拄着拐走了。

      王贤走出院子不远,就见薛勋气呼呼的站在那,便拄着拐,慢悠悠的踱过去。

      薛大少身板十分敦实,太阳穴高高突起,有如藏了两颗核桃,显然是内家拳的高手,不然也不可能吃了四十军棍还没啥大事儿。王贤虽然也会点花拳绣腿,但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所以闲云很不放心的跟在后头,唯恐他吃了亏。

      王贤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跟着,故意大声笑道:“放心,薛大少现在懂规矩了,知道殴打上官的下场。”

      薛勋嘴角抽动一下,要是早先他肯定不吃这套,但知道王贤是老和尚的徒弟后,只能把满腔的愤恨压住,闷声道:“你遛我这一趟,就是为了让我听这个”

      “听听没什么坏处吧?”王贤笑道:“莫非大少想打退堂鼓?没问题,我会给你个台阶下的,就说你伤势恶化,需要回家调养,如何?”

      “放你娘的……”薛勋刚要骂,就听王贤冷冷道:“辱骂上官,杖责二十

      “放你娘的心。”薛勋下意识的忙改口,因为他相信王贤真敢打。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逞一时口舌之快,再让屁股遭殃。“我刚才说的你没听到?比过才知道”

      “这还像个爷们。”王贤哼一声道。

      “当然是爷们”薛勋一昂头,问道:“说吧,比什么?拳脚棍棒,还是骑射冲锋?”

      王贤淡淡一笑,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老子自幼打熬筋骨,这点伤算什么?”薛勋说着把拐杖一丢,站直身子,示威似的睥着王贤道:“你行么?”

      “不行。”王贤摇头笑笑道:“你能站直了就好,不然我还真不落忍。”

      “不用你假惺惺”薛勋撇嘴道:“说吧,比什么?”

      “明天就知道了。”

      “哼……”薛勋闷哼一声,一瘸一拐离去了。

      薛勋走远,闲云才走过来,皱眉道:“方才他好几次,想要对你动手,万一他要是没忍住怎么办?”

      “难道我连一个回合也招架不了?”

      “那倒不至于,但他袖子里,八成藏着短刃。”闲云幽幽道。

      “什么?”王贤惊得张大嘴巴,后背一阵发麻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胸有成竹呢。”闲云少爷气定神闲道。

      “拜托,有点职业精神好么?”王贤郁闷道:“这种时候你该及时提醒我

      “我又不是职业保镖。”闲云白眼一翻道:“我饿了。”

      “好吧……”王贤无奈道:“回去吃饭”

      翌日一早,太孙殿下升堂,幼军军官尽数到齐,在堂前的院中站了满满一院子。

      王贤站在朱瞻基一旁,目光冷峻的扫过众人,沉声道:

      “有三件事,第一,经过太孙殿下反复争取,兵部已经定下本军官兵与亲军京卫同等待遇”

      此言一出,一众军官不禁喜出望外大明朝的军队大体可分为直属皇帝的亲军京卫,和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卫所军,毫无疑问,前者的待遇要比后者高出不少,而且是财政优先保证,年节时分,获得的赏赐也远远多于后者。

      幼军军官本以为,自己这种不在编的预备兵,估计连卫所军的待遇都比不上,结果却是京军一样的待遇,自然感到惊喜。

      而且这是不是还意味着,在朝廷的眼中,这支幼军的地位其实是很高的?想到这一点,就连薛家兄弟这样根本不在乎那点饷银的将门子弟,也感到很是振奋。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20 22:45

第二六九章 练兵


            待众军官兴奋之情稍褪,王贤又朗声道:“第二件事,按照兵部的规定,幼军兵数额定一万人,但因为之前从各省招兵普遍偏多,以及后来陆续加塞了些人,目前在册官兵数有一万三千一百人,因此兵部要求幼军,将人数压缩到一万人。”

      此言一出,军官们喜色尽去,都变了脸色……那些武举军官一听到裁军就会想到自己;而那些将门子弟也担心王贤会趁机整自己。

      “殿下知道这事很残酷,故而在金尚书那里据理力争,还面见皇上求情,最后才又增加了一千人的名额,但还是有两千一百人,必须要离开幼军。”王贤顿一下,又道。

      一万三走两千一,这个淘汰率也很高了,不过军官们心中还有些侥幸,也许光走士卒,应该殃及不到自个吧。

      但王贤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们的侥幸:“殿下的意思是,虽然注定要有人走有人留,但谁走谁留必须由其本人决定,让不想留的走人,让想留的留下

      不过表达意愿不是靠嘴说,而是靠他的行动”

      众人知道最重要的部分来了,全都屏息凝神听王贤说道:“所以接下来两个月时间,全体官兵要展开一场大比试,谁走谁留,让表现来说话下面,请王爷宣布具体方案”

      全体军官齐刷刷把头转向太孙殿下,便听朱瞻基沉声道:

      “全体官兵会分为一百三十个百人队,每个百人队配三个训练官,训练官便由诸位担当。具体的分队和每队的训练官,我已经和军师已经分好,待会儿会下发花名册。一并下发的还有训练大纲,上面有具体训练要求和考核标准,诸位回去后,便照着大纲训练本队,自认为达到标准,就可以到我或军师这里来要求考核。考核达标之后,会下发下一阶段大纲,最先完成全部训练的一百一十队可以跟孤去方山在御前演武……至于剩下的二十队,孤会按照你们的完成阶段,发放遣散费。诸君还请努力,以免到时伤悲”顿一下,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道:“另外,第一个完成全部科目的百人队,集体官升两级,三位训练官升三级;前十队完成的,集体官升一级,训练官升两级;前五十队完成的,集体赏三月饷银,训练官升一级。”

      朱瞻基说完,场中一片安静,众人都在消化刚得到的信息,直到王贤又出声道:“有问题现在可以提出”

      “我有问题”薛桓第一个大声问道:“我们所有人都要当那个训练官?

      “不错。”王贤点点头。

      “那岂不是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平级的?”

      “不错。”王贤点头道。

      “我们原先可是千户,”一些将门子弟登时不高兴了:“怎么能说降就降

      “原先幼军初建,军官都是临时委任,做不得数。”王贤沉声道。

      众将门子弟根本不鸟他,都望向太孙殿下,当初朱瞻基为了拉拢他们,信口封了些指挥、千户之类,现在又想不认账,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只见他有些尴尬的咳嗽两下道:“孤答应军师,给大家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只要你表现好,还是可以连升三级的嘛。”

      将门子弟又望向薛家兄弟,他们都是无法承袭官职的,才会来幼军中碰碰运气。这兄弟俩却本就可以承袭指挥使以上的高官,在幼军里已经是屈就了,现在又要被降级,肯定是最接受不了的。他们都等着他俩蹦起来反对呢。

      谁知兄弟俩却出人意料的没反对,薛桓还好像要说点什么,却被薛勋一把拉住。薛大少紧紧盯着王贤,像要吃了他一样,最后只是沉声问道:“那些被淘汰的百人队的训练官,该作何处置?”

      “垃圾的下场就是被清扫。”王贤冷冷道。

      “你好狠”薛勋反而被激起血性,昂首道:“我比”

      “既然都不反对,就这么定了。”朱瞻基朝薛大少投去赞许的目光,赶紧一锤定音道。

      “遵命”众将的声音还算整齐洪亮,因为占大多数的武举军官都深感振奋,殿下和军师果然是信人

      薛家兄弟不反对,其余将门子弟更不好开口,只好也硬着头皮应下,便依次上前领取了花名册和大纲。翻开一看,勋贵军官和武举军官被打散分开,基本上每一队里,都有一个勋贵两个武举,没有清一色勋贵的百人队,也没有清一色武举的。

      “我要换队,”薛桓一看,自己不仅和家将分开了,还跟两个武举在一队,瞪着王贤道:“我和他们尿不到一壶去。”

      “你没尿怎么知道。”王贤冷着脸道:“先尿尿试试,实在尿不到一壶的话……”

      “怎么着?”薛桓闷声问道。

      “你就尿裤子吧。”王贤冷冷丢下一句,不再理他。

      “你”薛桓又要发作,却又被他大哥拉住。薛勋把薛桓拉到身后,闷声问道:“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大纲,我们就比站姿?”

      “这次就不计较你对上官出言不敬了。”王贤淡淡道:“不错,会站了才会走,走得好才会跑,要循序渐进,懂么?”

      “军中训练岂是儿戏”薛勋瞪着王贤道:“我听说你是个秀才,从前没进过军营”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王贤眯眼看着他,呲牙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道:“这套法子是我师傅教的,你有什么要指正的?”

      “……没有。”薛勋闷哼一声,谁敢给姚广孝的法子挑毛病?

      “你要是觉着简单,就赶紧把手下的人操练出来,过了关就能进到下一个科目了。”朱瞻基过来安慰薛勋一句。这是他们俩商量好的调子,朱瞻基是伟光正的太孙殿下,自然要唱红脸。王贤是阴险狡诈的军师,白脸黑脸都归他。

      “是。”这回从家里回来,薛勋对朱瞻基变得挺尊敬的,估计他爹对他说了啥。

      “还有,骂人可以,不许打人,出了人命,教你吃不了兜着走。”王贤又阴阴的从旁补充一句道。

      “……”薛勋狠狠瞪他一眼,朝太孙殿下一抱拳,走掉了。

      待众军官离去,朱瞻基朝王贤笑道:“你开始主动打姚师的旗号了。”

      “有些事情不能反抗,就只能尽量变坏事为好事了。”王贤耸耸肩道:“反正将来老和尚找我算账,你必须跟我一起顶上。”

      “没问题。”朱瞻基笑道:“这都十多天了,消息肯定传到姚师耳朵里了,他却一直没出声,显然是默认了。”

      “可真够无耻的。”王贤翻翻白眼道:“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咳咳……”朱瞻基顾左右而言他道:“话说回来,你这法子到底灵不灵光?前所未闻啊。”

      “别小看这个站军姿,”王贤却老神在在道:“这是军人的第一课,也是一切军事动作之母。一个田舍郎放下锄头走进军营,必须先学会拔军姿,拔好了军姿,就和寻常老百姓区别开来,才能以此为记住,进行下一步训”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朱瞻基咂咂嘴道:“你跟谁学的?”

      “老和尚对我施以醍醐灌顶,就会了。”王贤不欲多言,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幼军军营。

      一上午,军营里都乱糟糟的,一万三千名士兵重新编队,卷着铺盖到重新分配的营房住下,午饭前才基本就位。午饭一过,有心急的训练官便迫不及待把队伍拉到校场上准备开练。

      起先,训练官心说不就是练站姿么,谁还不会站啊?便把队伍拉出来,在场上站成数排,然后照着训练大纲开练。

      那大纲写得极细,一个简单的立正,光其动作要领就有近百个字。上头用一句顺口溜,囊括了其精髓‘三挺一睁一正直,。‘三挺,即挺腿、挺腰、挺胸;‘一睁,是眼要睁大,目视前方;‘一正直,是头要正,颈要直。

      而且这还只是基础,还有更细致的要求,比如手没有贴紧大腿,腿有没有加紧、挺直,腰有没有用劲儿,肩膀是不是放平了,胸有没有挺出来……这些都是要求的,大纲上写得清清楚楚,一个士卒一项不达标就扣一分,全队扣满十分就不过关。

      为了让训练官们有个直观的判断,王贤还在大纲里提供了个小方法,在每个士卒脖子上拴根线,在线的下端绑个小石头,在石头下方再放上一小堆石灰。使士卒在立定绷直身体时,石头碰不到石灰,但只要一放松,就会石头就会擦到石灰。如果正好看到谁放松,还会发现线在晃悠光这一手,就让那些训练官暗骂王贤变态,能想出这么损的法子来。

      现在规矩有了,训练官们只能耐下性子,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细扣起来,才发现想要按要求站好半个时辰,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首先,这群士卒都是很想练好的,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会有相当一批人被淘汰,留下的人会享受亲军京卫一样的待遇。对于普通士卒来说,是不是正式编制根本没关系,能拿到京卫的饷银才是正办。所以人人都憋了一股劲儿,按照要求一板一眼的站好,全身都绷得紧紧的。谁知刚开始还好,没过半刻钟,就浑身酸软,开始不自禁的晃动起来。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21 21:42

第二七零章 标兵

         幼军士卒都是经过挑选的,一般要符合三个条件才能入选,出身农家,年轻力壮、粗通武艺。能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年轻人,无不是吃苦耐劳、体力超人之辈。但六月末的南京骄阳似火,人在太阳底下一站,就像被火烤了一样,饶是士卒们咬牙坚持,才一刻钟,便满脸是汗,身前那根线也不受控制的晃悠起来。

      “别晃悠没吃饱么”训练官们赶忙大声呵斥起来,士卒们赶忙强打精神撑下去。但不过又撑了半刻钟,便不禁又晃悠起来。

      训练官们斥骂起来,甚至有脾气暴躁的,直接打耳光、用脚踹,但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无法让士兵纹丝不动,越来越多的人晃悠起来,那些系着石头的绳子摆来摆去,看得人心烦意乱。

      “这是耍人呢是吧”见拳打脚踢,也不可能让士卒纹丝不动半个时辰,训练官们不禁有了火气,尤其那些勋贵子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王贤。

      正在满腹牢骚时,便见王贤在一群随从的陪同下来到校场上,一众勋贵子弟便围了上去,气哼哼道:“军师莫非是耍人?人怎么能纹丝不动半个时辰呢

      “这才是最基础的要求就做不到了?”王贤哂笑一声道:“我看你们于脆卷铺盖回家吧。”

      “你别用嘴皮子扇人,有本事给我们做个示范,让弟兄们心服口服”有人冷笑一声,引得一片附和:“就是,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你这是不是故意难为人?”

      “没问题。”王贤点点头,对身边的周勇道:“把标兵队带过来”

      “是。”周勇应一声,从腰带中摸出一枚铜哨,用力吹响了。

      急促的哨音响彻的营盘,不一会儿便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明明是二百人跑步而来,却只发出整齐的刷刷声,没有一丝杂音。

      在周勇哨声的指挥下,二百人同时改为齐步走,在校场中央踏步,然后整齐立定,便如一根根标枪直插在那里。令训练官们大开眼界的是,无论纵向还是横向看上去,他们的队伍都是一条条笔直的线。

      有士兵将细绳系在标兵们的颈上,在末段系上石头、摊好石灰,几个训练官检查无误后,便退到一旁,设置好计时立木,然后静观其变。

      立木的影子转动,时间慢慢流逝,一刻钟过去了,那些标兵浑身都被汗水浸湿,眉毛睫毛上也全是汗滴,胸前的绳子却仍纹丝不动。

      有机灵的训练官,忙把自己的百人队拉过来观看,给他们上一堂再好不过的激励课。越来越多的士卒围观过来,把个标兵队围得密不透风,标兵们愈发感到闷热,却仍纹丝不动。

      半个时辰到了,标兵们身上的汗水于了又湿、湿了又于,却依然像一根根直插的标枪,纹丝不动的立在那里。

      半个时辰过去了,王贤仍不喊停,标兵们便继续立着,依然纹丝不动,就像一尊尊目光坚毅的雕塑。

      夕阳西下,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周勇才吹响原地放松的哨声,标兵们活动下手脚,便重新整队,齐步离去,整齐划一的像从没经历过这一个时辰。

      王贤看看那些一脸震撼的训练官,淡淡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众军官无言以对,他们本来以为,练习站立如儿戏一般,但当看过那些标兵的表现后,都涌起一种的强烈感受——铁军似乎是这样炼成的。

      他们看向王贤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服气,毕竟能练出这样的标兵,绝非常人所能。看来姚广孝的徒弟,还真有些名堂呢……

      “没话说就滚去吃饭吧。”王贤目光扫过众官兵道:“回去要士兵按照大纲放松,不然明天非拉稀不可。”

      当天晚饭时,破天荒的,每队的三名训练官坐在一起,没有去找自己的小团体。因为现在各队之间,是竞争关系了,同队的官兵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种关系的存在,让将门子弟和武举人们只能放下傲慢与成见,至少在这两个月里同舟共济,争取让本队名列前茅。

      饭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训练官们却食不甘味,满心都是明日如何操练,才能达到那些标兵……一半的水准。后来他们陆续想通了,要想达到标兵一半的水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向那些标兵求教。

      草草吃过饭,各队的训练官便往中军营涌去……他们已经打听到,标兵队就是军师的亲兵队正碰上标兵们吃完饭往回走。训练官们二话不说,一拥而入,两三人围住一个,倒把标兵们吓了一跳。有曾经在怡红阁交过手的,还以为对方是来报复呢,一拉架势就要开练

      却见那些训练官各个满脸堆笑的问道:这位兄弟贵姓?,

      姓吴,怎么?,

      ‘太巧了,我妈也姓吴,咱们可得好好聊聊,说不定还是失散多年的亲戚呢。,

      ‘……,那姓吴的标兵不容分说,便被拉走了,

      ‘兄弟吃了么?,

      ‘吃了。,

      ‘肯定没吃饱吧,我那有烧鸡板鸭,走,咱去好好吃一顿。,

      ‘我吃饱了。,

      事儿,走两步又能吃得下了……,又拉走了一个。

      转眼之间,两百标兵被抢得于于净净。训练官们把他们拉回各自的营房,虚心求教开了。

      “兄弟,你们到底是咋练的?”军营各处,都进行着这样的对话:“怎么能站得那么直,那么久呢?”

      “没啥,就是多练呗。”标兵们早得了王贤的命令,让他们知无不言:“一开始我们也站不了多久,但有了第一次,以后就轻松多了。这样每次一点点延长时间,从一刻钟、两刻钟到三刻钟,直到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渐渐就坚持下来了。”

      “那得多长时间才能练好呢?”

      “我们用了将近两天。”标兵们道:“一般的士卒得三四天吧。”他们是周新严加训练了两年的成果,各方面素质都比一般士兵强许多。但这话却被训练官们当成是瞧不起他们,一个个嘴上不说,心里暗下决心,非得也给你来个两天看看。

      “还有就是,你们是军师刻意挑出来的么?一个个都这么板正,我们手下里有罗圈腿,还有驼背怎么办?”

      “不是,我们之前也有这些毛病,为了纠正过来,那罪可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标兵苦着脸道:“好比我吧,原先就是罗圈腿,只能睡觉的时候用腰带,把的两只腿直直的绑在一起,时间一长,腿型就纠正过来了……”说着黯然神伤道:“可暗地里流下的泪,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训练官们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又问道:“那驼背的呢,怎么办?”兵士里很多农民出身的,整日劳作,年纪轻轻就不少驼背的。

      “有驼背的,也好说,站的时候背上绑个木头架子,强迫他不能哈腰驼背,几天下来就好了。”

      “原来如此”训练官们一边点头,一边小声问道:“这都是军师想出来的法子?”

      “是啊。”

      “可真够……”训练官们刚要骂‘变态,,才想起这些标兵还是王贤的亲兵,忙改口道:“厉害啊”赶忙又问道:“还有什么高招,说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好”标兵们便知无不言,将那些手指与裤缝间夹铜板,衣领上别针的招数倾囊相授,听得训练官们瞠目结舌。

      此时天黑,营房里的兵士们已经睡下,却不知为何总是噩梦连连……

      比噩梦连连更悲惨的是,第二天发现噩梦成真。

      翌日清晨,训练官们就把各自的兵士从营房里撵出来,拉到训练场上操练起来,这次他们目标有了、信心足了,花样也多了,兵士们的苦日子也到了……被操练的浑身酸痛、疲累欲死,甚至中暑晕厥的也不在少数。

      但一天天的操练下来,兵士们也渐渐的脱胎换骨,身上散漫的草民气息消失了,钢铁般的意志却一点点注入他们笔直的身姿中。

      朱瞻基每日在高台上俯瞰校场,最能直观感受到这种变化,他心悦诚服的对王贤道:“我终于明白拔军姿的意义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虽千万人吾往矣军人的魂就这样注入这群,从没上过战场的新丁身上”

      “咳咳……”王贤心说有那么厉害么?他不过是把自己当年大学军训丨时,教官的那一套搬出来罢了。

      “只是军师,这都五天了,还没有队伍过第一关,后头还有三十五关,时间怕来不及了吧?”朱瞻基和他说话时,都不禁用了敬称。

      “万事开头难,第一关过去了,后面就快了。”王贤却不着急道:“其实能让他们脱胎换骨,身上有了军人的气质,皇上应该就满意了。”

      “还是要把阵列好、行好,”朱瞻基巴巴道:“朱瞻壑、朱瞻坦他们等着看我笑话呢。”朱瞻壑是朱高煦的世子、朱瞻坦是朱高煦的三子。朱高煦见皇上给侄子组建幼军,便说自己的儿子也成年了,希望也给他们个锻炼的机会,朱棣很喜欢朱瞻壑和朱瞻坦,便让朱高煦把他俩安排在京军亲卫中锻炼。方山演武,这兄弟俩也会参加。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22 18:41

  第二七一章 人才


      终于,第五天里,有通过考核的队伍了,王贤赞许的看着三个晒得跟太孙一样黑的训练官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军师,末将程铮,字英杰,是唐朝凌烟阁功臣,卢国公程咬金的第十八代嫡孙当年太祖皇帝打陈友谅时,我爷爷就是龙舟上的总旗,开国后升为都指挥使,去世后追封勇毅伯……”一个身材高大,目光灵活的训练官抢先答道。这是个将门子弟,但也不会像程家兄弟那样,跟王贤横眉冷对,反而絮絮叨叨自陈起家史来。

      “咳咳,”王贤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转向第二人道:“你呢?”

      “回军师,末将秦押”另一个应该是武举出身,简短有力的回道。

      “你呢?”王贤看向第三个身材矮小,面色郁郁的年青人,方才他看得仔细,这一个百人队,似乎是以他为首。

      “莫问。”那人淡淡道。

      “大胆”已经被委任为军纪官的二黑,闻言大怒道:“轻慢上官该当何罪?”

      “军师误会了。”程铮程英杰忙帮着解释道:“他姓莫,单名一个问,字言之。”

      “原来如此,”王贤笑问道:“你们能第一个过关,不知道有什么窍门?

      程英杰和秦押变了变脸色,前者讪讪道:“军师,能保密么?”

      “呵呵,也是。你们还要拿第一呢。”王贤笑道:“我不问了,不问了

      “军师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是,您能对外保密么?我们怎么会对您保密呢。”程英杰却竹筒倒豆子道:“其实说穿了也没啥,就是莫问兄弟发现了一个小窍门,简单说来六个字垠不要踩死,,当时不明所以,但我们的儿郎确实比别人站得轻松,不容易晕倒,练得自然就快。”

      “程兄,不要班门弄斧了。”那个叫莫问的,这才低声道:“这本来就是军师写在大纲里的,只是旁人没注意到罢了。”

      “我写在哪儿的?”王贤却问道。

      “要诀第七条,重心落于前脚掌,不要落于脚后跟。”莫问答道:“虽然不明白重心是啥意思,但我琢磨着,就是吃劲儿的部位。”

      “咳咳……”王贤不禁老脸一红,原来自己不小心,把后世的名词用出来了,抱歉道:“你说得对,就是吃劲儿的部位。”

      “后来士卒们还是不明白,莫兄弟就总结了这六个字,他们就都懂了。”程铮看看王贤道:“军师,您会保密吧?”

      “好吧。”王贤点点头,让人将第二阶段的大纲递给他们。

      三人接过来,行礼下去,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看,要求是训练稍息、立正、整齐、向左向右向后转等八项基本动作,,后面都有详细的大纲。看起来似乎好复杂的样子,赶紧收起喜悦之情,招呼手下加紧训练去了。

      第二天早晨,又一队通过考核的,这一队的三名训练官中竟然有薛勋,让王贤很是惊奇,问道:“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两个武举官咂咂嘴,又看看薛勋,其中一个才小声道:“练不好就打,最差的不许吃饭……”

      “一群废物还是没比过人家,回去没饭吃了”薛勋哼一声道。

      “我有言在先,不禁止你体罚,但不许伤人,更不准出人命,不然你再好的成绩也不作数。”王贤警告他道。

      “军中训练,哪有不许伤人的?”薛勋不服道。

      “这只是队列训练好吧?”王贤气得翻白眼道:“我会派一名军纪官盯着,不信你伤一个试试?”

      “…”薛勋两眼一眯,最终还是压下怒气,伸手拿过大纲,转身而去。

      接下来几天,又陆续有百人队过关。过关之后,训练官们欣喜的发现,虽然科目复杂了,但进度明显加快了,因为经过第一阶段的锤炼,兵士们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在此基础上学习动作、领悟要领,似乎都变得不是那么难了。

      不过距离方山演武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任务依然繁重无比,好在官兵们的竞争意识已经被成功的激起,不仅白天在校场上训练,晚上还要挑灯夜战,唯恐落在别人后头,就想抢到别人前头。

      朱瞻基虽然不清楚,这种争先恐后的气氛有多可贵,但还是感到深深的振奋,在他的吹嘘下,黄淮、杨溥、金问等人都来军营参观过,当他们看到校场上那热火朝天的场面,一支支严整的队伍,整齐划一的动作时,也都深深的震撼了。

      “这个王贤,有将才啊”黄淮不禁赞道。

      “何止是将才,”金问更加高看王贤一眼道:“能让将门子弟和那些武举人放下成见、拧成一股绳,这份功力可以称相才了。”

      “你们发现没,王爷身边就缺这么个,能给他挣脸面的人”黄淮看着两位同僚道:“我们这些两脚书橱,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样样稀松。在皇上那里,十个顶不了这么一个”

      “是啊。”金问深有感触道:“六部九卿、内阁学士在皇上耳边说一千道一万,抵不上人家汉王,在皇上跟前立一次战功。太孙有了这王贤辅佐,便可不让汉王专美”

      “但殿下让他冒充姚少师徒弟的事情,会不会露馅呢?”杨溥却面带忧虑道。他所虑的是,一旦王贤露馅,必然名誉扫地,这样的人才再不能为我所用,岂不惜哉?

      “上次姚少师来给太子讲经,我就在一旁,并未听他提及此事,应该是已经默认了吧。”黄淮道。

      “不好说,姚少师性情古怪,谁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件事还是解决了好,”杨溥皱眉道:“悬而未决总是个心事。”

      “也是。”黄淮点头道:“下次他再来给太子讲经,我于脆旁敲侧击一下,看看他到底什么态度。”

      “不是说,要的就是这份心照不宣么?”金问不解问道。

      黄淮和杨溥对视一眼,前者面露苦涩笑容道:“公疏毕竟还是年轻了,不知道所谓隐患,终究都会是被敌人抓住的漏洞。”

      “怎么讲?”金问问道。

      “想想解学士。”杨博淡淡道:“虎视眈眈之下,我们一点错都不能犯。

      “明白了。”金问点下头道,那位到现在还关在天牢里的解学士,其实丢官下狱的理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特殊时候被人借题发挥,就成了了不得的大事,不仅自己丢官下狱,而且还连累了太子。

      不用这王贤则罢,要是真打算用他,还是早作打算,把隐患清除掉的好…

      王贤并不知道,几位热心肠的学士,开始为自己的身份操心了。当然如果他知道,人家把他当成罕见的军事奇才来栽培,怕是要丢官落荒而逃了……就他这样军事小白,真让他带兵上战场,还不害死三军?

      当然他在队列训练上,还是有些独到之处的,加之超高的管理技巧、激励手段,竟也能让手下一群人拧成一股绳,热火朝天的操练了两个月。

      到了八月十五,距离方山大阅还有半个月时,进度最快的百人队,依然是那莫问、程铮所带的那个,已经完成了三十二个科目。紧随其后的是薛勋的百人队,完成三十一个科目。后面排名靠前的还有那许怀庆的百人队,完成二十九个科目,排第四。在他面前的,同样完成了二十九个科目,但比他们早一天,三个训练官里领头的一个,叫张义,是个将门子弟,生得面若桃花,一度让王贤王贤怀疑是他不是女扮男装的花木兰。

      其余的队伍大都完成了二十六七个科目,也已经是很卖力很卖力了。为了激励将士,王贤和朱瞻基商量着,在中秋节这天杀猪宰羊、犒赏三军。

      这天天一擦黑,高价雇来的几百位厨师,便在校场上架起一个个火堆,将提前腌制过的全猪全羊架在火上烤。又在矮桌上摆满了烧鸡、烤鸭、烧鹅、烧肉各色肉食,让饥肠辘辘的兵士们口水直流。

      当火头军将一坛坛美酒捧上来,将士们的欢乐也到了顶峰。两个月来,他们已经习惯了森严的军规,在军营里不许喝酒,已经被他们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连那些将门子弟,都不知不觉的严格遵守,没有想过要违反。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个月天天练得昏天黑地,晚上还要加练,一回到营房就只想把自己扔到床上,还真没功夫想酒喝。现在见到一坛坛美酒端上来,众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沾酒了,酒虫一下就被勾起来。拍开泥封,斟上一碗碗美酒,对着汹汹的篝火,他们高高举起酒碗,齐声大喝道:

      “敬皇上,于”将士们便仰脖一饮而尽。

      又斟上,将士们再次大喝道:“敬太子殿下,于”又仰脖一饮而尽。

      再斟上,“敬太孙殿下,于”再次一饮而尽。

      三碗酒过后,又斟上第四碗,“敬军师,于”“于”众人大笑着饮尽一碗。

      那厢间,王贤尴尬的摸摸鼻子道:“我怎么听着,此于非彼于呢?”

      “有什么区别?”朱瞻基笑道。

      “敬你们是平声,敬我是去声。”王贤郁郁道。

      “哈哈,有么?你想多了,哈哈哈……”朱瞻基笑弯了腰。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22 18:44

  第二七二章 大阅


      九月初一,是方山大阅的日子。幼军的官兵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都是为了这一天。

      前一天,幼军军需局下发了崭新的衣甲兵刃,之前官兵们所穿的是夏装,这次发的是前些日子从内库领来的秋装,但为了能在大阅时有个好的观瞻,王贤一直拖到昨天下午才发了衣甲,此时看上去,自然看上去十分的鲜亮整齐。

      吃过一餐丰盛的早饭,天光蒙蒙亮,官兵们便在营前整队,朱瞻基也穿上一身明晃晃的盔甲,骑着高头大马,英气勃勃的立于阵前,沉默的看着他的士卒。

      士卒们也望着他们的殿下,鸦雀无声。

      朱瞻基本打算演讲一番,好好鼓舞士气,但看着这些沉静的兵士,他心头突然升起明悟,其实豪言壮语根本就是多余,因为将士们为这一刻已经付出太多,他们和自己一样,容不得有半点失误。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他沉声道:“出发”

      营门缓缓打开,官兵举戈持刀鱼贯而出,他们步伐整齐,气势肃穆,在晨曦中向金川门进发。

      此时京城内外,一百多座大大小小的军营,也已经打开栅门,一队队大明朝的精锐部队走出了营盘,从各处城门出城,像一条条威武的长龙,向方山汇聚而去。

      通往方山的御道两旁,早就里外三层布起了防线,每隔五十丈还扎有哨楼,楼上有锦衣校尉紧盯着四下,楼下也站着官兵,一个个手按剑柄、挺立不动,显得威武森严。

      防线之外,是早早来看热闹的几十万京城百姓,还摆着无数香烛案台,以示恭迎皇上。

      卯时正刻,城中的拱辰台响起三声炮响,跟着钟鼓楼上撞响了钟鼓,京城各处寺庙道观也一起响应,遥相唱和。几乎是同时,御道两旁画角齐鸣,原本还闹哄哄的老百姓,一下子鸦雀无声,便见一千名锦衣校尉,身穿飞鱼服,骑着清一水的黑色战马,从城门口列队而出。那些战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走起来都踩着鼓点子,把新用黄土垫成的大路,震得一颤一颤。

      前卫之后,是一千零八十名大汉将军组成的皇帝仪仗,打着龙旗、金鼓旗、翠华旗,销金旗还有金锁、立瓜、红镫看得人眼花缭乱。仪仗之后,便是在众武将、侍卫层层拱卫中的大明皇帝。朱棣没有乘坐銮舆,他骑着一匹比寻常高头大马还要高一头的巨马,身上穿着明黄色的盔甲,腰间佩着天子剑,目光炯炯的望着他的子民。此时此刻,千乘万骑都簇拥在他身周,跟随着他、也护卫着他,京城百姓人山人海的在仰望着他,香花醴酒,望尘拜舞。这风光,这排场,这至高无上的荣耀,全天下只有他一人能够享受

      每当此时,他都会回想起自己在北平时,为了免遭侄子毒手,自己装疯、吃屎喝尿的日子;也会想起三千甲士起兵,对抗侄子百万大军的悲壮;更会想起一次次被敌军逼入绝境,险些要挥剑自经时的凄惶……好在自己坚持下来了,成王败寇,万千荣耀归于一身,终享这天下的至尊

      朱棣看看远处的紫金山,那里是太祖皇帝的孝陵所在,在亲卫大军的扈从下,这次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自信,父皇啊父皇,你在天之灵好好看看,儿臣是如何把你开创的江山打造成古往今来、文治武功的第一盛世。到时候你肯定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皇帝收回目光,明黄色丝绦束着猩红的披风,在秋风中猎猎舞动,他的思绪也从向父皇示威,回到了现实的世界,前几日,阿鲁台已经正式接受朝廷册封为和宁王,并上表愿为前锋,与朝廷夹击马哈木。朱棣早就视盘踞河套的瓦剌部为心腹大患,自然求之不得。

      为此,他已经下令各地军队加紧训练,户部筹备军资,为开春的征伐做好准备。在此背景下,这次方山演武便有了格外重大的意义,不能例行公事。想到这,朱棣面色重新阴沉下来,不知在盘算什么。

      中午时分,圣驾抵达紫金山正南方三十里外的方山。方山不高,只有几十丈,山顶平坦,四角方正,山前是一马平川,广阔无比,犹如一枚玉印置于大案上,是以又称天印山,正是大阅军队的好去处。

      且孝陵正在紫金山南麓,太祖皇帝如果泉下有眼,可以把他的好儿子大阅三军的场面,看得清清楚楚,朱棣选在这里阅兵,只怕也有这层原因在里头。

      此时的方山上下已经变成一座兵山,大明京军四十八卫,以及从中都、山东、河南、大宁各都司轮番入戍京师的十六万班军,共计五十万大军,将方圆数十里的范围,占了个水泄不通。

      皇帝登上方山放眼望去,只见几十路大军旌旗云列,刀枪如林,军容雄壮、排山倒海。这时候,乐队奏起宏伟的军乐。军乐声中,一身戎装的皇太子率领群臣三跪九叩高呼万岁。三军将士也跟着扬尘舞拜,几十万人轰隆隆跪下,山呼海啸起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朱棣庄严地举手向三军致意,立时,方山上下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将士们”朱棣气沉丹田,高声喝道。

      “万岁”回声好似山呼海啸。

      朱棣一抬手,场中便渐次安静下来,只听皇帝运足丹田之气,雄浑的声音响彻半空:

      “今日集中几十万大军进行合练,实为千古少有之举,朕不希望此次检阅,只是虚应故事,故要按临阵一般,件件从实处做事。将士列阵吧”

      “是是是”官兵们高声齐应。

      朱棣和群臣立在方山之上,俯瞰山前平川,只见旌旗烈烈、鼓角隆隆,几十万大军按车、步、骑三大营,分为三十六路,由各路将官统领,环方山数十里列阵。待列阵完毕,上前名将官离开本阵,分列在阅台两侧,等候检阅。

      画角声声中,五百面蒙皮大鼓隆隆敲响。在这激昂的鼓乐声中,朱棣由汉王、阳武侯等重将陪同,下山上马巡阅阵容。

      朱棣策着巨马,来到众将阵前,便看到一员小将身穿明黄铠甲,胯下骑着雪白的照夜玉狮子,英气勃勃的立在当先,一如三十六年前的自己,正是他的太孙朱瞻基

      朱棣朝朱瞻基深深看一眼,将他排在今日阅兵第一位,是朱棣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在这么大的压力下,能不能顶得住。

      “末将恭请皇上阅兵”朱瞻基率领众将齐齐翻身下马,朱棣点点头道:“尔等随我检阅大军”

      “遵命”众将一起起身上马,浩浩荡荡跟着朱棣,绕着营阵一路路阅视起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排在首位的幼军,其实朱棣早在山上时,就注意到这支军队,并非因为它是朱瞻基的部队,而是因为这支军队出奇的静默。几十万军队云集山下,人嘶马叫分外嘈杂,唯独这一万多人静悄悄一点声息没有,就那么静静的立着。

      这支军队让皇帝很是好奇,因此当走到近前时,朱棣凝目望去,只见一排排士兵如标枪般挺拔伫立。一行行、一列列之间整齐划一,像是用尺子裁过一样。朱棣还从未见过有军队站得这么齐整,他故意停下马,盯了他们好一会儿,却见所有人纹丝不动。

      若非这些人在号令声中,一起高呼万岁,朱棣甚至要怀疑他们是不是真人了。

      虽然有很多话要问太孙,但几十万大军受阅,朱棣不能停留太久,便策马往下一支军队而去。下一支受阅的是金吾卫,顾名思义,这支军队执掌金吾,宿卫宫掖,对军容军姿的要求极为苛刻。其兵士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出来,一样高的昂藏大汉,年复一年任务就是给皇帝站岗。看上去自然比幼军要威武雄壮,但朱棣留神片刻,发现这些专门站岗的金吾卫,也做不到纹丝不动,似乎定力还不如才组建数月的幼军。

      继续阅视下去,是旗手卫、羽林卫、燕山卫、付军卫、虎贲卫、锦衣卫、腾骧卫、武骧卫、武功卫、永清卫……皆是皇帝亲自执掌的亲卫,大明朝精锐中的精锐,但论起站姿来,都比不上金吾卫,自然更没法跟幼军比了。

      等阅到那些地方来京城轮训的!班军,在朱棣眼里就更松松垮垮不像样子了,用了一个时辰,皇帝阅视完了大军,回到方山时,看起来面沉似水,似乎心中有些不快。

      当然皇帝不说,谁也不敢问,待皇帝在御台上站定,汉王朱高煦便高声大喝道:“行阵”

      场中号角大作,几百面战鼓同时敲响,鼓声直传九霄。

      在一千面军旗的引导下,各路兵马开始行阵通过方山,打头阵是才成立数月的幼军一名身材魁梧,浑身甲胄的骑士,高擎着军旗在前,他身后是五百人的护旗队,他们手中的刀枪箭戟、戈矛钺星,一水儿朱红的杆,纯金的头,彰显着这支军队的身份。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23 09:43

第三七三章 头彩

         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分成一个个方阵,每个方阵一千人,踏着同一个步点,十一个方阵也踏着相同的步点,上万人的步伐整齐划一,踏在刚刚平整过的校场上,像一条长龙隆隆而来。

      在抵达方山脚下时,他们突然改为甩步,依然是整齐划一的步伐,每一步踏在地上,都显得那样气势雄浑。本来会扬起腾腾的黄土,天上却凑趣的下起了毛毛细雨,让这支军队的脚步声更加沉重如鼓,震撼在场所有人的心。

      这支军队走过去好久,方山上的君臣还沉浸在震撼之中,他们从没见过一万多人的军队,动作一致到像一个人一样。初次见到这种场面产生的震撼,让他们对后面的军队瞬间变换队形,表演炫目的骑术……都有些视若无睹了。

      加之方才的降雨,被一个词臣比为祥瑞甘露,一时间群臣谀词如潮,在皇上面前称赞起皇太孙的少年英武来。

      冷眼看着这一幕,穿一身精美的轻便盔甲的朱高燧,用手轻轻捅一下朱高煦,小声道:“二哥看明白了么?父皇这是摆明了要给那小子脸上贴金子。”

      朱高煦面色铁青,哼一声道:“小毛孩子,不足为惧”但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言不由衷。这也不难理解,往日里,这种场面都是他大出风头的,那胖瘸子只能作壁上观,但这种场面,似乎要一去不复返了,胖瘸子生得好儿子,已经可以替他挣面子了

      难道真像传说的那般,这朱瞻基是应梦而生?父皇真梦到过那‘传之子孙、永世其昌,的大圭?朱高煦一阵惊恐,旋即摇摇头,把这个可笑的念头甩出去……朱瞻基降生时,自己就在王府中,可没听父皇说过什么大圭这传言,分明是后来父皇起兵前,姚广孝那厮炮制出来

      一想到姚广孝,朱高煦就恨得牙痒痒,本以为在自己百般讨好下,那老东西至少可以保持中立,想不到他不声不响就帮着老大救下了周新,又把那个浙江来的小秀才收做徒弟,弄得京城里人人都说,姚少师终于表态支持太子了,让他好容易才建立起的优势,一下又化为乌有了。

      这边朱高煦满腹怨念之时,那边父皇朱棣开口了:“明天是什么项目?”

      朱高燧捅了二哥一下,朱高煦才回过神道:“回禀父皇,是各军御前演练

      “虚应故事的把戏,今天就足够了。”朱棣淡淡道:“明日,要动些真格的。”

      “请父皇明训丨”朱高煦抖擞精神道。

      “你也知道,今次阅兵是为了整军备战,待准备就绪,朕将御驾亲征瓦剌”朱棣压低声音道:“朕想借此机会,演练一下大军开拔,御敌转攻,让各军热热身、出出汗,接下来训练也好有的放矢。”

      “父皇英明。”朱高煦马上道。

      “但需要有人来扮演马哈木。”朱棣慢悠悠道:“此獠也算一代枭雄,侵略如火、狡猾如狐,一般的将领还真无法与他比肩”

      “父皇如果放心,儿臣来扮演马哈木如何?”朱高煦自告奋勇道。

      “朕正是此意,”朱棣终于露出笑容道:“放眼众将,也只有朕的青雀儿能胜任了。你要是不答应,父皇只好亲自上了。”因朱高煦初生时,左肩头上就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形如雀状,所以便由此得了这个小名。但在汉王成年之后,朱棣只有在很高兴时,才会这样叫他。

      “儿臣岂能让父皇失望”朱高煦昂扬道。

      “好,很好。”朱棣捻着胡须,沉声道:“你带着龙骧、虎贲四卫,朕把三千营也给你,只管尽情发挥,不要留手你打得越狠,暴露的问题越多,他们才好有的放矢,到时候战场上才能少死人。”

      “儿臣明白了”朱高煦重重点头,龙骧、虎贲四卫各有五千骑兵,是京营骑兵的核心力量。三千营更是父皇最宝贝的三大营之一,以塞外降丁三千骑兵组成,打起仗来狂野奔放,是朱棣手下最强悍的骑兵力量,而且如今早扩充到一万之数。

      有这三万骑兵,加上父皇有言在先,朱高煦自信可以放手施展一番,教全军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

      从父皇那里领命下来,朱高煦便去组织人马,朱高燧悄悄跟上道:“二哥,你怎么能答应扮演马哈木呢?”

      “因为别人没那本事扮演”朱高煦自得道。

      “但这是必败的一战。”朱高燧皱眉道:“恐怕有损二哥的威名。”

      “那可未必。”朱高煦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道:“父皇叫我不得留手,我自然要全力争胜。”

      “父皇话虽如此,可他亲自指挥的军队被你击败,脸面往哪搁,心里能痛快了?”朱高燧大摇其头道:“逞一时之快,给父子间造成嫌隙,殊为不智。

      “……”朱高煦想想也是,咬牙寻思片刻道:“那怎么办,故意放水?”

      “那样显不出二哥的本事,平白让父皇和众将小觑。”朱高燧还是摇头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朱高煦憋闷的来回踱步道:“真要把人憋死

      “所以我说,二哥就不该答应啊。”

      “我已经答应了”朱高煦瞪着他道:“你说点有用的,行不”

      “好吧。”朱高燧叹口气道:“以我之见,二哥可以发挥骑兵的优势,触之即走,以消耗父皇兵力为要,等打上几场漂亮的歼灭战,再故意卖个破绽,让父皇抓住。这样大家心知肚明,既显出二哥的厉害,又保全了父皇的威名,你说对么?”

      “有道理。”朱高煦终于露出笑脸道:“就这么办”

      皇帝阅兵结束,天色已经昏暗,大军便在方山四周下营,从山上望去,一座营盘挨着一座营盘,桴鼓相闻,灯火弥漫,如同望之不断的长城。随着地势高低,山脉起伏,蜿蜒伸展,无比的雄伟壮观。

      朱棣的皇营,就扎在方山上,方山不高,四面陡峭,正如一座城池,易守难攻。还有神机营、武军营、金吾卫和羽林卫环绕在侧,可以对保证皇帝的安全。

      在偌大无朋的皇帐里,朱棣召见了众将,先是把朱瞻基好生夸奖一番,众将自然齐声附和。除了排皇帝马屁外,他们也是服气的,今日幼军的表现有目共睹,那样的军容军威,战斗力肯定差不到哪去。能用数月时间,令一群庄稼汉脱胎换骨,太孙殿下确实有两把刷子,何况他才十六岁啊

      却把一旁的朱高煦气炸了肺,脸上却还要挤出笑道:“大哥,你生的好儿子,怎么一点不像你?”

      “是啊,像他皇爷。”朱高炽笑呵呵道。当初解缙‘看圣孙,那三个字,就像插在朱高煦心口的刺,被朱高炽轻描淡写就触动一下,气得他鼻子都歪了

      “形似还得神似,”朱高煦闷声道:“父皇也是十六岁带兵,带出来的是可以直接和蒙古人血战的雄师。不知道瞻基的幼军,是真家伙还是样子货?”

      “这个我不在行,”朱高炽摇头笑道:“但看父皇这个高兴劲儿,应该差不了吧。”

      “……”朱高煦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好容易准备好反唇相讥,父皇又开口说话了,只好把嘴闭上。

      这时朱棣开始宣布下一阶段的演练,由他和朱高煦分别领军对战,朱高煦这边,是三万最精锐的骑兵,其余四十多万大军,则在皇帝这边。战场设定在方山南面方圆五百里的范围内,这一片是江南难得的大平原,低山和岗地完全不影响骑兵机动。是江南一代难得的,可以模拟草原的地貌。

      这下众将都明白了,原来汉王殿下是要扮演马哈木啊,马哈木的军队就是三万到五万之重,但论精锐程度,绝对比不上汉王所率的这三万。而皇上要亲征,差不多也是四五十万大军……并不只是为了以众凌寡,而是为了携带运送深入草原所需的粮草。

      当然有限的战场远远比不上广袤的草原,限制了骑兵的机动。但皇上也把麾下几乎全部的突击力量,都给了对方,使己方无法以骑兵对骑兵,这样扮演马哈木的汉王,又得到了绝对的机动优势,最大限度上模拟了真实的战场。

      朱棣分完边,又宣布诸如不得进入村镇,不得扰民、不得向民众打听情报等要求后,便让朱高煦带着他的人先离开。

      临走前,朱高煦对朱瞻基笑道:“小子,战场可不是摆架势,就算是演练,也有伤人的危险。到时候碰上我们千万别逞能,赶紧打起白旗是正办。”

      “我们这边几十万大军呢,”朱瞻基也笑道:“碰上的希望可不大。”

      “但愿吧。”朱高煦皮笑肉不笑一下,朝父皇行礼后离开了营帐。

      待汉王一方走了,朱棣便开始给众将分配任务,对这位沙场宿将来说,自然驾轻就熟。命安远候柳升领大营,都督马旺、陈翼、程宽、金玉为副将;武安候郑亨领中军,兴安伯徐亨、都督马英及章安为副将;宁阳候陈懋领左哨,襄城伯李隆、都督朱崇为副将;阳武侯薛禄领右哨,遂安伯陈英、都督胡原为副将;成山候王通领左掖,保定候孟英、都督曹得为副将;都督谭青领右掖,新宁伯谭忠、都督马聚为副将;都督刘江、朱荣为前锋……分配的井井有条,众将各司其职、明确其责,领命而下。只剩下朱瞻基在那里抓耳挠腮,巴望着皇爷爷。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23 20:17

  第三七四章 自告奋勇


      “你也想参加?”朱棣饶有兴趣的看着心爱的大孙子。

      “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朱瞻基腆着脸笑道:“孙儿这一万多人,也不能白吃于饭吧。”

      “哈哈,说得好,”朱棣笑起来道:“那皇爷派给你个重要的任务,担任朕的中军守卫,如何?”

      “遵命”朱瞻基兴奋的应一声,告退出来下山回营,便召集众将宣布了皇命。

      众将今日博了头彩,都正在兴头上,听说接下来要参加军演,一个个摩拳擦掌,只有王贤和那已经是副千户的莫问,眉头皱了皱。

      待众将退下后,王贤劈头就道:“不是说好了,只参加列阵行阵么?怎么又要参加军演?”

      “这个么……”朱瞻基当然不会说,他在吹捧下冲昏了头脑,加上朱高煦那一激,才临时变卦的:“谁知道我皇爷会决定来场大军演?所有军队都要参加。我们幼军要是临阵退缩,那之前的风光岂不变成笑柄了?”

      “你不吭声没人会逼你的,”王贤却一针见血道:“我们才成军几个月,有现在的表现,已经超出预期了再强求太多,就是超出能力了”

      “……”朱瞻基无言以对,只好挥挥手道:“说啥都白搭了,总不能让我再去皇爷那里赖账吧?”说着换上一副笑脸道:“再说,我们是中军护卫,我二叔只有三万骑兵,能威胁到四五十万大军的心脏?你也太小看我皇爷了”

      “…”王贤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搭了。还不如省下力气,想想接下来如何应对:“战场瞬息万变,这又是演习,对方没什么顾虑,肯定比真正打起来更凶悍。”

      “那是自然。”朱瞻基认同道。

      “所以千万不可掉以轻心。”王贤深知,如果幼军被消灭,在演习场上,尽管不会有什么人员伤亡,但对朱瞻基刚刚鹊起的声望,必然造成沉重的打击。当然对幼军,也同样是个打击。

      “……”朱瞻基竖耳等他的高论,却听不到下文,催出道:“接着说啊?

      “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怎么说?”王贤一翻白眼道,但其实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这几个月,他抓紧读了很多兵书,但一时之间,连纸上谈兵都做不到,更别说去判断战场局面,预设军队布置了。不过他有他的办法,这世上没有全才,但做大事的人却能样样手到擒来,靠的不是样样精通,而是能识人、会用人。所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他身边的武官中藏龙卧虎,关键就看能不能找出合适的人来做这件事。

      从这点上来说,王贤是很佩服朱棣的,这位永乐大帝的识人之明、用人不疑,要远强过乃父朱元璋,恐怕这也是他能从繁重的国务中腾出手来,创造偌大伟业;而他爹从得了江山,就困顿在国务之中,再无丰功伟绩的原因吧。

      从中军帐出来,王贤便让人把莫问叫到自己帐中。

      在两个月的大练兵中,莫问所在的一队,最终力压薛勋那一队,率先完成全部科目。朱瞻基也兑现承诺,将队中全部一百人,都升为小旗,莫问三人则从总旗升为副千户,是所有军官中官衔最高的。

      “军师,您找我。”虽然这副千户不是朝廷委任的,只是幼军内部参照大明军制制定的,也依然让莫问眉间的阴云去了不少。

      “坐下说。”王贤笑呵呵的泡上一壶茶道:“正宗的西湖龙井,咱们随便聊聊。”

      “末将不会喝茶。”莫问摇头道:“军师,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末将做得到的,自然尽力去做。”

      “我也没什么事,”王贤呵呵笑道:“就是看方才殿下讲话时,你在皱眉头,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莫问神色有些尴尬,说道:“末将是粗鲁武人,什么都在脸上,倒让军师见怪了。”

      “我没见怪,”王贤摆摆手道:“我是心里也不踏实,所以把你叫来问问,看看咱们是不是想到一块了。”

      莫问见军师竟和自己想到一起了,顿时涌起知音之感,便道:“那末将就斗胆妄言了。”

      “只管畅所欲言”王贤给他倒一杯茶道。“我仔细听着呢。”

      “孙子曰,先为不可胜,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莫问缓缓道:“我们行军打仗,要先立于不败之地,这是我们能做到。如果我们做不到,就应该避免作战。”

      “嗯。”王贤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如今我们幼军,只学会了队列,对行军作战却一窍不通。”莫问面带忧色道:“可谓几十万大军中最弱的一环,如果我是汉王,肯定想方设法歼灭幼军。”

      “我们在皇上的中军,几十万环绕,汉王能找到偷袭的机会?”王贤不信道。

      “如果是一味的防守,汉王自然找不到机会。”莫问道:“但军师别忘了,皇上是为了演练出击瓦剌,绝不可能利用演习场地有限,来驱逐围逼汉王,那样就算取胜,有何意义?”

      “是了”王贤不由信服道:“皇上要想达到练兵的效果,肯定不会投机取巧,甚至可能故意失败,给官兵们敲响警钟”

      “军师英明”莫问点头道:“末将也是这样想的,皇上肯定要尽可能给大军制造麻烦,甚至故意露出破绽让汉王来攻。汉王号称我大明第一勇将,绝非浪得虚名,他肯定会审时度势,不出击则罢,一旦出击,就会攻击我军最弱的一环——也就是我们幼军”顿一下道:“在草原上作战时,没有固定的营垒,各部之间距离很大,哪一部分都不是绝对安全的。”

      “如果汉王有可能攻击到我们,他一定会攻击我们的。”王贤从非军事角度,也能得出这个结论。“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事实上,以我军的实力,对方不必付出多大代价,便可一举歼之。”莫问苦着脸道:“真叫羊入狼群,不知殿下为何要答应。”

      “问题是,殿下已经答应了。”王贤却面色一沉道:“我等身为将佐,只能竭力而为了”

      “军师所言极是”莫问肃容道:“属下不该说殿下的不是。”

      “嗯。”王贤点点头,问道:“如果让你来领军,你会如何去做?”

      “随机应变,严防死守。”莫问只道军师是在考校自己的本事,当下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说得兴起,拿指头蘸着茶水,在桌上一边比划一边说,把军队如何安营、如何在行进中防御骑兵,如何固守待援,说得清清楚楚。

      “你说可以用军阵来防御骑兵?”王贤大有兴趣,命周勇取了几串铜钱来当做兵马,让莫问演示布阵。莫问一边摆一边道:“用军阵以步制骑,是宋太宗的发明,但这法子太蠢,因为骑兵可以躲着你走,你却追不上人家。但我们却不存在这方面问题,因为我们不求歼敌、只求自保,还巴不得他们跑得越远越好。”

      说话间,莫问摆出一个以车阵为强,长枪兵在外围,火铳兵在其后,弓箭兵居内,盾牌手保护的大阵,层层防御互相呼应,连王贤这个外行都知道,这是骑兵啃不动的硬骨头。现在他唯一的顾虑是:“我们之前可没演练过,现学来得及么?”

      “应该没问题。”莫问想一想道:“一者,现在士卒十分听令,学习简单的动作,短时间就能掌握。再者,最重要的是,这毕竟不是真刀真枪的厮杀,不会死人,士卒不会因为胆怯而坚持不下去。”

      “说的对,归根结底不是真打仗,没什么可怕的。”王贤精神一振道:“我们今晚辛苦一下,写出个方略来,明日呈给殿下”

      “遵命”莫问沉声应下,两人便在营帐中秉烛而作,当然主要是莫问说,王贤记。莫问也看出来了,这位军师大人,似乎对打仗不太灵光,不过管他呢要是军师会打仗,还能这样赏识自己,给自己一雪前耻的机会?

      想到两年前的那场军演,莫问痛苦的拧紧了眉头。

      “对了,”王贤虽然打仗不灵光,但对人心的揣摩,已经炉火纯青,看出莫问的心事道:“两年前那次军演是怎么回事儿,听说你们在局面大优的情况下,大意失荆州了?”

      “是我太大意了,”莫问面现痛苦之色道:“我光想着赢一场漂亮的大胜,兵行险招,妄图出奇制胜。却忘了自己率领的,是人家的军队了,怎么可能做到保密?那种情况下,冒险等于找死……”

      “所以你现在以稳为主,”王贤恍然道:“摆出这么个铁桶阵?”

      “这场失败,让我们武举人沉沦了两年,更加倍折磨了我两年,”莫问红着眼眶道:“军师别笑,两年里我反复检讨,总结的教训丨就是——凡战,要先立于不败之地,我宁肯百战不败,也不要大胜九十九场,最后却一败涂地”

      “这有什么好笑的。”王贤正色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我想也正是这个原因吧”

      “军师”莫问心头,竟涌起一股‘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军师,的激动之情。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24 16:05

  第三七五章 长征


      当天半夜,便有命令传来,大军三更造饭,五更开拔。为了不出篓子,王贤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督促部下埋锅做饭。外出开拔自然无法跟在营里相比,火头军把成袋的米麦煮一大锅,加点粗盐粒,熟了之后舀到头盔里,或者折两根树枝当筷子,或者于脆下手抓着吃,草草解决了早饭。

      剩下的米麦被捏成饭团子,一人分俩,权当午饭,这也是为何要在煮饭时加盐的原因。

      王贤自个都没顾上吃饭,催促各队赶紧吃完饭,赶紧收拾好行装准备启程,紧赶慢赶,才没误了开拔。

      大军启程后,他才坐在辆马车上,接过吴为递上的饭团子,狼吞虎咽吃起来。

      刚吃完一个饭团子,便见朱瞻基过来,面色不悦道:“你让他们操练的什么阵型?乌龟阵么?”

      “不然哩?”王贤正好噎得慌,就势给他个大大的白眼道:“你还想跟他们真刀真枪拼一场?”

      “这要是真派上用场,非让朱瞻壑他们笑话不可。”朱瞻基苦着脸道。

      “真派上用场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王贤拍拍胸脯,咽下那一口道:“殿下,我们已经出过彩了,剩下只要保持不败就好,千万别想太多。”

      “我没想太多,”朱瞻基也知道自己想驰骋疆场、大杀四方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了,小声道:“就是觉着这样缩着太没劲了。”

      “孙子曰,强者要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王贤现炒现卖道。

      “我知道,还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朱瞻基撇撇嘴道:“老气横秋。”

      “年轻人啊,吃了亏就知道老成的可贵了。”王贤索性老气给他看。

      “你才比我大一岁好吧?”朱瞻基撇撇嘴道。

      两人正说着话,有锦衣卫来传令说,向西四十里出发现敌情,大军右翼迅速已经接令,迅速向西扑去。皇帝命其余各部原地防御,保持临战姿态。

      朱瞻基接旨,忙一声令下,大军停止前进,开始挖沟壕、布置鹿寨,车阵,形成环形防御带。在训练场上养成的习惯,让所有人不敢懈怠,按照王贤的要求,布置的一丝不苟。

      紧赶慢赶,一个半时辰后,工事刚刚完成,又有旨意传来,警报解除,大军继续开拔。气得众将直想骂娘。只好再把鹿寨拒马装上车,率部下继续赶路

      此后,皇帝仍在不断下达旨意,各路军队不断向东西各方向开拔,到了傍晚下营时,王贤能明显感觉到,原先一望无边的连营,规模小了不少。

      这一天,明军行军不过四十里,却已经让初上战场的幼军,感到疲惫不堪了。这也难怪,挥汗如雨修建了两个时辰的工事,又走了一天的路,却只吃了俩饭团,神仙也支撑不住。

      在王贤的督促下,官兵们强打精神,修建工事、安营下寨。支撑将士们的,是他们身后的火头军在埋锅做饭……

      饭还没做熟,工事也没修好,突然传来了警号声,敌军趁着他们立足未稳,竟近到距明军一里处前来挑战,这次皇帝却不下令了,让各应自己看着办。朱瞻基不敢怠慢,一面命人到营外观察,一面严阵以待。

      最终在己方密集枪炮弓箭的威慑下,对方不得不节节败退,但其阵营未乱、缓缓后退、有条不紊,显然随时都会返回。好在己方一个车营便尾随敌后,不断射击,驱逐敌军,这一晚上,大营才总算是安稳了。但修完工事吃完饭,也已经是夜半时分,官兵们感觉才刚合上眼,就又吹响了准备出发的号角,这次火头军甚至来不及做饭,大军便开拔了。

      饿着肚子走了半宿,天才蒙蒙亮,官兵们又累又乏,满腹怨气,士气已经无法跟起先相比了,行进间的训练也变得无精打采,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朱瞻基已经顾不上拉不拉风了,面带忧色道:“空着肚子怎么行军打仗?”

      “咱们没经验啊。”王贤检讨道:“我刚才去别的部队看了看,人家都是提前做好了几天的于粮,这样遇到突发状况才能应付。”

      “是啊,包括我在内,满营的军官都是纸上谈兵,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的,没有一个。”朱瞻基也不嘴硬了:“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丨下次不能再犯了。

      王贤一伸手,问吴为要过册子看一下道:“两天时间,记了五十六条。”

      “你有心了。”朱瞻基点点头道:“这演习还得持续多长时间?”

      “不知道。”王贤摇摇头:“但要想达到效果,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都是正常的吧。”

      “正好”朱瞻基闻言反而振作道:“我们用这段时间,把问题都暴露出来,回去好一个个解决”

      “那感情好,不过得先让将士们把肚子填饱。”王贤看着天色道:“已经走了四个时辰,皇上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摆明了折腾人呗。”朱瞻基撇撇嘴道。

      “跟将士们说点什么吧,”王贤提议道:“曹孟德望梅止渴,咱们也来个听话止饥。”

      “怎么讲?”朱瞻基不信道:“道理能吃饱人?”

      “我来讲,看着吧。”王贤想一下,有些话朱瞻基说并不合适,还是要自己来讲,便一营营的对官兵大声宣讲道:“弟兄们,你们在家哪个没种过田?想想那时多不容易呀,辛辛苦苦一年,总算有了一点收成,却要向官府缴纳税粮,舍不得呀因为交了皇粮自己总不够吃,想想每年春荒时,谁没有忍饥挨饿过?跟那种滋味比起来,这点饿又算什么?”

      幼军士兵全都是憨实的农村子弟,听得进话,闻言都低下头。见这话触动了众人,王贤趁热打铁道:“咱们这些当兵的,不耕不种,一日三分的军饷,吃穿住用还都不用花自个的,这些钱粮从哪来的呀?是咱们的父老乡亲贡献出来的他们省吃俭用,自己饿着肚子交皇粮,让你们哪怕阴天下雨,袖手高坐,也少不得一分一文,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指望咱们打几场胜仗?咱们若是不用心,天良何在?今日这番演练,就是为了让大家体会远征大漠的难处,你们说自己是该怨声载道,还是趁机磨练自己,倒是也好有备无患?”

      听了军师这番话,士卒们果然不再怨言,默默低头赶路……人就是怕不知足,他们这半年被幼军良好的条件养刁了,竟受不得饥,忍不了饿了。王贤的话让他们一下回想起当兵前的光景,顿感无比知足。比起那种让人绝望的饥饿,忍这一时算什么?何况军师说的对,若真出塞作战,肯定比现在苦多了,要是这点苦都吃不了,趁早卷铺盖回家吧。

      王贤从前军宣讲到后军,一直喊到嗓子冒烟,但效果确实很好,朱瞻基递上水壶,伸出大拇指道:“望梅止渴是诡道,军师这是王道。”

      “……”王贤咕嘟嘟喝水没理他,小子,没看过国产战争片吧?思想激励是我军的优良传统。喝完水,他对身后的吴为道:“记下来,日后幼军招兵,要以老实巴交的农村子弟为主,不要城市兵,不要坐过牢的,不要当过兵的,不要于过车船店脚衙的……”

      “为啥?”朱瞻基不解问道。

      “好哄。”王贤翻翻白眼道。

      “……”朱瞻基无语。

      坚持到了黄昏时分,大军才安营下寨,王贤命火头军赶紧埋锅做饭,将士们忍饥挨饿修筑工事,竟没什么怨言。这时,对方又来骚扰,朱瞻基也不那么紧张了,只是派出探马,营中官兵则按部就班,不受外面的影响……果然敌军只是在一里外骚扰,但今天没有车营去驱赶,他们竟折腾了整宿不去。

      不过对王贤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他熬了个通宵,带着火头军赶制了三天的于粮,直到天亮才完成。这天启程时,所有人怀里都揣上了三张大饼,暂时不用担心饿肚子了,王贤才躺在大车上呼呼大睡起来。

      转眼十几天过去,在皇帝的调动下,几十路大军疲于奔命,今天往东、明天往西,十几天来行军最少六百里,直线距离却才南下了三百里,但仍没有正经打一仗。各路军队的士气都低落的厉害,不知道这场见鬼的军演何时能结束,哪怕能跟对方痛快打一仗也好

      但对朱棣来说,这才刚刚有远征漠北时的感觉,他对朱高煦能耐着性子一直周旋而不进攻,感到十分满意,特意命人给予嘉奖,并故意透露给他一个消息——自己已经返回京城,现在坐镇中军的是太子朱棣相信这消息比什么嘉奖,都能激起朱高煦的斗志,好好蹂躏大军一番。

      同时,一道道乱命从中军发出,原先勉强还能保持相互呼应的各路大军,有的被命令后退,有的前进,有原地不动,有的向两翼移动,数日之后,几十万大军便支离破碎,空门大开,在一直虎视眈眈的汉王眼中,简直到处都是破绽。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24 23:32

第三七六章 目标

            藏马谷,谷如其名,谷中无数战马正在静静的吃着饲料。尽管是长时间野外作战,骑兵们仍用最好的豆饼喂给战马,自己却可以吃最粗的食物,因为战马是他们生命最大的保障。比起命来,食物当然要排第二位了。

      这些骑士中,有相当一部分不是汉人,他们颜面扁平、眼细而长,一看就是蒙古人……却穿着大明的军服,彼此说话也是操着略显生硬的汉语。这不是什么蒙古人乔装入侵,而是大明最精锐的三千营,由清一水的蒙古族骑兵组成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当年朱棣起兵时,最倚仗的便是从宁王那里借来的朵颜三卫,就是内附的蒙古人组成的无敌骑兵。

      帝国越强盛,就有越多的异族人内附,甚至成为帝国的战士,大唐是这样,大明亦是如此。

      三千营所在之处,自然是汉王朱高煦的帅营所在了。高大的营帐里,朱高煦面对着一副巨大的沙盘皱眉凝思,那沙盘不仅将演习区域的山谷丘陵河流都标示出来,还将对方各路军队的动向,标示的清清楚楚。

      朱高煦十六岁领兵,多年来百战百胜,不只靠那股子骁勇无匹,更跟他卓越的军事才华分不开。他是大明如今不多的几个,能将骑兵强大机动性,发挥到极致的将领,从一开始,对方十几路大军的动向,便在他派出的上千斥候的监视下,其间他觅到许多发起攻击的良机,但都只是派出小股部队、浅尝辄止。因为他很清楚,父皇要求的不是一场激战,而是对部队的折磨,折磨的越久,就越能达到效果。

      直到他收到父皇已经回京,大营由太子坐镇的消息,朱高煦知道自己可以动手了,而且父皇这一举动的深意,让他大感振奋……父皇分明是示意自己,胖揍太子一顿啊

      这让因为姚广孝暗示支持太子,而沮丧不已的汉王殿下,如打了鸡血一般,仰天大笑了整整一刻钟。笑罢,他加倍派出斥候,日夜紧盯着对方的动向,准备不出手则罢,出手就要一锤定音

      “几日来,斥候反馈的情报看,对方已经乱了分寸。”汉王长于行伍,身边自然将星环绕,这时说话的是龙骧左卫指挥使王斌,只听他沉声道:“在我们的调动下他们疲于奔命,阵容完全脱节。我们已经完全具备从结合部插入,直捣中军的条件了”

      “身边没了那帮老臣相助,老大就是个废物……”朱高煦点点头,看着对方中军大旗周围的十几面小旗,面带冷笑。但他一旁,另一个武将却沉声道:“但这废物的肉太厚了,这毕竟不是真刀真枪的厮杀,骑兵的威力大打折扣,万一要是被缠住合围,可就太丢人了。”

      “说得不错。”朱高煦又点下头道:“又不能真的马踏联营,只靠强攻硬打,不足取胜,也显不出孤的本事。”说着冷笑起来。

      “殿下的意思是?”众将跟他多年,知道殿下这是有主意了。

      “打还是要打的,但要想打得漂亮,非得捡软柿子捏。”朱高煦目光一扫沙盘道:“你们说,最软的柿子在哪里?”

      “我知道”他的世子朱瞻壑抢着道:“幼军”

      “不错,就是幼军。”朱高煦赞许的点点头,摸着修剪整齐的短须道:“既然父皇要我模仿蒙古人,我索性便模仿到底,以主力佯攻其中军大营,迫其各部来救,同时以优势兵力全歼幼军,之后大军迅速撤出战场,返回京城”

      “只对幼军下手?”众将有些迟疑道:“未免胜之不武……”

      “要是以本王的身份作战,自然不会如此。”朱高煦淡淡道:“但我们现在扮演的是蒙古人,这三十年来,蒙古人哪次不是这样?”

      “殿下此言有理。”众将一起附和,打消了不同意见,转而问道:“派哪支部队去对付幼军?”

      “孤若亲自动手,岂不落下欺负小辈的口实?”朱高煦看看众将,目光坐在两个儿子身上。

      朱瞻壑和朱瞻坦会意上前,齐齐抱拳道:“孩儿愿为父王分忧”

      “呵呵也好,你们是弟弟,”朱高煦笑道:“弟弟打哥哥,总不算欺负吧

      “当然不算”众将哪还不明白,这是王爷看到朱瞻基博头彩心里不爽,非要让自己儿子给他个难看了。打了儿子欺了老子,太子脸上也挂不住,可谓一箭双雕“太孙殿下不是英武盖世么,哪会把当弟弟的放眼里?”

      “哼哼,那就给他个难忘的教训”朱高煦把手一挥道:“就这么定了,你们俩去”

      “是”兄弟俩高声齐应,相视一笑,他俩对朱瞻基的嫉恨,比他们爹对他们大伯的有过之无不及。毕竟朱高煦还比朱高炽更得父皇喜爱,而他们在皇爷爷那里,却是拍马也赶不上朱瞻基的。

      凭什么都是皇爷爷的亲孙子?你就万千宠爱于一身,我们就天生是陪衬?这种不忿自小滋生,又在他们父亲的影响下,变成了怨毒。他们虽然和朱瞻基是兄弟,但却是世上最想看他倒霉的人,尤其是这次军演幼军出了头彩,他俩更是恨不得朱瞻基接着出个大丑,现在能有机会亲手变为现实,实在是再好不过。

      临出发前,朱高煦又把兄弟俩叫到一旁,轻声吩咐道:“在幼军附近有三路军队,为父那边一开打,他们就会全力回援中军。”

      “也就是说?”朱瞻坦眼前一亮道:“幼军不会有援军?”原来父王为了必胜,还私下里和对方的将领联系过了。

      “一天之内,不会有援军,时间再长就没法跟皇上交代了。”朱高煦冷声道:“如果你们一天之内,还没法解决他们,于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不要回来见我。”

      “是”两个儿子信心十足的应道:“不会让父王失望的”

      幼军队伍正按照大营的指令,向西南方向进发。

      二十多天的野外行军,已经让大军疲惫不堪,只是在王贤高超的激励下,勉强支撑而已。王贤自个更是心力憔悴,满脸胡子拉碴,双目红得像兔子,他这份兢兢业业,倒让朱瞻基刮目相看……本来在营里时,看王贤从来不管杂务,朱瞻基还以为跟自己一样,都是甩手掌柜呢。

      有王贤尽心竭力的辅佐,朱瞻基可以集中精力在行军作战上,可惜二十多天来,净跟傻兔子似的疲于奔命,连个敌骑都没见着,更别说作战了。百无聊赖之下,朱瞻基便跟薛家兄弟比试射箭,来发泄过剩的精力。

      正好是天高云淡南飞雁的时节,大雁飞得又高又快,只有顶尖射手方能打它们的主意,不过朱瞻基和薛家兄弟都是自幼开始练习骑射的,射术自然了得,正好拿它来比试。

      这时一队大雁呈人字形从头顶飞过,只见双方轮流开弓、箭如流星,悲鸣声中,好几只大雁便坠落下来。随从忙欢呼着策马出去,要捡回大雁来给三人过目。却见一骑从远处疾驰而来,手中高举一面黑旗,是幼军放出去的斥候…

      “报,敌军主力出现在大营西北侧十里处”那斥候找到朱瞻基,翻身下马,单膝跪禀。

      朱瞻基单手持着弓,微微皱眉道:“主力?”

      “二十里外能看到,西北方向烟尘遮天蔽日,少说有两万骑。”斥候道。

      “大营什么指令?”

      “尚无指令。”

      “临近各军呢?”

      “都开始向大营靠拢。”

      “再探”朱瞻基从牙缝迸出俩字,打发走了斥候,对围过来的众将道:“我们该怎么办?”

      “必须赶紧向大营靠拢。”王贤之前已经向莫问请教过,各种可能会出现的局面。此时的情况正是预料之中。“我们和大营五十里的距离太远了,必须赶紧缩短距离,不然一旦被盯上,就有灭顶之灾”

      “嗯。”朱瞻基点点头,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便当机立断下令向中军大营靠拢。

      然而大军才刚走出去一刻钟,斥候再次来报:“有大队骑兵从东西两面包抄而来”

      朱瞻基闻言神色大变,知道自己成了对方的目标,赶忙下令幼军立即列阵御敌。好在这些天来,王贤每天都督促部下演练列阵,这才能赶在对方骑兵杀到之前,完成阵列。

      虽然只是演习,但从未上过战场的幼军中,还是弥散着紧张的气氛。“不要担心,枪都是木杆的,没有枪头。箭支也没有箭头,打到身上只会留下个白印子,却伤不到你分毫”王贤的紧急战前动员可谓奇葩:“所以当成平日的演练就好了,不要慌张”

      让他这么一说,紧张的气氛马上消散,朱瞻基小声道:“你说这些太直白了吧,有这么演习的么?”

      “还演习呢,人家就是冲着你来的把你的脸保住,比什么都重要。”王贤低声道:“不这样怎么让小得们放松下来?”

      “这算是作弊吧……”朱瞻基挠头道。

      “管他呢,训结束,现在输赢最重要”王贤沉声道:“来了”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25 22:44

第二七七章 擒贼先擒王

  话音未落,便见东面地平线腾起一线烟尘,缓缓进逼而来,看起来不下万骑。

      朱瞻基和王贤焦急的巡视着阵地,确认将士们做好了防箭的挡蔽……虽然演习用的是无头箭,但对方的硬弓不是假的,哪怕是抛射出来也能伤人。

      好在王贤早想过对策,他让手下将车板卸下,一块便可供五六人挡箭……当然,这要是铁箭头,用木板抵挡纯属找死,不过木箭头的话,就没什么问题了。对此薛勋表示异议,因为这不合理。

      “如果我将车板蒙上一层铁皮呢?”王贤无奈的假设道,他发现古人比自己守规矩多了,哪怕薛勋这种恶少,都习惯了按规矩出牌。

      “那当然可以挡住,”薛勋道:“可问题是没有蒙啊?”

      “我回头就蒙上,成不?”王贤气得直翻白眼道:“薛百户,战场上要的是服从,不是质疑,有什么问题,回头再讨论,现在你要做的是闭上嘴,然后照吩咐做”

      “……”薛勋这才闷声道:“你吩咐我做啥?”

      “附耳过来。”

      敌骑来得比想象的要慢,不过这才正常,骑兵要爱惜马力,接战前没必要加速。

      朱瞻基巡视完了,回到王贤身边,轻声道:“生气呢?”

      “没事儿。”王贤摇摇头,淡淡道:“薛勋说得也不错,但具体情况具体对待,我们的名字叫幼军,连新军都算不上,这样的军队上战场就是个错误,就算规规矩矩的打一仗,也只是体会一下被屠杀的感受,对士兵成长没有任何好处,还是想办法保住士气更重要。”

      “嗯。”朱瞻基拍拍王贤的肩膀道:“还是你想得周全。不过你漏了一点,来的是朱瞻壑这个混蛋,他是来要我好看的,我们不用跟他们讲规矩”

      这时敌人已经迫近了,王贤看了看对方的旗号,果然在军旗之外,还有一面汉王世子旗,沉声叫道:“还真是朱瞻壑”

      说话间,只见东南西北四方,一队队骑兵如乌云般涌来,除了朱瞻壑的龙骧左卫,还有朱瞻坦的龙骧右卫,将结成乌龟阵的幼军,围了个密不透风。

      虽然只是演习,但被敌方铁骑包围,还是给幼军将士的士气,造成很大的打击,官兵们的脸色都很难看。

      这时候,对方一个军官打着白旗,来到幼军百丈之内,暴喝道:“你们是哪一支军队?”

      “自己没长眼么?”薛勋排众而出道:“没看到我们的幼军军旗”

      “啊,原来是太孙殿下的队伍失敬失敬”那军官嘴上惶恐,屁股却纹丝不动的钉在马上道:“我们是扮演敌军的四卫龙骧军,现在已经把你们包围了,按照演习规则,你们可以选择投降,交出兵刃退场”

      “瞎说八道,”薛勋嗤笑道:“被包围了就得投降,你当这是过家家呢?你们是骑兵,我们是步军,你攻我守天经地义,能啃掉骨头算你们本事,可小心被我大军反包围了,不知道到时候你们会不会投降?”

      薛勋粗中有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让那军官哑口无言,他要说不投降吧,那凭什么要求幼军投降,要说投降吧,岂不坠了士气?只能恨恨的丢下一句:“你们会后悔的”便拨马返回本阵,身后幼军一片大笑,紧张情绪大减。

      “想不到这家伙还挺厉害。”朱瞻基笑眯眯看着薛勋道:“果然跟阳武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贤点点头,他其实早就对薛勋刮目相看了,不然也不会派他去对话。

      那军官返回阵中不久,那面黄旗竟移到阵前,旗下一人乘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是汉王世子朱瞻壑,他在众将簇拥下亲自来喊话了:“请我瞻基哥哥上前说话。”

      朱瞻基闷哼一声,拨马而出,两人相距不过十丈,相互打量着对方。朱瞻壑现在占据优势,自然是顾盼自雄,意气昂扬,看得朱瞻基咬牙切齿:“瞻壑,你叫我作甚?”

      “抱歉大哥,两军交战没有兄弟。”朱瞻壑欠欠身,用胜利者独有的冷漠道:“投降吧,不要让士卒受无意义的伤害。”顿一下又道:“虽然是军演,但我军数万铁骑、强弓硬弩之下,难免死伤不算,你真要用成百上千的官兵的性命,赌一口气么?”

      朱瞻基面沉似水,对方这话攻心为上,自己又要当勇猛的武将,又得顾及仁爱的形象,实在是自相矛盾,无从回答。但他毕竟非常人,仰天大笑一阵,借机想好了说辞,方面色一正,沉声道:“贤弟此言差矣,想我皇爷决意军演,便要求我等立足实战,把这当成真正的战场况且,若将士们不发一矢便投降敌军,这份耻辱和是不是军演有关系么?谁愿意一生背负这份耻辱?”最后一句,他是用爆喝的,不只是说给朱瞻壑,更是说给身后的幼军。

      王贤不愧是朱瞻基的好搭档,马上高声大吼道:“不”众官兵也跟着齐声大吼道:“不”将士们一起喊惯了口号,这一声‘不,十分的齐整响亮,气势万分。

      朱瞻壑被一万多人同时吼,一个没留神,险些从马上跌下来,登时勃然大怒,喝道:“朱瞻基,你立刻下令抛下弓箭刀枪投降,否则我令旗一挥,万弩齐发,你要是被误伤了,可赖不得我”

      “废话少说,刀剑无眼、各安天命”朱瞻基冷哼一声,对身后众将道:“此次孤当身先士卒,与尔等同生共死”他被朱瞻壑这一激,激出了身上那股子豪雄之血,引得幼军将士心折不已,狂呼千岁

      “好好,”朱瞻壑见自己本欲羞辱对方,却被朱瞻基变成了动员大会,顿时气炸了肺,从怀中掏出一面令旗,刚要舞动,突然异变陡生,只见那给朱瞻基牵马的亲兵,竟如离弦的箭一般,朝他直扑过去,几个纵越,便跨过十丈的距离,来到他的身前。

      朱瞻壑的侍卫忙上前阻拦,那人却如鬼魅一般,矮身从人缝中钻过去,待众侍卫回过头来,他已经探手拉住了朱瞻壑的马缰。朱瞻壑忙挥刀急砍,那人身子一矮,竟从马腹钻了过去,再出现时,已经跃上了马背,朱瞻壑忙挥肘击去,却被按住了背部大穴,一动也不敢动。

      其实朱瞻壑自幼习武,身手是不差的,却被对方三招两式就支付了,只能说是强中自有强中手……

      这高手自然是闲云少爷,他本是受王贤所托保护太孙,见了朱瞻壑嚣张的样子,一时激动就出了手。

      那些侍卫见世子被擒,自然又惊又怒,大声恫吓着,让闲云放开世子,不然就把他剁碎了喂狗云云,但闲云少爷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岂能被他们吓到?用朱瞻壑的刀抵着朱瞻壑的脖子,右膝头在马颈上轻轻一碰,那名贵的战马便顺从的往幼军阵中行去。

      那些侍卫投鼠忌器,果然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世子爷带走。

      朱瞻基早已经返回本阵,见闲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将朱瞻壑从阵前擒回,自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使劲夸王贤道:“这是你安排的吧,好一个擒贼先擒王”说着声音变小道:“不过下次最好提前打声招呼……”

      “事出仓促,来不及跟殿下商量,下次知道了。”王贤轻声应道,心里却暗暗苦笑,这是闲云少爷自作主张好不好?我刚才也和小伙伴们一样惊呆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哥的功夫咋这么高了?”王贤看一眼身边模样俊俏的小侍卫。

      那小侍卫自然是灵霄扮成的,她给王贤个无限美好的白眼道:“我哥功夫一直这么高。”

      “没看出来。”王贤嘿嘿一笑。

      凌霄一愣,意识到他指的是在浦江,闲云差点挂掉那次,不禁娇嗔道:“那次的对手,可是十三太保啊十几年前就威震天下的……”王贤连递眼色,她才没说出‘大内高手,四个字。

      这时候,闲云押着朱瞻壑返回本阵,军士们忙将车阵打开条缝,欢呼着迎接凯旋的英雄。

      朱瞻基先是朝闲云重重点头,然后看看朱瞻壑道:““抱歉瞻壑,两军交战没有兄弟。”

      刚说过的话,被他趁热原样奉还,朱瞻壑气得直翻白眼,煮熟的鸭子嘴硬道:“你抓住我也没用,我的大军依然会消灭你们”毕竟是演习,朱瞻基也没法拿朱瞻壑的性命来威胁对方退军。

      “谁说没用了。”朱瞻基冷哼一声道:“把世子殿下绑在车阵中,我看谁还敢放箭”这招够狠,是比挡箭牌还厉害的避箭牌。

      那边朱瞻坦和众将面面相觑,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营生,谁想竟被人家擒了主将,不禁都有些傻眼。

      “殿下,怎么办?”看着对方把世子绑在车上,谁还敢再射弓箭?可要是不能射箭的话,如何去对付那一层层车阵?莫非真发起冲击?那会伤到宝贵的战马的

      要是真打仗,将士们自然不会可惜战马,可这毕竟是军演,犯得着赔上最好的伙伴吗?众将觉着答案不言而喻。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27 20:24

第二七八章 奇招迭出

        双方就这样僵持到傍晚,只好各自收兵吃饭,对方也不怕明军会趁机突围,退到二里外安营下寨。这时候朱瞻坦派去父王那里的信使返回了,告诉他汉王殿下鼻子都气歪了,要他全力进攻,不用管世子的死活,务必在明rì天黑前,将幼军吃下

      朱瞻坦闻言窃喜,他是朱高煦的第三子,也是兄弟里最得宠的,尽管大哥是皇爷爷指定的世子,他心里却很不以为然……这点跟他爹真的很像。

      这次朱瞻壑这个笨蛋得意张狂,终于作茧自缚,朱瞻坦心说自己还跟他客气什么?当然要替他立这个大功,顺便出他个大丑了

      于是翌rì天蒙蒙亮,他便下令大军重新整装,从四面对幼军发起试探xìng攻击。因为不知道世子被绑到哪面,所以一上来没有shè箭,骑兵便径直发起了冲击。

      幼军这边,竟然也没有shè箭,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直直冲过来,距离百丈、五十丈、十丈……然后轰然跌入陷马坑中。而且不是一匹马,是四面的骑兵,几乎同时陷下去的。

      这让督战的朱瞻坦惊呆了,“这是什么时候挖得坑?”继而咆哮起来:“他们怎么能挖坑?”因为按照演习规定,这种会导致人马死伤的陷阱,是不许出现的。

      “犯规犯规”朱瞻坦朝担任仲裁官的中官大叫起来:“他们违规挖掘陷马坑”

      演习要避免应付公事,又要点到即止,显然不能靠双方自觉,所以有数百名仲裁官随时掌控,他们是皇帝任命的裁判,权力极大,说哪些人已经死了,哪些人就不能再出战,说哪支军队完蛋了,哪支军队就完蛋,有异议只能事后向皇帝申诉,在演习场上却必须要服从裁判,因为他们代表的是皇帝。

      “……”按照规定,幼军这自然是犯规,那仲裁官眉头紧紧皱起,终是叫停了演习,在锦衣卫的护送下,策马上前道:“请太孙殿下出来说话。”

      朱瞻基施施然出来,朝那太监拱拱手道:“张公公,您找我有啥事儿?”

      “殿下恕罪,按照规则,是不许挖陷马坑的。”那太监客客气气道。

      “那不是陷马坑,”朱瞻基却断然否认道:“那是孤被围之后,昨晚苦思的一条脱身良计。”说着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不瞒公公说,其实我们是想挖条地道,神不知鬼不觉的突围出去。”顿一下,一脸郁卒道:“只是谁成想,这里的土层如此松软,竟然被马踩塌了……”

      “呃”那太监有些挠头,转向朱瞻坦道:“殿下,挖地道是可以的,太孙殿下这个说法,您接受么?”

      “接受……个屁”朱瞻坦怒不可遏的咆哮道:“当我是傻的是么谁家地道会挖成圈圈”

      “这是我们的独特设计,我们准备先挖一圈,然后往不同方向挖六条地道分散突围,好让你们顾此失彼。”朱瞻基振振有词道。

      “挖几条地道就能让我们顾此失彼,什么蠢话”朱瞻坦怒道:“你不要强词夺理了”

      朱瞻基耸耸肩膀,不跟他解释了。

      “这个,两位殿下……”那太监可是两面不敢得罪,和稀泥道:“合计一下该怎么办。”

      “你这是犯规,要判出局”朱瞻坦怒道。

      “别瞎说,只是失误而已”朱瞻基撇撇嘴道。

      “犯规”

      “失误”

      “犯规”

      “失误”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两军将士都把掉进坑里的官兵救出来了,竟还是没结果。

      “咳咳。”那张太监不得不出声相劝道:“不如让臣出个主意,二位殿下各让一步,太孙殿下把坑填上,并保证再不许出这种招数,如何?”

      “可以。”朱瞻基答应的倒于脆,朱瞻坦也早就吵得口于舌燥,哼一声转回本阵去。早晨起得太早,胃口不好,他准备再吃点东西。

      等厨子做好早餐,他慢条斯理的吃过后,问身边人道:“朱瞻基把坑填上了么?”

      “还没……”

      “还得多久?”朱瞻坦皱眉问道。

      “怕得几天功夫。”手下小声道。

      “什么几天功夫?”朱瞻坦气得跳起来道:“就是用手捧,也填满了

      “殿下真是神机妙算。”手下一脸钦佩道:“他们就是用手捧的”

      朱瞻坦气冲冲的来到阵前,果然见幼军的士兵排成队,人手捧着一捧土,往坑里撒去……

      “王公公你刚说了不许出盘外招”朱瞻坦尖声道:“这是对你裸的蔑视啊”

      王公公的脸sè也不太好看,这是严肃的演习呢,怎么让太孙殿下变成闹剧了。他上前质问道:“殿下,不能故意拖延时间。”

      “公公见谅,我们是来打仗的,没带铁锨锄头,”朱瞻基抱歉道:“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将就了。”

      “…”王公公险些吐出一口老血,那厢间,朱瞻坦已经咆哮起来:“让他们退后,我们给他填”

      “那好。”王公公正sè对朱瞻基道:“太孙殿下,请你的人退回阵后。

      “他们填也可以,但得先说好了。”朱瞻基却不放心道:“填完了不能趁机偷袭,得退回原地再来。”

      “……”王公公闷声道:“当然。”为免被气得吐血,赶忙逃也似的撤走了。

      对骑兵来说,填坑是必修课,jīng锐的龙骧卫骑兵,将一个个沙袋从马背上抛下,半个时辰不到,便把面前填为平地。

      当他们返回本阵时,密集的弓箭shè向了幼军阵地。虽然没有箭头,但依然力道十足,没有甲胄覆盖的部位,被扎中就是重伤。

      急促的哨声响起,幼军士卒赶紧把盾牌高高举起,当然还有车板,你不得不佩服莫问的能耐,他设计出来的阵型,能尽可能的保护住所有人马。弓箭啪啪地shè到木板上、哒哒地shè到盾牌上,将士们虽然很是害怕,但没有几个人中

      这时候,骑兵三面发动了冲锋,这才是真正的考验。这些冲锋奇兵手持着丈许长矛,虽然是木杆的没有矛头,但靠着冲击力,依然锐不可当而且长矛一丈有余,比任何兵器都要长,你根本碰不到他,就已经成了肉串

      莫问担任第一线的车阵指挥官,他面sè铁青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却一直忍着不下命令,直到敌骑已经近到十丈之内,才猛然shè出手中鸣镝。凄厉的鸣镝声响彻战场,在如此混乱嘈杂的环境中,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鸣镝声未落,便响起密集的枪声,烟雾腾起,无数弹丸发shè……大明不只神机营有火铳,各jīng锐部队都配有火器营。幼军虽然不是jīng锐,但在朱瞻基的软磨硬下,兵部还是配给他们两千火铳,全都用在了车阵上。

      火铳的好处是易学易用,不像弓箭那样,非得练个一年半载,才能有杀伤力。当然缺点也很明显,shè程短、jīng度小,再次装填麻烦、容易受天气影响,总之还替代不了弓箭,但对缺乏必要军事素养的幼军来说,却是最好的选择。为了保证shè击jīng度,莫问特意等到双方距离不过十丈时,才下令shè击。

      铳管里装得不是铅弹,而是演习用的石灰弹,打在人马身上,就是一片白花花,只见在幼军的密集shè击下,冲在前面的骑兵纷纷中弹,身上一片灰白……他们还是很守规矩的,乖乖丢下长矛,停下马来。

      但更多的骑士绕过他们,朝着幼军继续挺进,按照经验,两次发shè之间,最快也有二十息的间隔,足够他们冲过去了。谁知密集的枪声再度响起,又是一片骑兵中招。

      “不可能,他们怎么做到的?”这让在远处观战的朱瞻坦等人目瞪口呆。其实很简单,王贤将一千八百名火铳兵,分成了三队,一队装填、一队瞄准、一队shè击。虽然现在还很生疏,但依然解决了火力断档的问题。这法子深得朱瞻基等人的称赞,说军师不愧是姚少师的学生,就是有智慧。

      其实这法子早在十几年前,就被黔国公沐英发明出来了,只不过因为他偏居云南,也没打算向朝廷推广自己的绝活,所以一直不为人知罢了。依托车阵的三段shè击,如果再辅以其它兵种配合,简直是骑兵的克星。虽然幼军所用的火铳jīng度不高,shè术也很差,但凭着对头的战术,还是给对方造成了莫大的‘杀伤,,也让幼军士气大振。

      当对方付出高昂代价,冲到幼军阵前时,那些火枪兵全将身子藏在大车后面,现在对付敌人的,是一根根大毛竹,几名士兵合力抱着一丈多长的毛竹,朝着敌骑就是一阵猛扫。

      那毛竹不仅又粗又长,上面还留着枝枝杈杈,舞动起来刀枪无法刺入。而且枝杈上还蘸满了石灰,一不留神就被扫上个印子,弄得那些憋足了劲儿要教训丨菜鸟的龙骧骑兵束手无策……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27 20:25

第二七九章 成双

       这样秘密武器是王贤在经过一片竹林时猛然想到的,一百年后的民族英雄戚继光,不就是用这玩意儿,把倭寇扫得鬼哭狼嚎么?于是他一声令下,一棵棵大毛竹被砍倒,拖放到大车上。

      对此薛家兄弟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异想天开,会害死三军的。朱瞻基也难以理解,私下询问王贤,难道真打算用竹子来御敌?

      王贤却正色说出一番道理:“以步对骑,要想不落下风,只有依靠结阵的力量,而要想在强大的压力下,保持阵型不乱,除了平时严格的训练,还要帮助士兵克服恐惧之心。一般的武器样式单薄,不足为恃,虽平日十分精习,遇到强敌依然会张皇失措,把训练学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而这种大毛竹枝叶茂盛,遮蔽一身有余,眼前可恃,敌人难近,足以壮胆助气,虽未经训练的老百姓也敢站定。”

      这番话让朱瞻基表情严肃起来,思来想去,他觉着尽管世上从未出现过这种武器,但王贤说得也很有道理,如果想要试验一下,还有比军演场更合适的地方么?

      出于对王贤一贯的信任,他同意了这一看似儿戏的战法,此刻也终于看到了结果——效果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凭着狼筅护身,面对着大明朝,也可能是当世最精锐的骑兵,那些没受过几天军事训练的幼军士卒,竟毫无惧色,把那大狼筅舞得呼呼生风,对方根本无法靠近。

      那厢间,朱瞻坦气得鼻子都歪了,对王公公大声抗议道:“好端端一场演习,被他们变成儿戏了这样下去啥时候是个头,王公公,你管不管”

      话音未落,突然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白烟过后,大批的骑兵退出战场。原来是幼军的火铳手,在狼筅的保护下,大着胆子从车阵后爬起来,又放了一轮枪。

      “殿下少安毋躁。”朱棣身边的太监,大都是跟他南征北战多年的,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眼光是不差的。那王公公眯眼看着幼军,脸上的表情已经由起先的无奈,变成了严肃:“臣未见幼军有何违规之处,而且效果颇佳,我有什么理由于涉?”

      “……”朱瞻坦无言以对,看着天上日头偏西,己方却始终如狗咬刺猬,无处下口,他急得满头大汗,把心一横,竟不顾前锋仍在和对方纠缠,便命后阵放箭,消灭那些狼筅兵。

      谁知幼军那边早有准备,在莫问的指挥下,众军官亲自举着门板,给狼筅兵遮蔽弓箭。任谁都能看出来,幼军已经克服了对敌人的恐惧,士气越来越高涨

      “王公公,这下总该管了吧”朱瞻坦却像个怨妇似的,不断向王太监抱怨着:“你见过用车板挡箭的么?”

      “也不失为一项创举。”王公公说着,又小声补充一句:“只要给车板加一层蒙皮。”

      “公公若是一味偏袒,那这仗没法打了”朱瞻坦赌气道:“到时候公公如何跟我父王解释?”

      王公公闻言面色一变,他和那黄俨一样,平时拿了汉王一系太多好处,虽然不想得罪太子一系,但关键时刻,还是得向着汉王啊。

      权衡了好一阵子,在朱瞻坦的催促下,王公公再次叫停了演习,不许幼军用车板挡箭,亦不许用大毛竹御敌。朱瞻基自然不肯答应,这次他理直气壮,竹子和车板又不伤人,凭什么不让我们用?

      “战场岂是儿戏?”王公公有些心虚道。

      “那就让他们把我这小儿把戏破掉呀”朱瞻基说完,眯眼看着王公公道:“公公一味偏袒他们,莫非以为我和我父亲,都是好欺负的么?”

      “这……”这真是二妇之间难为姑啊,那王公公险些吐血。

      朱瞻基又朝着朱瞻坦骂道:“小三,没见过你这样的,一不顺了就闹,你三岁孩子啊你真打仗的时候,你有法这么一遍遍叫停么”

      “要是真打仗,早把你灭了”朱瞻坦黑着脸道。

      “你手下是天下第一的骑兵,我手下是刚成军几个月的新丁,你还真好意思说。”朱瞻基嗤笑道:“把仗打成这样,我都替你丢人,再出盘外招,就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朱瞻坦气得眼前一黑,咬牙切齿道:“朱瞻基,你可敢跟我单挑

      “哈哈哈,有何不敢”朱瞻基放声大笑道:“放马过来就是”

      众将忙拉住朱瞻坦,苦劝道:“太孙殿下武艺高强,您可不是他的对手

      “滚”大实话伤人,朱瞻坦暴怒道:“都是皇爷爷的孙子,他也不是三头六臂”说着一挺手里的烂银枪,戟指着朱瞻基道:“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银枪小霸王是如何枪挑这黑厮的”说着不顾众将阻拦,拍马上前,与朱瞻基战到一处。

      两人用的可是真家伙,一个是三十六斤烂银枪,一个是四十八斤偃月刀,一上来就打得火星四溅,招招都是要对方命的架势,看得两边众将满头大汗,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让龙骧军的将领稍稍安心的是,朱瞻坦比平日里的表现高出一大截……朱高煦天生神力,是大明军中第一猛将,朱瞻坦能深得他的喜爱,自然有两把刷子。只是此子平素刻意藏拙,只肯以一把刷子示人,今日被朱瞻基彻底激怒,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把看家的功夫都使出来了

      转眼两人交手十几个回合,只见朱瞻基左支右绌,渐渐不敌,奋力劈出一刀,拨马便走。朱瞻坦见状大喜,拍马赶上前去。两人一走一追,相距不过七尺时,朱瞻坦调转枪头,用枪尾狠狠戳向朱瞻基的后心,这一下虽要不了他的命,但也能重伤他。

      众人惊骇声中,朱瞻基好似脑后有眼,竟翻身跳下马来,堪堪躲过那一枪。只见他落地之后,就势翻滚,手中偃月刀横扫,竟将朱瞻坦的马前腿齐齐砍断,战马惨嘶着跪地。朱瞻坦没料到他这一招,忙双脚离鞍、腾空而起,同时把烂银枪往下猛砸,却不见了朱瞻基的影子。

      “小心身后”龙骧军的将领,眼看着朱瞻基滚到他背后,支起上身,高高举起大刀,一招力劈华山,朱瞻坦身子在半空,已经无法闪避,眼看着就要被劈成两半。朱瞻基这才手腕一抖,刀面朝下,变砍为拍,拍苍蝇似的,把朱瞻坦重重拍在尘埃里

      朱瞻坦遭此重击,一下就昏了过去。朱瞻基弯腰扣住他的腰带,翻身上马,在手下官兵震天的欢呼声中返回本阵。

      龙骧卫的军官却傻眼了,两位殿下相继成擒,这下可如何是好?都看向那王公公,王太监却避嫌似的把头转向一边。众将一合计,只好一面加紧攻打,一面赶紧向王爷报信……

      几十里外,朱高煦指挥着两万铁骑,在对方大营杀了个五进五出,如入无人之境,意气风发的好像回到了靖难战场上。唯一让他不快的,是他的世子朱瞻壑,在攻打幼军时阴沟翻船,就算全歼对方,也难以掩盖这一污点。

      完成了第五次趟营后,按照计划,大军应该汇合龙骧卫北上,离开战场了。赶往约定的汇合地点的路上,朱高煦面上挂着丝丝冷笑,这次自己用几万骑兵,把老大的几十万军队调动的支离破碎,丑态百出。鼠兄虎弟,父皇那里高下立判,实在让人开怀。

      想到这,他又有些后悔,当初真不该光想着造就亲击败父亲、儿子击败儿子,的盛况,让朱瞻壑兄弟俩带军队去打幼军。现在朱瞻壑被擒,白璧有瑕,实在让人遗憾。

      “不知道殿下那边怎么样了,”龙骧左卫指挥使王斌小声问道。其实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军队,王爷为了锻炼二位殿下,特意把他们这些老家伙留在身边,可千万别处什么岔子才好。“按时间算,应该已经结束战斗了吧。”

      “放心吧,以骑兵打步兵,就算吃不下来,龙骧卫也不会有事的。”另一个将领宽慰他道。

      “那倒是。”王斌点点头。

      朱高煦的脸色却阴沉起来,看来朱瞻壑被俘,让手下的将领,对他儿子的能力,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但他不欲多言,他要让事实来说话。闷头行军一个时辰,黄昏时分,龙骧卫的信使终于赶来了。

      虽是演习,但那信使脸上却写满恍然,翻身下马,颤声道:“王爷,三殿下也被俘了”

      “什么”朱高煦如遭闷棍,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斌忙问道:“部队损失如何?”

      “部队损失倒不大。”信使小声道。

      “那老三怎么会俘虏呢?”朱高煦终于回过神来,声音冷的吓人。

      “三殿下要跟太孙单挑,中了人家的拖刀计,被打下马来擒住了……”信使小声道。

      “好,好,好”朱高煦面色铁青的连哼三声,怒目圆睁道:“传令转向,孤要亲自去会会我的好侄子”

      众将都觉着不妥,但谁敢劝暴怒中的汉王?正在踯躅间,突然一名手持黄旗的锦衣卫疾驰而来,口中高声道:“皇上有令,演习结束,大军就地休整,各将中军升帐”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28 20:45

第二八零章 奖罚

       翌日午时,所有将领返回中军大营,三通鼓响,众将在帐下肃然列定,全都屏息不敢喘大气。因为前几日返回京城的皇帝陛下,又去而复返了……

      “皇上驾到”一声宦官的长音,大明永乐皇帝朱棣,面沉似水的出现在大帐中。

      众将轰隆隆跪倒,齐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朱棣在龙椅上端坐,冷哼一声。

      “谢皇上。”众将忙站起身来,低头听皇帝训丨话。

      “前几日,郑和要启程去浙江了,准备再下西洋,朕特意回京送了他一趟。”朱棣目光扫过众将,哪个敢跟他对视,都恨不得把头低到肚皮上。“临走前,把指挥权交给了太子,让他代行主帅之职。”说着冷笑连连道:“本以为几十万大军,就是头猪带着,短时间内也不至于被几万敌兵打垮。结果呢?还真让朕大开眼界啊”

      “儿臣愚蠢,有负父皇厚望。”朱高炽面似火烧的跪倒,被父皇当众骂成猪,心里难免充满屈辱和惶惑。

      “皇上息怒。”帐中都是武将,没有人替太子说话,阳武侯薛禄只好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只是多年不曾掌兵,一时难免调度生疏,但大军主力仍在,并未有多少损失。”

      “你休要为他开脱”朱棣冷哼一声道:“你也是跟着朕数度出关的老将了,难道不知道在茫茫大漠,被断掉粮道、军心动摇就意味着全军覆没吗?”

      “是……”薛禄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太子旧疏战阵,你们也是么?”训丨完了太子,朱棣又把怒火对准了众将,怒斥道:“一个个要么行动迟缓,犹豫不决,要么轻敌冒进,被人家像猴一样耍,这二年太安逸了是吧?忘了该怎么打仗了吗?”

      “臣等该死”众将齐齐跪下请罪,心里却老大的郁闷,要不是太子朝令夕改,胡乱下命令,把我们调的头昏脑胀,也不至于到后面就懈怠了。但只要不是冥顽不灵之辈,多少都会有些警惕,这次各军表现确实糟糕,若如此出塞,非得重蹈丘福的覆辙不可……淇国公丘福那个大悲剧,唉,不提也罢。

      朱棣好一番疾言厉色,把众将训丨得战战兢兢,灰头土脸还不罢休,怒到极点,竟然将所有人都解职,要让他们回家抱孙子去之前众将想过会被皇帝臭骂,甚至降职罚俸,却没想到竟是直接撤职,一下子全都吓呆了,涕泪横流的磕头认错。

      朱棣却冷冰冰道:“朕之前就是对你们太好了,结果你们一个个恃宠而骄,不仅把子孙教成了纨绔,现在连自己都拉稀,你们对得起朕的信任么?”

      众将使劲摇头,有那表现力丰富的,直接给自己几记耳光,大骂自己糊涂,对不起皇上的信任云云,但其实只有一个真实目的……请皇上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都闭嘴”朱棣听烦了,哼一声,众将立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皇帝这才收住怒气,略略和颜悦色的对次子道:“这次汉王的表现很不错,完美执行了朕的意图,值得褒奖。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父皇谬赞了,”朱高煦忙谦逊道:“儿臣不过是做了些分内的事儿,这次我军暴露出诸般问题,众将都受了责罚,儿臣哪忍心要什么奖赏?就请父皇宽宥了众将,给他们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此言一出,众将自然向汉王投去感激的目光,朱棣也赞许的点点头道:“难得你有仁厚之心,朕既然有言在先,就不得不兑现。”说着冷哼一声,对那些巴望着自己的武将道:“你们罚俸半年,降级留用,回去后该怎么做,都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臣等肯定珍惜机会,卧薪尝胆,一雪今日之耻。”众将如小鸡啄米的点头道:“不负皇上圣恩和汉王殿下的好意。”

      “知道就好,都滚起来吧”朱棣哼一声,众将知道暴风雨过去了,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另外一个要奖赏,则是朕的太孙。”朱棣的目光落在朱瞻基的身上,一脸赞许道:“才成军不到半年的幼军,能在这次演习中跟上队伍,没有被打垮,这说明朕的太孙很有一套么”

      众将忙点头不迭,附和着皇帝夸赞,却突然听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皇爷爷,这不公平,他是用作弊的”

      众将一看,是气呼呼的朱瞻壑,正一脸不服的望着太孙殿下。

      朱高煦脸色一变,忙训丨斥道:“你住嘴”

      朱棣眯起眼来,冷冷看着朱瞻壑道:“他怎么作弊了?”

      “他挖陷马坑,还用竹子当武器,用车板挡箭”朱瞻壑气呼呼道:“有他这么打仗的么o”

      “兵无常形的道理你听说过么?”朱棣淡淡道:“打仗就是比谁的办法多,这是你太孙哥哥值得夸奖的地方,你要多学着点,不要老是不服气。”

      “孙儿就是不服,明明规定不好挖陷马坑的”朱瞻壑挺着脖子犟道。

      “我那是地道,被踩踏了而已。”朱瞻基小声分辩道。

      朱瞻壑哪肯服气,还是在喋喋不休,朱棣的眼神已经有些不耐了,但是看在朱高煦的面子上,忍着没有发作。朱高煦见事不好,忙狠狠抽了朱瞻壑一个耳光,骂道:“小畜生还敢顶罪,皇爷爷说什么你听着就是”

      朱瞻壑这才不敢言语,低头怨毒的瞥着朱瞻基。

      “好了。”朱棣无视了朱瞻壑,对朱瞻基道:“乖孙,无论如何,这次你做的不错,你要皇爷爷如何赏你?”

      “孙儿不要皇爷爷赏。”朱瞻基却摇头道。

      “呵呵……今天怪了。”朱棣笑道:“一个一个都不想要赏赐。”说着问大孙子道:“这是为哪般?”

      “孙儿这次用出奇制胜的法子,不能让对手心服,因为我和我的幼军,还没有实力堂堂正正击败他们。”朱瞻基朗声道:“所以请皇爷爷等孙儿,把幼军带成一支可以为皇爷爷征战天下的强军时,再行奖赏”

      “哈哈哈”朱棣听了这番话,放声大笑起来道:“有志气,这才是朕的好圣孙”谁都能听出皇帝这笑容里的欣慰。“好吧,就依你,到时候朕会加倍奖赏”

      “谢皇爷爷恩典”朱瞻基大喜过望。

      见朱瞻基的风头压过自己,朱高煦心里火大,脸上一丝笑容都欠奉,朱瞻壑更是双目喷火,恨不得吃了他一样。

      “皇爷爷,孙儿能扶起父亲来么。”待朱棣笑完了,朱瞻基小声问道。

      “起来吧。”朱棣看看朱高炽,面上的笑容顿敛,沉声对众将道:“今日原地休整一天,明日大军返京,各军都要总结教训丨拿出训练的方略,写成条陈给朕过目,从现在到过年还有正好一百天,这一百天里都给朕往死里练,谁要是敢懈怠,新帐旧账一起算,朕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听明白了没有?”

      “是”众将齐声应道。

      退堂后,皇帝让朱瞻基陪自己吃饭,两个宦官扶着朱高炽出来,交给在外头等候的东宫侍臣。

      侍臣扶着太子回到他的营帐,几位王府属官都在,一个个满脸气愤,显然已经听说了太子的遭遇。待太监退出去,金问便愤愤道:“皇上再生气,也不该那样说太子吧”

      “住口,”朱高炽却黑着脸道:“父为子纲,父皇怎么说我都是可以的。

      “殿下,这话臣就不敢苟同了。”黄淮却正色道:“您是皇上的儿子不假,但也是大明朝的储君,既然是君,就必须有自己的尊崇,哪怕是皇上也不能随意辱骂您,否则有动摇国本之嫌”

      “呵呵……”朱高炽摇头苦笑道:“黄师傅书生之言了,我父皇是军人出身,对儿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是不是太子,没有任何影响。”

      “殿下恕臣直言”杨溥面色凝重道:“皇上这次绝不是随性而发,而是故意针对殿下的。且不说今日这场,单说您发出的那一道道指令,明明都是皇上留下的旨意,现在却全要您来背黑锅”

      “……”朱高炽闻言神情一黯,他虽然这些年身体不好,但也是指挥过北京保卫战的,作为燕王的长子,焉能不知兵事?若是真让他来指挥,万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可父皇临走前留下的旨意里,把每天该发出什么样的指令,都限制的死死的,他唯有照做而已。弄得现在这样一地鸡毛,还被皇帝痛骂,简直要把人憋屈死。

      “也许,抬汉王,压殿下,就是皇上这次军演的目的之一。”杨溥小声道:“殿下前段时间,借着周新的案子,在群臣心中的形象,一下子又高大起来。我们又借姚少师的名头,真叫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肯定又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八成是这样。”另两位属官点头叹道:“给皇上做太子,真不容易啊。

      朱高炽一阵黯然,好一会儿才换上副笑脸道:“好在这次孤输给了汉王,我儿子却赢了他两个儿子”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28 22:37

第二八一章 假期

       大军返程的路上,按照皇帝的要求,各卫都要总结教训丨并把针对训练的计划写成条陈,在抵京时呈给皇上过目。幼军这边自然也不例外。

      一路上,朱瞻基和王贤召集众将开会总结幼军存在的问题。显而易见,幼军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基本的军事素养,虽然当初都是选拔的粗通武艺的青年,但寻常的武艺和战场厮杀完全是两码事战场上残酷的白刃相交,会极大的刺激士兵,要么变成杀人狂,要么变成待宰的绵羊。不幸的是,初入战场的新丁,十有**会变成后者,所以每次作战死伤人数中,新兵要占绝大多数,而老兵却往往能够存活下来。

      所以现实就是,一个士兵能在作战时,把平日所学的武艺,用上十分之一,便能在格斗中取胜;用上五分之一,便能以一敌五;用上一半,便能所向无敌了。而要想尽可能的在战场上发挥出正常水平,除了严格逼近实战的训练,没有别的办法。

      在此共识的基础上,众人拟出了训练大纲,王贤又故技重施,把他那一套竞争**发扬光大,这次还起了个很专业的名字叫‘比校法,。所谓‘比校法,,顾名思义,一方面是让官兵们进行比试,另一方面则趁机校正他们的态度和行为,帮助他们持续地进步。王贤将这种方法,融入到训练的方方面面,不论军官或是士兵,战斗人员或是勤杂人员,都要考核。比校的内容,既有个人武艺的比试,也有两队之间的军事较量。此外,是否精心护理兵器,是否按照标准操作兵器等各方面细节,亦在考核范围之内……

      考核的成绩分为三等九则,成绩会记入士兵们各自的档案里,以一个月为一个考核期,积分达到相应等级的官兵,便会得到奖赏和晋升。第一次考核没有进步的免于责罚,第二次则会受到责罚,连续五次受罚,就会被革退。与此同时,军中所有军事长官,也都会以士兵们的成绩,作为考核指标,决定奖惩或者升降。

      与比较法相对应的,必然是一套严格的军纪,王贤在大明军纪的基础上,制定了一套令行禁止的纪律,规范官兵的方方面面,为了让他们严格遵守,王贤学习太祖,让所有人都认真背熟,平日里随意抽查。能熟练背诵的会得到奖励,背不过的自然要挨罚。

      听了王贤的打算,当时所有人都惊呆了,但朱瞻基相信他能做到。其实这本就是王贤的专长,在这个年代人看来很繁杂的东西,在他看来却并不复杂。三天后,他就把所有的规范写成厚厚的条陈,交给朱瞻基过目。

      尽管朱瞻基对王贤已经数次刮目相看,看了他写的条陈,还是不得不再次刮目……再刮眉毛都要秃了。

      就连朱棣看完这份条陈后,都忍不住询问,此出自何人之手?

      “是孙儿的军师。”朱瞻基笑道:“就是那个孙儿向皇爷爷要的王贤。”

      “呵呵,乖孙的确有眼光,”朱棣眯眼笑道:“此人有治国之才,怪不得能得姚少师收为关门弟子。”

      “……”朱瞻基脸一红,看看皇帝的脸色如常,小声道:“皇爷爷都知道咯”

      “爷爷还没到耳背的岁数。”朱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

      “其实姚师要收王贤为徒这事儿,他老人家只是一提,王贤还不想出家,也就没了下文。”朱瞻基心里一凛,瞬间决定说实话道:“孙儿想用王贤,就得让他有个能压住那帮将门子弟的身份,这才让他以姚师的徒弟自居。”说完低下头,惭愧道:“并不是有意欺瞒皇爷爷的。”

      “哈哈哈……”朱棣闻言却放声大笑起来:“我就说么,姚少师不可能这么荒唐,原来是你小子在捣鬼。”

      “不过姚师也没否认。”朱瞻基小声道。

      “还敢狡辩”朱棣笑骂一声,把眼一瞪道:“想让爷爷明年带你出征,就把耍心眼的精神,用到训练上”

      “遵旨”朱瞻基一仰头,做个滑稽的表情,引得朱棣又是一阵大笑。

      回到京城后,幼军却没有马上训练,而是放假三天。毕竟人不是铁打的,从开始训练起,到现在将近三个月时间,幼军官兵就没正经休息过,虽然这个年代人对节假日没什么概念,但一直绷着的弦,再不松一松就要断了。

      一放假,偌大的军营里便空了,官兵们全都涌出去找乐子,王贤也一大早就赶往太子府上……朱瞻基特别好玩,兴趣极为广泛,其中又以斗蟋蟀为甚,京城每年**月份是斗蟋蟀的日子,从王公到小民,无不聚首瓷盆,瞠目呼喝,为了那区区小虫如痴如狂。往年每到这时,朱瞻基都要大斗特斗的,但今年因为幼军的缘故,一直没时间好好玩,这几天终于得空,还不抓紧最后的时节,好好过一把瘾?

      前几天他就开始反复念叨,告诉王贤自己今年按照他的法子,养了好些厉害的蟋蟀,如今养精蓄锐,正好在这几天大战一场,把那些王八蛋杀个屁滚尿流。作为他养蟋蟀的老师,王贤自然也要到场,一起得意一番。

      王贤的玩心同样很重,虽然今年没空养自己的蟋蟀,但能观摩一下京城斗蟋蟀的大战,也是很过瘾的,自然一口答应。两人便约定今天一起吃早饭,然后出发去斗蟋蟀。

      来到太子府上,却见朱瞻基黑着脸,在骂两个与他面貌相仿的小孩。俩小孩都是他亲弟弟,大一点的十二岁,叫朱瞻,小一点的只有八岁,叫朱瞻墉

      俩小孩都认识王贤,知道哥哥最听他的,就跟见到救星似的巴望着他,示意他快帮忙解围。

      “殿下,这是发哪门子火?”王贤笑问道。

      “这两个混蛋于的好事儿,”朱瞻基气呼呼道:“把我的红袍大将军给折了”

      “啊?”王贤这几天,没少听朱瞻基念叨他的⊥袍大将军,,那是他所有蟋蟀里最厉害的一个,一直有专人养着,朱瞻基这次就指着它逞威风了。

      “大哥总是藏得严严实实,不让我们看,”朱瞻小声道:“我们就好奇大哥的宝贝,到底长得啥样。趁着那看罐子的小太监不注意,偷偷把蟋蟀篓子打开一看……”

      “然后呢?”王贤问道。

      “然后就蹦出来了……”朱瞻墉带着哭腔道:“我们见闯了大祸,赶紧叫人一起来抓,谁知那货蹦来蹦去,竟蹦到大哥的鸡舍里,被那只金花大将军一口吃掉了,呜呜……”斗蟋蟀毕竟受季节限制,只能秋天玩,其余的季节只能斗别的,比如斗鸡,朱瞻基的院子里,还专门有鸡舍。对父亲和师傅说,是要闻鸡起舞,却养了几只最厉害的斗鸡。

      “看来还是金花大将军更厉害些。”王贤听了,给出感受道。

      两个小孩使劲点头,表示感同身受,却被大哥一人一个爆栗,痛得抱头瘪嘴。

      “不许哭”朱瞻基瞪眼骂道:“折了我的红袍大将军还有脸哭”

      “殿下息怒,”王贤笑着劝道:“您不是还有四大金刚,八大罗汉,十三太保么?”

      “那些啊,虽然也不错,但比起红袍大将军来,就是些凑数的……”朱瞻基泄气道:“没了红袍大将军,我拿什么去赢我三叔的金翅王?”

      “金翅王?”王贤笑道:“好牛气的名字”

      “可不是浪得虚名,我三叔的这只蟋蟀,已经连赢十八场,打遍京城无敌手,叫金翅王也算实至名归。”朱瞻基郁郁道:“去年我的黄虎败在他的铁头大王手下,着实卧薪尝胆一年,本想着今年一雪前耻……”

      “不比就是了。”王贤建议道:“反正都知道你忙着训练幼军,没工夫玩蟋蟀也可以理解。”

      “那怎么行”朱瞻基却急了:“这一战是去年就约好的,要是我临阵怯场了,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两个弟弟也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是个屁,还不都是你俩害的”朱瞻基狠狠瞪他们一眼,俩小子赶紧缩

      王贤无法理解,京城王公子弟的面子,怎么跟富阳街面上混混的面子没啥两样o直到他把他们也当成混混,便立马理解了他们的志趣……

      “那怎么办?”

      “这会儿也来不及去山东找虫了……”朱瞻基郁卒道。这时候人们的共识,就是山东蟋蟀才是上品,朱瞻基和京城的纨绔子弟玩的蟋蟀,都是专门派人去山东找到,小心运来的,就这么三天假,再去山东找肯定来不及了。而且极品蟋蟀可遇不可求,不是说你想找就能找到的。

      “先去看看吧,到底那金翅王是个啥货色,”王贤想一想道:“然后再想办法吧。”

      “对呀,我怎么忘了你了”朱瞻基一拍大腿,又上来那股盲目信任劲儿道:“你肯定有办法就是了”

      “我也没什么办法,就是去看看热闹。”王贤给他泼冷水,但朱瞻基是不信的,拉着王贤就往外走。

      “我也去,我也去”两个弟弟在后面嚷嚷道。

      “有多远死多远”朱瞻基一声大喝,又全都缩了回去。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29 21:45

第二八二章 促织

   斗蟋蟀源自于唐,兴盛于宋,到了元明,已经是上至膏粱子弟,下到市井无赖都极为热衷的游戏。据说在山东等上等蟋蟀产地,一入秋便家家户户于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抓捕蟋蟀,抓到后精心饲养,定时便会有蟋蟀贩子前来收虫,双方一番评头论足,下等货色自然是不要的,中等货色可以卖数钱数十钱,上等货色则可卖到数百钱,若有虫王级别的,甚至可达数千钱。

      百姓们用蟋蟀换来的钱,往往比一年辛苦劳作的收成还高,自然心满意足,对那些贩子感恩戴德,殊不知人家转手卖到京城、苏杭,便是十倍十几倍的利润,若是极品货色,获利成千上万倍也不稀奇。

      等从外地运来京城的蟋蟀熟悉了环境,养足了精神,玩家们的狂欢便开始了。尤其是聚集了天下最多富人、最多闲人、最多赌徒的京师城,每到**月份,更是赌门大开,满城如狂。大街小巷里,同时有上千家促织斗场,在进行着激烈的厮杀。

      为此,那些御史言官数次上疏皇帝,要求禁止斗蟋蟀等博戏,玩物丧志是一方面,还带来赌博成风的危害。朱棣却不以为然,他深知人的赌性是骨头里的,与其严加控制,迫其转为地下,让朝廷丧失税收,还不如默许之,坐地收税呢……这跟当年他爹在秦淮河边开官营妓院的思路,其实是如出一辙的。

      皇帝不管不问,王公贵族彻底没了顾忌,自然撒开了玩。像赵王、定国公、永康侯这样的大玩家,甚至直接在府上设促织斗场、日夜开局,既坐庄又下场,把斗蟋蟀玩成了一项事业。

      王贤和朱瞻基要去的,正是赵王位于京城西隅清凉山下的清凉别业,当然在这时节,这别业又唤作另一个名字——秋魁斗场

      马车驶到府前,王贤见大门外停满了车轿,“这都是进去斗虫的?”

      “不然来于啥?”朱瞻基兴致不高道。

      “看样子非富即贵啊。”王贤跟个乡巴佬似的惊叹道。这年代有马车坐的,跟后世坐宝马的一个档次,能坐轿子的,那就直接劳斯莱斯了……

      “那当然。”朱瞻基道:“不富不贵你也进不去。”说着话,他的马车径直驶入府中。等在外头的那些轿夫车夫纷纷侧目,小声打听着,这又是哪位贵人……光有钱,是进不去赵王的府里的。

      马车停稳,便见几个华服青年迎出来,朝从车上下来的朱瞻基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殿下盼来了”“是啊,今天终于能一睹红袍大将军的风采了”

      朱瞻基的脸色瞬时一僵,强笑道:“今天就是来看看。”

      几个青年一愕,旋即恍然道:“也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朱瞻基的脸臊得发烫,得亏皮黑看不出来。

      “这位是?”看着跟在他身边的王贤,众人笑问道。

      “我哥们儿,王贤。”朱瞻基把王贤拉过来,又为他介绍这几个,都是王公子弟,其中为首的成国公朱勇……他爹是大名鼎鼎的靖难功臣朱能,永乐四年病死在南征路上,朱勇便袭了爵位,至今才不过二十多岁。

      王贤不禁暗自感叹,真是人和人不能比啊,人家不到二十岁就是国公爷,自己眼看也二十了,还无品也无级呢。

      “吓,原来你就是王贤,”不过朱能等人对他也是兴致勃勃,使劲拍着他的肩膀道:“姚少师的高足,真是大名如雷贯耳啊”

      这些混蛋嘴上说得好听,手上却用了狠劲儿,饶是王贤每日打熬筋骨,还是痛得他暗吸冷气,却仍强撑着面带微笑。

      朱瞻基挡开几人的手,笑道:“他们就这样,见面就要称称斤两,是不跟文弱书生玩儿的。”

      王贤强笑道:“好在我文不成武不就。”

      众公子哈哈大笑起来:“那样最好,跟我们一样。”说完不再理会王贤,簇拥着太孙朝秋魁堂去了。所谓秋魁堂,是间五楹大厅的主斗场,里头摆着十几张矮脚檀木方桌,每张桌边三把椅子,主斗双方主人打对面而坐,正中是仲裁的座位。外围则一圈圈围满了观众兼赌徒。

      因为蟋蟀就小指头那么大,在个蟋蟀盆子里厮杀,离远了根本看不清,所以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市井无赖,看的时候都是头挨着头,肩擦着肩,脸上沾满了吐沫星子,却依然乐在其中,如痴如醉,浑忘了还有什么礼仪尊容。

      此时大厅里人头攒动,几乎每张桌边都围满了人,不过正中的那张铺着黄绸的桌子边,却空空如也。几人告诉朱瞻基,这张桌的擂主,便是赵王殿下的金翅王,已经连赢了一十八场。京师内外许多不信邪的高手,都无一幸免败下阵来,如今已无人敢来应战了。

      “我就是不信邪的之一,觉着自家今年的紫袍元帅,也是百战百胜的高手。就和赵王来了一场赌战,约定谁输了,就关掉自家的斗场。结果才一下场,紫袍元帅就被咬成了光杆……”朱勇一脸伤心道:“我现在是天天在这住着,就盼着有人给我报仇了。”他是真伤心啊,开一季斗场,光靠坐庄抽水,少说也有三五万两银子,足够他国公府的日常开销了。

      “是啊,我们也是…”几个贵公子纷纷‘哭诉,起来,竟都是赵王的手下败将,最少也输了一万两银子,着急冒烟的想翻本。而太孙殿下就是他们的希望——朱瞻基去年养的虫儿,也是打遍京城无敌手的,直到了秋末,年老体衰时,才被朱高燧的虫击败。不过大伙儿都觉着,太孙殿下的虫之前斗得太多,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要是在巅峰状态,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呢。所以大家对他俩今年的对决,充满了期待。朱勇几个都知道朱瞻基和赵王的赌约,也猜到他今天会来,这才一早就等在这儿。

      这时候,赌客们也看到朱瞻基了,纷纷过来见礼,嘴上都少不了那句话:“去年殿下惜败,想必今年必能更上层楼,能不能于掉金翅王,就看殿下的了

      朱瞻基想说,我的红袍大将军被鸡吃了,可他是个要面子的,此情此景,玩玩说不出口。不禁面似火烧,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时朱勇看出端倪,小声问道:“殿下难道没信心么?”

      “怎么会”朱瞻基忙掩饰的放声大笑道:“我肯定是赢家……”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说得好”身穿得体墨色长袍、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赵王殿下,在一众从人的簇拥下,施施然出现在厅中。王贤早听说皇上三子,老大像佛,老二像爹,老三像妈。现在看这赵王高燧,眉目间竟与徐妙锦有三分相似,便已是难得的美男子了。

      “三叔。”朱瞻基拱拱拳。

      “贤侄免礼。”朱高燧笑道:“你可叫三叔苦等啊,我还以为你要爽约了呢。听了刚才你的话,我才彻底放心了。”

      “呵呵……”朱瞻基于笑道:“侄儿岂是言而无信之辈。”

      “就是,堂堂太孙殿下,要是爽约的话,岂不让人笑话?”朱高燧笑道:“我的虫儿随时可以下场,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今天怕是不行。”朱勇替朱瞻基道:“太孙殿下没带他的红袍大将军来

      “怎么?”朱高燧潇洒的打开折扇,轻摇着挪揄道:“感情贤侄是来刺探军情的?”

      “我就是来随便看看,”朱瞻基说到一半,觉着有点软,便嘴硬道:“顺道来跟三叔约个日子”

      “日子你随便定。”朱高燧大度道:“省得人说我欺负小辈”

      “那就后天吧,后天申时”朱瞻基道。

      王贤心说,好么,统共放假三天,你是能拖就拖……

      “没问题”朱高燧一口答应下来,又大度道:“贤侄既然是看看的,就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说着对一个三十来岁的赌客道:“既然今天太孙不比,表哥,你就不用等明天了。”

      那被叫表哥的,是定国公徐景昌,他爹是徐皇后的弟弟徐增寿。当年徐增寿一直为朱棣通风报信,金陵城破之日被建文帝手刃于金殿之上,朱棣进城之后抚尸大恸,追封为世袭罔替定国公,由其长子徐景昌承袭。这位定国公爷,年纪轻轻就到了异姓在大明朝的极点,还能有啥追求?就是变着法子玩呗。

      他的府上之前也有场子,但跟朱勇一样,被朱高燧的金翅王于掉关张,但他不服气啊,到处寻找能报仇的蟋蟀,这次花了一万两白银的天价,从山东买来一只虫王,便兴冲冲来找朱高燧报仇。

      按说定国公找来报仇的蟋蟀,肯定是极强的,但朱高燧却敢在和朱瞻基大战之前,又答应他的挑战,显然对金翅王有十足的信心。

      徐景昌面色凝重的点点头,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因为虫随人性,主人要是信心不足,虫儿也无精打采,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1-30 02:28

  第二八三章 王之战


      一听说赵王爷所向无敌的金翅王,要和定国公万金求来的紫袍大帅下场了,各桌都罢了斗,整个秋魁堂的人,呼啦一下,全围到正中这张主桌上来。得亏朱瞻基和王贤早就在边上,不然准挤不到跟前来。

      这时候,两边交换蟋蟀盆子,互看对方的战将。王贤紧盯着朱高燧的盆子,只见里头细草上蹲着一头战虫,头圆牙大、腿长项宽、红钳赤爪、金翅燥毛,困在笼中火气十足,辗转腾挪,恨不能一头撞破笼壁。其他人的目光却都投向定国公的那只,好像欣赏绝世美人一样,齐声啧啧称叹,‘果然是一副王者之象,定是古书上的真紫虫王,

      王贤再看定国公的那只紫袍元帅,紫头、紫牙、紫翅、紫肉、紫尾、铁锈色项,斗线金红,浑身如披紫袍,艳如玫瑰,原来是一条数年难得一见的真紫虫王

      “这下可金翅王有对手了。”玩家和赌客们都是识货的,知道同样是虫王,定国公的紫袍元帅颜色还要比金翅王更纯一些,单从品相论,似乎更胜一筹。不过颜色生得再纯,再有帝王之相,能不能称王,还得下场斗过才知道。

      看过了虫,两人把盆子送还对方,朱高燧笑道:“表哥下注吧。”

      “一万两。”徐景昌道。

      “抱歉表哥,那是金翅王月初的价码。”朱高燧笑道:“现在起码两万两才会下场。”

      “我说的是黄金。”徐景昌闷声道。

      “好魄力”看热闹的没有嫌事儿大的,听说定国公爷出了有史以来的天价,全都兴奋地好似钱是给他们一样。

      “看来表哥是要连本带利一起翻回来啊。”朱高燧也是吃了一惊道:“只是,你有那么多钱么?”国初,太祖皇帝规定一两黄金抵四两白银,称作‘四换,,不过这个比价很快就升到六换、七换,现今更是到了八换。一万两黄金,也就是八万两白银,虽然徐景昌是皇亲国戚、荣宠至极的国公爷,但一年俸禄加赏赐,不过两万两。再加上田庄产业的收入,怎么也得不吃不喝两三年才能赚到。

      “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徐景昌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摞金票拍在桌上,“数数”

      见他真拿出钱来了,朱高煦更吃惊了,拿起来点了一点,一万两金票,如假包换。沉吟片刻,他让人去后面账房提了口箱子来,当场点出相应的数额……八万两白银虽然是巨款,但光金翅王给他赢的,就差不多有这个数了,加上开场子的抽头,他这一秋已经赚了十多万两银子,八万两还出得起。

      十六万两银子的票据摞在桌上,待会儿将全归胜者,这差不多是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把了,观者都跟着激动起来,庆幸能够目睹这一巅峰之战。见状,秋魁阁里的荷官扯着嗓子高喊起来:“各位公子爷赶紧下注啊,紫袍元帅挑战金翅王,可是百秋一遇的天王山之战”

      大厅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各位赌客纷纷解囊掏出金银票……这是秋魁斗场的规矩,不论是玩家还是赌客,都要事先兑好了金银票再来,不见真金白银。而且最低面额是白银百两,上不封顶。

      赌客们在专门的下注台上押注,荷官收下钱,当场写一张下注券,盖上印章给客人,待会儿若是押中了,便凭此兑钱。

      王贤和朱瞻基都是好玩儿的,也忍不住各自下了注,拿到下注券,朱瞻基问他:“你押的谁?”

      “你押的谁?”王贤反问。

      “还用问么,当然是我表叔了。”朱瞻基晃一晃手中的下注券道:“一千两,我押紫袍元帅”

      “哦。”王贤点点头,便赶紧往回赶,却已经再也挤不进去,只好踮着脚、探着头往里看。

      朱瞻基也是一样动作,问道:“难道你押的是我三叔?”

      “金翅王,一千两。”王贤只好承认。

      “你这个叛徒”

      “我不能跟钱过不去啊。”王贤叫起了屈道:“一千两银子,我得挣几年啊”

      “这么说,你不信我表叔能赢?”朱瞻基道。

      “谁知道呢”王贤耸耸肩道:“开始了,看吧”

      一声锣响,大厅中瞬间安静下来,数百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那个口阔一尺的青花浅底蟋蟀斗盆,盆子上架了半圆金丝罩,罩子左右各开了一个小门。朱高燧先将靠自己这边的小门打开,拿起竹筒抽开浮草,金翅王便迫不及待一跃而出,落入盆中,顿时上蹿下跳活泼非常,剽悍之气赢得满堂喝彩。

      徐景昌也把自己这边的小门打开,紫袍元帅便步履沉稳的进去盆中,正在自个儿闹腾的金翅王,突然发现盆子中又来一个同类,立刻兴奋异常,就要扑上去,却被仲裁用斗栅拦住。朱高燧便和徐景昌各自抽出芡草,轻轻的撩拨起各自的虫儿来。

      若光是两个虫儿傻斗,这斗蟋蟀的魅力定要失色不少,事实上从找虫、养虫到斗虫,都有高深的绝活在里头。好比这斗之前的芡草,就是为了撩拨蟋蟀的斗性,让双方都进入厮杀的状态,这样比起来才好看,也公平。

      好的芡草功,不仅能让蟋蟀发挥最大的战力,还可以⊥眼瞧着就要退夹败走的蟋蟀,卧马回身反败为胜。当然没有多年的苦功夫是练不好的。王贤就时常见朱瞻基,没事儿就拿一根芡草上下左右的拨,捻,挑,撇,在那儿练基本功。

      定国公的一手芡草功,可比朱瞻基强多了,众人只见他开始对着自己的紫袍元帅牵草,从头到尾,自肋及腰,只是尽力的撩拨,却不让蟋蟀近得草来,那蟋蟀初时是焦躁,后转为愤怒,最后竟然是狂态尽出变得癫狂无比,徐景昌才手势一沉将草尖在它马门上一领,那蟋蟀顿时杀气毕显,浑身涌上紫色,周身像环绕着紫气一样。

      “紫气东来果然是真正的虫王这下金翅王有难了”看客们惊呼起来,那些押金翅王取胜的,都有些担心。

      再看朱高燧的手法,如挥毫作画般写意,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那金翅王在他的撩拨下,也变得金光大作,一对巨齿却变成血红色,也露出虫王的本相

      “斗”仲裁低喝一声,将闸打开,金翅王便疯狂的扑向紫袍元帅,叉叉叉三个平口交夹,接着就是一记‘黄犬掐鸡,,将其摁倒在斗栅角落里。那紫袍元帅被压得绻成一团,挣扎着想退出口来,却被夹了单钳,怎么也松不了夹。六条腿一阵扑腾,才勉强的逃脱。

      金翅王占了上风,顿时意气奋发,当即在斗栅中央起翅鸣叫,声响中带着锵锵的金属碰撞的尖锐,两根赤龙长须不断往四周扫描,赳赳作寻斗状。朱高燧手指一粘,点一记冲锋草,引着金翅王勇追穷寇,不给紫袍元帅喘息之机。

      朱高燧点草的工夫,徐景昌也抓紧芡草,这关头,他的草芡得极猛,每一下都铆足了劲,草到之处,紫袍元帅也是凶相毕露,虽是刚受了重口,却怯意全消,迎上金翅王便冲上去。

      两虫接口,金翅王落口快,先行下手夹住了对方的左钳,正要发力,却见那紫袍元帅六足摊开,爪花牢牢的勾住斗栅下铺底的草纸,金翅王急切间掀之不动,反被对方一记喷夹弹出老远,直摔到斗栅对面,撞上了壁才落在一角,水须也翘了,左边长须也折了一截,似乎伤得不轻。

      观者要么惊呼,要么欢呼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金翅王吃亏,就连买它赢的都大声叫好

      按说金翅王受此重击,应该好一会儿才能缓过劲来,谁知它扑棱一下,弹起身来,疯了一样朝那紫袍元帅又撕又咬,紫袍元帅不愧是百秋难遇的真紫虫王,毫不示弱的与它战在一处,四牙相对,铮铮有声,一时间钢夹铁锉,光影闪摇。虽然只是两只小虫在打斗,观者却无不心旌摇动,目眩神迷,仿佛在观看两位绝顶高手过招一般

      两只虫儿足足斗了半柱香的功夫,这已经比寻常的虫斗的耗时长出数倍了,那紫袍元帅虽然是虫王,却也筋酥骨散,无以为继。然而那金翅王却仍不见疲态,继续疯狂的攻击,紫袍元帅招架不住,被咬断了一条腿,喷着汁液落荒而逃。金翅王还要追击,仲裁却落闸将二者隔开,大声道:“输赢已定金翅王胜”

      徐景昌霎时面如土色,朱高燧想压住脸上得意的笑容,但嘴角仍微微上翘道:“真紫虫王确实不同凡响,承让了。”赵王殿下嘴里谦虚,他的随身太监却伸手就把桌上银票一扫而光。

      众赌客也渐渐从方才的盘肠大战醒过来,那些买了金翅王赢的,自然兴高采烈,金翅王十九连胜,果然没让我们失望

      那些迷信《促织经》,买了紫袍胜的,自然沮丧非常。不过不管输赢,各桌重新开战后,看着那些虫儿厮杀,直觉着索然无味,颇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1-30 23:18

第二八四章 母老虎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默,好半晌,朱瞻基才回过神道:“红袍大将军就算没死,也不是紫袍元帅的对手,更别说金翅王了。

      “嗯。”王贤点点头道:“那是肯定的。”

      “什么话”朱瞻基郁闷的白他一眼:“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嗯。”王贤点点头道:“你玩了几年,人家玩了几年,你投入多少,人家投入多少?”

      “那倒是,”朱瞻基郁闷的直挠头道:“还以为从你那取了真经,就能翻身呢。”说着沮丧道:“没想到是一年不如一年,去年好歹还能看到希望呢。

      “那看来你三叔,去年还没学会那法子。”王贤淡淡道。

      “什么法子?”朱瞻基一愣。

      “难道你们都没看出来,”王贤反问道:“那金翅王是只药水虫?”

      “药水虫,是什么东西?”朱瞻基奇怪道。

      王贤心说,连药水虫都不知道,还玩得这么大,真是一群超级无敌大羊牯。转念一想,这似乎是个比啥都容易的发财机会,自己炮制两条药水虫出来,那还辛辛苦苦当个屁官儿?赚个盆满钵满回家享福多好。

      朱瞻基唤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道:“就是给蟋蟀用兴奋剂。”

      “啥叫兴奋剂?”朱瞻基就不明白,他哪来那么多没听过的新词儿。

      “呃,一种药水,蟋蟀用了后,会变得力大无穷,凶猛残暴,正常的虫儿自然不是对手。”王贤解释道:“何况那本就是只虫王,用了药水之后,自然更是无敌手了。”

      “这么神奇?”朱瞻基听了却不气愤,反而万分羡慕道:“你知道配方么

      “我哪知道”受上辈子记忆的影响,王贤对药水虫是深恶痛绝,翻白眼道:“斗个虫儿还作弊,这人品得多烂,你愿意做这样的人?”

      “这话也有道理,”朱瞻基就结了一下,旋即作出决定道:“不过还是权宜一下……”

      “你还真是……”对他这个答案,王贤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他早就发现朱瞻基那张貌似忠厚的面孔下,其实一肚子坏水……但是他爱莫能助:“第一,我不知道配方;第二,这么大的秘密,赵王肯定严加保守,两天之内你是弄不到;第三,他那只本来就是虫王,你的虾兵蟹将们,就算点了药水,也不是金翅王的对手。”

      “这么说……”朱瞻基沮丧道:“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没了。”王贤摇头道:“对了,你们的赌约是什么?”

      “…”朱瞻基嗫喏了半天,才小声道:“我赢了,他输我一个九九归一

      “什么叫九九归一?”

      “是我们最大的一种赌注,一共八十一种最好的宝贝。”朱瞻基解释道:“譬如说最好的珍珠、最好的宝石、最好的印章、最好的砚台、最好的宝剑最好的弓,最好的马最好的甲……凑八十一种不重样的,而且都得是宝贝才行。

      “能凑出来?”王贤嘴巴合拢不上,再大的家业禁得起这么折腾?对于这些该死的王公子弟,他只想说一句话——亲,我们做朋友?

      “我三叔最爱收集奇珍异宝,应该没问题。”

      “我是说你。”

      “我当然没那本事……”朱瞻基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你的赌注是?”

      “就一本小册子……”朱瞻基声如蚊鸣。

      “什么册子能九九归一?”王贤突然两眼圆瞪道:“不会是你的金册?

      “还能有别的可能吗?”朱瞻基耳根烧红道。

      “我的天哪……”王贤有抓狂的感觉,皇帝册封太孙时,授予其金宝金册,这就是他身份和地位的凭证啊“你考虑过一旦输了的后果么?”

      “当时我还年轻……”朱瞻基讪讪道:“而且也没想过自己会输。”

      “弃权。”

      “弃权也是输……”

      “那就等着被打上不靠谱的烙印,让你皇爷爷对你失望透顶”王贤冷笑道。

      “你得帮帮我。”朱瞻基的黑脸变成了白sè。

      “爱莫能助。”王贤摇头。

      “九九归一,我们二八分。”朱瞻基开价道。

      “三七分也不成。”王贤叹气道。

      “那就6sì分。”朱瞻基已经不管不顾了,“五五分也成”

      “算了,那就死马当活马医……”王贤这才一摆手,大度道:“我也不占你便宜,还是6sì分,你六我四。”

      “你果然有办法”朱瞻基狂喜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谁让我从不趁人之危呢。”要不是因为彼此的身份,王贤肯定要把朱瞻基敲出骨髓来。

      “就是就是,您老救苦救难、急公好义,”朱瞻基巴望着他道:“快说,那神药该怎么配?”

      “我说过,我不会。”王贤摇头:“只能另辟蹊径了。”

      “那你有什么法子?”

      “你知道英雄都是怎么死的么?”王贤卖个关子。

      “战死沙场呗。”

      “错,死在女人身上。”王贤笑道:“三十六计里有美人计,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你要用母蟋蟀和金翅王斗?”朱瞻基瞪大眼道。

      “不错。”王贤淡淡道:“蟋蟀是虫中的痴情汉子,甭管跟同xìng斗得多凶猛的雄虫,见了母虫却异常温柔,甚至肯为爱情献身,绝不还口。”

      “怎么可能,一公一母打不起来,三岁孩子都知道,三尾不开口。”朱瞻基大摇其头道。

      “那不一定,”王贤摇头道:“黄头三尾就又凶又狠,点草还能开牙,公蟋蟀碰上就蔫,被咬得满地跑。”

      “这么神?”朱瞻基说:“那咋没见你写进秘籍里?”

      王贤心说,谁还不得留一手,嘴上却道:“我仓促间写成的,哪能记得面面俱到。”说着叹气道:“要不是你把命都赌上了,又何苦出动母老虎,让人家笑话。”

      “唉,事到如今,能赢就行……”朱瞻基有救命稻草抓就谢天谢地,也顾不上许多了,马上下令道:“去促织街”

      马车便拐向夫子庙后的街道,因为京城买卖蟋蟀的都聚在这儿,时间一久,人们甚至忘了这条街的本名,直接以促织街相称。

      马车在街口停下,王贤跟着朱瞻基进去一看,好家伙,满眼全是蛐蛐笼子,哪怕是白天,都满街道的蛐蛐声……

      朱瞻基熟门熟路,带他进了最大的一间店铺。他是这儿的老主顾了,掌柜的马上迎上来,堆满笑脸道:“公子爷,您可好阵子没来了。”

      “不是忙么。”朱瞻基扮演起纨绔子弟,简直是……本sè演出。

      掌柜的不知他的身份,心说忙着斗蛐蛐呢?面上却讨好笑道:“您的红袍大将军,战绩肯定辉煌?”

      听他马屁拍到马腿上,王贤扑哧笑了,朱瞻基郁闷的揉揉鼻子,含糊道:“好,好得很。”便赶紧说正事儿道:“小爷这次来,是给它选妃子的。”

      “美女配英雄,那不能大意喽。”掌柜点头哈腰道:“店里刚收了一批顶好的三尾,快给公子爷捧上来”古书有云‘未养蟋蟀先养雌,,要想让公蟋蟀jīng神好,斗xìng旺,必须要给配好母蟋蟀,而且还得一夫多妻,所以店里的三尾……也就是母蟋蟀的数量,是公蟋蟀的好几倍。

      小二捧着个大托盘上来,上头摆着几个jīng致的桔笼,因为三尾比较和平,所以好几只养在一个笼子里。那掌柜的便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这个是青三尾,温顺;那个是红三尾,最sāo……”让人恍然像在逛窑子。

      “少废话……”要是平时,朱瞻基肯定听得兴致勃勃,这会儿满心焦躁,喝止道:“爷自己长眼了。”说完却问王贤道:“你看有没有?”

      王贤摇摇头,问掌柜的道:“有没有黄头三尾?”

      “黄头三尾?这位爷知道的不少。”掌柜的于这行二十多年,自然是见多识广,闻言笑道:“您考校我是?黄头三尾那种母老虎,谁敢拿来贴蛉?”

      “你说有没有。”王贤不跟他废话。

      “没有,”掌柜的很肯定道:“且不说黄头三尾很少见,就算偶尔被送来了,也是个踩货”说着做了个用鞋底搓的动作。

      “为啥?”朱瞻基急了,为啥这么排斥黄头三尾?这不是跟我过不去吗?

      “这母老虎坏透了,会咬那些比它好看的母蟋蟀。”掌柜的解释道。

      “这条街上有没有?”

      “没有,大家都知道这个理。”

      “半个时辰内找到,我给你一百两银子,”王贤淡淡道。

      “您等着,小人掘地三尺也给您找出来”掌柜的立马无比积极,让伙计看好店,便一阵风出去,挨家挨户的打听起来。

      大半个时辰后,他满头大汗的回来,带着个拿蛐蛐笼子的老汉,气喘吁吁的邀功道:“还真是天……天意,就有那么个夯货没认出是母老虎,把个黄头三尾留了下来”

      王贤劈手拿过笼子一看,果然是个赤头黄背蜜蜡腿的三尾母老虎,终于大喜道:“就是它了”

      “太好了”朱瞻基一把夺过来,捧在手心上,激动的看了又看。

      “公子爷,半个时辰……”掌柜的最关心的是他的赏钱。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2-1 20:59

  第二八五章 黑寡妇


      “少不了你的。”朱瞻基说一声,王贤便将一百两的银票塞了过去。

      掌柜的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收下钱,高兴之余还不忘嘱咐道:“这母老虎眼光毒着呢,一品以下的斗虫别跟它贴蛉,不然非得被咬死不可”话没说完,就见两人已经消失在门口,他只好改为嘟囔道:“不过红袍大将军肯定没问题,这样的男人可不好找……”

      王贤两个兴冲冲的捧着母老虎回府,便要试一试它的本事。朱瞻基让人把他那景德镇的蟋蟀盆子取来,又亲自挑了只三品下的红沙紫玉,跟母老虎过过招。

      两只蟋蟀下到盆子里,就见红沙紫玉蹿过去,面对黄头三尾扫动几下须,转身起翅欲唧这是蟋蟀求交尾的信号。正在此时,却见的那黄头三尾猛然上窜而咬,红沙紫玉吓坏了,赶忙撤开一段距离。稍稍缓了片刻,公的还是色心不死,又欲唧,这回母老虎是穷追不舍了,把个红沙紫玉撵得到处乱窜。

      “还真神咧!”朱瞻基张大嘴,看着红沙紫玉被咬得遍体鳞伤,却就是不还口,只好将两只虫隔开,救了公的一命。只见那红沙紫玉委屈的瑟缩着,搞不懂世上怎会有这等母老虎……这只虫算是废了,这短短一世都走不出母老虎的阴影,从此再无性致,斗志也就无从谈起。

      朱瞻基把那红沙紫玉丢到一边,又试了几条虫,都是一样,无不被母老虎追着咬,却绝不还口。朱瞻基兴奋的捧着罐子道:“就靠这位穆桂英,降服我三叔的杨宗保了”

      王贤也很高兴,要不怎么说知识就是力量呢。但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他想了想,是那掌柜的最后的一番话,当时两人兴冲冲走了,也没在意,但现在细想想,似乎很有些道理。便对朱瞻基道:“现在最厉害的蛐蛐是哪个?”

      “是只金青麻头,虽然不是虫王,但也是万里挑一的元帅了。”朱瞻基道

      “把它拿来,跟母老虎试试。”王贤道。

      “万一也跟红沙紫玉似的,怎么办?”朱瞻基不舍得,元帅级别的蟋蟀,都得上千两银子,要是让母老虎弄成窝囊废,上千两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的金册就值千把两银子?”王贤沉声道。

      “哦。”朱瞻基这才亲自把金青麻头取来,放入盆中。只见金青麻头小叫两声唧唧,母老虎仍窜上就咬。朱瞻基见状大喜道:“成了”话音未落,却见金青麻头一个旋转,与母老虎合了一满钳,接着一个霸王举鼎,竟把母老虎举了起来,然后摔在地上。

      母老虎即俯首盆边一动不动,杀气全无。这时金青麻头又唧,母老虎便乖乖上了它的背上……要不怎么说,蟋蟀是虫中君子呢,公蟋蟀从来都是请母的到背上来交尾,断无霸王硬上弓,将其压在身下的可能。

      看着一场厮杀,转眼成了无遮大会,朱瞻基张大了嘴巴:“怎么可能?黄头三尾怎么不咬了?”

      王贤却已经明白了,叹口气道:“看来母老虎虽然凶了点,本质上也是个雌。只不过它仗着身强体壮,对公蟋蟀也挑三拣四,一般的蟋蟀自不量力,肯定要被教训丨但是碰到金青麻头这样万里挑一的棒小伙,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样…啊……”朱瞻基听得目瞪口呆,咂咂嘴道:“那母老虎还能用么

      “金青麻头再好,能比过金翅王?”王贤淡淡道。

      “怎么可能……”

      “那不就结了。”王贤耸耸肩。

      “唉……”好容易燃起的希望,一下又被浇灭,朱瞻基颓然坐下道:“实在不行,只有装病了,装上一个月的病,把金翅王靠死”蟋蟀寿命不过百日,这倒也是个法子。“不过那样,我以后就彻底没脸见人了……”

      “……”王贤不搭理他,在那自言自语道:“不是说公的不对母的下手么?怎么这个公的照摔不误呢?”

      “这个我能猜到原因,”朱瞻基笑道:“因为入不了他的法眼。金青麻头怎么也是个元帅,岂是这种五大三粗的母老虎能打发的?”

      “有道理。”王贤点头道:“看来得是大美女,才能让公蛐蛐变成软骨头

      “入金翅王法眼的,得是绝色美女。”朱瞻基苦笑道:“而且不能对金翅王动心。”顿一下,又补充道:“还得能打才行。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想找到这样一条虫,怕是比找金翅王还难吧。”

      王贤缓缓点头,似乎在回忆什么,朱瞻基不敢打扰他,便安静的等在一边,谁知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就当他以为这家伙是不是睡着了时,王贤突然站起身道:“走”

      “去哪?”

      “出城”

      “这都快关城门了”

      “所以得抓紧”王贤来不及解释,让人备马道:“只有这最后的希望了

      “好嘞”听说还有希望,朱瞻基登时来了精神,盏茶功夫,赶在城门落锁之前,百余骑出了金川门。

      “现在有空说,咱们要去哪儿了吧?”对酷爱骑马打猎的朱瞻基来说,城外宿营是家常便饭。

      “古冢。”王贤道。

      “什么古冢?”

      “就是年代久远的老坟。”王贤道:“我记得有本古书上说,古冢年代久远,凝至阴之精,现在又是霜降,秋日至寒之时,雄虫根本无法生存其中,哪怕是雌虫,也只有至阴至寒的异种,才能生存。”

      “这种虫可以克制金翅王?”

      “我也说不好,”王贤摇头道:“但天生一物,必有一物相克,那金翅王至阳至燥,这种虫至阴至寒,以阴克阳虽属道家言,却也是兵家**。如果这种虫也不中,那就真没办法了。”

      “好。”朱瞻基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想一想道:“那就去紫金山吧,山上被盗墓贼挖出了好些古墓。”

      “就去那儿”王贤点点头,队伍便往东面的紫金山去了,到达山脚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朱瞻基留下几个侍卫看马,其余人打着火把进了山。

      夜里的山林漆黑一片,不时传来夜枭的鬼叫,让人总觉着有双鬼眼,在暗处盯着自己,虽然他们有百多个阳气正盛的男儿,还是不禁毛骨悚然。

      朱瞻基对紫金山了若指掌,黑灯瞎火的带着王贤在山里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便站住脚,用火把照照四下道:“这一片,有十几个盗墓贼开的洞。”

      王贤点点头道:“那就碰碰运气吧。”

      “怎么抓?”朱瞻基却犯了难。

      “我知道。”非要跟来的朱瞻道:“听蛐蛐叫”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朱瞻基狠狠瞪他一眼道:“公的才会叫,母的叫个屁!”

      “那就让公的叫,把母的招过来。”朱瞻其实一点不笨。

      “生存在古冢的母蟋蟀,都是天生的冰山美人,送到面前的美男子都不碰,别说在外头勾引了。”王贤摇头道:“只能一个个下去找了。”

      “好,都下去,”朱瞻基一声令下道:“捉到一只赏银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说有十两的赏格,侍卫们对鬼怪的恐惧一扫而光,马上几个人分一个洞口,就要下去捉虫。

      “都小心点,别伤到虫。”朱瞻基嘱咐道。侍卫们听了前半句,感动坏了,听完后半句,才知道自作多情了。

      除了朱瞻基万分金贵,在上头坐等外,就连王贤也亲自下去寻找,一伙人寻摸了个通宵,到天亮时一个个都成了泥猴,从古墓里爬出来,累得躺在地上就想睡过去。

      不过收获也不小,虽然很难找,但人多力量大,还是找到百多只虫,朱瞻基一看,果然都是三尾的雌蟋蟀。不过这些蟋蟀普遍颜色偏暗,四肢偏短,全是发育不良的样子,怎么也谈不上绝色美女?

      “金翅王在我三叔那,肯定享受帝王般的待遇,什么美人没见过,能看上这些……小不点?”朱瞻基难掩失望道。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王贤强打精神一只只挑选,“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说不定金翅王就好这口。”挑来挑去,终于挑出一只通体乌黑的三尾,疲惫的脸上满是惊喜道:“运气好到爆,咱们真捉到一只黑寡妇”

      朱瞻基看那虫的颜色,与其它虫的暗淡无光不同,它是黑油油的,好像闪着亮,一看就不是凡品。但是到这会儿,他也没什么信心了,嘟囔道:“若让金翅王从这一堆里选妃,矬子里拔将军,肯定选这一只。”

      “呵呵。”王贤的心情却和他相反,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笑道:“金翅王想娶,黑寡妇却不会嫁的。这虫生在阴时阴地,才出土的几天里,管你是绝世美男,都提不起一点兴致。”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这虫好斗么?”朱瞻基也算行家,一眼就看出这虫懒懒散散的,不信它能发狂咬人。

      “这不要紧。”王贤笑道:“我有办法激发它的斗性,你就瞧好吧”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2-1 20:59

  第二八六章 钢铁是这样炼成的


      小心翼翼把那宝贝带回城,王贤便亲自精心伺候起来,主要是得让它适应地面的气温。得亏现在已经是霜降了,不然这虫从冷沁沁的地穴来到热气腾腾的地上,一下子热不可耐会生病的,更别说打斗了。

      王贤在养蟋蟀的罐子外面,又套了一个罐子,每隔一刻钟,便会用冰凉凉的井水,不断浇淋罐的外壁,以保持冷沁沁,却不会极寒的环境。然后他于了件很让人发指的事情……他把雄虫和黑寡妇放在一起,趁着雄虫起唧时,突然一剪子,将其屁股剪下来,然后夹到黑寡妇嘴边。

      “每隔一个时辰,都要喂它吃一次雄虫的蛋门。”看着黑寡妇狼吞虎咽,吃掉了一只雄虫的屁股,王贤淡淡吩咐道。

      许是心有戚戚,在场的所有男同胞,不约而同的蛋蛋一紧。

      王贤又让人拔了根老鼠胡子,小心粘在竹签上,用煨浓的茱萸狗肾汤泡过,再收入破开的一支肥大人参中浸着。做完这一切,他便蒙头大睡。朱瞻基虽然也很疲累,但心里实在不踏实,摇着他的膀子问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到时候就知道了。”王贤含糊一声。

      “你想憋死我呀”

      “实在想知道,你就子时过来……”王贤闷声道一句,便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朱瞻基还待问,但见他已经睡熟了,只好作罢。

      太孙殿下的瘾头实在是大,半夜不用人叫,就自己爬起来,到了王贤的房间,见他已经起来了,正秉烛望着蟋蟀罐子里。朱瞻基刚要开口,却见王贤竖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忙闭上嘴,蹑手蹑脚走进去。

      凑近了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看,只见盆里一雌一雄两只蟋蟀,雌的自然是黑寡妇,雄的那只竟然是他的金青麻头

      大将们似乎都对小巧玲珑的对象情有独钟,看到黑寡妇,金青麻头的眼都直了,一面用须子频繁扫着黑寡妇的须子,一面使劲竖起翅子起唧,黑寡妇却懒洋洋不肯动弹。金青麻头精虫上脑,直以为自己的魅力已经征服了这个绝色美女,便转过身去,请美女上马……

      下一刻,朱瞻基目睹了一场人伦惨剧——只见那黑寡妇懒洋洋抬起头,在金青麻头的屁股上嗅了嗅,然后毫不犹豫的一口,就咬掉了它的子孙根……金青麻头痛得蹦了起来,黄汤飞溅而出,然后摔在角落挣扎几下,虽然不会速死,但显然是死定了……

      看着黑寡妇津津有味的吃着金青麻头的蛋门,朱瞻基不忍的闭上眼,心里头兀然蹦出五个大字——实在太变态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道:“原来黑寡妇是这样炼成的。”

      王贤点点头道:“要是觉着变态可以不用,反正我已经尽力了。”

      “用,怎么不用”朱瞻基却没有精神洁癖,反而露出兴奋的神情道:“用这种法子赢我三叔,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说着看一眼已经死翘了的金青麻头,叹气道:“不过你于嘛用它做实验?这一口就是上千两银子啊”

      “对方可是虫王万一黑寡妇要是把持不住,从了那金翅王,你的脸还往哪搁?”王贤白他一眼道:“不用金青麻头做实验,你给我找只虫王来。”

      “好吧……”太孙殿下终于无话可说。

      决战那天,王贤只让上午喂食,吃得依然是雄虫发情时的屁股,过了中午便不给黑寡妇吃喝了,让它空着肚子来到了清凉山下的促织斗场。

      三天来,这场决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大家都想亲眼一睹这场,一年前就约定的巅峰决战。尤其是连定国公的真紫虫王也败下阵来,人们都很清楚,如果太孙殿下的红袍大将军,也打不过金翅王,那这只虫的全胜神话,就要彻底铸成了

      抱着各种心态,这天人们早早就来到了斗场,想要一睹为快。当王贤他们抵达时,发现清凉别业外的大街上,已是水泄不通,车轿比那天多了十倍,还有很多赌场在街上设起了摊子……专供无缘进入斗场的赌客下注。

      他们不得不下车,步行进入斗场,进去后一看,京师城里的公子王孙,基本上尽数到齐。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朱瞻基腿肚子有些转筋道:“今天可是现眼了……”他是茶壶里煮饺子——心中有数,这回不管是胜是败,自己都会被传为笑谈的。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至于秋魁阁里,那更是比上朝的档次还高,家里是伯爵以下的,甭管你多有钱多有权,请外面待着去。当然王贤是朱瞻基的随从,自然不受阻拦。进去阁里才发现,竟然连汉王也来了

      只见朱高煦在朱高燧的陪同下,与众王公贵戚谈笑风生。若你以为他只是个武夫,那就大错特错了,不趁这个机会拉一拉感情,加强一下人脉,他就不是汉王了。

      朱高煦的几个儿子也在,一看到朱瞻基进来,朱瞻壑和朱瞻坦的脸色就一变,两人还记恨着被俘的耻辱,咬牙切齿一番,才走上前,阴阳怪气道:“大哥终于来了,还以为你临阵怯场呢”

      “怎么会呢。”朱瞻基笑笑道:“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大不了临阵被俘,没啥好丢人的。”他一张嘴是真毒,揭两人伤疤一点不留情。

      果然兄弟俩脸一阵青、一阵白……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全都没了话说,只好闷声道:“我们兄弟一人下了一万两银子的注,大哥猜猜买的是哪边赢?”

      “不知道,我只知道,肯定是我赢。”朱瞻基淡淡道。

      “好大的口气,”兄弟俩冷笑起来道:“可惜,刚才我们问了问,这里里外外,十有八九,都是买三叔赢的。”

      “那你俩更该买我了,买它赢赚不着多少,买我赢才会大赚。”朱瞻基给他俩出主意。

      “赚的少也是赚,押你却一定会赔光。”看到他这张总自以为是的脸,朱瞻壑就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忍不住揭穿他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那只红袍大将军,已经死了吧。”

      “呃,不错。”朱瞻基心中一凛,看来自己身边还是有长舌头,回去一定要查

      见他神情有异,朱瞻壑以为朱瞻基被戳中了痛处,别提多解气道:“那你拿什么和金翅王斗?”

      “自然还有备选,不过肯定不是拿你斗,你就不用瞎操心了。”朱瞻基冷笑一声道:“还是担心你的赌注吧”说完便径直往正桌走去。

      汉王也看到朱瞻基了,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等着侄儿来向自己行礼。哪知朱瞻基好像没看到他似的,越过他就在斗桌边坐下,然后闭目养神……军演上的梁子结大了,朱瞻基不拿刀砍他就不错了。

      朱高煦心里明白,大侄子这是在给自己难看。面色阴沉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三弟,大侄子已经到了,你还在那磨叽什么。”

      朱高燧今日一袭白袍,头戴纶巾,腰间悬着块绿油油的玉佩,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端的是一尘不染的佳公子。他轻摇折扇走到桌前,朝朱瞻基抱抱拳,客气行礼。

      “二叔三叔有礼了。”朱瞻基这才欠身向两人行礼,又团团一揖道:“叔叔伯伯哥哥们有礼了,想不到我和三叔的一场游戏,把大伙儿都招来了。”

      “可不是游戏。”朱高煦哪能让他下台阶,走过去重重拍着朱瞻基的肩头道:“这是的成王败寇战争来,二叔给你们当一把荷官。”说着扯着嗓子对众人大声道:“各位爷们,赶快抓紧时间下注呀,金翅王大战皇太孙……对了大侄子,你的斗虫叫啥?”

      “……”听到吃吃的窃笑声,朱瞻基知道他是故意说成‘金翅王大战皇太孙,,来埋汰自己的。闷声道:“黑寡妇。”说完就后悔,准备的太仓促了,竟忘记换个响亮的名字了……

      “嘿……”朱高煦嗤笑道:“咋起这个名儿?莫非是个雌?”

      “名字俗,好养活。”朱瞻基笑道:“正是个雌。”

      此言一出,厅中一片惊诧,从来只听说过二雄争斗,没听过一公一母还能打起来。

      “这就怪了,两只公蛐蛐打仗,是为了争母蛐蛐,”朱高煦笑道:“你弄成一公一母,哪能打得起来?莫非是你输不起,想用这法子赖账?”

      “谁规定斗蛐蛐,一定都得是公的?”朱瞻基板着脸道。

      “这倒没人规定。”朱高煦道:“但斗蛐蛐落在个斗字上,你斗不起来还叫斗蛐蛐么?”

      “二叔怎么知道斗不起来?”朱瞻基冷笑道:“你又不是黑寡妇,怎知道我家的母蛐蛐,是不是想揍那野汉子一顿”

      两人说话夹枪夹棒,火药味渐浓,朱高燧忙接过话头道:“没人规定不能公母斗,但毕竟好男不跟女斗,万一斗不起来,怎么办?”

      “一炷香之内,斗不起来算我输。”朱瞻基一字一句道。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2-2 20:23

  第二八七章 各出奇招


      最终双方各让一步,朱高燧同意朱瞻基上母虫,朱瞻基许诺一炷香斗不起来,算自己输。

      开斗之前,要由仲裁主持,两人交换罐子,互看对方的战将。

      朱瞻基这还是头一次近观金翅王,这蛐蛐真是天生的好品相,头尖出角、星门突出,六足粗壮、两根赤龙长须时时向四周探测,一对金翅耀得人目眩。赢了定国公后,这虫便没再出战,歇了两天半,好吃好喝好伺候的,精气神都在最巅峰,看上去自然神威不凡、令人叹服再看他的黑寡妇,身黑如墨,个头短小,而且屈腿埋首卧着,就跟睡着了一样实在是判若云泥,让人感觉它和金翅王同场竞技,是对后者的侮辱。

      看到这虫连三品都算不上,且还懒洋洋不在状态,若是上起阵来,不消三两下,就会被金翅王撕个稀烂,赵王殿下却犯了嘀咕,朱瞻基赌的可是他的皇太孙金册豁出命去都是应该的,怎么拿这种货色来敷衍我?

      莫非他有什么撒手锏?朱高燧暗暗嘀咕,但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在约书上签字画押,便把杂念抛到了脑后。

      开斗之前,大厅里乱成一锅粥,各位赌客纷纷抓紧最后的时机下注,就连王贤也抽空跑去下了注。

      下注时,他碰上了薛家兄弟,大家虽然还互看不顺眼,但三个月下来,好歹建立起了集体荣誉感,在外人面前还是客客气气的。

      “军师也下注?”薛勋笑道。

      “是啊。”王贤点点头道。

      “军师准备下给谁?”

      “当然是咱们殿下了。你们呢?”

      “我们也给殿下下注了。”薛桓扬扬手里的投注券,倒不是邀功,而是怕这家伙跟殿下说他们的坏话。

      “十两银子?”王贤的眼是出奇的尖,一眼就看清上面的数字。

      “谁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打了水漂都心疼。”薛桓老脸一红,赶忙把那张券倒到手底,却露出了另一张。

      “金翅王,押三千两”王贤又看清了,恍然道:“原来买殿下是友情支持,这才是真格的。”

      “实力摆在那里……”薛勋尴尬的小声解释道:“我们不过是跟着赚点零花钱,并不代表我们是支持赵王的。”

      “对,我们依然支持殿下。”薛桓说着又补充道:“从感情上。”

      “看在叫我一声军师的份上,提醒你们一句。”王贤淡淡道:“趁着还没开始,赶紧改了。”

      “输了算你的?”薛桓闷声道。

      “那你随便……”王贤不再理他,专心向庄家下注。

      过一会儿,王贤下好了注,出了人群,又碰见薛家兄弟。

      “殿下要是输了,你等着瞧”薛桓瞪着王贤道。

      “这么说,还是听了我的话?”王贤笑道:“这就对了,要对殿下有信心,他既揽这瓷器活,肯定就有金刚钻,等着瞧吧。”

      “我们不是对殿下有信心。”薛勋却笑道:“我们是对军师投注的数额有信心……”

      “……”王贤哑然。老爹给他的钱,如今还剩八千多两银子,被他一把全都投进去了。薛勋就盯着看他的金额,既然他敢下这么重的注,那必然是真有金刚钻的连薛家兄弟自己都没意识到,潜移默化间,他们已经对王贤很是信服。当然,就算意识到,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一阵嘈杂后,大厅复归沉寂,数百双眼睛直直地都盯着那个青花浅底的斗盆,朱高煦先将自己这边的小门打开,金翅王便一跃而出,落入盆中,顿时上蹿下跳起来,动作是那样的彪悍有力,赢得满堂喝彩。

      朱瞻基看着金翅王的疯狂劲儿,心里倒没把握了,犹豫再三,才在众人的起哄催促声中打开小门,将黑寡妇送进了斗盆。

      正在展示自己的威风的金翅王,突然发现盆中多了一位绝色美女,立即兴奋异常,它顿时把四只螳螂腿往后一返,踞在盆边儿上,卖力的震动翅膀,发出求偶的起唧声。

      再看那黑寡妇,低着头、眯着眼、翅膀贴身敛得紧紧的,好像是臣服的样子。观者还没见过这种场面,先是一愣,旋即想起这是一公一母,不由怪声哄笑起来,说想不到有活春宫看了,汉王更是哈哈大笑道:“大侄子,你说打得起来,是指打妖精架么?”臊得朱瞻基满脸通红,闷声道:“不是,只管看就是”

      这时候,金翅王也感觉自己的雄性魅力,已经征服了对方,便很君子的转过身去,直起上身,将屁股送到黑寡妇的头边,请美女上马

      黑寡妇已经饿了半天,一看到食物来了,想也不想,条件反射的探出头去,啊呜一口,就把金翅王的屁股咬了下来痛得金翅王一蹦三寸高,黄汤都出来了……

      大厅内登时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张大嘴,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百战不败的金翅王,就这样被咬掉了蛋蛋

      这下赢定了朱瞻基激动之余,尴尬的直挠腮帮子,瞥了瞥王贤,意思是,我就说吧,不管输赢,我都现眼了……

      不仅朱瞻基这样想,满场的观众也是这样想,蟋蟀被咬破腚,漏黄汤,这就离死不远了,更别说再斗了。惊叹之余,却没几个感到愉快的……这十分容易理解,大家无比期待的一场大战,却变成了草草收场的闹剧,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家还都赔了钱

      沮丧写在朱高燧一方的脸上,但不包括朱高燧本人。赵王殿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马上将扇子合拢,一探手,从袖中摸出个四边镶着珊瑚珠、顶上嵌一颗猫眼大的红宝石的彤色盒子,一扭搭扣,一声清脆的机簧声,盒子便自动弹开,露出一株紫色成人形的老参。

      “千年人参”除了王贤,观者都是大富大贵的,识货。看到那株人参,全都惊叹起来,想不到竟亲眼看到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药

      大家正在惊叹间,便见朱高燧竟把那参一掰为二……不禁都心疼的一哆嗦,这可是万金难买的千年人参啊,他竟然就这么掰了

      惊叹之余,众人紧紧盯着赵王的动作,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朱高燧从人参中间,缓缓抽出了一根不起眼的芡草……天,竟然用千年人参养芡草,如此大手笔怕只有这些龙子龙孙能于出来吧!

      朱瞻基惊奇的看王贤一眼,因为王贤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当时他还说,这家伙用百年人参养芡草,实在是暴殄天物呢,殊不知和他三叔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王贤却没工夫理他,双目紧盯着朱高燧的芡草,用千年人参滋养了这么久的芡草,肯定有非凡的功效。果然,只见朱高燧用自己细长的指甲,从草里拔出一缕,碾下了最长的一丝横着接在草尖上,来回几次轻轻在金翅王的伤口上点染,等伤口的血水出得少了,他手指微微一抖,接在草尖上的断草便垂直落下,正嵌合在它的伤口上,只停了片刻,那伤口便全收合了。

      金翅王又在盆中鸣叫起来,与方才清脆有韵律截然不同,这次的叫声又急又重,似乎蕴含着无穷的愤怒,身上泛出了诡异的红色,完全不像是黄色路的蛐蛐了。

      “龙鳞泛甲,现真身了”有人惊叫起来,引得观众也惊呼连连:“金翅王要化龙了”

      “什么龙鳞泛甲,”见朱瞻基神色慌张起来,王贤低声道:“不过是打了鸡血罢了”

      不管是龙鳞泛甲,还是打了鸡血,总之金翅王一下还阳了,而且看向黑寡妇再不是含情脉脉,而是恨不得将其撕成碎片只见它两条前腿不停地挠动,宽大的身段绷得紧紧的,倏地一弹后腿,就朝黑寡妇直直撞了过去

      “好”观者齐声叫好,显然希望金翅王能报仇雪恨。

      话说那金翅王的体型,足足有黑寡妇的两倍,要是被撞实了,非得歇菜不可。殊不知这奋力一撞却扑了个空,金翅王急忙回头一看,黑寡妇却不知何时已闪躲到它的后面。

      众人却看得清清楚楚,原来是黑寡妇眼看着金翅王舍命撞来,奋力振翅一跃,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见一扑落了空,金翅王愈加愤怒,又以更快的速度扑过来,黑寡妇再次于将要碰撞前展翅一跃,又躲了过去。

      但是那金翅王经过千年人参的加持,已经回到了巅峰状态,转身再次扑过来,速度一次比一次快,黑寡妇终于躲避不及,结结实实被拦腰撞上,在半空中打横飞出去,重重撞在盆壁上,大头朝下落地时还折了须子,腹部不住的喘息,好半天没回过劲儿来。

      欢呼声再度响起,这才对么,战无不胜的金翅王,岂能被一只母子收拾掉

      “揍它揍它,狠狠揍它”众人高呼起来:“让这臭婆娘知道天高地厚

      朱瞻基这边一小撮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下风补草”王贤使劲捅他一下,朱瞻基才猛然对仲裁叫道。

      “下风补草”仲裁落下斗栅,堪堪将又扑过来的金翅王拦住。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2-3 22:33

  第二八八章 逆转


      玩蟋蟀的规矩是,一时落了下风的蟋蟀,可以有一次补草的机会,鼓励其再燃斗志。方才朱高煦已经用了,现在朱瞻基这边也要用了。

      但朱瞻基没有亲自动手,而是让身后的随从……也就是王贤来代劳,王贤从人参中抽出芡草,下草的动作如老牛舔犊一样温柔,仅是丝须拂过黑寡妇的身周。黑寡妇有些依恋的用仅剩的触须,汲取着主人由芡草传来的脉脉温情。一根纤细的芡草,在王贤手中变成了和虫儿沟通的桥梁,将他的心意传递给了黑寡妇。

      黑寡妇饮清水而有醉意,不仅重新恢复了生机,还似乎领悟到些什么

      行家看门道,高明的芡草功夫,可以⊥蟋蟀重振旗鼓,反败为胜,据说还有顶高明的,可以将主人的心意传递给蟋蟀,指导它如何打斗……王贤这手芡草功夫,显然已经在顶高明的行列了,引得一些个老玩家暗暗点头,怪不得太孙殿下不亲自动手,原来是有高手cāo草啊

      王贤也没想到,斗蟋蟀的本事还有登堂入室的一天,王二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当闸门再次缓缓开启时,黑寡妇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要么于掉那个要撞死自己的疯子,要么被那疯子杀死,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了。到现在它还有些委屈,自己只不过吃了一口食物,这金翅膀的疯子于嘛跟疯了一样,不给吃早说嘛

      女人发起疯来,那是很可怕的,母蟋蟀也是如此。当闸门打开时,黑寡妇便一反常态,朝金翅王扑了上去,它要教训丨这个摔疼自己的疯子

      金翅王早就按捺不住,见黑寡妇冲过来,迎着便冲了过去,就要故技重施。这次黑寡妇也不躲闪了,竟迎着金翅王对撞上去。两只虫猛然撞在一起,体型小的自然吃了亏,只见黑寡妇一下被弹出老远,直摔到垫在盆底的草纸上。

      众人一看,这下比刚才那下只重不轻,都说它不会再起来了,谁知黑寡妇晃晃悠悠,又翻身爬起来,朝金翅王扑过去。

      这次金翅王不再冲了,也缓缓迎上去。却是这虫见连赢两招,以为对方不是对手,便生出了骄意,脚下的步伐也虚浮了,外行看来气势逼人,其实却露了老大的破绽。

      两虫碰到一起,猛然接口,金翅王身经百战,突然发力,先夹住了黑寡妇左边的单钳,便发力去掀,黑寡妇却六足摊开,爪花牢牢勾住盆地铺的草纸,那金翅王使了使劲儿,竟掀不动它,反而被黑寡妇趁机反剪住。

      结果成了四只钳子紧紧纠在一起。金翅王左扳右扳,也摆脱不了黑寡妇的钳制。按照行话说,这叫攒夹,这时候就看谁的口硬,谁的劲儿大,谁够狠,能把对方咬得先松口了

      看到这一幕,朱高燧暗暗松了口气,金翅王的钳子猛不可当,合钳即头开项裂者不计其数,这母蟋蟀的小钳子一看就弱不禁风,怎么可能顶得住?

      谁知看了好一会儿,那黑寡妇的双钳依然宛若神助,死死箍住金翅王,让它挣脱不开讨不到半点便宜

      双方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金翅王毕竟身经百战,那颗硕大的脑袋,突然向左一偏,仗着自己钳子大,频频以自己的牙外盘,敲击黑寡妇的牙根。黑寡妇没料到这一招,一时疼痛难忍,本来紧咬的钳子,忽地就松开了。金翅王立马趁势一顶,撞向黑寡妇的颈子,黑寡妇又结实吃了一击,重重摔倒在地。

      金翅王趁机爬上去,一口咬住黑寡妇的翅膀,谁知黑寡妇彪悍异常,竟拿头撞向金翅王的屁股。两只虫儿同时用力,金翅王拽下了黑寡妇的半截翅儿,黑寡妇却也趁机逃开了。

      在连遭打击后,黑寡妇终于学乖了,知道不可力敌。围绕着金翅王不进正门一步,小心保持着距离。金翅王虽然原先比黑寡妇快,但屁股挨了重重的一击,伤口有崩裂的迹象,虽然没出血,仍难免步伐不稳,速度大受影响,竟追不上对手。黑寡妇也发现了这点,任对手如何张钳邀斗,也不上前交一口,只是瞅着偏门游走,伺机攻击对手的六足和两肋,如见金翅王回头也不恋战,主动退却一边……

      两只蟋蟀就这样纠缠着,一盏茶的工夫却未交一口。一边的观战者不由啧啧称奇,看了半辈子斗蟋蟀,什么惨烈的场面都遇上过,今天这一幕却是前所未见。

      “这只黑寡妇不凡啊……”这是废话,到了这一步,谁看不出黑寡妇的神奇?虽然个字不高,力气不大,速度也不快,但忍耐力出奇得好,出奇的彪悍坚韧,还有出奇的打不死。“这步法有点八卦游龙的意思”

      不过金翅王毕竟是金翅王,终于又被他抓住破绽,趁黑寡妇转身慢了点儿,倏地蹿上去,照着它右侧腰鼓爪就是一口,黑寡妇闪避未及,或者说它就没打算闪,竟就势朝着金翅王的右翅咬去,完全一副t你的,我打我的,的气势金翅王不愿受伤,只好松开钳子,闪身退开。

      垫着盆底的粗草纸上,已经是水迹斑斓,蟋蟀虽然生于土中,但据说却是水凝成的。黑寡妇折了右侧的腰鼓爪,白sè的血水溅了一地,而且好巧不巧,伤了的右爪偏生被血水粘在了草纸上,试了几次就是脱不得身。

      眼看着金翅王再次运劲儿朝自己扑来,黑寡妇竟然于了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只见它蜷缩成一团,将头颅探到身体下侧,一发狠,将还连着身子的半截伤腿,硬生生咬断了血水一下从断肢处涌出来,顺着它的身体淌下……

      观众都惊呆了,就连憋足了劲儿来看笑话的朱高煦,都顾不上取笑,嗟叹道:“nǎinǎi的,这还是斗蛐蛐啊,分明是你死我活的大战啊”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汉王说得不错,他们从没见过这样残酷的厮杀场面。但其实真有你死我活之心的,只是黑寡妇而已,金翅王并没有这份心。因为向来二虫鏖战,战败一方或是逃之夭夭或是退出争斗,鲜有‘战死沙场,的情况,因为雄虫是为了保卫自己的领地或争夺配偶权而相互撕咬,并不以杀死对方为目地。

      所以金翅王凶则凶矣,却也没打算死在这一场,还有那么多的美食美女、奢侈的享受等着它呢这个可怜的孩子,并不知道就算自己赢了,也跟美女彻底绝缘了。

      而自断一臂的黑寡妇,却彻底陷入了疯狂,带着伤痕累累与金翅王周旋。每当金翅王抓住机会,要给黑寡妇狠狠打击时,黑寡妇总是摆出自损一千,也要杀敌八百的架势,金翅王便会缩手缩脚,殊不知越是这样,局面就对它越不利,非但没有趁势于掉黑寡妇,反而被对方连咬了好几口……

      黄sè的草纸上历历遍是战役的余劫,凝结在空气中的斗志,逼得观战者都不得喘息。就像汉王说的,明明是两只小虫在争斗,但在人们的眼力,却分明是两个武士在决一死战

      这时候,金翅王被黑寡妇的气势所撼,竟突然跳出了战团想要逃走,全然没了占上风的模样。但是,已经彻底疯狂的黑寡妇,哪肯放过它,竟纵身一跃,跳到金翅王的背上,朝着它的颈子,狠狠就是一口。

      全场一片惊呼,只要懂行的都知道,颈项乃蟋蟀发力之所在,全身蓄的力量全凭这里转移到牙端,这里要是受伤了,蟋蟀就空有一身力气使不出来,只能任人宰割。

      “下风补草”见势不妙,朱高燧大声道。

      “你们已经补过了”朱瞻基登时不于了。

      “方才我没有叫,”朱高燧的手紧紧捏着扇骨,那张冠玉般的脸上满是冷笑道:“是你们不追击,怨谁?”

      “你无耻”朱瞻基怒极了,他的黑寡妇根本不是金翅王的对手,是凭着一股勇烈之气,和对方的轻敌傲慢,这才熬到了胜利。现在朱瞻基已经把黑寡妇当成自己最大的骄傲,它已经遍体鳞伤,流血不止,岂能让三叔再用一次千年人参,给那金翅王恢复实力?

      但这是赵王的场子,何况还有汉王,最后仲裁判定,可以补草

      栅门落下,分开两只虫,朱高燧忙给金翅王疗伤,朱瞻基还在抗议,不过王贤也已经在给黑寡妇疗伤,他的百年人参虽然不如人家,但黑寡妇的体质极为特殊,流血少,元气损失的也慢,战意却愈发高涨

      这就是古冢蟋蟀的特异之处,常年的yin寒使其一开始行动迟缓,但也使其知觉麻木、血流缓慢。而且随着打斗愈发惨烈,其身手会越发敏捷,那股子狠劲儿爆发出来,是地上的蟋蟀无法比拟的。

      到了此刻,王贤根本不担心胜负了,因为他知道,那千年人参治得了金翅王身上的伤,治不了它的心病——它已经没有战意了

      对于公蟋蟀来说,没有战意就会退走,这是自然法则,但在这有进无退的竞技场上,一心想逃的结果,就是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对手杀死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2-3 22:33

  第二八九章 胜负


      朱高燧也看出来,金翅王已经无心恋战,为其疗伤之后,又持着芡草对着它招呼开了。王贤冷眼旁观,见赵王的草芡得极猛,每一下都铆足了劲儿,跟上次与定国公一战时的潇洒写意判若两人。

      这赵王竟是个天生的赌徒,,王贤暗暗感叹,一般蟋蟀落了下风,斗志萎靡,草法上必然先轻草点引,待蟋蟀缓过劲儿,再渐渐下重草吊性。这家伙一下手就是狠草,就这份胆识便非常人可比,可惜这样的芡草法儿,却是入了霸道违了王道……这只蟋蟀无论输赢,都活不过今天了。有道是以虫观人,知其本心,这应该才是他的本相吧……王贤心中暗凛,比起汉王那种什么都摆在面上的直筒子,这种把狠辣裹在温柔外衣中的家伙,才是最可怕的。

      无论如何,赵王殿下一阵猛搞,让那金翅王的气性越来越足,看起来又一次重整旗鼓,朱高燧才停了草。向仲裁示意起闸开斗。

      起闸再战,黑寡妇依旧原先的战法,仗着自己后劲足,甚至灵活,环着金翅王游走,趁其不备出招偷袭。金翅王似乎也冷静下来,不再横冲直撞,而是也耐心的与对手周旋。

      就这样足足缠斗了盏茶工夫,不知不觉,这场盘肠大战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时辰,两只以体力见长的虫儿,都累得肚裆不断收缩,这对黑寡妇来说不算大碍,但对金翅王却是要命的——因为每一次收缩,它屁股上的伤口都会被扯动,千年人参的止血功效再强,也禁不起这种折腾。

      眼见着金翅王的体力渐渐不支,朱高燧只能心急火燎的下猛草提劲儿。缠斗中,金翅王好象是被什么阻拌了下,突然身形一滞,却把自己的左前爪露给了黑寡妇,黑寡妇焉能放过此等良机?只见它猛蹿上前,一口咬住对手的前爪,合牙便废了金翅王一条腿

      然而当黑寡妇一击得手欲退走,却发现自己竟退无可退,金翅王已经把所有去路都封死了。

      “这不是苦肉计么?”见此情形,众人无不深深震撼,感叹道:“想不到这虫儿也会用兵法”到了这会儿,两只蟋蟀以其顽强的斗志和高超的斗技,已经完全征服所有观众,可惜今日,必有一只命丧于此,或者两只……想到这,人群竟发出了叹息声。

      金翅王终于咬住了黑寡妇的牙,两只蟋蟀再无退路,只有凭实力互角了……它俩也知道到了最后的关头,都用尽全力,四牙交错在一起好一会儿,两个身子仅凭着后足撑地,竟在空中接了个拱桥形状出来,就这么死死支撑着,好久都不见分晓。把观战的看得心旌摇动、跌宕起伏,却已经没有人再喊加油了,都安静的看着这场史诗般的对决。

      这时候,不论谁胜谁负,都可以称得上英雄了,但可惜这是个成王败寇的世界,所以必须要分出个胜负来

      过了一炷香功夫,金翅王牙坚力大的优势终于显现出来,它终于将黑寡妇的牙齿,咬出了清晰可见的的裂缝,黑寡妇痛楚难耐,口一松,下盘也虚浮了。金翅王抓住机会,猛一发力,竟以霸王举鼎的姿态,将黑寡妇拔了起来然后狠狠地从自己的身后扔出去……

      众人惊呼声中,黑寡妇也情知不妙,想挣脱可惜五足腾空,借不得外力。这虫也忒得凶顽,眼看着就要被摔出去,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用那破损的钳子,发狠咬住金翅王的后颈,死也不松口。同时它的两条后腿,也配合着金翅王后甩的力量猛蹬,对手竟也被它带着飞了出去

      这一下有多狠?两只虫竟然飞出了斗盆,跌落到斗桌上,身上血水登时将黄绸桌布浸出一块小却触目惊心的水迹来。

      血水主要来自金翅王,全力的施展、剧烈的撞击,终于使其刚愈合的伤口再次迸裂,大量的血水从其脖颈和屁股上滴落,浸出的水渍越来越大。看上去就像躺在血泊中,虽然腿还在抽动,但已经不可能站起来了……

      黑寡妇也好不到哪去,牙齿断了,一只眼瞎了,两条须子全折了,翅膀也掉了一半,六条腿只剩下四条……这惨状换成在任何一只蟋蟀身上,都死了不知几回了,黑寡妇却仍用四条腿,坚持挺立着

      两只蟋蟀就这样静静的一立一躺,如千年的钟乳石和石笋一样,恒久的对望着。

      好长时间,秋魁堂里一片安静,人们被这场决斗深深的震撼着,都有些回不过神,任着时间流逝。

      王贤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凉意,伸手一摸,竟摸到了丝丝泪痕,他的心里没有胜利者的狂喜,反而满是内疚和自责,压得他不能开颜。

      但朱瞻基的脸上,却写满了喜意,当他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大声道:“牙郎,还不宣布谁赢了”

      那仲裁看看面色铁青的赵王,嗫喏了半天,还是小声道:“获胜者……黑寡妇……”

      “哦吔”朱瞻基这边的人,登时疯狂庆祝起来。那边朱高燧回过神来,看一眼曾经为他带来无数荣誉和财富的金翅王,情不自禁的啐一口:“废物”便起身和汉王离开了,虽然这里是他的地盘,但也不能阻止胜利者忘情庆祝,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欢呼庆祝的人群中,却没有王贤的身影,他默默的将黑寡妇小心收回罐子中,又收殓了金翅王,说一声自己累了,便揣着两只蟋蟀,离开了促织斗场。这时候,朱瞻基已经被薛家兄弟等大赚特赚的家伙簇拥着,兴奋的手舞足蹈,自然顾不上他了……

      来的时候,王贤是和朱瞻基同乘一车,现在他要提前回去,当然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周勇要给他去雇辆车,却被王贤拒绝了,横竖没什么事儿了,还是走回去吧。

      出了清凉别业,满耳都是关于方才那场大战的议论声,王贤没兴趣听那些赞叹之辞,快步离开这条大街,才长长舒了口气。

      “小贤子,你怎么看着不高兴啊?”这几天来,灵霄一直看着王贤全情投入,那是把斗蟋蟀当成头等大事来对待的,现在终于赢了这一场不可能取胜的战斗,她觉着他该兴奋的忘乎所以才对。

      “连你都看出来了……”王贤自嘲的笑笑道:“看来我还是着相了。”

      “这是夸我么?”灵霄登时开心道。

      “……”王贤点点头道:“算是吧。”

      “可你还是没说,为什么不高兴?”灵霄追问道:“你们不是赢了么?”

      “本来斗蟋蟀,只是点到即止的,即使有受伤,也不会这么惨烈。”王贤知道,要是不给她个解释,自己会被烦晚上,“但是我为了取胜,改变了战斗的性质,结果酿成现在这种惨状……”

      “所以呢?”灵霄眨着大眼睛。

      “我可能有点内疚吧。”

      “扑哧……”灵霄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忍俊不禁道:“小贤子你可真逗,不就是两只蟋蟀么?就是不斗,还能活过冬天去?”

      “……”王贤就知道,自己跟这个粗线条妹子说这个,就是对牛弹琴。

      “大姐头,其实大人是在自我反省,”吴为插话道:“蟋蟀虽小,但可以小观大。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只要目的是正义的,就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殊不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似乎是触动了的昔日的创伤道:“不道德的手段是会伤害自己的灵魂的。”

      “你好像很有体会的样子,”灵霄白他一眼道:“你都没捞着进屋。”

      “……”吴为登时语塞,果然是对牛弹琴。

      “他说的没错。”王贤叹口气道:“今天是一只蟋蟀,明日就是一个人,其实一个道理,不择手段的过程,让胜利的喜悦都变了味。”

      “你现在真的一点都不高兴?”一直冷眼旁观的闲云,突然出声道。

      “不高兴。”王贤很肯定的点点头。

      “你不是赢了很多很多钱么?”闲云冷冷道。

      “赢钱啊……”王贤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把赢的钱拿回来,猛地一拍大腿,转身就往回跑,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一地的节操。

      见此情形,灵霄长舒口气道:“这才是小贤子么”

      “不错。”闲云酷酷的点点头道:“说起来,我也买了一百两。”便也往回走去。

      “我五百两。”吴为笑道:“这次要赚翻了。”

      “早知道就多买点了。”二黑闷声道,说着话,他们也跟着王贤回去,却见帅辉站在那里没动弹。

      “愣着于什么,去领钱啊”二黑招呼他。

      “我就不去了……”帅辉苦着脸道。

      “我替你领。”吴为道。

      “不用了。”帅辉要哭出来了。

      “为啥?”二黑瞪着眼道:“你不是把全副身家都押上了么?”

      “可我买的是金翅王赢……”帅辉哭丧着脸道:“以我多年斗蟋蟀的经验看,肯定应该金翅王赢啊。呜呜,一千两银子啊,就这么打了水漂。”

      “活该”众人一起幸灾乐祸道。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2-4 21:47

  第二九零章 九九归一


      短暂的休整之后,幼军又投入到热火朝天的训练中。因为在方山军演中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他们跟着太孙上战场已成定局。战场可不是军演,不做好万全的准备,这支新军一旦遇到状况,肯定会尸骨无存的。

      如何让他们迅速成长,让幼军能在战场上不掉链子,就成了横在朱瞻基和王贤面前最大的难题。对朱瞻基来说,只要按照大纲,严抓训练,赏罚分明就成。王贤的担子就重多了,他不仅要给所有官兵建立档案,并进行追踪记录,还得思考在上次演习中暴露出的问题,并找出解决之道。没办法,谁让他已经在众人心中,种下了万事通的好印象呢?

      结果王贤一回来就忙得四脚朝天,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不过他的努力也是有效果的,在他的带领下,十几个录事参军短短数日,便将一万多名官兵的档案建立起来,并制定了一套完整的管理办法,这样日后就会轻松很多。

      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任务,王贤终于得空歇息一下了,他也不回在东宫的住处,便在营房中倒头大睡。

      刚睡着没多会儿,他就听到有人进来,不用睁眼光听脚步,就知道是太孙殿下。

      “起来起来,”果然是朱瞻基的声音,太孙殿下一把掀开他的被子道:“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还有没有良心”王贤郁闷的睁开眼,用满是眼屎的眼睛瞪着他道:“要不是三天假期都耽误在你身上,我用得着赶工建档么”

      “嘿嘿。”朱瞻基不好意思的笑道:“知道你劳苦功高,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说着可惜的咂咂嘴道:“听说我三叔的九九归一,已经送到府上了,我只好自己回去看了……”

      “等等我。”王贤闻言睡意全无,一下从床上蹦起来,用最快的时间穿好衣服,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就跟着朱瞻基上了车。

      “就知道你个财迷,肯定不放心我自己回去。”朱瞻基取笑他道:“我什么身份的人,能跟你赖账么?”

      “我不过是想长长见识,”王贤讪讪笑道,“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嘿嘿,这次就准备大开眼界吧。”朱瞻基笑道:“这可是九九归一啊,就算我三叔也得吐血”

      “期待期待。”王贤兴奋的热血沸腾,什么疲劳什么困倦,统统一扫而空

      马车离开军营,驶回东宫,拐入太孙府停下。

      两人一下车,便见院子里满是人和箱笼,太孙府的管事牌子是个叫陈芜的太监,忙满脸喜气的迎上来笑道:“恭喜爷,赵王殿下派人送大礼来了。”

      他身后跟着的,是赵王府的管事太监马陆,面色自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朝太孙殿下行礼后,马太监瓮声瓮气道:“我家王爷自然是守信的,请太孙殿下验收一下吧。”

      “怎么我三叔没亲来?”朱瞻基笑嘻嘻问道。

      马太监心说这不废话么,来看你小人得志的嘴脸?看他的宝贝被你霸占?闷声道“我家王爷有事在身,不能亲至。但这些东西都是我家王爷亲点的,让臣给殿下送过来,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

      “我当然信得过三叔,”朱瞻基笑眯眯道:“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验一下吧。”说着进了屋,大刀金马的在正位坐下,王贤立于他身后,赵王府的人便开始上呈宝物。

      侍卫们小心打开第一口箱子,从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口镶着珊瑚珠的楠木盒子,一个宫女捧上前,另一名宫女打开盒子,竟是一尊羊脂白玉雕成的九玲珑宝塔,一旁的马太监道:“烟云流动九玲珑宝塔一尊。”

      朱瞻基和王贤看着那玉雕的宝塔,似乎真的氤氲在烟云中一般,显然是一件至宝。不光王贤,连朱瞻基都咽了下口水……

      看到他们这样子,马太监心里轻蔑的笑笑,真是没见过世面。转念一想,这些宝贝就要全归人家了,又心疼的不能自已。

      第二样礼物呈上来,是一棵绿叶白心的白菜,在白色菜心上落有一只满绿的蟋蟀,绿色的菜叶旁有两只黄色的马蜂……这看似平常的玩意儿,竟是用一整块翡翠雕出的,浑然天成,栩栩如生

      朱瞻基和王贤的口水登时下来了,心里头满满都是‘我要我要,的呐喊声

      第三样礼,是一尊三寸高的珍珠蚌佛……这蚌佛不是雕出来的,而是天然长成的,看得朱瞻基和王贤眼都直了,果然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王贤光在那惊叹,朱瞻基心里却转动开了,他记得父亲说过,建文皇帝有一尊这样的蚌佛,一直奉为至宝,靖难之役时,还每日对其膜拜,后来金陵城破,皇宫大火,那尊蚌佛也随着建文帝不知所踪了。朱高炽以为,蚌佛被建文帝带出宫了,原来是落在了赵王手里。只是不知为何,三叔将其送给了自己。

      沉吟间,已经过去了五六样礼品,什么拳头大的走盘珠、天竺红宝石佛手、大食心形天蓝星、金绿石猫眼,都是些让人口水直流的奇珍异宝,不过朱瞻基并不喜欢,他喜欢的是稀罕玩意儿,而不是值钱的东西。

      不过从第十一样开始,他的眼睛又亮了。

      “第十一样,四尺千金剑。”马太监报一声。

      朱瞻基盯着那柄金色剑柄,黑色剑鞘的古样长剑,沉声问道:“这是李龟寿的千金剑?”

      “不错,正是唐晋公王铎送给李龟寿的千金剑”马太监沉声道。

      朱瞻基伸手握住剑柄,抽出宝剑一看,那剑身虽经数百年,仍寒气逼人如一泓秋水,信手刷得一甩,便将桌上一个瓷茶碗一劈两半,切口处十分的齐整,连点毛边都没有。

      “好剑好剑在古代名剑谱上排第三十七,也是有原因的。”朱瞻基说着,却脸色一变道:“不过我三叔那柄湛卢呢?那可是排前十的名剑”

      “那是我家王爷的随身之物,前些天练剑时不小心崩了个口子,不敢拿来糊弄太孙”马太监闷声道。“所以这把千金剑,算是最好的了。”

      “不糊弄我?”朱瞻基睥着他道。

      “不糊弄。”马太监就差指天发毒誓了。

      “下一样。”朱瞻基勉强接受道。

      “第十二件,是龙血木手杖”

      “愈发敷衍了,”朱瞻基不悦道:“拿跟拐棍敷衍我”

      “殿下息怒,紫檀木、花梨木、楠木算宝贝吧?”马太监忙解释道。

      “当然算。”

      “那就是了,这种龙血木不产自中土,是我叔叔从西洋最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据说即使在当地,也是一种奇木,刀砍不断,火烧不着,实乃天下最顶级的木料,可惜带回来的数量太少了,只够做这根拐杖,也是我家王爷,对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说起来,马太监是还郑和的远房堂侄。

      “那好吧……”扯到孝道上了,朱瞻基也就没法说啥了。

      接着是一张硕大的神臂弓,这又戳到了朱瞻基的兴奋点上,按捺不住上前把玩道:“神臂弓,实弩也以山桑为身,檀为峭,铁为枪膛,钢为机,麻索系札,丝为弦,可射三百步,透重札可谓天下第一弓”

      “第十四件,乌金软甲”随着马太监一声唱,宫女奉上一件黑黢黢的软甲。

      王贤一听,眼就亮了,心说总看小说里讲,古代有软猬甲、金丝甲之类的东西,想不到今日还真见了,不过怎么这样不起眼,不会是糊弄人的吧?

      朱瞻基却是识货的,拿起那件黑黝黝的软甲,仔细一看道:“确实是十层乌金丝编成的软甲,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说着拿起来,给马太监穿上,然后从侍卫腰间拔出长刀。

      “殿下,您这是……”马太监吓得脸都绿了。

      “穿着天下第一的软甲,你有啥好怕的?”朱瞻基笑着举刀道。

      “饶命啊……”感情真是要拿自己试刀呀,马太监吓得拔腿就跑,却被侍卫死死按住,眼睁睁看着太孙殿下一刀捅了上来。

      “哎呀妈呀”马太监肚子一痛,竟吓尿了裤子,但低头看时,却见自己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面似火烧道:“殿下,臣,臣换条裤子去。”

      “去吧。”朱瞻基见终于教训丨了这个傲慢的家伙,哈哈大笑道:“瞧你这点出息。”

      马太监灰溜溜的下去,朱瞻基把那软甲递给王贤道:“穿上,保命的好东西。”

      “还是殿下穿吧。”王贤谢绝道:“你的命比我珍贵。”

      “哈哈,我功夫比你好,身边又满是高手护卫,穿这个除了捂痱子,没啥用处。”朱瞻基说着,亲手给他套上,沉声道:“本来你应该上府学、考举人的,是我把你硬拉上战场,就得让你多几分保命的把握。”

      “殿下……”王贤不禁生出些感动,不管朱瞻基对别人多腹黑,对自己还算是真心的。不过也不能大庭广众解我的扣子吧“您能让我自己穿么?”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2-6 22:13

第二九一章 大有收获

   马太监换了裤子回来,继续呈上礼物,什么太祖皇帝穿过的盔甲、宋朝官窑的瓷器、王右军的字帖、阎立本的帝王画、蔡邕的焦尾琴、元朝皇帝曾用的金玉棋盘……奇珍异宝应有尽有。看得王贤和朱瞻基口水流了于、于了流,今天真叫长了见识。

      就这样一样样、一件件呈上,足足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呈到了第七十八样,一株五尺高的血色珊瑚树。到这时候,王贤和朱瞻基已经有些提不起精神了,没办法,再好的宝贝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的。

      突然一声云板响,让昏昏欲睡的两人一下打起精神,接着是曲笛声、堂鼓声,不带烟火气的悠扬乐声中,一个婉转如清泉击石,沁人心脾的女声开口唱道:

      “辐辏,获配鸾俦。深惭燕尔,持杯自觉娇羞。怕难主频繁,不堪侍奉箕帚。惟愿取偕老夫妻,长俦奉暮年姑舅……”

      唱腔细腻婉转,如泣如诉、大有绕梁之意,令人**蚀骨,就连朱瞻基这种听惯了宫廷南曲的人,也不禁被深深吸引,凝神聆听起来。

      王贤却更想看看那个唱曲的人,长得什么样,目光顺着歌声望向大堂左侧的楼梯,便见一匹薄如蝉翼的丝绸,顺着长长的楼梯如流水般垂下,那丝绸上绣着锦簇的花团、飞舞的蜂蝶,栩栩如生到能让人看到蜂蝶在飞,能嗅到花朵的芬芳。

      顺着那长长的丝绸向上望去,只见丝绸的另一端竟披在一个绝色女子的肩上,唱曲的也是那女子,只见她身材婀娜窈窕、五官如梦似幻、眉眼盈盈若水,勾魂摄魄……让人看上一眼,便深深的陷进去,不可自拔。无比的纯真与无边的魅惑,两种本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在她身上浑然一体,宛若天成

      世上竟有此等女子,王贤心中狂叫起来,简直是来祸害人间的么

      直勾勾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不妥,赶紧暗暗咬了下舌尖,别过头去不再看那张绝世的容颜……

      待到一曲终了,堂中依旧余音绕梁,又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被马太监的公鸭嗓子唤回神来:

      “第七十九样,天下第一南曲班子。”

      伴着马太监的声音,八个怀抱着各色乐器的苗条女子现出身形,向太孙殿下款款行礼。

      “好家伙,还是女子乐班……”朱瞻基挠挠头道:“这样也可以啊。”

      “第八十样,天下第一苏绣一幅。”

      “倒也名副其实。”朱瞻基点点道:“我在小姨奶那里看过一幅,似乎也没有这份神韵。”

      “第八十一样,”终于到了最后一样,马太监故意顿了顿,才拖长声音道:“天下第一美女一位。”说着语气中带着老大的惋惜道:“小怜姑娘,还不下来拜见殿下。”

      那披着长纱的绝色女子,便袅袅娜娜的下得楼来,如一朵俏生生的水莲花般立在朱瞻基的面前,盈盈下拜道:“奴家拜见太孙殿下,千岁千千岁。”声音如珠玉落盘,沁人心脾。

      朱瞻基的反应却很平淡,只是缓缓点头,没有说话。

      马太监有些失望的暗叹一声道:“九九归一备齐,殿下若没有异议,臣便回去复旨了。”

      “好。”朱瞻基点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太监见自己这么辛苦,连个赏钱都没有,不禁大为失望,可对方是太孙,他又能说啥?只好失望的告退。

      赵王府的人走的于于净净,太孙府大堂内登时安静下来,朱瞻基手指轻叩着椅边的茶几,依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贤等人便安静的等他回过神来,好半天,朱瞻基才悠悠道:“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这话自然是问王贤的。

      “殿下在想,该如何分赃。”王贤笑道。

      “知我者仲方也。”朱瞻基笑了:“不错,八十一件四六分成,还余下一件也给你,这样我四十八件,你三十三件,你算算对不对。”

      “对……”王贤这个汗呀,感情您刚才费这么大劲,是在算数呢。

      “你先挑吧,挑剩下是我的。”朱瞻基大大方方的一挥手,可把那帮子太监给羡慕坏了,这可都是价值巨万的宝贝啊,别说挑三十三件,随便捡上三件,这辈子就够吃够喝了。

      “呵呵,当初不过是戏言,我过过眼瘾就成了,还是殿下都留下吧,”王贤却摇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把这些宝贝弄家去,全京城的贼儿,还不都得惦记上?”

      “不能够,你现在也是有护卫的人了,还怕区区几个毛贼?”朱瞻基哂笑一声道,起身道:“你不挑我先挑,被横刀夺爱别哭鼻子。”说着便一阵乱指道:“这个、这个、这个、那个、还有那个……”他指到哪个,便有太监将其搬到一边,净是些宝剑、神弓、珍玩、字画之类,纯粹由着性子,只看喜好,不论价值。

      噼里啪啦一阵乱指过后,朱瞻基问道:“多少样了?”

      小太监赶紧清点一下,禀道:“爷,四十六件。”

      “还有两件。”朱瞻基看看那些箱子里的珠光宝气,还有那些美女,最后摇头道:“算了,没有我喜欢的了,都是你的了。”

      “别价”王贤忙道:“殿下再看看,我真不要那么多。”说着使劲把目光往那个绝色女子,还有那个女子戏班上瞥,咳嗽道:“至少,再拿走那两样吧。”

      “不要了,不要了,多少算多?”朱瞻基摆摆手道:“把剩下的给军师抬过去,”顿一下,看看那几个美女道:“她们自己有脚,不用抬。”

      “慢着,殿下借一步说话。”王贤忙道。

      “你们都下去。”朱瞻基摆摆手,一众宫人并那几个美女便鱼贯退下,堂中只剩下他和王贤。

      “殿下什么意思?”王贤急道:“那些女子是送给你的”

      “九九归一都是给我的,我转送给你,不成啊?”朱瞻基笑道。

      “多谢,好意心领了。”王贤摇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那就不是我之所好。”朱瞻基也摇头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王贤一脸不信道。

      “那也得分什么样的美人”朱瞻基苦笑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我是……”王贤挠挠头道:“真不明白。”

      “也有你不明白的时候了。”朱瞻基哈哈一笑,笑声渐渐转冷道:“你是怎么对付金翅王的?”

      “用的美人计啊。”王贤恍然道:“你是说,这些女子有问题?”

      “防人之心不可无。”朱瞻基沉声道:“我三叔最好玩阴谋诡计,他送来的东西,只管笑纳无妨,至于送来的人,我可不敢收。万一要是个女间,到时候辣手摧花,可不是多愉快的事”

      “既然有这份顾虑,你为何不于脆把她们退回去?”王贤感觉喉咙有些发于。

      “退回去?”朱瞻基冷笑道:“我确实想过,但转念一想,我何不将计就计,用她们坑我三叔一把?”

      “怎么坑?”

      “现在说这些还早,”朱瞻基摇摇头道:“到时候我自有主张。”

      “……”王贤有些明白朱瞻基的思路了,这货觉着这些女子还有用,但不放心放在自己身边,就把麻烦推给自己了。亏着他刚刚还小小感动,觉着自己是太孙殿下的真爱……原来其实还是那么回事儿。

      “你也别太担心,我岂能害你不成?”见他面色有异,朱瞻基安慰道:“她们的目标是我,放在你那里,她们反而投鼠忌器,只能规规矩矩,不敢造次。你只要稍微留神点,便可平安无事,还能享尽艳福,何乐不为?”说着嘿嘿一笑,露出淫荡的笑容道:“再说我相信你的魅力,若能征服她们的身心,让她们心甘情愿改弦更张,那就再好不过了。”

      “哎”朱瞻基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作为太孙殿下最亲密的狗腿子,王贤还能说个啥子?无奈的叹口气道:“我这算交友不慎么?”

      “得了便宜还卖乖……”朱瞻基白他一眼道:“有我这样的朋友你偷着乐吧”说着拍拍他道:“就这么说定了”

      “……”王贤彻底无语了:“不过,我上哪安置她们去,总不能带去军营吧?”

      “这个你放心,我已经替你物色了一处宅子,本打算带你去看看再说,但这阵子你不是忙么?我便自作主张,替你盘下来了。”朱瞻基笑道:“今天正好有空,我们这就去看看,还能不能入你的法眼吧。”

      “宅子……”王贤心说咋没翻黄历看看,今天是啥好日子呢,怎么房子、票子、女子一下都有了呢?但他有些奇怪道:“你没事儿操这个心于啥?”他和他的小伙伴们都住在军营里,连东宫都很少回了,所以他自己都没想过买宅子,不知道朱瞻基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呵呵”追问之下,朱瞻基只好说实话道:“本打算给你个惊喜来着,我把嫂夫人给接到京城来了。”

      王贤的下巴登时掉到地下了。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2-7 19:39

第二九二章 新宅


            马车似乎是刚驶出东宫便停了下来,朱瞻基跳下车来,指着眼前的高门大院道:“快瞧瞧,还可心不?”

      “有些过了吧……”王贤看这宅子的规制,虽然循着国初时的低调之风,但还能看出是高官的居处。“这似乎是四品官的宅第。”

      “放心好了,这两天就让人把门脸改一下,去掉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就得了。”朱瞻基笑道:“再说,是我送你的宅子,谁敢多说什么?”

      “太不低调了……”王贤叹气道。

      “你得考虑本殿下的面子啊,太寒酸的宅子我拿不出手啊。”朱瞻基臭屁道。

      “没让你送……”王贤无奈道。

      “我必须要送。”朱瞻基斩钉截铁道。

      说话间,里头屋门敞开,出来个穿着青色直裰,头戴平定四方巾,面皮白净的中年人,一见到朱瞻基便赶紧跪倒请安。

      “起来吧,”朱瞻基点点头,指着王贤对中年人道:“这是府里的管事,来见过你家主人。”

      “小人陈发拜见主人。”中年人忙对王贤深深一揖道。

      “呃,免礼。”王贤稍一顿,还是顺着朱瞻基的意思点点头。

      “当然,这管家只是暂时在这边监督着于活的,等你入住后,若是不合心意,随便换了就是。”朱瞻基笑着对王贤道,又对身边的管事牌子陈芜道:“真到那时候,你少跟军师关说。”

      “臣知道了。”陈芜忙应道。

      “不知二位是……”王贤轻声问道。

      “这是我三叔。”陈芜尴尬的笑笑道:“不过军师放心,我三叔要是不中,我也不会向爷推荐他,我三叔十年前就在安平伯家做管家,忠臣勤恳、得体有度是出了名的。他的好处,您用些日子就知道了……”

      “好。”王贤点头笑笑,谈不上不高兴,也谈不上多高兴。

      “好了好了,都是暂时不作数的,快进去看看你的新家吧,这里多好啊,离我那才一里多地。”朱瞻基不由分说,拉着他便往里走。边走边介绍道:“这里是个寺卿的宅子,那老倌儿也是你们杭州人,说起来你还可能认识,叫……”说着挠挠头道:“我也忘了叫啥了。”

      “叫高贞,致仕前是鸿胪寺卿。”陈发忙答道。

      “对,就叫这个名字,”朱瞻基笑道:“果然是贵人多忘事。”王贤心说,您拿这话来形容自个合适么?

      说话间两人进到门内,见比起外头低调,里面是一点儿也不低调,前后四进的大院子,前院是会友宴饮之地,二进是个花园子,如今虽是深秋,但江南草木润泽,仍旧一片苍绿,还有个亭子掩映其间,不失为居家胜景。再往后是内宅和下人的院子,建筑装饰都十分的考究,一看就是下过本钱的,而且很有品味……就连王贤这种外行,都觉着处处让人舒服,至少比雕梁画栋、气象森严的太子府,让人舒服多了。

      “那老倌儿家里本就是个大户,起居讲究着呢。不像寻常京官那样随便赁个宅子,不管孬好的就那么住着。人家几年前买下这处宅子,又花大价钱从苏州寻了工匠来修治过,本打算住上十多年的,结果因为说错话,提前致仕了。”朱瞻基得意笑道:“结果让我捡了便宜。”

      “便宜?很便宜么?”就算是送的,王贤也不能不问问价。

      “当然便宜了,陈芜,你跟军师说说。”朱瞻基这种甩手掌柜哪能说清楚,便推给经手此事的管事牌子。

      “遵命。”陈太监轻声应一下,对王贤笑道:“好叫军师知道,这座院子占地四亩、九成新,又是在皇城里,按照京城现在的行情,多了不敢说,五万两银子是绝对好卖的。但那高老大人听说太孙要买,只要两万两银子,太孙殿下过意不去,执意要加价,怎奈老大人死活不肯,最后推却不过,也只好笑纳了。”

      王贤看一眼这个眉开眼笑的死太监,心中暗骂道,人家不就是想卖太孙个好么?这傻货三万两就把太孙卖了,还以为自己有本事。

      朱瞻基对此却不太在意,对王贤笑道:“看过还满意么?”

      “满意。”王贤还能说什么呢?

      “哈哈满意就好,”朱瞻基笑道:“看起来用不了两天就收拾完了,到时候,再进点懂规矩的丫鬟婆子厨子之类,嫂夫人来了就能过日子。”

      “殿下太费心了。”王贤一脸感激道:“臣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什么也不用说,”朱瞻基哈哈大笑着拍拍他道:“你我之间还用说什么

      “殿下,臣。”王贤眼泪都快下来了:“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我不要你肝脑涂地,我要你安安稳稳活着,给我当一辈子的兄弟。”朱瞻基有些动情的笑笑,说完话锋一转道:“行了,别婆婆妈妈了,我要去看我小姨奶,你去么?”

      天香庵里的徐妙锦么?王贤一时有些失神,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寂寞烟花空绽放,有谁倾心有谁怜,的绝世美女,竟有点头答应的冲动。好在他脑海中始终有根红线,悬崖勒马道:“我去于什么?”

      “是啊,这次没理由了,”朱瞻基挪揄笑道:“行了,见过一次就够本了,再说你家里这个叫什么小怜的,还不够你美的么?”

      “我可不敢碰。”王贤大摇其头道。

      “要碰,不仅要碰,还要大碰特碰”朱瞻基却荡笑道:“非要让我三叔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可”说着便大笑着走了。

      王贤和那叫陈发的管家,目送着朱瞻基的马车远去,便见一队侍卫护送着十几辆大车缓缓而来,这是给王贤送他的三十五样礼的,其中也包括那个叫‘小怜,的女子,还有那个女子乐班。

      不过那叫小怜的女子,戴起了厚厚的幂罗,遮住了那惊魂动魄的容光,显然她也知道自己的样貌,有何等杀伤力。另外八个乐女没有遮面,美丽的容颜,苗条的身段,引得侍卫们频频偷瞧。心里自然对王贤这个‘享尽艳福,的家伙,各种羡慕嫉妒恨

      殊不知那个‘享尽艳福,的家伙,却一阵阵的头疼……家里多上这么群妖精,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老爷,”陈发本来在一旁垂首候着,但看王贤面色一阵青一阵红,这才恭声问道:“请问这些姑娘是……”

      “咳咳,殿下打赌赢的。”一声‘老爷,,叫得王贤暗爽不已,“又转送给我了。”

      “那小人如何安顿几位……姑娘?”陈发请示道。

      “先收拾出后院让她们住着吧。”王贤叹气道:“等我夫人来了再说。”

      “这……老爷,恕小人多嘴,”陈发小声道:“是不是等夫人到了,再启用后院?”作为一个老道的管家,他早将王贤家的大事小情,弄得清清楚楚。按说双方才刚开始接触,他不好太多嘴,但眼见着自家老爷出昏招不说,就是失职了。

      “什么意思?”王贤一愣,旋即醒悟过来,确实,就算林姐姐大度不计较,自己也得注意维护她身为女主人的地位。说着赞许的看看陈发道:“说的不错,你看着安排吧。”

      “小人先将她们安排在客房如何?”陈发轻声询问道。

      “嗯。”王贤点点头,又看向那装在八口大箱子里的三十三样宝贝,同样也是大麻烦啊放在家里不是招贼惦记么?“这个,你有什么主意?”

      “老爷担心这些箱子的安全么?”陈发小声问道。

      “是啊。”王贤点头道:“这都是殿下的赏赐,不敢丢,但京城藏龙卧虎,赵王爷说不定也心有不甘。”

      “其实老爷不必担心,”陈发恭声道:“咱们可是住在皇城根下,巡夜金吾从不间断,闹不起毛贼的。”

      王贤想想也是,每天夜里皇城是关门的,能够居住在皇城里的,也都是达官显贵,巡夜的金吾从不间断,遭贼的可能性很小。

      “还是小心为妙。”王贤想一下,暂时也没有好办法,退给朱瞻基他又不甘心,只能先搁在家里,日夜加强警备吧……好在他现在手下就是不缺人。

      王府侍卫正将一口口箱子小心搬到库房中,王贤则和周勇一道,在一丝不苟的进行警卫设计,一个好的安保系统,不仅可以保卫人的财产,还能在危机时刻救人一命。所以丝毫马虎不得。

      “好啊臭小贤你敢撇下我”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听得王贤心头一紧,“这么热闹不叫着我”这么说话的自然是他的小师傅灵霄大姐头了。今天本来是休息半天的,当时王贤要睡觉,灵霄和闲云他们便出去闲逛,给王贤个睡觉的机会。

      结果朱瞻基急匆匆来,急匆匆拉他回去,王贤没来得及通知他的小伙伴们,就跟着朱瞻基回去坐地分赃了。看完九九归一又来看房子,却不叫着灵霄大姐头,这罪过得多大?

      “我哪知道你上哪去了。”王贤苦笑道。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2-7 23:32

第二九三章 试枪

      “你猜不着我见到谁了。”顾不上跟他斗嘴,灵霄一脸大惊小怪道。

      “谁?无缺公子?”王贤一边和周勇忙活,一边随口问道。

      “吓”灵霄吃惊的瞪着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你咋知道的?”

      “我掐指一算。”王贤得意的笑,灵霄白皙的小手便熟练的搭上他腰间软肉,才忙说实话道:“这不难猜,这世上你认识我认识,又能让你这么大反应的,除了那位玉树临风、人见人爱的无缺公子,还有别人么?”

      “哦……”灵霄想想也是,说着粉拳轻抡道:“你就不能笨一点,让为师高兴高兴”

      “徒儿记住了。”王贤赶忙点头,笑道:“您在哪碰见他的?”

      “其实没见着他,是吴小胖看到他那个老仆人了,”灵霄道:“小胖说韦缺缺肯定来京城了,于是他和我哥跟上去盯梢,让我回来知会你一声。”

      王贤心说,其实是怕你冒冒失失,引起人家的注意,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把手里的图纸递给周勇,对灵霄道:“送你样好东西。”说着便拿起个檀木盒子,带着灵霄进了屋。

      进了门,王贤便开始解衣襟的纽扣,惊得灵霄瞪大眼道:“你要跟我做坏事儿么?”却说王贤刚成婚那会儿,小夫妻初尝男女之事,食髓知味,几乎是整日足不出户。当时灵霄很奇怪,为啥他俩突然不跟大家玩了,要去敲门叫他俩出来玩,被银铃死死拉住。灵霄说你不让我叫他们也成,但得告诉我他俩在于啥吧?银铃比灵霄稍大,已经懂事儿,红着脸告诉她,他们做坏事儿呢……灵霄又问,为啥咱们不能进去一起做?银铃的脸都能烫熟鸡蛋了,狠狠掐她一把道,记住了,只有两口子才能做坏事儿,不是两口子不能做坏事

      “做什么坏事儿?”王贤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险些晕倒道:“再胡说八道,小心嫁不出去”

      灵霄这才松口气道:“那就好,咱们又不是两口子。”说着又有些生气道:“为什么你和林姐姐是两口子,不和我是?”

      “咱们……是师徒……”王贤彻底无语,自己在这方面就够白痴了,但跟懵懵懂懂的灵霄一比,简直就是情圣了。他不再说话,将身上那件黑黝黝的背心脱了下来,递给她道:“眼看入冬了,你回头当夹袄穿了吧。”

      “这是……”灵霄虽然对男女之事无知,但却是识货的,一摸那非丝非毛的材料,便眼前一亮,低声惊呼道:“哪来的乌金丝?”

      “你倒是有见识,”王贤笑道:“这是赵王殿下输给太孙的,太孙送给我的,我再转送给你的,你穿上吧,不然整天冒冒失失的让人担心。”

      “我穿着太大了。”灵霄摇摇头道:“再说我比你武功高多了,你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衣服软得很,稍为大一些,打个褶就可以了。”王贤温声道。

      “那成什么样子了,我才不穿呢,”灵霄却不由分说,给王贤套回去道:“你还是留着保护自己的小命吧。”见王贤还要坚持,她咯咯笑道:“小贤子,你还真孝顺为师,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身上就有一件,而且合身多了所以你就安心穿着吧,”说着甜甜的一笑道:“要不要我也脱给你看看”竟真作势要解衣襟的纽扣。

      王贤看看她日渐高挑窈窕的身材,一脸黑线道:“不必了。”

      “才不给你看呢。”灵霄的俏面上写满了开心道:“不过人家还是很高兴的,这说明小贤子是关心人家的。”

      难得她能正确体会一次别人的心意,王贤刚要欣慰的表扬她几句,却听灵霄妹子话锋一转道:“不过,花园子里那些女的是咋回事,她们怎么在我们家

      “哦,那些女的啊…”王贤面现尴尬之色道:“跟这件甲一样,都是太孙送的。”

      “吓,还有送活人的。”灵霄惊讶道:“送给你于啥,又不能吃?”

      “王公贵族送什么的没有?”王贤忙岔开话题,把那檀木盒打开,“不要宝甲,那就送你这个吧。”

      灵霄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看着躺在墨绿丝绒面上的玩意,好奇道:“这是火铳么?”“不错。”王贤点头道。

      “还有这么小的啊?”灵霄说着使劲张开双臂道:“我以为火枪都那么长呢。”

      王贤探手拿起盒中的一尺短铳,只见其以象牙为柄,以精钢为膛,镶金嵌玉,端的是华贵异常,“据说这是大内的匠作造出来,给龙子龙孙们防身用的,但能造得这么小,威力又大的,没有第二把。”

      “快给我,快给我,我要打一枪”灵霄兴奋的两眼发亮。相处这么久,王贤还是很了解她的,知道她不喜欢一般女孩子喜欢的珠宝玉器,反倒喜欢这种男人才喜欢的东西。

      于是两人便七手八脚配合着,从枪口中塞入火药,用铁条桩实火药,再放入几颗铁弹,王贤取火刀火石点燃纸媒,递给手持火枪的灵霄,躲到她背后道:“往外打,千万别往有人的地方……”

      话音未落,就听轰得一声大响,一股白烟扑面而来,灵霄没留神,竟被震退了两步,好在有王贤这个肉盾才没跌倒。顾不上别的,两人先往外看,就见门外的大水缸四分五裂,里头的水哗得淌得满院子都是。

      灵霄靠在王贤怀里,揉着有些酸胀的胳膊,小脸写满惊讶道:“这火枪真厉害。”

      王贤点点头道:“这一枪若轰在身上,凭你武功再高,那也抵挡不住。”

      “那练武还有什么用?”灵霄喃喃道。

      “哈哈,放心吧。”王贤扶正她的娇躯,笑着安慰道:“至少咱们这辈子,练武还是很有用的。”

      这时候,周勇听到枪声跑过来查看,见大人安然无恙在和灵霄姑娘**,这才放了心……两人的姿势看上去有些暧昧,也难怪人家会瞎想。

      “真神奇啊,”灵霄有些爱不释手的把玩着火枪,却又递给王贤道:“还是你留着吧,你武功稀松,正好用这个防身。”

      “不是有你保护我么?”王贤笑道。

      “也是。”灵霄便喜滋滋的收下了,“以后倘若撞到有人想要害你,我便砰得一枪,哄得他哭爹喊娘。”

      “正是,徒儿这条小命,就全靠小师傅了。”王贤笑道。

      “你今天嘴可真甜。”灵霄笑着笑着,突然意识到什么道:“不会是想买通我吧?”

      “买通你什么?”

      “不让我跟林姐姐说,”灵霄狐疑的看着他道:“你收了个比她还好看的大姑娘。”

      “咳咳咳,我是那样人么……”王贤郁闷道:“再说,你林姐姐马上就要进京了。我能瞒得住么?”

      “那你要我于什么?”灵霄好奇道。

      “两件事。”王贤道:“第一,等你林姐姐来了,你要帮着证明我的清白

      “男人也有清白么?”灵霄又不明白了,“不是女人才有么。”

      “就是我进京这几个月,从没碰过女人,当然也包括花园子那些女的。”王贤郁闷道。

      “瞎说,你刚才还碰我了呢……”灵霄羞羞道。

      “我去,这不叫碰”王贤要被她弄抓狂了:“呃,好吧这也叫碰,但这是纯洁的身体接触,我指的是……”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做坏事那种?”灵霄提点道。

      “对”王贤忙点头。

      “还有第二个呢?”

      “第二个……”王贤叹一声道:“就是在我被那女的勾了魂去之前,你得把我拉回来。”他已经想清楚了,虽然朱瞻基撺掇自己收了那小怜姑娘,但他实在没法接受,有朝一日有可能要杀死自己女人的结局。所以只能和她始终划清界限,可对于能否在小怜姑娘面前把持住,他实在是没信心,只能给自己戴上个紧箍咒了。

      “你不是发烧吧?”就连灵霄这种粗线条的,都觉着不可思议道。

      “当然不是。”王贤一脸严肃道:“我要对得起你林姐姐。”

      “怎么拉回来?”灵霄马上变得认真许多。

      “随便了,比如给我一拳,大喝一声,甚至泼一盆冷水……”王贤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那个美到沉鱼落雁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女子显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神情有些黯然,娥眉轻蹙的样子,叫人分外怜惜……果然是人如其名。

      王贤的心跳,不自觉的开始加速,声音变得无比温柔道:“小怜姑娘有事么?”

      “小女子听到后院巨响,”女子朝王贤敛衽一福,声音柔柔道:“斗胆过来看看,冒昧之处,求大人见谅。”

      “呵呵没啥,”王贤本来的性子就比较随和,此刻更是变得和蔼可亲道:“我们刚才试了下枪,对了,小怜姑娘,你贵姓?”

      “小女子姓顾。”女子本来听他和小丫头的对话,以为遇到了个柳下惠,正在哀叹自己的命运,被人转送来转送去,越送越低不说,还落到个道学先生家。但看到王贤这副样子,她登时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多虑了,猫儿不吃腥,难道吃素不成?

      顾小怜眉头一展,面上便绽出浅浅的笑容,秋波婉转,勾魂摄魄,叫个王贤看直了眼。

      “咳咳”灵霄实在想不到,自己的职责竟是这样的刻不容缓,使劲佯咳两声,提醒这家伙口水都要下来了。
作者: 悠然自樂    时间: 2013-12-8 22:03

第二九四章 小怜

       灵霄好一个咳嗽,王贤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咳嗽两声,才问道:“小怜姑娘还有什么事?”

      小怜姑娘轻摇螓首,口中却低声道:“不知大人会如何安置我等。”

      “这个么……”王贤道:“你们先在这里住下,过阵子夫人到了再说。”

      “是……”顾小怜心说,看来那位林夫人,是这一家的河东狮,不过她相信自己的魅力,是这位年轻的大人不可阻挡的。便怯生生的偷望他一眼,如水莲花不胜的娇羞,看的王贤又是一呆,这才恭恭敬敬的告退出去,身姿如轻风浮细柳,怎一个婀娜多姿。

      “我真佩服你”见王贤的目光一直收不回来,灵霄赞道。

      “佩服我哪一点?”

      “真有自知之明。”灵霄咯咯笑道。

      “子曰,食色性也。”王贤这才讪讪收回目光。

      一直忙到傍晚,才完成新宅子的安保布置,王贤总算可以略略放心了。明天还有训练,他是要回军营睡的,但那陈发已经备好晚饭,便在宅子里吃完了饭再回去。

      见老爷忙完,陈发便请他到前厅吃饭,一边给王贤布菜,一边歉意道:“本以为老爷得过阵子才入住,还没来得及请厨子,只好去一品楼叫的酒食,虽然酒楼的食盒挺保温,但一路送过来,口感还是难免受影响。”

      “老陈你过虑了,我个无品无级的芝麻官,吃喝上没那么讲究。”王贤摇头笑道:“别把这当成是伯爵府。”

      “老爷将来肯定不只是伯爵,”陈发笑着恭维道。

      “呵呵,托你吉言。”王贤笑笑道:“对了,我灵霄妹子去哪了?”

      “方才看时,灵小姐在前院和小怜姑娘一起唱歌呢。”陈发恭声道:“方才小人已经去请过了,她说就来。”

      “嗯,”王贤点点头道:“你要把她当成我亲妹子。”

      “小人晓得了。”陈发道。

      “小怜姑娘……和那个乐班的起居饮食,已经安排好了吗?”如果说美色是天赐女子的武器,顾小怜的美色便是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男人只消看她一眼,心里便会留下深深的刻痕,久久无法忘怀。

      “已经安排好了。”陈发道:“她们先住在前院的客人房,铺盖家什都是全新的,委屈不着。请到厨子之前,先请酒楼为她们送餐,跟小人吃一样的价钱。大人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

      “暂时就这样吧,等夫人到了再定。”王贤点点头,看见灵霄蹦蹦跳跳的过来,那小怜姑娘却没有一起来,他不禁有些怅然若失,问道:“你不是和小怜姑娘在一起么?”

      “是啊,我叫小怜姐姐一起来吃饭,她却是不肯,说不能坏了规矩,非要和筝儿、玉笛、丝竹、月琴她们一起吃。”

      “和乐器一起吃饭?”

      “不是不是,是另外八个女孩儿的名儿,都跟乐器有关呢。”灵霄叽叽喳喳的说着,紧挨着王贤坐下,看到桌上的菜肴,登时就激动了:“大闸蟹,大闸蟹,我最爱的大闸蟹”说着目光便在大盘中巡梭,挑了个最大的,笑嘻嘻的递到王贤手上。

      侍立一旁的陈发心说,这灵霄小姐虽然不太懂规矩,却还是有大有小的。便见王贤一脸无奈的用随盘的蟹三件将螃蟹卸开……食蟹分‘文吃,和‘武吃,,所谓的‘武吃,就是手口并用,吃的是快意,但是这样乱嚼一气的牛吃蟹,自然是要被达官贵人笑话的。达官贵人们,都是文吃的。所谓‘文吃,就是用工具,吃的是高雅,有人专门创造了锤、刀、钳三件工具来对付螃蟹的盔甲,但这套工具才发明出来不久,只在京城上层流行,一般人是不会用的。

      但王贤却可以操作自如,只见他先是用剪刀逐一剪下两只大螯,再用锤对准蟹壳四周轻轻敲打,轻松掀开背壳,然后用纤细的银刀,将金黄的蟹黄、洁白的蟹膏、鲜嫩的蟹肉一一取出,连蟹爪中的一点肉屑都不会剩下。

      陈发见状暗叹,看来这位爷也是大有来头的,但更让他惊掉下巴的,是王贤解下一块蟹肉,便递给灵霄一块,灵霄甚至懒得伸手,直接张着小口来接,惬意的眯缝着眼,享受的摇头晃脑。

      感情是让他开蟹子啊……,陈发这个汗啊,赶忙上前道:“让小人为大人解蟹吧。”

      “不用不用。”王贤笑道:“她不吃别人剥的蟹子。”

      灵霄笑着点点头,一脸算你识相,吱溜吸下一条蟹腿肉。王贤指指自己腮边,她便会意的用猩红的小舌头舔下自个嘴角的蟹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陈发也发现自个多余了,只好退到一边凉快去了。

      一边吃蟹,灵霄一边不住嘴的叽叽喳喳,告诉王贤自己下午的见闻,原来她见王贤忙着,便自个在宅子里到处转悠,路过花园时,听到有人在唱歌。她也喜欢唱歌,而且唱得很好很好,但听到这歌声,却感到自叹不如。便循声过去一看,见唱歌的是那小怜姑娘。

      顾小怜也看见她,热情的起身招呼她,灵霄本来还记着,要替林姐姐看着她,但是小怜姑娘实在是个招人喜欢的女子,让她不由自主的便坐了下来,吃着她带来的精致点心,听她继续唱歌儿。知道灵霄也会唱歌后,小怜姑娘更是高兴的招来了筝儿、玉笛几个,为她们伴奏,两人合唱了好些歌儿。

      灵霄从小就喜欢唱歌,可在武当山上,只能对着花花草草、小狗小熊唱,这下终于有人陪她唱歌了,自然开心坏了,要不是陈发来叫,她连晚饭都忘了吃

      看灵霄两眼放光的样子,王贤暗叹,那顾小怜还真是男女通杀啊……

      吃完饭,王贤便要回军营,问灵霄是留在这儿继续和她小怜姐姐唱歌,还是跟自己回去。灵霄好一个犹豫,才道:“我去跟小怜姐姐道个别。”王贤见这才半天就好成这样了。不禁暗暗叹气,看来指望她给自己当警报器,是不太可能了……

      嘱咐陈发安顿好留在家里的二十名卫士,王贤便到马车上等灵霄回来,透过车窗,他看到顾小怜把灵霄送到前院,两人立在回廊纱灯下,一个巧笑倩兮,一个眉飞色舞,似有说不完的话。

      王贤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那顾小怜的身上,有道是月下美人灯下玉。灯光下的美人更添了几分朦胧神秘的魅力,就像瑶池里的仙子,让人愈加不能呼吸

      似乎感受到他火辣辣的目光,那顾小怜抬起小指轻扫云鬓,秋波盈盈望过来,抿嘴朝他嫣然一笑,盈盈下拜。

      “小怜姑娘保重。”王贤的脸不知怎么就红了,朝她打个招呼,便赶紧收回目光。

      “姐姐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灵霄脆生生道一句,便一蹦一跳的上了车,朝王贤笑道:“小怜姐姐一直在打听你呢。”

      “注意你的立场。”王贤于咳两声,还是忍不住道:“她都问我啥子了?

      “她问你……”灵霄笑嘻嘻道:“不告诉你”

      “注意你的立场。”王贤毫无威胁的重复一遍,在灵霄咯咯的笑声中,马车驶出了家门。

      回到军营,闲云他们已经回来了,都在王贤的屋里等他。

      “怎么样?见着韦无缺了?”顾不上别的,王贤劈头问道。

      “没有。”闲云摇头道:“但是我们最后发现,那老仆进了……清凉别业

      “跟朱高燧勾搭上了?”王贤眉头皱了起来,虽然没有证据,但根据周新的猜测,那韦无缺应该是明教中人,而且是很重要的份子。不过之前王贤对此人并不在意,因为邪教见不得光,主动权总在自己手里。可要是明教跟赵王勾搭上,麻烦可就大了。

      “怕的就是这个。”吴为面色凝重道:“靠赵王的势力,韦无缺可以轻易洗白,以后想对付他就难了。”顿一下道:“而且两股势力勾结在一起,对太子,对我们,都是极大的威胁。”

      “是啊。”王贤有些头疼的点点头,自己如今靠上了太子太孙,自然就成了汉王赵王的眼中钉,何况和锦衣卫本来就有梁子,再加上明教……真真是破船又遇打头风啊

      虽然敌人又多又强,但对方没出招之前,王贤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明天跟朱瞻基提一下,早作防备而已。

      “唉,偏偏这种时候,太孙把清儿接来了。”王贤叹口气道:“其实她还是在浙江,有周臬台照看,更让人放心。”

      “什么,嫂夫人要来?”“弟妹要来?”众人都有些意外。还是吴为心细道:“那得赶紧找宅子了,总不能让弟妹也住在军营吧。”

      “不用麻烦了,太孙已经给我找了,刚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王贤道:“对了,今天还分赃了,给了我三十多样宝贝,回头一起过去,每人挑几样当传家宝,别跟我客气。”他虽然爱财,但从不吃独食,因为他知道,分享是团队强大之源,独占只能众叛亲离。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2-9 18:55

  第二九五章 清儿驾到


      短暂的一天休息之后,幼军官兵又投入到紧张的训练中去,但这次王贤的心神,难免多分了几份出去。一个是韦无缺在京城的行踪……吴为和闲云一直在盯梢那老仆,却一直没有看到过他的影子。过了几天,那老仆离开京城时,也没有看见韦无缺与他同行。因为担心打草惊蛇,本来计划好的抓捕行动也只能作罢。

      另一个,自然是家里的宝贝了,兄弟们虽然一人挑了一两样,却都没拿走,全放在他的宝库里,这下子王贤终于体会到突然中了五百万的感觉……天天担心有人惦记,连觉都睡不好,隔三差五就回去瞧瞧。但以帅辉和二黑看来,他分明是惦记家里那朵鲜花。顾小怜实在太漂亮了,以至众兄弟一致认为,王贤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此他们还开出了盘口,哪怕对他最有信心的吴为,也赌他坚持不过半年,教王贤好生郁闷,我就那么意志薄弱?

      最后一个,自然是即将来京的林清儿了,新婚燕尔就分别了小半年,个中相思也只有亲身体会过,才知道是多么的度日如年。不过期待之外,他也有小小的困扰,清儿来了看到家里有个天仙般的美女,该作何感想?会不会感到伤心?这让他在期待之余,未免微微心乱。

      不过该来的总得来,在期待与忐忑中,林清儿抵京的日子到了。恰巧,这天又是营中放假的日子……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训练越是严酷,就越要有定期的放松。幼军规定八日一休,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休假,那些在比校中暂时落后的队伍就享受不到。只能在别人外出找乐子时加班训练,寄希望于下次放假了……

      这天一大早,王贤便离营回家去看了看,家里头已经不是起先那个样子,陈发早知道主母今天抵京,提前好几天,就准备好了一切。但是为了体现出对主母驾到的着紧,他还是四更天就把全家的丫鬟仆妇招呼起来,洒扫庭院、准备酒食、摆设盆景,里里外外忙得热火朝天。

      这陈发确实是理家的一把好手,王贤发现自己根本不用操心,他就能把一切都打点的十分完备。不过他回来也不是不放心陈发,他担心的其实是另一位……正寻思着,便看见顾小怜穿一身朴素的衣裙、腰系围裙、未施粉黛,端着一个精致的蒸笼过来。

      “大人。”朝王贤盈盈一福,她面孔白里透红,秀发被打湿成缕,应该是刚从伙房出来,看上去又是别样的韵致。

      “呵呵,小怜姑娘。”王贤笑着点点头,和蔼道:“有什么事?”

      “奴家怕夫人旅途劳顿,吃不下饭,便做了些杭州糕点,可奴家以前从没做过杭州点心,生怕到时候丢人,”顾小怜轻言细语的巴望着王贤道:“可否斗胆请大人尝一尝,到底能不能入口?”

      “乐意效劳。”美人相求,王贤哪能说不?何况经过林姐姐的洗礼,再难吃的东西下肚,他都能面不改色。但打开笼盖后,只见铺笼底的荷叶上,整齐摆着一根根笔管粗细的白色糕点,上面还星星点点撒着桂花,光看看便觉着美轮美奂,他就知道这小怜姑娘是有练过的。

      “啊,是条头糕”王贤还没说话,灵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拿起一根就往嘴里塞,登时两眼发亮的大赞道:“真好吃”

      在顾小怜祈求的目光下,王贤也品尝了一根,在入口的瞬间,豆沙、糖、桂花和糯米混在一起,糯而不烂、甜而不腻、绵而不于,而且一口就可吃下,恰到好处。一边慢慢咀嚼一边点头,咽下去后大赞道:“糯”

      軎字很难用语言形容,但对苏杭点心来说,这字就是最高的评价了,相反,就算你的点心其他方面再好,如果让人感觉‘不糯,,那就谈不上成功

      “这下奴家就放心了。”美人轻拍胸口,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姐姐可是试了好多次呢,不好吃怎么可能拿出来呢。”灵霄在一旁帮她说话道,这些日子,她和小怜姑娘的感情急速升温,已经从怜姐姐,,进步到俎姐,了。

      “妹妹。”顾小怜俏脸一下红了,阻止灵霄说下去。

      “呵呵,你有心了。”王贤笑笑,他本来有些话想嘱咐顾小怜,却又开不了口,但看到这笼糕点后,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个女子不只有绝世的美貌,还有超凡的头脑,自己的那些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不过,她要真是赵王的女间,到时候也就越棘手……

      算了,不为将来发愁了,先顾眼前才是正办,王贤于咳一声道:“好了,出发了,小怜姑娘,你想一起去么?”

      “奴家还是在家里恭候吧,这样夫人一到,就能吃上热腾腾的点心。”顾小怜微微摇头婉拒。

      “也好。”王贤点头笑笑,又拿一根条头糕,便出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顾小怜轻轻一叹,旋即绽出温柔的笑,宠溺的对腮帮子鼓鼓的灵霄道:“慢点吃,别噎着。”说着给她倒了杯水,灵霄这才把喉咙里的糯米糕咽下去,拍着胸口,长舒口气道:“姐姐,小贤子今天看你的眼神不大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小怜姑娘状若漫不经心道。

      “以往看到你,眼神就像我方才看到条头糕一样。”灵霄想一想,打个比方道:“今天却像我现在看到条头糕一样。”

      “你方才的眼神我能看出来,现在又是个什么表情?”

      “噎着了,不是很想吃。”灵霄很认真道:“他心里,现在满满都是我林姐姐了。”

      “静瞎琢磨。”顾小怜笑起来道:“条头糕还堵不住你的嘴。”笑容依旧甜美,却少了一点自信……

      船应该午时到京城,辰时不到,王贤便按捺不住要出发。为了小别重逢,他特意沐浴熏香,穿上了簇新的衣冠。在陈管家的坚持下,他终于忍住害羞,让府上的丫鬟伺候自己洗澡穿衣,甚至没动手指头,就已经从头到脚穿戴整齐了。

      望着镜子里那张相貌没什么变化,气质却明显提升许多的脸,王贤不得不感叹居移气、养移体的神奇……当初自己像狗一样瘫在床上,偶尔照镜子都觉着满脸的晦气,实在不想看第二眼。这才过了几年,已经完全找不到当年的影子。

      不过哪怕过上几十年,他仍会清晰记得,那年也是这个时节,也是这个时辰,那个敲开他家门的女孩,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林清儿,始终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

      出来房间,王贤意外的看到朱瞻基也来了,忙行礼道:“殿下……”

      “少来这套。”朱瞻基挤眉弄眼道:“在你家咱能随便点不?”

      “好吧,”王贤道:“你来于啥?”

      “当然跟你去接嫂夫人啊,我还没见过嫂子呢。”朱瞻基激动道:“我还准备了迎接仪式,咱们过去吧,去晚了就不好玩了。”

      “那是我老婆,你激动个啥儿。”王贤苦笑着被他拉上车。车队便驶出府门,朝官船码头而去。

      盏茶功夫到了码头,王贤发现这里竟然戒严了,看到朱瞻基的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码头戒备起来。他不禁小声道:“太过了吧,你嫂子连副诰命都没有,哪当得起这种规格?”

      “怕什么,我朱瞻基的嫂子,再隆重十倍也担得起。”朱瞻基笑道:“那些言官若是聒噪,就说是因为我要来码头才戒严,他们还有什么咒念?”

      “那这些,能不能省省……”王贤看着地上铺满黄金色的菊花,架着一挂挂用竹竿挑起的鞭炮,还有奏乐的乐队,跳舞的舞姬“我是跟你嫂子团聚,不是在接新娘”

      “好了好了,既来之则安之吧。”朱瞻基费了好一番心思的安排,哪能听他的,还笑嘻嘻的吩咐道:“对了,先别透露我的身份,就说我是你京里才认识的朋友,叫小黑。”

      “小黑……”王贤心说,他还真习惯这名字了,“你这是要闹哪样?”

      “我不想让嫂夫人对我恭恭敬敬,像你对我一样就行。所以等我和嫂夫人熟悉了,再告诉她不迟。”朱瞻基道:“没看么,我把身上所有表示身份的东西,都取下来了。”

      “那,好吧……”王贤叹口气,暗道,人家接媳妇你跟着凑啥热闹,不知道你到哪里都是主角?

      众人在码头等了大半个时辰,便有侍卫速来报说:“船到码头了”

      王贤的心跳陡然加快,翘首望着那艘官船缓缓驶入码头,船离岸还有十几丈远,他就看到船头立着那个朝思暮想的倩影,便不管边上还有太孙,使劲的朝其挥手。

      那船上的人儿,也在翘首以望,自然一眼就看到他,激动的忘掉矜持,也用力挥动着玉臂。

      船一靠岸,王贤便纵身跳上去,把妻子紧紧的搂在怀里,紧紧,紧紧的。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2-10 21:10

  第二九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娘子……”

      “官人……”

      林清儿也很激动,和王贤紧紧相拥,想让自己就融化在他怀里算了,却被突然响起的爆竹声吓了一跳。从丈夫怀里探头一看,只见岸上烟花齐放,香雾绦绕。爆竹、起火、冲天炮,如同开了锅的稀粥似的响得分不出个儿来,两人都听不清对方在说啥了,只好先把嘴闭上。

      待那爆竹声停,白烟未散,喜气洋洋的锣鼓声又响起,码头上涌出些舞狮子的、踩高跷的、玩傀儡戏的,卖力的表演着,看得林清儿一愣一愣,趁着乐声稍小,忙问道:“咱们和迎新娘子的碰一块了么?”

      “呵呵,”王贤环着妻子的纤腰,看着岸上的表演道:“这是专为欢迎你安排的。”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我还是很开心。”林清儿却是不信,甜蜜的倚在丈夫怀里道:“沾沾人家的喜气也是好兆头。”

      “真是为了迎接你,”王贤笑道:“不信接着往下看”

      话音未落,锣鼓声陡然密集起来,那对舞狮人立起来,狮口各叼着一段横幅的一端缓缓展开,只见上书四个大字‘恭迎玉驾,

      这下由不得林清儿不信了,她小手捂着檀口说不出话来,一旁却有个银铃般的声音咯咯笑道:“二哥好大的手笔啊,二嫂你可真幸福啊”

      “有你这么自夸的小姑么……”林清儿红着小脸,和王贤分开,对那少女笑道。

      “银铃,你也来了”王贤惊喜道。

      “二哥这话真让人伤心……”银铃撅着小嘴道:“眼里光有嫂子,却看不到我这个妹子。”

      “当然不是。”王贤忙笑着想拍拍她的小脑袋,却发现半年没见,银铃已经出落成青春娇俏的大姑娘了。王家有女初长成,自然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便了。

      见二哥停住手,银铃一脸伤心道:“生分了,愈加生分了。”

      “去你的”王贤笑骂一声,便见灵霄窜上来,一把抱住银铃,小姐妹在异乡重逢,自然高兴的又叫又跳。

      为了避免再忽视其他人,王贤的目光特意扫了扫,果然看见玉麝和小白菜俏生生的立在不远处。玉麝跟着王家快两年,早就不是当初的面黄发枯的瘦马模样,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一双大眼睛满是欢喜的看着王贤,看起来还有几分含情脉脉……当然也许是王贤自作多情了。

      再看小白菜,气色也比刚从浦江救上来时好了很多,不过她起先明明是在看他,但王贤的目光一扫过去,就赶紧低下头,不和王贤对视。

      朝她俩笑笑,见没别人,王贤便收回目光道:“咱们下船吧,他们还等在下面呢。”

      王贤领着妻子和妹妹下了船,闲云他们都是熟人,唯一一个头次见的,就是朱瞻基了。因为事先有嘱咐,大家都不能道破他的身份,只说他是众人在京中新结识的朋友。

      保密归保密,王贤还是强调了朱瞻基和自己的友情非同一般,而且今天的欢迎仪式,就是他着手准备的。

      “让叔叔费心了。”林清儿盈盈下拜道。

      “应该的应该的,”朱瞻基笑着拱拱手道:“我和王大哥堪比亲兄弟一般,您就是我亲嫂子。”

      “叔叔言重了。”林清儿温柔的笑道。

      见过了嫂夫人,朱瞻基的目光落在那个黄裙翠衫的少女身上:“这位是?

      “这个是我妹子,叫银铃的。”王贤把和灵霄腻在一起的银铃叫过来,“银铃,这个是你……小黑哥哥。”

      “小妹见过小黑……”银铃心说这人咋这么可乐?长这么黑还叫小黑……忍着笑福一福,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来。王贤瞪她一眼,才板起小脸道:“

      哥哥。”

      叫他小黑是朱瞻基自个吩咐的,却不想这小子此刻却忸怩起来,讪讪道:“别听王大哥瞎说,我不叫小黑,我有名字,我叫……”话到嘴边却又打住,说出名字岂不就暴露身份了?

      “叫啥?”银铃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看得朱瞻基没来由心里一慌,平素那些鬼点子竟统统不知去了哪里,情急之下把自己的姓拆开,也不管中不中听,便闷声道:“牛八……”

      “扑哧……”银铃又忍不住笑了,心说这还不如小黑呢。见二哥脸又黑了,忙朝朱瞻基抱歉的眯眼笑道:“对不起,牛八哥哥,我可不是故意笑的,实在是忍不住……”

      “不要紧不要紧。”朱瞻基看着银铃嘴角那颗迷人的肉色美人痣,一阵心慌意乱。忙摇头道。“我爱听你笑……”按说他生在深宫,就是在美女堆里长大的,但银铃一声‘牛八哥哥,,却让太孙殿下心慌慌,口于于,手心里头全是汗。

      “那就好,那就好。”银铃偷眼瞧向二哥,笑嘻嘻道:“你看人家没生气

      “……”王贤无语了,他也顾不上教训丨不懂规矩的妹妹,因为此刻他心里满是问号……为啥朱瞻基都能对小怜姑娘那样的绝色美人冷酷到底,咋在自己妹妹面前,就跟个没和女人说过话的毛小子似的?

      难道我家银铃这么有魅力?因为是一奶同胞,他还没好好打量过银铃,此刻仔细看去,只见她黄裙翠衫、环佩叮咚;秀发如墨、肌肤胜雪。五官清雅秀丽,一双眼珠黑如点漆,眉目之间与自己有些神似,嘴角还有一颗浅浅的美人痣,显得那样俏皮可爱。

      如假包换的青春美少女,不过太孙殿下,您也不至于吧?

      这时候一溜马车开过来,王贤和林清儿上了一辆,银铃和灵霄上了一辆,朱瞻基竟恬着脸跟上去,要跟她们坐一辆车,不过最后被灵霄一脚踹下来了事

      “这牛八似乎对银铃一见钟情啊。”王贤夫妇的马车上,林清儿透过碧纱窗,看到朱瞻基怏怏的跟吴为几个挤一辆车,她轻笑道。

      “有么?”王贤把玩着妻子柔若无骨的小手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只是一时脑热。对了,银铃怎么跟来了?跟小谦闹别扭了?”他记得朱瞻基说的是,接他的家眷来京。有老爹老娘在,银铃怎么也算不得自己的家眷。

      “真让你猜着了。于公子的那个董家妹妹到了杭州,就住在他们家,银铃一气之下就跟我来了,”林清儿看看他道:“妾身想着她也很久没见你了,便答应她一起来了。”

      “这些事你做主就好。”王贤亲亲妻子的小手道:“爹娘还好么?”

      “好得很……”林清儿说着俏脸腾地一红,声如蚊鸣道:“娘有喜了……

      “什么?”王贤好险一口没把林姐姐的手咬下来。

      “我说……娘有喜了……”林清儿的表情有些复杂,既想笑,又有些失落道:“本来娘说也要来看看你的,但临来前突然恶心怕油,吴大夫看过了,说已经俩月了。”

      “……”王贤呆了半晌,才一字一顿道:“厉害咧”

      “恭喜官人,又要有个弟弟或着妹妹了,”林清儿收起小小的失落,柔声道:“知道自己有喜,娘不太好意思,爹却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自然不让她再来了。我说留下来照料娘,爹说我还不够添乱的,还是给她请两个婆子是正办

      “嗯。”王贤点点头,笑道:“看来我们也得努力了。”

      这次林清儿没害羞,而是使劲点头。

      说着话,马车驶出码头,外面的人声登时嘈杂起来,京城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就连杭州也远远不及,隔着纱窗,林清儿看得有些失神,倚在王贤的怀里,小声问道:“以后我们就要在这儿生活么?”

      “应该是这样的,”王贤点点头,用下巴轻抵着她的秀发道:“背井离乡不习惯么?”

      在林姐姐身上,已经看不出当年那个独撑林家,为翻案四处奔走的女强人的影子了,她已经完全回到了小女人的状态。只见她轻轻摇头,柔柔道:“没有,你在哪家就在哪。”

      一句话,就让王贤抱她更紧。

      盏茶功夫,马车回府,大门敞开,直入轿厅才停下。待车停稳,几个穿着得体的年轻丫鬟,摆好车凳,挑起车帘,恭声道:“请老爷,夫人下车。”

      林清儿下得车来,便是一愣,只见三四十个穿戴簇新、训练有素的丫鬟、仆役、婆子,护院,早就在厅前列队,在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率领下,整齐下拜道:“恭迎主母”

      “……”林清儿心里不禁埋怨丈夫,安排了这一出也不早说,弄的人两手空空,毫无准备。好在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又曾当过家,倒也没有手忙脚乱,微微一笑道:“诸位请起,咱们日后有的是时间说话,先去各自忙吧,回头到玉麝这里领一份见面礼。”

      “谢主母,遵命。”众家人见她不慌不忙,气度从容,便知道这位主母不是只菜鸟。那陈发更是暗道,看来小怜姑娘想要上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2-10 21:11

  第二九七章 女主人


      众人便进到正厅坐下,王贤夫妇在正位就坐,朱瞻基要隐瞒身份,只在右首拣一把椅子坐下,闲云等人也依次坐下。陈管家忙招呼丫鬟奉上茶点,见是杭州样式的点心,林清儿笑道:“原来京里也和咱们杭州人吃一样的东西。”

      “嫂子此言差矣,我在京里过了十几年,就没吃过这些……”朱瞻基笑道:“这长条的是什么,怪好看的?”

      “好叫叔叔知道,这叫桂花条头糕,”林清儿笑道:“不过杭州的粗了些,这个要细上不少,看着精致不少。”

      “这是她们特意为你做的。”王贤有些含糊道:“细一些,一口一个,要比咱们那种吃相好看。”

      “真是有心了。”林清儿赞道。

      那边朱瞻基捏起一根送到嘴里,顿时眼前一亮道:“好吃,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了”说着看一眼陈管家道:“老陈,你从哪请的点心师傅,还能请的着么?”

      “回……爷的话。”陈管家苦笑道:“这不是家里的面点师傅做的,是……”说着看看王贤,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还有啥好保密的么?”朱瞻基奇怪道。

      “是小怜姑娘的手艺,”王贤笑道:“想不到吧?”

      “吓,想不到,想不到。”朱瞻基笑道:“原来她不光会唱歌,还有一手好厨艺,你真是赚到了。”

      “嘿嘿……”王贤笑的分外心虚,众兄弟也纷纷抱以幸灾乐祸的笑。

      林清儿的表情淡定依旧,稍坐了一会儿,她便起身向众男宾道歉,在众女眷的簇拥下离了正堂,到后面去了。进了二进院子,只见这里竟是个是个花园子,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通往后宅的穿堂,穿堂内摆着各色花卉盆栽,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叽叽喳喳,一片生机盎然。

      今日天气晴好,穿堂的窗子都卸了下来,花园里的江南秋景一览无余,端的是富贵气象。“二哥这京城的宅子可真不错,”银铃大赞道:“这诗情画意的,最合二嫂的心意了”

      “其实这宅子是我看中的,”朱瞻基竟没和男宾们在前头吃茶,跟着女眷往后头走,小声道:“还有后头的摆设,也花了我很多心血。”

      银铃咯咯笑道:“想不到牛八哥哥,还真是不可貌相。”

      “当然当然,我虽然黑了点,”朱瞻基自吹自擂道:“但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日后可以多交流一下”

      “是么,真厉害”银铃大赞一声,话锋一转道:“可惜我什么都不会,勉强识几个字而已。”

      “哦……”朱瞻基忙改口道:“其实我骑射拳脚也很厉害,改日可以切磋切磋。”他觉着银铃和灵霄关系那么好,看来是爱好相近。

      “我也不会骑射拳脚……”银铃摇摇头。

      朱瞻基愣了愣,怎还感觉不出对方似乎想跟自己保持距离。但他毫不气馁,快走两步跟上道:“那你有什么爱好?”

      “玩。”被他缠不过,银铃只好羞羞的丢下一个字。

      “太好了,”谁知朱瞻基却登时两眼放光道:“我也最爱玩了你爱玩什么?”

      “你还要跟着进去么?”说话间到了垂花门前,在灵霄的提醒下,朱瞻基才恋恋不舍的站住脚,对进到内宅的银铃大声道:“改天再来找你玩啊……”

      一副一见钟情的痴相,引得众女子笑成一团。

      进了后宅,林清儿先到主人寝室中,在玉麝的侍奉下,除下头面首饰,重新梳洗一番,换上家居的服饰。

      玉麝一边伺候她梳头,一边打量着房里的摆设,看着各色陈设器物,无不透着富贵之气,不禁咋舌道:“夫人,看来老爷是真发达了。”

      林清儿脸上自然也有喜意道:“当年却是想不到有今日的。”玉麝是她的贴身丫鬟,林姐姐没必要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欣慰,当初富阳县谁不说,她跟了无赖王二,就算掉进火坑里了,就连她自己,也对将来没什么信心,只盼着他能改邪归正,一辈子吃糠咽菜,也心满意足了。

      谁知道他非但改邪归正了,还迸发出无穷的能耐,不过两年功夫,便从一个小小的刀笔吏,变成了朝廷命官,又被招进京中做官,虽然不太清楚他现在是个什么官职,但看这份家业,便知道又混的极好。

      这就好比买彩票只打算中个安慰奖,谁知却中了五百万的特等奖,饶是她这种性情冲淡之人,也不禁为自己的眼光和运气而骄傲?

      看着镜子里满脸喜气的夫人,玉麝开心之余,又有些担忧道:“唯一的不好处,就是家里的女人多了些。”她这话其实是有私心的,一进家门,看到后宅中那些女子各个都不比自己差,还有个长得如天仙一般,比夫人还好看,她就感到了莫大的威胁。她还指望着哪天能被老爷收房呢,但是现在老爷身边这么多美女,哪还轮得到自己?

      “呵呵,心急了不是?”林清儿促狭一笑道:“担心老爷不要你了?”这个年代,凡是有本事有身份的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林清儿又是从小背《女驯》长大的,若夫君只守着她一个,她反而会担心旁人说自己嫉妒,,所以对玉麝的小心思,她从来都是持开放态度,要不也不会连小白菜一起带到京城来。

      林清儿身为正妻,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真正感受到威胁的其实是玉麝,被主母这么一说,她羞得小脸通红,低头声如蚊鸣道:“才没有呢,反正我打算侍奉夫人一辈子。”

      “那些女孩子是太孙殿下送老爷的戏班子,老爷不能不要,但是老爷也没打算收她们,就当乐姬养在家里,过二年还是要在外头婚配的。”林清儿能保持淡定,还有个原因就是王贤来路上已经说明白了。“所以你也别担心,老爷可不舍得把你配给外人。”

      “真的?”玉麝毕竟还小,一高兴就漏了底。但听夫人这样说,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这下真心实意的为夫人担心起来:“不过那个叫什么小怜的,长得可真跟神仙妃子……哦不,狐狸精似的,夫人不可不防啊。”

      “小小年纪,哪来这么些古怪心思?”林清儿笑骂一句,但眼神确实划过一丝不自在,那个顾小怜实在是太出色了,尽管看得出来,她刻意穿得素淡不抢风头,但那份绝世风华是怎么也盖不住的。不过林清儿毕竟知书达理,把不该有的念头压下去,淡淡一笑道:“那样出色的女子,我确实第一次见,别说老爷了,就连我都心动不已,倒是奇怪老爷竟说,将来也要把她放出去。”

      “怕是老爷担心夫人一来就不高兴,”玉麝小声道:“故意这么说哄夫人开心的。”

      “瞎说,我是那种嫉妒之人么?”林清儿横她一眼,但心里却暗以为然,竟为丈夫顾及自己的感受而欣慰。这时候穿戴停当,她款款起身道:“好了,小八婆,我们出去吧。”便扶着玉麝的手,来到后厅与众女眷相见。

      原先在杭州,都是一家子不分男女同桌吃饭的,但现在是在京城,家里用的又是原先伯爵府的管家,规矩自然要大些,男人们都在前厅吃酒,女人们则在后厅,是不在一起吃饭的。不然牛二兄弟也不会在垂花门前止步……

      林清儿从卧房到了后厅,这里便是她日后居坐宴息之处了,此时厅中已有多人在此伺候了……带头的是陈管家的老婆,两口子一前一后,管着整个王家的下人。见夫人来了,陈发家的带着众奴婢齐齐请安,请夫人在正位上独坐,然后捧饭的捧饭、安箸的安箸,进羹的进羹,忙活停当,丫鬟们便持着漱盂,巾帕立在桌旁,虽然忙碌,但从头到尾,连声咳嗽都听不到。弄得玉麝暗暗惭愧……在杭州时,每次吃饭,仅她们两三个丫鬟布菜,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自己要是再那么没规矩,怕是要被人瞧不起了。

      其实林清儿心里也暗暗紧张,她家里虽然当年在富阳也算大户,但毕竟是在县里,家里平时跟嫁到王家以后没啥区别,哪有这么大的规矩?但她的书不是白读的,知道自己身为主母,绝对不能露怯,不然下面人难免有轻慢之心,日后肯定要生事端的。所以人家怎么伺候,她都只管安之若素,绝不流露出一丝不适。

      待奴婢们忙活停当,林清儿看看两边两张空椅道:“再加两把椅子,玉麝,将小怜姑娘和绣儿姑娘请过来。”

      “是。”陈发家的赶紧让婆子又加了两把,玉麝赶紧去请人。

      这时候银铃和灵霄也携手过来了,一对姐妹花笑嘻嘻朝林清儿问声好,便挨着她坐下,林清儿对她俩笑道:“你们说什么呢?”

      “说她在杭州有个小谦哥哥……”灵霄笑得岔气道:“如今来京城又多了个牛八哥哥。”

      “好你个臭灵霄,”银铃羞得满脸通红道:“一见面就捉弄我”说着伸手去挠她的痒,灵霄最怕痒,赶忙求饶,两人笑闹成一团。林清儿宠溺的看着她俩,等了一会儿,顾小怜和小白菜跟着玉麝来了,林清儿招呼她俩坐下,两人都道不敢。

      “自家姐妹,客气什么,还要让我差人把你们按在座儿上?”林清儿笑道:“快快坐下吃饭吧,一天都凉了。”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2-11 21:41

  第二九八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林清儿让坐,小白菜就坐下了。顾小怜却朝她深深下拜道:“婢子的身份是婢女,岂能在夫人面前就坐。”

      林清儿笑道:“来人,把她按到椅上。”

      “谢夫人。”顾小怜这才小心翼翼坐了下来,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

      “小怜妹妹不必拘礼,”看她这样子,林清儿笑着拉着她的手道:“你我往后都是自家姐妹,还要朝夕相处哩,只叫我一声姐姐,把我当成亲姐妹就好

      “婢子不敢无礼……”她越这样,顾小怜却越不敢应承。

      “那就是你觉着,我不配当你你姐姐了。”林清儿板起俏脸道。

      “婢子不敢……”顾小怜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叫了声俎姐,。

      “哎,好妹妹,”林清儿开心笑了,仔细打量着她道:“真是个神仙妃子样的人物”

      “姐姐过奖了。”顾小怜羞羞道。

      “咱们先吃饭,吃过饭再慢慢聊。”林清儿这才松开手,顾小怜入了席,一家人吃饭自不用提。

      外厢间,王贤等人早就开始吃酒说笑了,看见朱瞻基一步三回头的走回来,众人取笑道:“人是回来了,魂儿却还没回来吧。”

      “嘿嘿。”朱瞻基没羞没臊的入了席,笑道:“想不到王大哥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

      “可爱么?”王贤似笑非笑道:“一般吧。”

      “可不一般”朱瞻基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得就是咱银铃妹子啊”

      “好吧。”王贤咂咂嘴,心说这叫啥?情人眼里出西施?“快坐下吃酒吧

      “哥”朱瞻基紧挨着他坐下,一脸巴结道:“咱银铃妹子婚配了么?

      “未曾。”王贤摇摇头,未待朱瞻基狂喜,又缓缓道:“不过似有意中人了。”

      “哦……”朱瞻基神色一凝,旋即却又不在意道:“无妨,只要还没婚约,我就还有机会”

      “咳咳……”王贤不置可否道:“先吃饭,先吃饭。”

      众人推杯换盏之际,朱瞻基又忍不住小声问他:“怎么,你不是很高兴?

      王贤见今天不给他个交代,这家伙是不会罢休的,只好搁下酒盅,叹口气道:“殿下……哦不,牛八兄弟,我妹子虽然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但却是我们一家人的掌上明珠。”

      “嗯嗯。”朱瞻基使劲点头道:“以后也是我的掌上明珠。”

      “你先听我说完”王贤一抬手道:“作为兄长,我从没想过让她攀龙附凤,惟愿她嫁一有情郎,平安幸福的过一辈子。”说着正色对朱瞻基道:“说句实话殿下别见怪,宫里不是女人的好去处,我不想让妹妹过那种⊥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的日子。”

      朱瞻基有些意外的看着王贤的脸色,想不到他会这样回答,一时间有些语塞,半晌方低声问道:“你想她嫁给她那个意中人?”

      “不想,”王贤缓缓道:“亦非良配也。”

      “那她非要嫁呢。”朱瞻基又问道。

      “若是她执意要嫁给他,我也不能阻拦。”王贤叹口气道。

      朱瞻基登时大喜道:“这么说,如果银铃执意要嫁给我,你也不会阻拦了

      “呃……”众人哄笑声中,王贤无奈的叹口气,这家伙竟把他给绕进去了

      “既然都不是良配,那我这个不良人,就要展开竞争了”见能把王贤用话套住,朱瞻基不禁得意洋洋道:“你就等着当我的大舅子吧”

      “祝你成功……”别人不敢惹王贤,闲云少爷却是个不嫌事儿大的。

      “多谢吉言”朱瞻基笑逐颜开,胃口也大开,撕下一根鹅腿,朵颐大嚼起来。

      王贤叹口气,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转而对吴为几个道:“你们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大人终于想起我们来了……”帅辉一脸幽怨道:“还以为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呢。”

      “瞎说什么,”王贤笑骂道:“我之前不是一直忙么,今儿个趁着殿下也在,你们把自己的要求说说,我和殿下给你们物色着。”

      “那敢情好,”帅辉登时兴奋道:“我要求不高,跟小怜姑娘差不多的就行”

      “这还叫不高……”朱瞻基腮帮子鼓鼓的,含糊道:“除了我小姨奶,我还真没见过和她差不多的。”

      “这话要是让我妹子听了去……”王贤冷笑道。

      “在我看来,银铃妹子可比我小姨奶好看多了”朱瞻基得意洋洋的补充一句,你说去啊。

      “好吧,帅辉要美女。”王贤又看向二黑道:“你呢?”

      “俺要骨架大的,尤其要腚大,腚大好生养,这是俺爹说的。”二黑闷声道。

      “知道了,二黑要腚大的,”王贤再看向吴为道:“你呢?”

      “不劳大人和殿下费心,”吴小胖子摇摇头道:“我爹会给我操心的。”

      “好吧,吴大夫的眼光肯定差不了,”王贤的目光最后落在闲云身上,“闲云少爷呢?”

      一袭白衣、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卓尔不群的闲云少爷淡淡道:“我不需要。”

      “武当道士不是可以结婚么?”朱瞻基奇怪道:“再说你现在也不是道士啊。”

      “闲云少爷的意思是……”还是王贤最懂闲云,替他解释道:“像他这种高帅富,不需要我们操心,大姑娘会噼里啪啦的往上贴,对吧?”

      “……”闲云哼一声,却也没有否认。

      众人恍然大悟,还真是非一般的自信……

      吃饭时,朱瞻基又缠着王贤问银铃的情况,她喜欢吃什么东西,爱看什么戏文,喜欢什么颜色,诸如此类,问得极为详细……似乎还真是认真的。

      但是说来惭愧,王贤都不知道自己妹妹的喜好,只好信口糊弄他。实在糊弄不下去,便正色道:“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这样做小儿女态,我们还是说点正经的吧。”

      “嘿嘿……”朱瞻基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心说我这是怎么了,跟着了魔似的,便点点头道:“说什么吧?”

      “比如说,郑公公四下西洋,到底带够了货物没有?”王贤给他起个头道

      “还好,最后终于是凑够了。”朱瞻基笑道:“还是我皇爷爷厉害啊今年浙江遭了大灾,又有大疫,看起来是决计不可能备齐下西洋的货物的。但是他老人家一道旨意,浙江按察使周新戴罪立功,若不能按期交货,则前罪并罚,诛全家于钱塘口浙江的官绅百姓,可都欠着周臬台的情呢,这道旨意一下,哪个敢不尽力?你五百匹、我一千匹的认领下来,豁上赔钱收购生丝,紧赶慢赶,最终织就了十万匹丝绸。”

      “陛下真是好手段……”王贤叹口气道:“只是浙江百姓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我皇爷也是没办法啊,国家用钱的地方太多,要是今冬凑不出这十万匹丝绸,明年御驾亲征的军费就没着落。”没外人,朱瞻基也没啥好隐瞒的,苦笑道:“我皇爷爷快把夏尚书逼得上吊了都没办法,也只能苦一苦浙江的百姓了。”

      “唉”当着孙子不说爷爷的是非,王贤又叹一声,振奋精神问道:“这么说,北征已成定局了?”

      “当然。”朱瞻基点点头道:“七月份,我皇爷封了阿鲁台为和宁王,准其入贡,瓦剌人便怀恨在心。昨天得到甘肃急报说,马哈木扣留我朝使臣,又以甘肃、宁夏归附的鞑靼人,大都是其亲戚为理由,请朝廷归还。”

      “这厮还真无耻。”众人闻言愤愤道。

      “我皇爷爷也是勃然大怒,已经派太监海童前去切责了。但这只是为了师出有名而已,不管马哈木什么反应,我大明出兵灭此贼子,已成定局了。”朱瞻基道:“事实上,朝廷已经在调兵遣将了,开平现在进入了战备状态,宁阳侯陈懋、都督谭青、马聚、朱崇等人,业已出发巡视宁夏、大同、陕西的边防。我皇爷又命陕西、山西及潼关等五卫军队驻扎宣府,中都、辽东、河南三都指挥使司及武平等四卫军队在北京会合,看似在警戒瓦剌,实际上是为御驾亲征打前站的”

      “那么算起日子来,年前差不多就要出征了?”王贤轻声问道。

      “不会年前的,”朱瞻基摇头道:“大军出征,最要紧的是士气,要是让将士们不过年就出征,那对士气的打击实在太大。”顿一下,苦笑道:“而且粮草什么的,得等到秋粮全部收上来才能备齐,所以最快也得明年正月出征。

      “这么说,”王贤道:“大军其实是在等米下锅?”

      “不错,”朱瞻基点点头道:“不过这话千万别外传,万一被按上个动摇军心的罪名,可担待不起。”

      “这你放心,兄弟们都不是多嘴之人。”王贤颔首道:“咱们幼军会不会伴驾出征,定下了么?”

      “定下了,出征。”朱瞻基点头道:“所以我才着急把嫂夫人请来京城,这样就算个三长两短,你也能留个后不是。”

      “去你的”王贤翻白眼道:“我命长着呢。”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2-11 21:41

  第二九九章 小别胜新婚


      酒席吃到午后才散,王贤已经在前院给兄弟们备了住处,但众人纷纷表示要回营歇息,不在这里受他左拥右抱的刺激。朱瞻基倒是想留下来,再跟银铃套套近乎,却被王贤以过犹不及,为由劝了回去。

      送走了太孙他们,王贤回到后宅,便见林清儿几个围在顾小怜身边听她弹琴,琴声悠扬,听者陶醉,画面说不出的优美和谐。

      王贤本打算安静听听,那琴声却忽然停了……他的脚步声放得很轻,却还是被第一时间发现了。而且发现他不是离门最近的小白菜,也不是武功最高的灵霄,而是正在弹琴的顾小怜……她停下手款款起身,灵霄还在那问:“姐姐怎么不弹了?”

      “大人回来了。”顾小怜小声说一句。

      见众女都朝自己望来,王贤竟有些想流鼻血……天哪,一个个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的大小美女凑在一起,真叫人受不了啊。他摸下鼻子,好在没淌鼻血,忙笑笑道:“你们随意就好,不必管我。”说着便逃也似的走掉了。

      看着他落荒而去的背影,灵霄奇怪道:“这里有老虎么?他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

      “虽然没有老虎,却有个女大王。”银铃咯咯笑道:“八成是你平时把我哥欺负惨了。”

      “才不是哩,小贤子叫我师傅,我那是管教他。”灵霄想一想,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他是怕小怜姐姐,每次见到她都落荒而逃,都不敢单独和她说话”

      “灵霄妹妹瞎说什么……”顾小怜小声道:“大人堂堂男子汉,难道还怕了我个弱女子?”

      “正因为是男子汉才怕你。”灵霄笑道:“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英雄难过美人关。”银铃道。

      “就是这个意思。”灵霄点头道。

      小姐妹一唱一和,把顾小怜取笑的面红耳赤,娇羞欲滴的样子,风韵格外动人,看得林清儿都是一呆,心说我那相公怎可能把持得住?若真是怕我吃醋,才不肯亲近这小怜姑娘,我心里虽然感到欣慰,但还得跟他把话说开……

      小怜姑娘被取笑的坐不住,告罪先下去了,临走还叫着灵霄和银铃一起,给林清儿和王贤创造独处的机会。

      王贤进去书房,玉麝忙跟进来,伺候他除下靴帽,换上家具的便服,倒让王贤奇怪道:“小茉莉啥时候这么勤快了?”

      “婢子啥时候不勤快了。”趁着四下没人,玉麝偷捏他一把,一小半是嗔他揭自己的老底,一大半也有过过手瘾的意思。她是王贤当年从慈幼局领回来的,虽然是婢女身份,但一直当成半个妹妹养着,加上王贤没什么架子,才让小丫头这么大胆。

      王贤了然了小美人的心情,呵呵一笑道:“是啊,小茉莉最勤快了。”

      “其实也没那么勤快……”玉麝羞羞道:“但以后会很勤快的。”

      “哈哈……”王贤笑着点点头,坐下道:“去给爷倒杯茶喝。”

      “是。”玉麝乖乖的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脚步声却变了,王贤抬头一看,端着茶盏进来的,却是自己的林姐姐。

      “清儿,”王贤放下书,伸手招呼道:“过来相公这儿。”

      林清儿最喜欢听他这样叫自己,便乖乖过去,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被王贤搂在怀里,享受这久别的温存。但有句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林清儿翘挺滑嫩的臀部,坐在王贤的大腿根上,不一会儿就感到了变化,小王贤正顶在她的翘臀间,火热火热的。

      林清儿嘤咛一声,正待下意识的移开身子,却被相公一口含住了白玉般的耳垂,一副娇躯登时便酥软不堪,瘫在王贤怀里任他施为。哪知王贤得寸进尺,贼手竟从裙底伸到了她的亵裤上……每一下触碰,都能拨动林清儿的心弦一般,让她销魂蚀骨,她用尽残存的理智,颤声道:“官人,天还没黑呢。”

      “咱们又不是没白日宣淫过……”王贤却满不在乎的喘着粗气,粗手笨脚的去解她胸前的纽扣。

      “这里是书房呢……”

      “我早就想试试在书房了,这下终于找到机会了。”王贤一提双臂,便把怀里的江南美人抱到宽大的书桌上,用火热的嘴唇,封住她柔软甜蜜的唇瓣。这一吻,天雷终于勾动了地火,于柴终于碰上了烈火,把林清儿心中无尽的相思全都勾了出来,她将端庄大妇的矜持抛到九霄云外,伸出双臂搂住丈夫,蜜唇香舌拼命的回应着他,檀香袅袅的书房里,满是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女子细弱箫管的呻吟声……

      当用热吻不足以宣泄满腔的激情时,两人开始给对方脱衣物,但王贤刚才解不开林清儿的衣裙,现在血液集中到某个部位,就更加解不开了。林清儿轻咬着微肿的唇,自己解开了前襟的纽扣,又解开雪白的中衣,露出里面绣着鸳鸯戏水的粉红湖丝肚兜。

      美人宽衣、娇羞难耐,实在是世上最好的催情药,王贤呆呆看着她施为,待瞧见那粉红的肚兜时,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把她按倒在宽大的书案上,隔着肚兜去揉捏她小巧挺翘的一双椒乳,一对蓓蕾便顶着柔滑的丝绸高高绽放开来

      “官人,我要……”林清儿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双白嫩纤细的小腿紧紧箍着他的腰肢,发出令人可以不顾一切的召唤。

      “娘子,我来了”王贤应一声,与妻子合二为一,那一刻是那样的美妙,似乎连心灵都浑然一体的契合起来……夕阳透过窗户,洒在紧密结合的二人身上,细密的汗珠竟金光闪闪,真似一对神仙眷侣,好一个春色无边。

      一直盘肠大战到天黑时分,两人都看不清彼此了,战场也从书桌,移到了地毯上,仍旧没有分出胜负。这时外头响起脚步声,似乎是玉麝那丫头过来掌灯了,王贤忙咳嗽一声道:“不要进来,我和夫人正在小憩,待我们睡起来再说。”

      玉麝虽然年纪小,但王贤两口子成亲后,她便睡在外间伺候,因此什么不明白?心里不禁跟吃了火龙丹似的,从里到外一阵燥热,赶紧逃也似的走掉了

      林清儿这时也清醒过来,掐一把王贤腰间的软肉,怨他不分时间场合,让自己在丫鬟面前丢了脸。

      “嘿嘿,”王贤伸展四肢躺在地摊上,慵懒的笑道:“刚才肯定是小茉莉,她都听了多少回了,不多这一次。”

      “那小丫头……”林清儿想起玉麝总是巴望着老爷垂怜的样子,忍俊不禁道:“等不及官人收了她哩。”

      “才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着什么急……”王贤又不是傻子,哪还用林清儿提醒,但他自有主意,摇头笑道:“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认识我呢。”

      “却也是认识的,”林清儿本想穿衣起身,却实在舍不得这朦胧夜色下的温柔,便蜷在夫君的怀里,呢喃道:“只不过那时候,你还是个无赖小子,整天就知道敲诈我,还说要让我嫁给你……”

      “谁还没个不懂事的时候,”王贤汗颜道:“何况那是从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

      “嗯。”林清儿点点头,双目在夜色中闪闪发亮道:“我家官人,现在是堂堂男子汉,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嘿嘿,”王贤邪邪一笑:“本大丈夫又顶天立地了,小娘子受死吧”说完再次进入了爱妻那柔若无骨的娇躯合为一体。

      动人的娇喘呻吟声,再次在轻怜蜜爱中响起:“官人,官人,饶了妾身吧……”那娇吟就是最好的补药,让王贤血脉贲张、金枪不倒,可惜屋里太黑,看不到娇妻忘情的样子…他想到宝库里还有颗夜明珠,心说下次一定要提前备下,定然别有一番情趣。

      久旱逢甘霖的小夫妻,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彻底尽兴,王贤已是手脚发软,但林清儿更是连指头都抬不起来了,他只好强撑着爬起来,摸着火折子点着了灯,把娘子抱到被窝里……书房里有卧具,是供他读书累了时小憩用的,王贤本想说咱们回卧房吧,无奈林清儿羞得不肯见人,两口子便在书房的单人床上,钻了一个被窝。

      “书房这么大,为什么不放张大床?”王贤搂着星目迷离的妻子,第一次对宅子的摆设有了不满。

      “赶明儿让他们换张大的就是……”林清儿明明很困,却又兴奋的睡不着,吃吃笑道:“好让官人打着读圣贤书的旗号尽情荒淫。”

      王贤知道她说的是在杭州时,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那段日子,不禁有些怀念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温那段神仙般的日子?”

      “官人很怀念当初么?”林清儿却觉着,现在移居京城,再不用被婆婆强大的气场所笼罩,才让人感到轻松呢……虽然这念头有点不孝,但她只想想总是可以的。

      “嗯。”王贤点点头,他还没告诉妻子,再过两三个月,自己就要出征的事情……尽量晚点让她知道,少担心几天也是好的。“现在想想,就是当时背那些八股文,都是很让人开心的。”

      “说起来,”林清儿突然想到进来时的所见,略有些不解道:“官人怎么还在背程文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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