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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仙侠玄幻] 云海仙踪【作者:树下野狐】(12月27日更新至“第270章 无敌”) [打印本页]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26     标题: 云海仙踪【作者:树下野狐】(12月27日更新至“第270章 无敌”)

  树下野狐,原名胡庚,福建人,毕业于。2001年7月开始创作的《搜神记》,开创了中国的东方奇幻风格,被誉为“本土奇幻扛旗人”、“北大蒲松龄”、“当代新神话主义浪潮的领军人物”。



  楔子


  峨眉山,九老峰。

  明月如钩,清辉似水。

  深壑茫茫,云雾缭绕,山间隐隐传来一阵阵猿啼鹤鸣。陡峭斜凸的悬崖上,古木参天,青松傲岸,一座竹亭掩映于碧树虬枝之中。

  亭内焚香袅袅,一个白衣人端然寂坐,正低首垂眉,悠悠地吹着一管洞箫。箫声悠远清旷,似有若无,就如同这寒山冷月、深谷迷雾。桌上一壶绿茶,清香四溢,白汽飘忽弥散。

  石桌边坐了一个青衣老僧,白眉银须飘飘欲飞,闭目微笑,枯瘦的手指随着萧声韵律,轻轻地款扣着桌沿。

  一个眉目清秀的小沙弥怀抱着一具桐木古琴,静静地站在老僧旁侧,出神地聆听着萧声,衣裳猎猎翻卷,仿佛将欲随着那飘渺的乐音乘风起舞。

  亭外,巨树参差,乱草起伏,一条石径迤俪南折,直通向仙峰岩顶。

  林间石隙“嗤嗤”轻响,钻出一条碧青色的长蛇,朝着竹亭里的三人昂首睥睨了片刻,然后沿着石径盘旋折转,悄无声息地游向九老洞。

  风声呼啸,漫漫箭竹起伏如海。四周壁立千仞,大雾弥漫,隐约可见怪石嶙峋错立,宛如无数巨兽蛰伏其中。

  那条青蛇急速地滑过乱石丛林,穿过险崖磴道,到了九老洞口,蓦地昂首立身,“丝丝”吐信,一缕淡青色的烟雾喷扬开来。

  洞口站着两个背着长剑的白衣道童,正靠着山壁低声说笑。青烟过处,两人登时头晕目眩,连手中铃铛也不及摇响,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大风呼啸,白雾离合。

  迷蒙中碧光一闪,那条青蛇竟摇身变作一个绿衣少女,秋水明眸,唇红齿白,说不出的妖娆俏丽,旋身自顾,吃吃一笑,低声自语道:“臭道士不知悔改,让这两个小笨蛋看门,还不如养两只狗呢。”飘然朝洞中走去。

  洞内幽深湿冷,方甫迈入,一阵阴风呼啸倒卷,彻骨侵寒。绿衣少女眯起秀眸,凝神察探,脚下越走越快。

  石壁凹凸不平,在跳跃的幽火微光下,光影变幻,阴晴不定。绿衣少女似是对九老洞轻车熟路,幽灵似的急速飘掠。

  成群的大蹄蝠、金丝燕朝她迎面扑来,尚未靠近,立时怪叫迭声,纷纷惊惶避散。

  她嘴角噙笑,衣袂翻飞,脚下丝毫不停,转瞬间便已掠过清幽龙泉、瑰丽仙桥,穿越幽深曲折的迷宫洞甬,到了葫芦洞中。

  洞窟高深,四壁悬着夜明珠,亮如白昼。东角汩汩地涌出一股温泉,潺潺环流。正中立着一个巨大的八脚青铜炼丹炉,火焰跳跃,七彩幻光流离闪烁,紫气腾腾,异香扑鼻。两个道童抱着藤扇蜷坐在地,睡得正熟。

  洞口匍匐着一只银毛白虎,獠牙巨爪,长尾盘蜷。听见声响,白虎耳廓一动,蓦地张开碧眼,“嗷呜”怒吼,倏地跳将起来。

  那两个道童吃了一惊,猛地翻身坐起,叫道:“师父?”

  那青蛇变化的绿衣少女格格一笑:“大胆孽徒,叫你们扇火炼丹,你们竟敢偷懒,也不怕为师责罚你么?”

  “是你!”两道童定睛一看,勃然大怒,“妖女!师父放了你几回生路,竟还不知死活,三番五次前来捣乱!这回绝饶不了你!”

  左边那道童将藤扇一指,白虎立即嘶声狂吼,钢尾倒竖,卷舞着狂风朝那绿衣少女猛扑而去。

  绿衣少女“呸”了一声,笑道:“就凭你们和这只三脚猫么?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身如鬼魅,从白虎腹下一闪而过,顺势抓住它的尾巴,轻轻巧巧地拎了起来,摔飞到数丈开外。

  “嘭!”白虎重重地撞落石壁,应声昏厥。

  两个道童还没来得及站起身,眼前一花,青烟扑面,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便已不醒人事。

  绿衣少女拍了拍手,笑道:“这下你们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啦。”她绕着那八脚炼丹炉走了几圈,素手一翻,掌心多了一柄弯弯曲曲的蛇形细剑,在夜明珠下闪耀着夺目的翠光。

  “叮!”蛇剑刺在铜炉盖沿,火花四溅。

  她身躯一颤,朝后跌退几步,惊疑不定地盯着炼丹炉,眼珠滴溜溜直转,一咬牙,身影飞闪,剑光如银蛇乱舞。

  “叮叮当当”脆响不绝,彩光交迸,霓虹四射,那铜炉却依旧纹丝不动。

  绿衣少女凝身立住,蓦地一顿足,恨恨道:“臭牛鼻子!藏得这般结实,小心烂在炉里,发霉生蛆……”话音未落,炉火摇曳,冷风轰然鼓舞,一道白影倏然闪过。

  绿衣少女心中一沉,魂飞魄散,失声道:“谁?”蛇剑飞舞,银光万点,将自己团团护住。

  “吃!”光芒四射,蛇剑陡然震飞,没入石壁,嗡嗡轻颤。

  只听一个柔媚的声音冷冷道:“如果是葛老道,你早就没命啦!”香风顿止,一个白衣女子反握长剑,翩然而立。

  她轻纱蒙面,裳裙曳舞,有如芙蕖摇水,烟柳扶风。虽瞧不清脸容,但那双明澈秋波、楚楚风姿已足以令洞里的夜明珠黯然失色。

  绿衣少女惊魂甫定,拍着胸脯,笑道:“好姐姐,你可吓死我啦!”纤指一勾,蛇剑“当”地一声,脱壁倒飞,重回手中。

  白衣女子眉尖轻蹙,冷冷道:“你胆大包天,又有谁能吓得死你?葛老道放了你几回,你还不知进退。再这般胡闹,我可不管你啦。”

  “姐姐,你放心吧。那姓葛的牛鼻子正和老贼秃琴箫合奏呢,一时半刻绝舍不得回来。”绿衣少女秋波流转,笑道,“等我取了牛鼻子的‘元婴金丹’,一定听你话,再不来这儿捣乱。”

  白衣女子听到“元婴金丹”四字,花容微动,忍不住朝那炼丹炉瞟去。

  绿衣少女柔声道:“姐姐,牛鼻子的丹炉里至少有三颗金丹,只要服上一颗,就可以脱胎换骨、立地成仙,又何必再呆在这深山老林里修炼千年?难道你还想呆在峨眉山上,终日受那些贼秃的气么?”

  白衣女子听到“贼秃”二字,妙目中闪过一丝愠色,“哼”了一声,似有所动。

  绿衣少女心下暗喜,拉住她的手,软语央求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惦着葛老道的好,不忍心断他仙路,大不了我们给他留一颗便是。”

  白衣女子眼波流转,沉吟不语,过了片刻,终于轻轻摇了摇头,道:“求仙之道贵以专。既然想要成仙,自当潜心修炼,岂能盗人金丹?小青,咱们还是回去吧……”

  绿衣少女一甩手,顿足怒道:“你这般婆婆妈妈,何时才能成仙!我不管,你不要这金丹,我一人全吃了便是!”抢身斜冲,蛇剑碧光迸爆,径冲丹炉。

  “当!”白衣女子如影随形,剑光电舞,将那蛇剑格挡开来。

  绿衣少女气急反笑,格格道:“好!看看你能拦得住我么?”翠裳翻飞,蛇剑乱舞,与她游走激斗。

  两人身影翩翩,婀娜多姿,犹如穿花舞蝶。洞窟内,青光白气纵横划错,气浪交叠迸炸,煞是缤纷好看。

  火焰熊熊,丹炉幻光流离,紫气四溢,被剑气所激,时而发出嗡然长吟。

  丹炉底下是一块巨大的八卦铁板,丹炉八脚所立,分别对应着乾、坤、坎、离、震、巽、艮、兑八卦。正中太极图案,黑白分明,泠光耀彩。

  二女衣裳猎猎,绕着八卦炉翻飞追逐,足尖蜻蜓点水似的,在八卦之上来回飞踏。每踩一下,该卦位便蓦地闪耀起一层淡淡光彩。

  两人越奔越快,八卦的光芒随之越闪越快,八道彩芒此起彼伏,映照着炉火、剑气,光怪陆离。

  绿衣少女清叱一声,伏身低窜,突然在“离”卦上重重一踏,反弹高冲。脚尖点处,“离”卦陡然赤光大作,一道红艳彤光顺着炉脚环绕上冲。

  “嘭!”丹炉光芒四射,剧烈摇震。

  二女吃了一惊,凝身停顿,面面相觑。

  只听一阵“格啦啦”脆响,炉底所对的太极图案突然朝上飞旋了七圈,凸起数寸,炉盖也随之朝上飞转,旋开寸许。浓香紫气轰然四溢。

  绿衣少女又惊又喜,失声道:“我知道啦!原来……原来这丹炉要这般开启!”想不到阴差阳错,无意中竟误打误着,心底激动得几欲爆炸。

  她思绪飞转,迅速回忆刚才的步法,喃喃自语道:“坤、巽、震、坎、兑……”一面追忆,一面循序飞踏。

  白衣女子想要阻挡,但闻见那金丹异香,脑中“嗡”地一响,只觉醍醐灌顶,神清气爽,仿佛万千道涓涓蜜泉汇入心田,说不出的清凉舒畅,又如同无数火焰炙烤全身,暖洋洋、酥麻麻,骨骼、经脉仿佛都舒张开来……

  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只要吃了这金丹,便可立时修成元婴,成为长生不死、自由自在的散仙!”顷刻间意动神摇,芳心剧跳,再也挪不开脚步。

  绿衣少女试了几回,丹炉巍然不动,直到第七次,脚尖再次踏到“离”位时,红光大作,丹炉剧震,那太极图案才又急旋飞转,朝上拔了数寸。

  绿衣少女心花怒放,俏脸晕红如飞霞,格格笑道:“这便叫做‘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天意使然。好姐姐,多亏你啦,否则这丹炉到了天亮也打不开呢。”

  当下依法炮制,越行越快,那太极图急速飞旋,丹炉顶盖也随之飞转,寸寸上拔。

  白衣女子怔怔地望着丹炉,蹙眉凝眸,犹豫不决。最终成仙的渴切还是压倒了一切,顿了顿脚,咬牙道:“罢啦!小青,你给葛老道留一颗金丹便是,可别作得太绝了。”

  绿衣少女大喜,格格笑道:“好姐姐,我晓得啦。”

  突听“轰”的一声闷响,丹炉异彩纷呈,霞光四射,一道刺目的白光从炉底投射在太极图案上。

  丹炉与八卦之间莹光滚滚,仿佛水银泄地,月华横流。

  又听“叮”的一声龙吟脆响,太极图案倏地淡化,水纹荡漾,渐转透明。朦胧之中,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幻影,白光越强,那幻影也越来越清晰分明,竟是一个丰神玉朗的年青男子。

  那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笔直地躺在地底幽深处,嘴角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分不清是讥嘲不屑,还是愤恨悲苦。他双膝尽断,胸膛钉了一柄玄冰铁剑,“璇玑”等七处要穴被一条淡青色的混金锁链穿透绞缠,牢牢锁缚,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二女对望一眼,惊诧莫名,心中均想:“不知这人是谁?为何被葛老道封在地底?葛老道为人宽宏厚道,恬淡无争,素以医术救人,为何对此人这般残忍?”正自疑惑,光影迷离,那人突然一动,倏地睁开眼来!

  二女大吃一惊,失声后退。

  幻影中,那人眼珠一转,灼灼地盯着两人,嘴角那古怪的笑容缓缓地荡漾开来,宛如漩涡逆转,充满了魔魅之力。

  二女意夺神摇,眼前陡然一亮,那男子分明是一个神采飞扬的翩翩佳公子,正微笑低语,示意自己靠近。

  绿衣少女的心里登时如小鹿剧撞,只觉呼吸急促,脸颊火热,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蚂蚁似的游走全身,麻痒难当。脑中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身不由己地朝前走去。

  那人目光闪动,笑纹越来越深,嘴唇翕动,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股无形的妖魅张力宛如绳索,拉着二女朝那太极图案步步靠近。

  “摄心术!”白衣女子一凛,凝神聚意,猛地一咬舌尖,娇叱道:“青妹小心!”翩然飞退。

  绿衣少女陡然惊觉,奋力闭上眼睛,踉跄后退。

  幻影摇曳,那人目光一闪,微感诧异,哈哈笑道:“好个妖精,修了几年,果然有些门道。”声音沙哑低沉,从地底传出,嗡嗡回震。

  两女在蜀山潜心修炼了数百年,自负道行颇深,想不到竟险些中了这残废囚人的圈套,一时又羞又恼,惊怒交织。

  绿衣少女杀心陡起,格格笑道:“你又是什么妖魔?奄奄一息,竟然还敢大放厥词……”

  那人哈哈大笑道:“原来不过是只没见识的小蛇妖,连爷爷我都认不得,还妄想成仙得道?”说到最后一句时,眼中突然神光怒放,双拳紧握,振臂长吼。

  “砰”的一声,那半柄玄冰铁剑倒射而出,激撞在太极图案底部,金光爆舞,涟漪四散。整个八卦铁板轰然震动,丹炉摇摆,太极封印竟硬生生地向上拔起寸许。

  白衣女子吃了一惊,这八卦丹炉乃是道门圣宝,相传为上古赤帝所制,除了可以炼制神丹,更是封镇妖魔的神物。

  这人究竟是谁?受困于封印,经脉俱锁,竟还能凭着一介残躯撼动八卦神炉!

  妙目扫处,瞥见那人腰上一块玉牌,赫然刻着“通真达灵”,她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数十年前一个惊世骇俗的人物,失声道:“是你!”

  此人当年闹得大宋天翻地覆,几近亡国,引得人神共愤,群起攻之,传闻早已被三界群雄围诛于九华山颠,想不到竟被困在这里。

  绿衣少女“啊”地失声惊呼,花容陡变,心中的凛然杀意顿时化作了森冷惊惧,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认出来了么?你们这两个妖精总算也不是全无见识。”那人扬眉嘿然一笑,灼灼地盯着二女,道:“我说话向来算数,只要现在放我出来,我不但可饶你们不死,还能将这丹炉里的元婴金丹双手奉上,让你们一步登仙……”那沙哑磁性的声音,听来令人心神恍惚,难以抗拒。

  绿衣少女心旌摇荡,忍不住又要踏步上前,却被白衣女子一把拉住,厉声道:“小青,绝不能放他出来!否则天下大乱,我们也必死无疑!快快倒走八卦,将封印归位!”

  绿衣少女一凛,此人心狠手辣,神通广大,一旦脱身,必是一场浩世大劫。倘若放了他出来,自己便是罪魁祸首,即便不死于此人手中,也必定受三界追杀,万劫不复。

  但这太极封印似乎与丹炉顶盖息息相关,一旦封印归位,丹炉顶盖也势必重新密封,再难打开。自己煞费苦心,等候了数十年,才觅到这一步登天的良机,难道竟要功亏一篑,徒然放弃?

  绿衣少女咬唇凝视着霓光闪耀的丹炉,恋恋不舍,心如乱麻。

  眼见太极封印光芒四射,已拔起三寸有余,白衣女子心下大急,嗔道:“小青,你还等什么!”拉紧她的手,飞奔上卦。

  绿衣少女一咬牙,顿足叫道:“罢啦罢啦!”倒诵封印诀,反身奔踏。

  银光鼓舞,气旋飞转,那丹炉、太极封印轰然一体,急速倒旋,“咯啦啦”脆响迭声,太极封印寸寸下沉。

  那人哈哈狂笑道:“小妖精,敬酒不吃吃罚酒!等老子出来,把你们熬成一锅泥鳅汤!”双掌轰然怒拍。

  “轰隆隆!”幻光怒爆,霓霞乱舞,四壁夜明珠倏地炸裂,土石迸飞,尘烟簌簌,整个山腹剧烈地震动起来。

  二女脚下一空,身不由己跌飞飘荡,只觉万千巨力怒撞排击,汹汹不止,仿佛身处惊涛骇浪,随波沉浮。

  “糟啦!”绿衣少女惊叫声中,那人哈哈狂笑,在地底渐渐地坐起身来。太极封印再度飞旋上拔,金光耀目。八卦丹炉轰鸣不绝,火焰四冲。

  两人惊骇焦急,想要冲前踏步八卦,恢复封印,奈何被层层翻涌的强猛气浪推送,丝毫不能靠近。

  白衣女子清叱道:“小青,驭剑封印!”长剑电光飞舞,脱手飞出,如蛟龙入海,霹雳横空。

  “叮啷!”剑尖刺中“巽”位,火光激迸,太极封印转势登时一滞。

  绿衣少女豁然醒悟,扬手飞甩蛇剑,以气驭兵,按照封印诀,循序冲撞八卦阵位。宝剑纤狭锐利,回转随心,那迸飞鼓舞的气浪固然强猛,也难以将其震飞。

  “叮叮当当”双剑高低飞舞,光芒四射。太极封印时而顺转,时而逆旋,渐渐卡顿住了。

  那人眼中寒光大盛,猛然纵声狂吼。

  “轰!”地一声巨响,天摇地动,整个山洞仿佛要坍塌了一般,一道刺目的紫光穿透丹炉,破壁飞舞。

  二女眼前一黑,气血翻涌,双双翻身朝后摔飞,长剑脱手。

  就在这时,一缕箫声乍然响起,清旷悠扬,既而琴声疏雅,寥落回荡。

  绿衣少女又惊又喜,“哇”地吐了一口淤血,喘着气道:“牛……牛鼻子和老贼秃来啦!”

  她踉跄起身,收回蛇剑,拽住白衣女子的手,叫道:“姐姐快走!这儿就交给他们收拾吧!”

  白衣女子眉尖一蹙,突然“嘤咛”一声,双手捧着腰肋,徐徐瘫坐在地,一丝鲜血从指缝间洇渗流出。

  这一场激斗,已经震伤了她的脏腑、经脉,此刻眼看强援赶到,心中巨石落地,再也强撑不住。

  “姐姐!”绿衣少女花容失色,颤声连唤。

  “我不碍事,你……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啦。若让葛老道瞧见又是你捣乱,只怕再不能轻饶你了。”白衣女子俏脸惨白,香汗涔涔,声音低若游丝,连摆手的气力也没有了。

  “姐姐!”绿衣少女又惊又急,想要弯腰背起白衣女子,却被她奋力推开。

  “你救她出去也没用了,被老子‘五雷一炁剑’劈中,经脉尽断,她这一千年的修行算是白费啦!”地底那人哈哈大笑,一字字如如尖刀扎入绿衣女子的心底。

  那人笑声一变,忽然又蚊吟似的在她耳畔嘿然传音:“小妖精,我再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再过两日,就是三月十五,只要你在月圆之时,将这半截玄冰铁剑送到临安西湖,埋在灵隐山无尘庵外的那株千年老槐树之下,不仅能救回你的姐姐,还能从此升入仙界……”

  话音未落,光芒一闪,那半截铁剑便已不偏不倚地落到绿衣少女的手中。

  她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握紧剑柄。却听那箫声、琴声越来越近,情势紧急,容不得多想,当下跺了跺脚,咬牙道:“姐姐,你多保重,我回头便来救你!”转身飞奔而出。

  她对九老洞极熟,在迷宫似的甬道里七折八转,躲入一块岩石后,屏息闭气,动也不动。

  狂风卷舞,白衣人与那老和尚闪电似的从她眼前疾掠而过,冲入内洞。等到两人不见了身影,绿衣少女这才吐了口气,倏地抢身朝洞外全速飞掠。

  身后远远地传来轰隆震响,仿佛春雷滚滚,天塌地崩。隐隐听见那老和尚的骇然惊呼:“阿弥陀佛!怎么……怎么是他!”

  月光清亮,寒风扑面,她终于冲出了九老洞。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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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0

  第一章 断桥(1)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只把杭州作汴州。”

  大宋绍兴十六年,阳春三月。

  西湖烟柳成行,游人如织,金光闪闪的湖面上尽是穿梭来往的画舫。风从湖上吹来,隐隐夹带着飘渺的歌声,尘心尽涤。

  绿衣少年坐在驿馆临窗处,抬头凝视着墙上的这首题诗,低声念诵,虽不解其意,却觉得铿锵跌宕,颇为悦耳,心想:“都说人乃万物之灵,欲修仙必先修成人身,哼,这些人类放着好好的身躯不向仙修行,偏将心思全花在这些劳什子的诗词上,真是暴殄天物,可笑之极。”摇了摇头,浅啜了一口桂花醪。热辣辣的暖流由喉入腹,两颊晕红顿生。

  她秋波流转,讶然地瞟了眼手中酒杯,不知这被众人唤作“酒”的琼液究竟是何物?

  在峨眉山修行了这么多年,偷喝过不少葛老道的好茶,也盗过各大寺院的汤粥解馋,却从未尝过如此奇怪之物,闻之香醇,饮之甘冽,入腹后却暖洋洋通达百骸,醺醺然如飘云端。惊奇有趣,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谁想这回喝得太急,竟如辛辣烈焰穿过口鼻,直贯头顶,呛得她泪水险些涌了出来。

  “小官人,你第一次喝我们临安的桂花醪吧?”邻桌的锦衣男子端起酒壶,笑嘻嘻地挪身坐到她边上,“临安的桂花醪与别地不同,入口甘甜,后劲却极为强猛,像你这么喝,只怕不要三杯就醉啦。”

  “醉?”绿衣少年挑起眉梢,好奇地乜斜着他,“什么叫‘醉’?”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外摇曳的翠绿枝柳,斑驳地照在那张晕红的俏脸上,娇媚如桃花。

  锦衣男子心中突突剧跳,咳嗽一声,笑道:“原来小官人从未醉过,那是我失敬啦。如此春光,有佳客临门,当浮一大白。”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又重新斟满,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在下姓张,字宗懿,临安人士。不知小官人尊姓大名?”

  如果是旁人听见这名字,非得悚然动容不可,然而绿衣少年久居蜀山,不知天下之事,听了竟浑然不当一回事,嫣然一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是好人坏人,为什么要告诉你?”

  锦衣男子的两个随从脸色一沉,正要起身呵斥,却被他摆手阻止。原来这位锦衣男子张宗懿的祖父,正是当年与岳飞齐名的“中兴四将”之一的“清河郡王”张俊。

  张俊出身盗贼,成名极早,宋室南渡后屡立战功,后来却逐渐被岳飞盖过。他生性骄狂阴狠,又贪财谄媚,名气虽和岳飞并列,品行却相去甚远。秦桧揣摩圣意,以“莫须有”构陷岳飞,韩世忠等名将纷纷上奏援救,惟独他全力支持秦桧,由此青云直上,权倾朝野。此后他虽遭到秦桧的猜忌打压,罢去兵权,却依旧手可通天,极受皇帝的宠信,大肆占田敛财,富甲天下,子侄辈更是个个位居高职,连秦桧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张宗懿是张俊的长子长孙,也是临安著名的纨绔子弟,从小声色犬马,放浪不羁,府中美婢妖童不计其数,却依旧终日流连在外,寻花问柳。这一日,趁着春光明媚,独自出城到西湖踏春,只盼能遇见些绝色女子,不想寻芳未遇,却在这湖边驿馆里撞见了绿衣少年。

  他自认为已阅尽天下美色,见了这绿衣少年,却神魂飘荡,忍不住上前搭讪。原想这少年听了自己的名号,必定如雷贯耳,乖乖儿地自己送上门来,谁想竟丝毫不起作用。瞧着她笑吟吟地乜斜着自己,更加瘙痒难耐,凑上前,笑道:“你瞧我相貌,就当知道我是好人。”

  绿衣少年“嗤”地一笑,一手托着腮,一手摇晃着酒杯,柔声道:“我瞧你呀,目光闪烁不定,满脸坏笑,一定是个坏人。”

  张宗懿心里突突一阵狂跳,七魂更被勾去了六魄,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和他这般说话,竟如鲠在喉,不知该怎生应答。一时间又喜又恼,又爱又恨,暗暗打定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少年弄上手。

  这间驿馆地处西湖的东北角,窗外就是白堤,杨柳如烟,桃花如云,波光映着山色,秀美如画。

  进城的旅客、踏春的游人纷纷在此歇脚,此时又正值晌午用餐之际,谈笑声、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极是热闹。

  城中游客大多认得张宗懿,不敢招惹,远远地避开。唯有两个道士不知深浅,在他们边上的空桌坐了上来,高声呼唤堂倌端上酒菜。张宗懿的两个随从正想将二人逐开,被其中一个身高九尺的道士铜铃般的双眼一瞪,到了嘴边的喝斥又缩了回去。

  另外一个病怏怏的少年道士望见墙上的题诗,吟诵了几遍,拍案赞道:“好诗!好诗!不知这林升是谁?如果我大宋朝人人都有如此念想,何愁天下不平,旧土难复?来,来,来!小二,快给我们上几斤最好的酒,就着此诗大醉一场,方不辜负如此春光!”

  绿衣少年听得好奇,转过头问道:“这诗说得什么意思?好在哪里?”

  少年道士倒了一大杯酒,仰头饮尽,抹了抹嘴,道:“这诗讲的正是眼前之事。你瞧窗外,青山叠着青山,高楼倚着高楼,西湖春光何等明媚?你再细听,管弦连着管弦,笑声夹着笑声,临安春风何等醉人?嘿嘿,可是人人都醉于眼前美景,又有谁记得东京街巷、故国河山?”

  他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绿衣少年对山外之事一无所知,听他一边拍案痛饮,一边慷慨激昂地讲述靖康之耻、南渡之事,大觉有趣,不时地插口细问。

  张宗懿听那道士高抬岳飞、韩世忠,暗贬其父与秦桧,已觉恚怒,再看绿衣少年听得全神贯注,更觉妒恼,忍不住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冷笑道:“乡野村夫知道什么庙堂之事?出家人还是少管世间俗务的为好。”

  少年道士一愣,还不等说话,已被旁边的道士使了个眼色,拽住衣袖,当下“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理会他们,自斟自饮。

  绿衣少年被扫了兴头,心下有气,正想发作,却听周围一阵哗然,几个身着绯紫僧袍的和尚鱼贯而入。

  驿馆大堂里丝竹喧天,五色迷眼,众人正依红偎翠喝着酒,吃着大鱼大肉,开着荤素不忌的玩笑,突然来了两个道士,已觉突兀,此时又来了四个年轻的和尚,更是说不出的别扭。

  绿衣少年瞥了一眼领头的那位年轻僧人,心中莫名地一跳:“这和尚生得倒也俊俏,峨眉山上那么多贼秃,可没一个比得上。”不由又多看了两眼。

  她在峨眉山修行多年,受了各寺和尚不少气,对僧人深恶痛绝,惟独眼前这位少年和尚浓眉大眼,英挺中带着凛然正气,让人难生恶感。

  周围窃窃私语,隐约听见有人说道:“你们可曾听说,近来临安城的各大寺庙常有和尚失踪?据说全是被妖怪掳了去,榨干精血,吃光皮肉,连骨头也找不着半根……”

  有人“呸”了一声,道:“只听说妖怪掳夺童男童女,要这些和尚做甚?再说有方丈在,你当他们还是童男之身吗?”

  一时间哄笑不绝。

  又有人压低声音道:“若是干瘪的老和尚,妖怪自然下不了口,但你看这几个和尚,细皮嫩肉,连尼姑看了都想还俗,妖怪还能守得住吗?”

  众人又是笑又是骂,还有的摇头连呼罪过,不迭地“阿弥陀佛”。

  那行僧人低首垂眉,穿过人群在角落里坐定,不管周围如何喧哗、打趣,始终巍然不动,默默地吃着化来的斋饭。

  眼见绿衣少年那双明眸磁石附铁似的萦系在少年僧人身上,张宗懿心里又是一阵酸溜溜的愠怒,咳嗽一声,道:“小官人初次来临安,可曾到附近玩耍?西湖风景秀丽,除了这些和尚的寺庙,还有许多清幽有趣的所在,你若有兴致,在下甘当向导……”

  绿衣少年心念一动,拍手道:“对了!我这次来临安,正是要替我娘到灵隐山无尘庵还愿,你可知怎么去么?”

  张宗懿大喜,然而反反复复地念了几遍“无尘庵”,却想不起有这么个所在,正待胡编一个地址,骗他同往,邻桌的那少年道人却转过头,惊讶地瞥了眼绿衣少年,道:“无尘庵?那儿荒废已久,早已成了富贵人家的宅第。令堂何时许的愿?竟要此时再还?”

  绿衣少年失声道:“荒废了?”又是沮丧又是懊恼。

  她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正是为了遵照峨眉山九老洞里那魔头嘱托,将藏在怀中的半截铁剑埋入无尘庵的老槐树下,以换取姐姐性命。如今无尘庵既已废弃,又该上哪儿埋剑去?

  当下定了定神,又道:“小道长,我娘说无尘庵有株千年的老槐树,如今可还在么?”

  张宗懿不等那少年道士回答,抢着抚掌笑道:“我知道你说的地方在哪里了!那株老槐树三年已被砍倒,旁边的尼姑庵如今已成了‘仁济堂’许家的园子了……”话刚脱口,立刻大感懊悔,平白说出了地址,再拿什么骗这少年同往?急忙又转口道:“只是那儿地处荒山,到处都是乱石密林,外人极难找到。如若小官人不弃,张某愿即刻带你前往。”

  少年道士忍不住哈哈一笑,道:“黄鼠狼给鸡带路,小心有去无回。”

  张宗懿大怒,喝道:“小牛鼻子,你说什么?”

  两个随从更跳起身,戟指斥喝,作势欲打。周围众人慌不迭地起身避开,生怕殃及池鱼。

  少年道士不顾另外那道士的眼色,笑道:“我在说黄鼠狼,你着什么急?这位朋友初来乍到,不知道临安城外山多洞多,到处都是不安好心的黄鼠狼。他孤身踏春,如果被黄鼠狼的臭屁熏着,岂不大煞风景?”

  绿衣少年虽不通男女之事,却也知道张宗懿色迷迷地对自己不怀好意,早已动了杀机,心中暗自冷笑:“好啊,你三番五次想要寻死,姐姐就成全了你。等找到了那株老槐树,就将你和你的狗奴才全都杀了,连同断剑一齐埋在树下。”于是嫣然一笑,道:“有张公子陪行,还怕什么黄鼠狼?张公子,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吧。”

  张宗懿千等万等等的便是这句话,心花怒放,急忙示意随从结账,喜滋滋地领着她起身离开。

  两人从那几个和尚身边经过时,少年僧人手中的禅杖突然发出一声“铿”尖锐长吟。

  众僧神色齐变,抬头望向绿衣少年,眼中精光爆射,待要起身拦阻,不知想到什么,又纷纷坐了下来。

  少年僧人合十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声如洪钟,顷刻间压过了驿馆内的所有喧哗,众人俱是一震。

  张宗懿只道这和尚在警示自己,耳根一烫,“哼”了一声,拂袖前行。

  绿衣少年心里却微微一凛:“难道这些贼秃发现了我的真身?”凝神聚气,右手拢在袖中握紧剑柄,转头朝众僧扮了个鬼脸,笑吟吟地随着张宗懿出了大门。一直等出了街巷,过了桥头,仍不见僧人追来,方才松了口气。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0

  第一章 断桥(2)


  两人骑着马,沿着西湖北岸朝白堤缓行,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已到了断桥。

  张宗懿虽然浮滑好色,却毕竟是官宦子弟,见多识广,对西湖边上的种种掌故更是烂熟于心。绿衣少年久居深山,第一次来到繁华世间,事事新鲜,听他指指点点,细说各朝故事,大感有趣,想要杀他的念头也渐渐淡了下来。

  谈笑间,晴空里突然响起一记霹雳,接着狂风大作,粼光波荡,杨柳倾摇。南边湖面迅速涌起层层乌云,挡住了半壁蓝天。

  张宗懿心中暗喜,道:“小官人,‘春天孩儿脸,说变就变’。马上就要下雷雨了,往前不远就有敝府的一间宅院,不如先随我到寒舍歇息避雨,等雨停了,再同去无尘庵旧址,找寻那株老槐树,如何?”

  绿衣少年皱眉道:“避雨?雨有什么可避的?你们……”差点儿脱口说:“你们人类连雨水都怕,又如何修炼成仙?”幸好念头转得飞快,立即改口胡诌道:“你们临安人不是说,西湖雨景更胜晴日吗?今日天公作美,岂能枉负天意?”说着猛一挥鞭,策马疾冲而出。

  张宗懿一愣,只好拽回马辔,随着他朝前飞驰。

  以他骄横轻狂的性子,平时若有人如此忤逆,只怕已经兜头一鞭抽上去了,但在这不知世事的美貌少年面前,竟像是变了一个人,曲意逢迎,只为博佳人一笑。只是苦了那两个随从,抹着汗,气喘吁吁地追在后头,心里早已将绿衣少年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雷声滚滚,天色越来越阴沉,迎面刮来的大风中已夹着豆大的雨点。湖边杨柳乱舞,行人惊呼飞奔,夹杂着阵阵笑声。那些达官显贵的马车也已纷纷掉头返回,朝着最近的钱塘门奔去。

  张宗懿被雷声震得心惊胆跳,又不甘心到嘴的肥鹅飞上天去,惟有硬着头皮策马疾奔,只盼早些领着这少年到那无尘庵旧址,找一处破庙或山洞避雨,也好寻机与他亲热一番。

  两人骑着马刚冲上白堤,忽听断桥上有人叫道:“小青!”

  那声音清柔悦耳,绿衣少年听来却有如霹雳,又惊又喜,失声大叫:“姐姐!”

  话音刚落,闪电飞舞,当空突然响起连串惊雷,张宗懿骑下的白马受惊长嘶,猛地昂首踢蹄,将他掀落在地。

  张宗懿一头撞在草地里,眼前金星乱舞,接着背心又被马蹄踏了一脚,疼得尖声大叫,差点儿晕了过去。等到两随从将他趔趄搀起身时,已是满脸血污,浑身黑泥,肋骨更断了两根,连吸口气也痛得泪水交迸。

  却见电光飞舞,照得四周一片雪亮。绿衣少年从马上一跃而下,飞也似的冲上断桥,将一个白衣人紧紧抱住,迭声大叫:“姐姐!姐姐!”雨水打在脸上如玉箸纵横,又叫又笑。

  张宗懿定睛一看,脑中“嗡”地一响,张大了嘴巴,圆睁双目,连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过了好半晌,心底里才闪过一个念头:“世上竟有如此绝色!”

  他儿时有幸见过官家禁宫中的东西妃嫔,长大后也遍历临安瓦舍里的大小名妓,但不管是那些冰清玉洁的官宦贵妇,还是那些艳盖群芳的风尘女子,全部加在一起,也及不上眼前这白衣人的一根发丝。就连那让他神魂颠倒的绿衣少年,与之并立,也仿佛珍珠蒙尘,光华稍减。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顷刻间众人全身都被浇透了。

  绿衣少年毫无所谓,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顿足笑道:“姐姐,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姐姐?”张宗懿心里一震,细看那白衣人,虽然头戴折巾,身着白襕,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打扮,但被雨水所淋,胸脯微显玲珑,当是女子无疑。惊喜更甚,暗想:“妙极,妙极,原想弯弓射凤,谁知竟捎来了一只凰!有如此绝色,别说断两根骨头,就算手脚全断,那也值当了!”

  白衣女子似是感觉到他贪婪灼热的目光,眉头微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拉起绿衣少年的手,道:“小青,我们回去吧。”

  张宗懿心道:“原来你叫小青。”咳嗽一声,扶正头巾,高声道:“两位公子,雷雨如倾,空旷无依,与其冒险回城,不如折返寒舍稍避。敝府藏了几坛二十年的佳酿,正好与两位嘉客开封共品,意下何如?”

  小青见他落汤鸡似的站在桥头,浑身泥泞血污,偏偏还正冠挺胸,故作斯文地做此居心叵测之邀请,不由“嗤”地一笑,摇头道:“我不去,你的好酒留着自己慢慢喝吧。”

  此时心情大佳,对他的杀机也消了大半,当下转头不再理会,挽住白衣女子的手并肩而行,笑道:“姐姐,你还没告诉我怎么从九老洞里出来的?身上的伤又是谁帮你治好的?”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道:“我们这回酿下的大祸,不仅连累了葛仙人,连那老和尚也跟着遭殃啦。他们好不容易重新封印了魔头,却双双重伤,老和尚任督二脉俱已震断,只怕是活不成了。葛仙人送了我一枚丹药,让我速速离开蜀山,以免受无妄之灾,坏了千年的修行。我想你为了救我,必是到了临安,所以就找到这儿来了。”

  小青一怔,想不到那葛老道竟仁厚至此,耳颊如烧,又是愧疚又是懊悔,嘴上却依旧不肯服软,强辩道:“这事儿怎能怪到我们头上?葛老道明知那魔头是三界的众矢之的,却偏偏将他镇在炼丹炉底,才惹祸上身。倘若他识相些,早点儿将‘元婴金丹’送与我们,又怎会招来此番大劫?”

  白衣女子晕生双颊,怒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你快随我回峨眉,向葛仙人叩头认错。”

  “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小青摇着她的皓腕,软语央求,“葛老道偏心待你,对我可就没这等好脸色啦。再说他既已让你离开蜀山,回去岂不辜负了他一番好意?不如我们先在西湖游山玩水,等过了风头,再回去向他赔罪便是。”

  此时雷声轰鸣,风雨交加,张宗懿听不清两人再说些什么,只瞧见小青时而楚楚可怜,时而粲如春花,朝那白衣女子不住地撒娇说些什么,白衣女子抵不住她软磨硬泡,面色稍霁,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在一旁看得心猿意马,神魂颠倒,直至二女牵手将欲离开,才陡然醒过神来,叫道:“二位留步!”

  两名随从心领神会,叫道:“我家公子请两位到府上盘桓数日,走吧!”他们平素就在临安城里横行惯了,此时西湖雨雾茫茫,全无行人,更无半分忌惮,当下大步冲上前去,便欲将她们拦腰抱起,强行带走。

  小青大怒,杀心骤起,刚想拔剑,忽听“砰、砰”两声,一枝木浆凌空飞旋,重重地撞在那两个随从的胸口,顿时将他们拍得凌空飞跌,惨叫着滚出了六七丈远。

  接着断桥下传来一个少年拍手大笑的声音:“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回船上马各归去,多言譊譊师所呵。”

  这四句诗来自苏东坡的《百步洪》,用在这里,自然全无原诗里的禅味,只剩下玩世不恭的调侃了。

  张宗懿虽是个酒囊饭袋,好歹也读过十几年诗书,闻言又是惊骇又是羞怒,此时孤立无援,只得忍气喝道:“我们走!”

  两个随从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扶他上了马,落荒而逃。

  小青冷笑一声,道:“是哪个讨厌鬼多管闲事?”

  只见闪电飞舞,万千白色的雨线中,一艘小船悠悠地划了出来,梢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身高九尺,双眼瞪如铜铃。

  船篷内坐着一个瘦削清秀的少年,颇为眼熟,正兴高采烈地翘着二郎腿,打着拍子。

  “是你?”小青一怔,立即认出此人便是先前驿馆内的那位少年道士,而这位梢公自然就是与他同桌的、身高九尺的牛鼻子了。

  少年笑道:“是啊,就是我这个讨厌鬼。在下姓许,单名一个‘宣’字,生平就喜欢管闲事,如果打搅了两位教训临安恶少的雅兴,那可真是抱歉之极。”

  他起身打开一枝油纸伞,走到舱外,笑道:“刚才驿馆内的酒太过差劲,我特地在船里温了一壶好酒,准备一边观赏雷雨,一边狂歌痛饮。两位如不嫌弃,一同喝杯热酒,驱驱风寒,聊作赔罪。”

  小青虽不通世务,却冰雪聪明,明白他必是担心自己被张宗懿所骗,所以才乘船追随在后,眼见张府随从欲行强掳,立即派那铁塔似的汉子出手阻止。于是笑了笑,道:“多谢你啦。”

  白衣女子拉了拉小青的袖子,淡淡道:“走吧。”

  小青刚想转身,瞥见船上摇曳着的红灯笼赫然印着“仁济堂”三个字,心底猛地一震,想起张宗懿先前所说的话,“我知道你说的地方在哪里了!那株老槐树三年已被砍倒,旁边的尼姑庵如今已成了仁济堂许家的园子!”

  难道天下之事竟然这么巧,眼前这乔化为道士的主仆二人竟然就出自仁济堂?难怪这姓许的少年听说自己要去尼姑庵还愿时,会露出那么惊讶而又古怪的表情了!

  她心念急转,嫣然一笑,道:“也好,反正雷雨这么大,无处可避,更瞧不见什么风景,倒不如喝几口热酒,暖暖身子。”拉着白衣女子便往船上跃去。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1

  第一章 断桥(3)


  白衣女子不知她又动了什么鬼脑筋,想要阻止已然不及。两人衣袂飘飞,轻轻地落在船头,船身居然只微微一晃,如被微风拂过。

  那铁塔似的汉子面露惊讶之色,少年许宣拍手喝彩,笑道:“原来两位身怀绝学,早知如此,刚才就不必让铁九献丑了。”

  小青抿嘴一笑,道:“我们哪有什么绝学?只是自小居于蜀山脚下,耳濡目染,学了点儿轻身行走的功夫,遇到两三个毛贼,或许还能自保,遇到这位铁九爷,那就不成啦。”

  她一矮身,已牵着白衣女子钻入了船篷内,好奇地四下环顾,嘴上兀自胡诌道:“我叫宁小青,这位白公子是我表兄,见我首次离家出门,放心不下,悄悄跟来的。他脸皮薄,不爱说话,所以我常开玩笑,叫他‘姐姐’;但你们若也敢这么叫,他可是会生气的。”

  此时天昏地暗,灯火摇曳,两人的面容迷迷蒙蒙难以瞧得真切,许宣又是个开朗豪爽的少年,一时间也未曾多想,满心钦羡,笑道:“我瞧你们只比我大了几岁,竟然就能从蜀中横跨临安,唉,若是有天我也能这般逍遥自在,那就好啦。”

  小青转头打量了他一眼,奇道:“你有手有脚,想上哪儿还有什么去不了的?”

  许宣露出一丝与年龄大不相称的苦涩而凄凉的微笑,摇头道:“我这双腿中看不中用,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走不了路,在草药汤里浸泡了十几年,现在能从断桥走到孤山,已经是托了大宋各大名医之福啦。”

  仁济堂是临安城里至为著名的药铺,药材正宗,种类繁多,每年都要向宫里进贡三百八十一种珍稀药草。曾得官家高宗皇帝亲笔御书,号称天下第一。

  除此之外,仁济堂的孙思廖更是南宋四大名医之一。故而民间有谚“昆仑远在天边,仁济近在眼前”,意指昆仑山的仙草神药,仁济堂应有尽有。

  而这少年许宣便是临安巨富药商、仁济堂主人许正亭的独子。其母程氏怀胎八月时,许府失盗,一伙强贼逃离时杀人放火,又挟持了程氏,并将其杀死。所幸孙思廖及时剖腹引产,妙手回春,方将他救活。

  盖因此故,许宣自幼体弱多病,若非仗着家中灵草妙药补济,早已夭折数次。好在除了孙思廖等名医之外,还有一个对他视为己出的真姨娘,百般照顾。

  “真姨娘”不姓“真”,而是许正亭在高丽采参时认识的女真族姑娘。当时正值寒冬,下了七天七夜大雪,许正亭在山里迷了路,跌下了悬崖,被她所救。

  她父母双亡,跟着祖父母生活在山中,熟识各种草药,还会一手神准的箭术,勇敢而温柔。两人日久生情,许正亭将她带回临安,娶作侧室,许府上下全都称之为“真姨娘”。

  真姨娘自小没有父母,对失去母亲的许宣由怜生爱,亲手照养长大,格外宠溺。若不是她用独门秘方配置了三百多种草药,日日为他浸泡双脚、背脊,活络经脉,许宣多半连站也站不起来。

  小青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种种原委,也无兴趣多问,只是格格一笑,道:“你连路都走不了,还要多管闲事?”便拉着白衣女子,翩然入座。

  闪电如银蛇飞窜,照得湖面一片蓝紫。

  白堤垂柳乱舞,雨雾茫茫,桃花被狂风刮卷,跌宕飞扬地卷入篷内,沾在二女的发鬓、衣角,又簌簌地洒落满船。

  白衣女子从未见过这等奇诡幻丽的景象,心中一阵恍惚,暗想:“我在蜀山修炼了千年,却不知蜀山之外竟有如此风光。”

  忽然又听一个清亮激越的声音,悠扬婉转,如触心弦。她长睫一颤,转眸望去,竟是那许宣卷着一片碧绿的落叶在嘴中呜呜吹响。

  小青又惊又奇,拍手笑道:“哎呀,我天天听那老贼秃和牛鼻子弹琴吹箫,耳朵里都快磨出茧来啦,却不知道有人能将叶子吹出这么好听的声响!”

  许宣面露得意之色,吹得越发专注。他自小双腿残疾,难以远行,只能变着法子自娱自乐。加之天资聪明,触类旁通,许府又有的是钱请来名师指点,故而年纪轻轻,琴棋书画都学得似模似样。但他生性浮脱,耐不住性子,因此博而不精,除了音乐。

  他十二岁时已精通各种乐器,就连西夏、大理、波斯乃至南洋诸国的乐器也无一不精,摘叶而吹更成了他的拿手好戏。就连这支曲子也是他百无聊赖时自度出来的,吹了一遍又一遍,早已圆润婉转,浑然天成。

  白衣女子听了片刻,只觉双颊一阵阵莫名地发烫,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她在山上清修千年,听见的除了木鱼、金钟,就只有葛道人与老和尚缥缈出尘的箫琴合奏,从未听过如此激昂欢悦、撩动尘心的人间之曲,更毋论这奇妙的曲子竟只是由一片薄薄的树叶吹出。

  狂风越来越猛,电光如火树,布满整个天空。

  铁九摇着橹,将船缓缓地驶入断桥的桥洞,停了下来。波涛摇荡,两侧水帘倾舞,雨水如脱线珍珠,不断地扑溅到船篷之中,但比起桥洞外那风狂雨骤的世界已不知平静了多少。

  二女入神地听着,浑然忘了船外风雨。

  一曲既毕,小青拍手迭声喝彩,白衣女子犹自沉浸在那欢悦激昂的曲声里,听见掌声,方才如梦初醒。

  许宣笑道:“这是我闲来无事时自度之曲,见笑啦。”

  他少年心性,本来就喜欢卖弄,好不容易遇见由衷赞赏的同龄之人,更加得意,于是又取出竹笛,接连吹了几首曲子。这几支曲子却不再是自创,而是他所喜欢的几位诗人填过词的名作,比如贺铸的《青玉案》、秦观的《鹊桥仙》。

  小青听完《鹊桥仙》,听说其中还有故事,顿时兴致盎然,催着他又说了一遍。

  二女丝毫不知牛郎、织女的典故,更不解男女之事,闻听织女为了一个放牛娃竟甘愿由仙女谪为凡人,最后被银河迢迢相隔,一年方能见上面,无不愕然,小青更是忍不住笑道:“这是哪个娶不着媳妇儿的放牛娃胡编出来的故事?我若是织女,就一剑杀了这偷人衣服的色鬼,追着姐姐回天庭去。”

  反倒是白衣女子怔怔地凝望着电光飞舞的天空,暗想:“都说人有七情六欲,蠢俗不堪,但为何修炼成仙,又偏偏要先修成人形?难道想要成仙,必先要经受七情六欲的种种考验?但这‘情’之一字究竟是何物?为何会牵动人的喜怒哀乐,乃至不惜生死相许?”一时间心事浮沉,思绪百转,忘了再提离开。

  架在红泥炉上的温酒壶“嗤嗤”冒出白汽,醇香扑鼻。

  许宣命铁九取来新的酒杯,给两人斟满,笑道:“两位兄台,这坛酒是我爹在院子里埋藏了十五年的‘女儿红’,昨晚才给我寻到,偷偷挖将出来的。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小青奇道:“为何要在地底下埋上这么多年?”

  许宣道:“我娘怀我之时,尚不知所怀的是男是女,所以我爹依照吴越风俗埋下一坛酒。若是女孩,将来长大出嫁之时,就得挖出此酒,与亲朋开封共饮,所以我们称此酒为‘女儿红’。”

  酒水颜色如琥珀,透明澄澈,尚未沾唇,二女已被那异香熏得双颊如醉。

  白衣女子心中“咯噔”一跳,默默念了几遍“女儿红”,又是喜欢又是惆怅,忽想:“若是我出生前也埋下一瓮酒,如今都该有千年了。但不知所谓‘嫁人’,又是怎么回事?”

  尘心摇动,耳根突然一阵热辣辣的烧烫,于是摇了摇头,道:“我不喝酒。”将酒杯推回桌上。

  小青却仰头一饮而尽,晕红着脸,笑道:“好酒!果然比中午喝的那‘桂花醪’好喝太多啦!”

  许宣大喜,拍手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萍水相逢如旧交。来,来,来,今日不将这坛酒喝到底朝天,谁也不许回去!”

  他年纪虽轻,酒量却不小,与小青接连喝了六七杯,觉得不甚过瘾,又让铁九改用大碗倒酒。一边仰头痛饮,一边拍着桌子,放声高歌李白的《将进酒》。歌声在狂风雷雨里断断续续,越唱越是热血如沸。

  小青格格大笑,虽不知其意,也跟着纵声高歌,浑身飘飘荡荡,从未有过的自在快活。

  白衣女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生怕她醉后现出原形,拉着她起身要走,却反被她紧紧搂住,笑道:“姐姐,你终日清修,都快修成千年不化的冰山啦,今日不随我大醉一场,我就不松手。”

  许宣哈哈笑道:“正是!今日咱们三人一醉方休,不醉不归。”兴高采烈地倒了一大碗酒,送到白衣女子唇边。白衣女子脸上一红,怒道:“胡闹!”甩手一挣,将两人推开。

  许宣脚下不稳,“啊”地一声,径直翻入了水里,手足扑腾乱舞。白衣女子一凛,正想拉他,铁九已经跃入水中,将他拖了上来。

  他全身湿漉漉地躺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酒意醒了大半,翻身坐起,大笑道:“痛快!真痛快!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啦!多谢二位,否则今日我就只能对着阿九这张苦瓜脸过这寡淡无味的生日了。”

  铁九将一块又厚又大的毛巾裹在他的身上,面无表情地道:“公子爷,咱们出来已经快一日了,再不回去,真姨娘就该担心了……”

  “公子爷——公子爷——”话音未落,忽听湖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

  许宣笑容一僵,叹了口气,道:“都怪你这乌鸦嘴,提到大小无常,就来了催命小鬼。罢了罢了,这生日是过不下去啦。”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1

  第一章 断桥(4)

  湖面上几点红光若隐若现,三艘篷船呈“品”字形朝断桥划来,雨雾中,隐约可见几个家丁提着灯笼,正朝着他们高声呼唤。

  白衣女子如释重负,扶起小青,淡淡道:“多谢许公子借船避雨,就此别过。”

  许宣心中怦地一跳,这是白衣人第一次开口和自己说话,想不到声音竟如此清柔好听,忍不住朝她多望了一眼。这一望之下,全身更是大震,不知为何,竟觉得这张脸极为眼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

  小青甩开手,撅嘴道:“人家才刚喝得起兴呢。好歹先将这剩下的半坛酒喝完嘛。”

  许宣心里一动,拍手笑道:“是了!横竖你们是来无尘庵还愿的,而那无尘庵又已成了我家的‘慈恩园’。明日我爹要在园子里开素斋宴请各路亲朋好友,庆祝我保了十五年的小命,还请了戏班子来助兴。你们二位先别走,只当是我家的远方亲戚,跟着我回园子里住下,回头咱们一起听戏喝酒,完了还能到那株老槐树下替令慈还愿,一箭双雕,岂不美事?”

  小青大喜,故作惊讶,道:“原来无尘庵已经成了你们家的园子?那可再好不过啦!”

  白衣女子这才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思。她知道这鬼灵精一旦打定的主意,断难更改,与其此时强拽着她离开,倒不如遂其心愿,一了百了。再说她心底对于那魔头究竟在无尘庵的老槐树下埋了什么也有些好奇,如果真能助她修复震伤的经脉,未尝不可。当下也就不再坚持。

  此时雷雨已渐渐转小,天色稍开。

  铁九调转船头,慢慢地朝那三艘篷船划去。

  众篷船上的家丁看见许宣,无不松了口大气,欢声雷动。只要这小祖宗能早点随他们回去,就算他带上牛头马面也由得他了,因此人人都对二女毕恭毕敬,却不问半句来历。

  篷船沿着白堤转过孤山,停靠在湖西岸边。

  众家丁七手八脚将他们扶上岸,穿过长亭,又簇拥着上了四辆候守在路边的马车,朝西电驰。

  小青从未坐过马车,更未受过这等前呼后拥的待遇,东张西望,事事新鲜,对白衣女子的种种传音嘱咐,只是心不在焉地随口应允。

  马车穿过山林,转过几处陡坡,沿着迱逦的围墙又奔驰了好一会儿,在一个朴素古雅的门口停了下来。

  雨已彻底停了,天色露青,斜阳残照,镀得琉璃瓦上一片澄澄金黄。门口那些翘首苦等的家丁见着许宣,个个笑逐颜开,有的抢着上前搀扶,有的则慌不迭地进门通报去了。

  一个蓝衣汉子大步奔出,一把抓住许宣,上上下下地看了几眼,确定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转头瞪了铁九一眼,怒道:“阿九,你再这么由着他胡闹,小心被赶回青城山去!”

  许宣笑道:“这是我的主意,跟他有什么关系?要赶连我一起赶走好了。听说青城山风景雄秀,现在正是去游玩的好时候,王六叔,你可千万多替我在我爹面前多说几句坏话。”

  蓝衣汉子惟有苦笑着摇遥头:“小祖宗,你可真把人气坏啦!”也不看小青二女,拉着他径直往里走,低声道:“你舅舅来了,正和老爷在书房里说话,你快去请安,就说去慈恩寺给母亲烧香,遇到雷雨,回来晚了……”一边叮嘱,一边将手按在许宣背上,运导真气,将他体内的酒气蒸腾而出。

  庭院深深,假山环绕,到处栽满了碧树红花,鸟语花香,流水潺潺。

  小青二女跟在许宣身后,东折西转,穿过一座座小巧的木桥与曲廊,每每以为到了山穷水尽之处,却又忽而豁然开朗,曲径通幽。比起峨眉山雄伟壮丽的山中景致,这巧夺天工的江南园林又别有一番气韵。

  到了桃林,忽听有人叫道:“宣儿。”二女转头望去,只见右边的假山亭里站着一个葛巾布衣的中年道士,清俊挺拔,飘然出尘。

  许宣喜道:“舅舅!”奔到亭中,一把将他抱住,极是亲热。

  那道人微微一笑,忽然又皱起眉头,道:“你又喝酒了?先天胎元不足,经脉郁堵,还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真是胡闹!”瞥了蓝衣汉子王六一眼,淡淡道:“喝酒便也罢了,竟然还叫六叔用‘青城一指炁’来帮你化酒掩饰,欲盖弥彰,更不足取。”

  王六脸上一红,毕恭毕敬地道:“程真人教训的是。”

  这道人姓程名仲甫,乃是许宣生母程氏的长兄,也是青城山“半尺铁剑门”掌门许冠蝉的师弟,人称“太玄真人”。

  青城山道门林立,彼此渊源极深,共分为九大剑派,威震天下。江湖有谚,“四海道门,半出青城”。

  程仲甫剑术高超,虽不及掌门师兄,却也已能驭剑而飞,回旋如意,被列为“青城十八真”之一。蓝衣汉子王六也是出自青城道门,故而对他十分尊敬。

  小青心想:“原来这青城山的牛鼻子是他的舅舅,那么驿馆中他假扮道士所穿的道袍,多半也是从青城山的牛鼻子那儿偷出来的了。小滑头假扮道士,倒也有模有样。”

  正觉好笑,程仲甫那双电光般凌厉的双眼忽然朝她瞥了过来,她怀中的断剑仿佛被无形真气所激,“铿”地发出一声细吟。

  小青心中一凛:“糟糕!难道被这牛鼻子发现了这柄铁剑?”所幸四周嘈杂,这声细吟不易听清,程仲甫的视线也只是在她与白衣女子的脸上略微停了会儿,便又转了开去。

  许宣与舅舅感情极深,此番重逢,有许多话倾吐,兴冲冲地朝里并肩行走,等他想起二女,回头再看时,王六早已领着她们前往西厢,安排休息去了。眼见小青朝自己回眸一笑,急忙悄悄做了个手势,示意今晚三更去找他们,继续将剩下的半坛“女儿红”喝至精光。

  程仲甫皱眉道:“宣儿,那两人是你新交的朋友么?”

  许宣知道瞒他不过,索性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了一遍,笑道:“舅舅,你教导我说修道必先修心,侠义乃修道之本。他们从蜀地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险些为坏人所欺,所以孩儿才将他们带回家来借宿几日。你可别告诉我爹,免得他又唠唠叨叨地训诫我。”

  程仲甫眯起眼凝视着二女的背影,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点了点头,道:“你古道热肠,行侠仗义,这是好事。但世事险恶,人心如鬼,我只是担心你年纪太轻,涉世又浅,容易被妖邪所骗。今后遇到这样不知底细之人,还是谨慎些为好。”

  顿了顿,又道:“我今日在途中听说,临安城常有童男失踪,连各寺庙的沙弥也不能例外。刚才登亭观望,西边山林有妖云凝聚不散。这儿地处荒郊,阴气甚重,今夜正好又是月圆之夜,只怕会有不祥之事。你吃过晚饭后,锁紧房门,不可再出来了。”

  许宣见他担心自己的安危,心头一热,道:“放心吧,舅舅,我这常年生病的药渣之体,就算被妖怪捉去了,妖怪也只能自认倒霉、丢之不及……”被他瞪了一眼,便又笑着吐舌不语。

  舅甥二人刚到主厅,许正亭便已携着妻眷迎上前来,朝着程仲甫作揖行礼。他高大微胖,面如重枣,和许宣猴儿般跳脱的模样迥然两异。真姨娘个头娇小,与丫鬟并立在他身后,更衬得他沉静而有威仪。

  许宣知道此番难逃重责,笑道:“爹,孩儿给你请安。”

  不等他训斥,立即一低头,抹了油似的从他袖底穿过,顺势抱住真姨娘,在她左脸上亲了一口,嬉皮笑脸地道:“小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可想死你啦。”

  他一大早就私自溜出门,消息全无,真姨娘提心吊胆了半天,正想板起脸惩戒,被他这么狎昵亲热,晕生双颊,怒气全都层层酥化到爪哇国去了。但当着众人的面,自然不能由他这么放肆,伸手作势欲打。

  许宣却“哎哟”大叫一声,就势坐倒在地。

  众人无不吃了一惊,真姨娘更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将他抱在怀里,问他伤着了哪里。

  他心里暗自好笑,脸上却装得颇为痛苦,捂着肚子,呲牙咧嘴地呻吟,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眼见真姨娘急得泪珠盈眶,才忽然伸头在她右脸上又亲了一口,叫道:“饿死我啦!小妈秀色可餐,吃饭去也!”然后一转身窜了出去,在众人回过神之前,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许正亭与亡妻感情极深,每年忌辰必要举办素宴。今年又值许宣十五岁生日,规模更大,几乎将亲朋好友全都请来了,许府几已容纳不下,只能挪到慈恩园举行。

  园里人来人往,极是繁忙,都在准备着明日的斋宴。程仲甫等外地远道而来的亲朋,则被移到了东庭用膳,小青二女也在受邀之列。惟独许宣胡闹了一日,被许正亭禁足,只能关在厢房里独自用餐,并派了几个家丁和铁九一起看管,以防他偷溜出门。

  许宣在屋里听着外头的喧哗,丝竹飘飘,心痒难搔。好在他早有所备,除了仁济堂独有的“活络丹”,还偷藏了几包安神助眠的药粉,趁着铁九等人不注意,悄悄撒入他们的酒水里。

  吃完饭后,那几个家丁果然呵欠连天,东倒西歪地靠在桌椅上,很快堕入了黑甜乡。惟独铁九对少主人的心思把戏了如指掌,滴酒不沾,始终盘腿坐在外屋,打坐养神。

  许宣无奈,只好假装上床睡觉。

  翻来覆去,到了三更,才迷迷糊糊地听见外房传来铁九雷鸣般的鼾声。许宣精神一振,立时醒了大半,忙吞了那颗“活络丹”,按照舅舅所传的导气法门,徐徐运转气血。

  “当!当!当!”远处遥遥传来更梆,更夫拖长了声音,叫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等到声音渐行渐远,终于细不可闻,许宣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竖耳倾听。确定众人均已熟睡后,才又踮着脚尖折回到西墙边,推开窗子,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2

  第一章 断桥(5)

  黑云满天,圆月忽隐忽现。院墙边是一片绿森森的竹林,被狂风刮卷,哗哗摇动。

  他猫腰钻入竹林,踏着墙角那块太湖石,攀住墙头,用劲往上一翻,便灵巧地越过了围墙,稳稳地落在西厢的花园里。

  他两腿虽近残疾,不能远行,但仗着“活络丹”的功效,以及舅舅传授的青城派轻身功夫,这几个动作倒也一气呵成,颇为轻盈。

  许宣抬头望了眼高达丈余的墙头,心中暗自得意,将灌满“女儿红”的葫芦系紧,别在后背,正想沿着围墙下的桃树林,朝西厢房奔去,忽听林叶“嗖嗖”连响,两道人影闪电似的从竹林上掠过,然后骤然停了下来,踩着竹枝上下摇荡,左右顾望。

  月光照在那两人身上,一个白衣似雪,清丽的脸上也仿佛笼着冰霜,另一个绿衣鼓舞,嘴角似笑非笑,秋波灵动。正是白日里结识的小青二人。

  许宣大喜,还不等张口,两人忽然又闪电似的朝西飞掠而去。他心中一动,是了!他们定是担心白天人多眼杂,不好意思去无尘庵旧址还愿,这才趁着半夜前往。

  他自小受双腿所累,困于家中,极少有同龄朋友,家丁、仆僮虽然众多,但个个曲意奉承,又生怕伤及他的身体,玩起来殊无趣味。因此除了琴棋书画,聊以自娱之外,经常逼着铁九偷偷带他出府,乔化玩耍。然而结识的新朋友,一旦发现他双腿残疾,不是鄙薄疏远,就是过度地同情照顾,让他百般不是滋味。

  惟有小青与这白衣人对他的琴艺由衷激赏,丝毫没将他看作怪物,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平等相待的快乐,故而内心里早将这二人视如知己,想要与之结为挚交。

  此时见他们前往无尘庵旧址还愿,几乎想也不想,立即又背起葫芦,转身朝西边园墙外的山林里奔去。

  慈恩园是许正亭为了纪念程氏而建,依山伴湖,毗邻着“仁济堂”的药植园,占地近千亩。

  出了这片庭院,周围全是密密的参天古树,别说外人,就算是“仁济堂”的家丁、药店的伙计,也不敢妄自乱闯,生怕迷途不出。

  许宣从小在这园子里长大,上上下下也不知逛了几千几百遍,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他吃了“活络丹”后,气血催激,精神奕奕,跑得又快又稳,不消一会儿,便已翻过两处围墙,穿过几条捷径,来到了那片荒废的旧庙山林。

  山坡上尽是千奇百怪的古柏、老槐,夹杂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巨树,枝叶层层遮天,白天便已说不出的幽暗阴森,此时更伸手不见五指,惟有狂风吹摇时,漏下星星点点的月光,斑驳闪烁。穿行其间,总觉得仿佛有人在颈后一遍遍地吹气,桀桀怪笑。

  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由遍体鸡皮泛起。当下拧开葫芦,往喉里灌了几口热辣的醇酒,定了定神,继续朝前摸索。

  “活络丹”虽然神奇,却只能支撑一个时辰。他在崎岖漆黑的山林里摸行了许久,气喘吁吁,双腿又渐渐开始酸软刺疼起来。

  刚想坐下稍作歇息,忽听一阵鬼哭似的“桀桀”尖叫,群鸟惊飞,阴风怒号,整片森林惊涛骇浪般猛烈涌动起来。

  许宣心里一凛,矮身藏到两块巨石之间。

  鸟声凄厉恐怖,无数黑影从荫盖上方急速闪掠而过。数十只鸟雀似是慌不择路,接二连三地撞在树枝上,坠入草地,其中一只正好掉在他脚边,扑翅挣扎,转眼便不再动弹了。

  许宣摸了摸鸟尸,汗毛直乍。

  这只鸟雀浑身冰冷僵直,脚爪、羽翅上更凝结了一层薄冰,竟似是被瞬间冻死的。转头望去,地上密密麻麻地死了近百只鸟雀,无不冻僵暴毙。又惊又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还不等细想,又是一阵阴风扑面刮来,似乎有个黑影从头顶闪电般掠过。他呼吸一窒,全身僵直,眉睫上顿时凝了一层薄霜。若不是“活络丹”药力仍在,只怕瞬间便被冻成冰石了。

  他心底猛地一沉:“难道自己遇上妖怪了?”忽听身后传来“咯啦啦”一阵响动,转头朝后一看,魂飞魄散,差点儿大叫出声。

  一只手!

  一只苍白僵硬的手从草地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五指蜷曲,干枯得只剩一层薄皮贴在骨头上,每一次屈伸,指节都“咯咯”脆响,仿佛将欲碎断。

  它抓住旁侧的岩石,似乎在用力撑顶,接着“嘭”地一声闷响,咫尺之外,又破土伸出一只手爪,按住了草地。然后在这两只手爪之间,慢慢地顶出了一颗惨白的头颅。

  头颅干瘪,一如那两只手爪,仿佛被吸干了所有血肉,惟余骷髅。白多黑少的眼球在深凹的眼眶里徐徐转动,从许宣身上瞥过时,突然凝注不动,呲着白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许宣寒毛直乍,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此时相距不过三尺,甚至可以感觉到骷髅阴冷浊臭的鼻息喷吐在自己的身上。那种恐怖的感觉,如堕梦魇,却又偏偏如此真实。

  那具骷髅瞪了他好一会儿,似是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又低吼着慢慢转开头,继续一点一点地从泥土里钻了出来。

  许宣如释重负,口中却依旧不敢吐气。正憋得胸肺欲爆,东南边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六骑风驰电掣地朝这里冲来。

  当先一人道:“张大官人稍安勿躁,过了这个山坡,就是无尘庵的旧址了。等小人布置停当,只要那两个兔儿爷敢来,包叫他们如瓮中之鳖,有来无回。”

  又听另一人“哼”了一声,道:“张某看上的东西,从没到不了手的。你们都给我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就算在这儿等上三天三夜,也不许交眨一下眼皮!”其余众人轰然应是。

  许宣心中一震,来人赫然竟是张宗懿!一时间不知是该惊愕、气怒,还是好笑。这厮真真色胆包天,胡做非为!白日里被铁九一桨震退二仆,原以为他也该知难而退了,谁知竟贼心不死,半夜领人私闯山林,守株待兔,必欲得小青而后快。

  那六骑来势极快,转眼就卷过山头,迎面冲来。

  那具骷髅不知是被激怒,还是见猎心喜,突然昂头狂吼。

  圆月当空,照着林间泥土里钻出的半截白骨与森森白牙,那景象诡异到了极点。六匹骏马受惊长嘶,高高地立身踢蹄,险些将张宗懿等人甩下马背。

  众人瞧见那具骷髅,脸色齐变,惊呼狂叫,慌不迭地勒缰扬鞭,转头逃命。

  骷髅拔地冲起,闪电似的扑到一个胖子的背上,一口咬中他的颈子,胖子发出凄烈无比的惨叫,簌簌狂抖,那肥胖的身躯竟瞬间干瘪,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缩成一小团。

  骷髅丝毫不停,立刻又飞身冲起,扑落到第二人身上,依法炮制,咬中他的脖子,将其瞬间吸成人干。

  许宣第一次瞧见如此恐怖之事,头皮发麻,毛发尽竖,全身冻僵似的一动不动。

  张宗懿等人更是肝胆欲裂,挥鞭策马,亡命狂奔,不断长呼乱叫:“救命啊,僵鬼!有僵鬼!”

  但那僵鬼速度快如闪电,兔起鹘落,转眼间就已扑倒了五人,旋身拔起,朝着那张衙内当头冲落。

  张宗懿尖叫着拔剑乱砍,被僵鬼拎起右腿,凌空甩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撞落在许宣身前的草地上。

  瞧见许宣,他就像悬崖边上的人扯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爬来,涕泪交流,连呼救命。

  许宣心下一软,此人虽然骄横好色,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岂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眼看那僵鬼又低吼着飞窜扑来,猛一咬牙,从张宗懿手里夺过那柄长剑,翻身朝僵鬼的腿上砍去。

  这一招是青城铁剑门的“石间清泉”,也是程仲甫传他的十四招剑诀之一。程仲甫知道这外甥好管闲事,生怕他双腿残疾,在外头受人欺负,因此偷偷传了他十四招剑诀。

  这些剑法虽然看似简单,却涵盖了铁剑门的精髓要义,迅疾机变,防不胜防。最重要的,是剑剑都不伤及敌人要害,只是用于自保。

  许宣学了这十四剑,喜不自胜,日夜练习。他聪慧绝伦,一点就通,只是身体资质太差,经脉淤堵,真气全无,因此招式虽然凌厉精确,杀伤力却大打折扣。好在“自保而不伤人”恰巧是程仲甫私传他剑术的初衷,这一年多来,许宣在外打抱不平,靠着这十四招剑诀,倒也吓退了不少恶人。

  此时生死相博,面对的又是凶暴无比的僵鬼,和平时的花架子唬人自然天差地别。所幸他毕集全力,僵鬼又快疾如电,“咔嚓”一声,剑锋竟瞬间劈入了僵鬼的膝骨。

  许宣右臂酥麻,虎口更被震得鲜血长流,长剑顿时脱手。

  僵鬼愣了愣,低头看了看嵌在膝盖上的长剑,眼白翻动,又看了看他,突然呲牙咆哮,猛地翻身扑到他背上,一口朝他脖子咬去。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2

  第一章 断桥(6)

  许宣心中一沉:“我命休矣!”躺在一旁的张宗懿更是吓得眼睛一翻,叫声陡然断绝,就此晕厥不醒。

  就在这时,忽听“哐”的一声,金锣震响,僵鬼全身猛然僵直。

  狂风鼓舞,山林里突然响起潮水般的“南无阿弥托佛”以及“咄咄”的木鱼声。

  僵鬼眼白翻动,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抓住自己的颈子,浑身扭曲,骨骼“咯啦啦”脆响不绝,仰头发出痛苦的狂吼。

  许宣又惊又奇,却见四个僧人手握禅杖、金锣、木鱼,从东南西北缓缓地走了出来,个个身着绯紫色袈裟,年纪轻轻,赫然竟是白天在驿馆里遇见的那几位外地僧人!

  僵鬼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仆地蜷成一团,随着木鱼与诵经声剧烈颤抖,骨骼扭转成了不可思议的形状。继而“啪”地脆响,骷髅头骤然折断,从颈骨上飞起三丈来高,滚落在地。

  那颗头骨旋转着掉入土坑,白多黑少的眼球兀自骨碌碌地转动着,怨毒地瞪着那行僧人。

  就在许宣松了口气,以为噩梦行将结束之际,骷髅头突然龇牙发出凄厉无比的嘶吼,十几丈外的那具无头骷髅竟应声拔地冲起,瞬间扑到了当先的那位少年和尚头顶。

  那和尚浓眉大眼,正气凛然,在月光下竟似鼓着一轮淡淡的佛光,右手握着禅杖,稽首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渡君一程。去吧。”左手抛出一个金钵,嗡嗡旋转,发出刺目无比的炫光。

  “轰!”僵鬼的尸体光芒闪耀,凌空撞飞起十几丈高,接着扭曲如麻花,猛地化为一道金光,收入钵中。

  几在同时,那颗坠落在土坑中的骷髅头骤然跳了起来,闪电似的飞旋穿舞,朝西南方冲去。

  少年和尚双眸精光爆射,沉声道:“法贤、法相,它在为我们指路,且别收它。”

  众僧合十应是。两个僧人腾空飞掠,率先追去。

  那少年和尚微一迟疑,朝许宣稽首行礼,道:“施主,降妖除魔,礼数不周,得罪了。”不容应答,转身便将他背了起来,朝着那颗逃逸的头骨追去。剩余的那名和尚也背起昏迷的张宗懿,紧随在后。

  风声呼呼,众僧疾行如飞。

  许宣惊喜骇奇,满肚子疑窦想要发问,却仿佛全被狂风堵在了喉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不过片刻,众僧便已到了一片开阔的山林之中。

  阴云惨淡,月光透过前方那株巨大的千年老树,照在那间旧庙的颓墙破瓦上。夜枭桀桀尖叫,黑影盘旋。

  一只白色的野猫听见声响,在墙头竖起尾巴,朝着他们弓身呲牙,然后纵身跃入轻纱般的薄雾,消失不见。

  许宣心里“咯噔”一跳:“这儿应该就是千年老槐与无尘庵了!”从前他曾来过两次,阴森瘆人,尤其经历了刚才惊魂那一幕后,更觉草木皆兵,鬼影重重。

  僵鬼的头颅飞到旧庙前,突然凭空坠落草丛。

  众僧正欲上前,树林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

  少年和尚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伏身不动,而后背着许宣藏在乱世丛中,蚊吟般的传音道:“施主,此处来了个道行极深的妖孽,那只僵鬼不过是她的伥奴。今夜若放走她,苍生必受浩劫。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切切不可出声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许宣刚要点头应允,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银铃般笑道:“姐姐,就是这儿了!若不是有座荒山古庙,想要从这儿遍地古树里找出一株千年老槐,倒真不是件易事。”

  两道人影一闪,小青与白衣女子并肩跃落。他又惊又急,还不等出声提醒,已被早有防备的少年和尚封住经脉,动弹不得。

  小青格格笑道:“不知是谁起的这‘无尘庵’的名字?如今偏偏残垣断壁,蛛网遍布。当初如果起名叫‘有尘庵’、‘断墙庵’,说不定就平平安安,崭新如初了。就像我们今日所逛的‘断桥’,桥名‘断桥’,偏偏不断。世间之事,大抵如此。你求什么,老天偏不给你什么;你不求什么,却反倒全都来了……”

  白衣女子反握长剑,左右环顾,仿佛有所警觉,截口道:“小青,时候不早啦,快点将断剑埋了,便回蜀山去吧。”

  “知道啦。”小青扮了个鬼脸,似是怪她啰嗦。

  她绕着那株老槐树走了几圈,“咦”了一声,道:“姐姐,你瞧这儿有抔新土,似乎刚被人挖过……”接着又失声低呼,奇道:“这儿埋了半块墓碑……‘不入轮回六道之外生死簿无名女尼之墓’……哎呀,敢情是个老贼尼,呸!呸!呸!晦气!”

  少年和尚手指一紧,似是有些愤怒。

  许宣心里突突急跳,暗自奇怪:“他们来这儿不是替母还愿么?为何要掘地埋剑?”隐隐觉得这两人绝不似先前以为的那么简单,但仍为他们捏了把汗,希望他们早早离开。

  小青从袖中取出一柄青幽幽的铁剑,在那半截墓碑边挖了起来。她动作极快,转眼便掘出了一个纵横丈许、深四尺的大坑。

  白衣女子见她仍不将断剑埋入,连声催促。

  小青摇头道:“姐姐,那魔头虽然凶狡歹毒,却言出必践。既然说了埋剑于此,能让你我升入仙界,必有原因……”右手忽然一震,断剑不知碰到了什么坚硬之物,炽光大作,嗡然长吟。

  两人脸色齐变,小青又惊又喜,道:“姐姐,你瞧这儿是什么?”低头一吹,尘土飞扬,坑内露出一个青铜嵌制的圆形坟顶。

  许宣远远见了,亦觉奇怪。

  大宋民间富庶,许多人用坚固的岩石砌坟,以防盗墓。但像这般以大块弧形青铜紧密嵌合的坟墓,却是见所未见,难道竟是前朝某大富人家的墓穴?但又为何埋在千年槐树之下,立着无名尼姑的墓碑?

  白衣女子沉吟道:“小青,此事似有不妥,我们还是走吧。如果再闯出大祸,就无颜回蜀山见葛仙人了。”

  小青笑道:“姐姐,你这般畏首畏脚,岂能得道?来也来了,挖了挖了,不见分晓我哪儿也不去。”毕集真气,将断剑刺入青铜墓石的缝隙,“砰”地一声震响,墓顶竟然被她撞开了一个大洞。

  霎时间白汽蒸腾,阴风大作。她全身霜雪凝结,冻得牙关格格乱撞,断剑几乎拿捏不住。若不是白衣女子一把抱住她,朝后急退了几丈,只怕瞬间被冻成了冰人。

  两人又惊又疑,等到那股阴风散尽,再探头朝里望去,脸色又是一变,齐声低呼。

  青铜墓室里竟密密麻麻,塞满了累累白骨!

  那些骷髅大多颇为细小,应是年纪不到十岁的儿童。有些甚至只有六七岁大小,浑身扭曲,瞪着眼珠,嘴巴张得极大,可以想象出他临死时惊怖骇惧的表情。

  有的则干瘪如蜡像,骷髅上包裹着皱巴巴的皮,依稀还能看见脖子上翻绽的伤口,像是被尖牙咬过,吸干了全身血肉。

  放眼望去,至少能看见六七十个头骨,至于被压在下方的,就难以计数了。

  二女面面相觑,饶是小青机变百出,见了此情此景也不免有些手足无措。她定了定神,瞥见那堆白骨里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棺材,心念一动:“难道那魔头所说的天机就在这棺材里?”当下抓住棺沿,一把拽了出来。

  “砰!”

  棺材凌空飞起,重重地撞在老槐树的虬根上,震得树叶簌簌而落,也震得许宣心中一颤,呼吸如堵。

  几乎就在同时,只听少年和尚雷鸣般的大喝:“不可打开棺材!”人影闪烁,金锣震耳,另外三个僧人跟着他纵身跃出,朝二女扑去。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慢了半拍。

  小青拽出棺材的瞬间,便已发力将棺盖撞飞。

  棺里躺着一个美艳无比的赤裸女尸,浑身如被丝茧缠绕,被那雪亮的月光所照,玲珑浮凸,若隐若现。更诡异的是,那女尸怀中竟抱着一个同样赤裸的少年,光溜溜的头顶赫然留着几个醒目的戒疤,当是小沙弥无疑。

  众僧齐声叫道:“阿弥陀佛!”纷纷转头,不敢正视。

  许宣血气方刚,虽然经脉被封,僵直地斜躺在乱世丛中,瞥见那裸体女尸,脑中仍不免“嗡”地一响,热血冲顶,面红耳赤。总觉得那女尸虽死犹活,那双如丝媚眼似闭非闭,仿佛正妖娆勾魄地凝视着自己,视线登时如磁石附铁,再也移转不开,

  就连小青被那女尸艳色所摄,也不免意动神摇,心想:“不知这女人是谁?死了尚有如此魅力,活着还不知该如何颠倒众生!”谁知念头未已,那裸体女尸竟突然睁开眼来!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3

  第一章 断桥(7)


  小青猛地一惊,刚想后退,右腕已被那“女尸”铁箍似的紧紧抓住,待要运气挣开,却浑身酥痹,连指尖也动弹不得。

  “女尸”格格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是谁搅乱了本宫的好梦?”眼波流转,从众人脸上扫过。众人心中一荡,仿佛被阴柔妖媚的声音瞬间摄住了魂魄,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那少年和尚一咬舌尖,喝道:“大胆妖孽!你戕害无辜,吸人精血,亵渎佛门净地。罪恶滔天,还不引颈伏诛?”

  他声如惊雷,动用了“佛门狮子吼”,再加上手中禅杖与金钵铿然激撞的声响,瞬间压过了那“女尸”阴柔的笑声,震得众人遽然惊醒。

  “好俊俏的小和尚,”那“女尸”凝视着他,吃吃笑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既有向佛之心,为何不自我牺牲,拯救世人?”左手轻轻抚摩着怀中沙弥的裸尸,极尽挑逗之意味。

  那少年和尚面色一红,喝道:“红粉骷髅,色色空空,苦海无涯,唯心是岸!法贤、法相、法真,结‘四方如来阵’!”

  另外三名僧人齐声应诺,人影交掠,将那“女尸”包围中央。金锣震耳,木鱼声声,夹杂着潮水般的“南无阿弥托佛”,光芒冲天。

  小青挣脱不得,被周围滚滚气浪压迫,五脏六腑直欲炸裂开来,又惊又急,叫道:“喂!我只是受人所托,来这儿埋点儿东西的。你们要打要杀,干嘛拉我下水?”

  “女尸”格格笑道:“小丫头,天下这么大,你偏挑了此处埋东西,怪得谁来……”瞥见小青手上的那半截玄冰铁剑,脸色陡变,笑声也忽然顿止,厉声道:“这柄剑哪儿来的?是谁让你将此剑埋在这里?”

  她原本笑意吟吟,娇媚无限,瞧见这断剑后,竟似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惊怒、悲愤、仇恨、怨毒、恐惧……诸种表情全都涌上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容,狰狞如鬼。

  白衣女子喝道:“放开她!”剑光如电,朝“女尸”眉心刺去,剑尖还没碰到那层蝉翼般的丝茧,便被应激鼓起的护体气罩震碎为几截。她经脉未复,根本抵受不住那凶猛无比的反撞力,“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凌空跌飞到十几丈外的树丛中。

  许宣心中一沉,还不等惊呼出声,那四名僧人已经朝“女尸”围冲而至。禅杖、金钵、金锣、木鱼……光芒炸射,朝着她当头拍落。

  “女尸”视若不见,右手一翻,扣住小青的头顶,喝道:“快说,是谁将此剑交给你的?他现在何处?”左手拎起那具沙弥裸尸,朝上飞旋扫挡。

  “轰!”光浪四喷炸涌,沙弥裸尸瞬间断成数截,血肉横飞。那四名和尚则被震得踉跄飞退,木鱼、金锣齐齐脱手。

  小青头顶剧痛,只觉一股阴寒无比的真气从泥丸宫劈入全身,奇经八脉仿佛寸寸撕裂,疼得冷汗直冒,锥心彻骨,却偏偏长大了嘴巴,一声也发不出来。心底闪过一个恐怖无比的念头:这妖女在用妖法吞并她的神识!

  “女尸”右手五指死死地扣住她的头顶,光芒闪耀,眼中闪过惊讶、狂怒的神色,厉声大笑:“峨眉山!原来你在峨眉山!本宫踏遍了九州四海,原来你竟躲在葛老道的炼丹炉下!”

  那少年和尚喝道:“妖孽!再不放下屠刀,迷途归返,必将形神俱灭,万劫不复!”盘腿而坐,袈裟鼓舞,全身如镀金光。

  法贤、法相、法真次第坐在他身后,左手抵住前一人的后背,右手捏诀结印,紧闭双眼,念念有词,浑身都已被汗水浸透。

  无数道金黄色的气芒穿过众僧身体,汇入那少年和尚的双臂,环绕着禅杖,滚滚飞舞,就像一条金龙盘旋咆哮。

  “轰!”禅杖金光怒爆,当空幻化为一条巨大的金龙,朝着“女尸”当头冲落。

  “空有皮囊在,心死如劫灰!本宫早已跳出五行,不入轮回,何惧你形神俱灭,万劫不复!”那“女尸”尖声狂笑,泪水夺眶滑落。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空中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闪电,雷声狂奏。

  许宣呼吸一窒,只见漫天青紫,那条银蛇般的电光夭矫飞窜,忽然劈入那“女尸”头顶,接着炽光刺眼,气浪猛地朝外一鼓,巨大的轰鸣与爆炸几乎夷平了周围的所有一切。

  岩石、墓室、棺材、千年老槐、草木、泥土……就像滔天大浪,层层掀翻,轰然鼓涌,卷溺着他拔地飞起十几丈高,然后重重地撞落在草地里。眼前金星乱舞,百骸仿佛全都被震散成了万千碎块,痛得无法呼吸。

  凝神再看时,尘土蒙蒙,那四个僧人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浑身鲜血斑斑,禅杖、木鱼、金锣尽皆震断。

  那“女尸”依旧提着小青,昂然站在棺中,厉声长笑,脸颊上尽是晶莹闪烁的泪水。

  她双眸中的怒火渐渐消散,又恢复了那风华绝代的妖媚姿容,冷冰冰地环顾着四周树林,格格笑道:“你们看也看足了,等也等够了,还想藏到几时?想让本宫降下万千雷霆,将你们全都劈成炭糜么?”

  狂风呼啸,四面树林中黑影闪烁,接二连三地冲出数十个道士,结成剑阵,将她团团围住。

  当先一人葛巾布衣,清俊轩昂,右手反握长剑,朗声道:“无耻妖孽!分明是你在此处躲藏了十六年,宣淫滥杀,祸害苍生,所犯罪孽即便降下万千雷霆也难烧尽!我等承奉天意,特来降拿,还不跪下伏诛?”

  “舅舅!”许宣又惊又喜,这才明白程仲甫今日所说的“除了庆贺生日,另有要务”是什么意思。

  那“女尸”格格一笑:“青城半尺铁,光寒十四州。阁下想必就是许冠蝉的师弟程仲甫了?”

  她从小青手中摘下那半柄玄冰铁剑,扬眉笑道:“你来这儿,是为了尊师的这柄‘半尺玄冰铁’,还是为了被此剑刺中之人?”

  程仲甫淡淡道:“修道者,当以救济苍生为己任,降妖除魔,死而后已。家师为道而死,死得其所。程某不肖,却愿以七尺之躯、半尺铁剑,承我青城之志,一往无前,粉身碎骨。”

  众道士齐声大喝:“一往无前,粉身碎骨!”剑光闪耀,凌空穿梭飞舞,将“女尸”层层叠叠围在中央,只等程仲甫一声令下,立即上前围攻。

  看着舅舅正气凛然,领袖群伦,许宣又是激动又是骄傲,全身热血如沸,烧得脸颊、耳根阵阵发烫,恨不能立即化身阵中,与他共存亡。

  漫天电光飞舞,雷声滚滚。

  “女尸”仰头格格大笑道:“好一个‘一往无前,粉身碎骨’!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谁敢上前,谁又挡得住我!”突然鬼魅似的疾冲而出,一把便抓住了一个矮胖道士,低头咬住他的脖子。

  矮胖道士尖声惨叫,瞬间干瘪倒地。

  “女尸”足不点地,去势如狂风,转眼又抓住了三个道士,吸干精血,继续背着小青,朝人群冲去。

  众人大骇狂呼,剑光纵横飞舞,气浪四爆。

  许宣眼花缭乱,被狂风、气浪迫得呼吸不得,什么也看不清,只听惨呼迭起,程仲甫高声喝道:“大家结成剑阵,一致对外,不可让她靠近!若被咬中,下个月圆之夜就会变成非人非鬼的僵尸!”

  接着又听“砰砰”连声,惨叫、惊呼不绝于耳,几道人影从他头顶飞过,温热的鲜血溅了满脸都是。

  混乱中又听那少年和尚喝道:“再过一刻钟天便要亮了。天色一亮,她的‘阴极真炁’便难以为继,只能躲入棺中,束手就擒。大家合力支撑,千万不可让她跑了……”话音未落,忽然一声闷哼,似是被“女尸”打中,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女尸”笑声凌厉,伴着滚滚雷鸣。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当空劈落,气浪炸舞,惨呼声此起彼伏。

  许宣眼前一花,一道人影突然撞在自己身上,还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脚下一空,猛然被腾云驾雾地抛了起来,撞向迎面扑来的第二道人影。

  闪电一亮,照在对面那人娇媚的脸上,肌肤莹白如霜雪,吹弹欲破,闪闪秋波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唇边鲜血殷红欲滴。

  他心下一沉,“女尸”!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但那“女尸”对吸他精血却似毫无兴趣,随手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抓着小青,继续冲天飞起。

  他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狂涌,皮肤、毛发瞬间冻结了一层白白的冰霜,就连五脏六腑也仿佛被轰然涌入的森森寒气撞成了无数碎片。然后意念如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3

  第二章 遇仙(1)

  四月,黄昏,峨眉。

  艳阳如豆,云海茫茫。数峰破云,参差傲立,在夕晖映照下,闪耀着淡淡的金光,仿佛海上仙山,壮丽而飘渺。

  大峨山中,险崖峭壁如刀削斧砍,突兀嶙峋,桀然天半。一条栈道沿着山势,向上蜿蜒折转,直没云霞深处。

  两侧苍松青翠,虬枝横斜,郁郁青青如绿云碧雾。空谷幽林,鸟鸣清寥,巨石青苔上洒落着斑斑光影,闪烁不定。

  一个矮小的青衣老者戴着碧绿色的草笠,背着一口大铜锅,正蹲坐在林间岩石上,哼着小调,搭灶生火。

  在他身旁端坐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黄衣少女,石人似的一动不动,俏脸苍白,妙目焦急地眺望着下方山径,泪珠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儿,交杂着惊惶、恐惧、期待、紧张……种种神色,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出现。

  “小丫头,你死心吧,姓葛的牛鼻子正缩着脑袋当乌龟,哪里还有胆子出来救你?嘿嘿,他既然没胆子来,留着你也没用啦,索性当老祖的晚饭吧。”

  老叟瞟她一眼,干瘪的脸上绽开菊花似的笑容,又摇着头啧啧赞叹:“细皮嫩肉,一定很清甜爽口。”一边说,一边狂吞馋涎,从背上取下那口大铜锅,架在石灶上。

  山风鼓舞,枝叶间筛落的阳光灿灿闪耀,远远地,吹来一阵清亮的歌声。老头耳廓微动,转头凝神倾听。

  黄衣少女妙目一亮,迅即又转黯淡。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始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那声音清亮悦耳,但却似中气不足,一曲《蜀道难》尚未唱到一半,已自气竭,咳嗽不止。

  只听一个汉子慌忙劝道:“公子爷,你悠着点,别再唱啦,岔着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唱歌的少年咳嗽着笑道:“横竖快要死了,管它作甚。”

  黄衣少女心下失望已极,听到“横竖快要死了,管它作甚”,更是秀眉轻蹙,泪水忍不住夺眶涌出。她经脉被封,想哭也哭不出声。

  老者龇着黑黄的牙齿,森然一笑,道:“小丫头,别哭,再哭肉就发酸啦,那可就不好吃喽。”

  说着指尖一弹,“哧!”一道清流从不远处的山泉里冲天喷出,顺着他手指所划,当空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汩汩地浇入铜锅,蒸腾起丝丝白汽。

  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个汉子穿过松林,沿着那石径走了上来。

  当先那人是个中年道士,葛巾布衣,青鞋白袜,腰间悬了一柄短剑,清俊轩昂,落落出尘。

  第二个大汉身高九尺,魁伟如山,铜铃大眼炯炯有光,背着一个锦衣少年,步履稳健如飞。锦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清秀瘦弱,大眼灵动,只是脸上罩了一重淡淡的黑气,病怏怏的浑无光彩;一边咳嗽,一边兀自笑嘻嘻地唱着那首《蜀道难》,断断续续。

  最后一个蓝衣汉子挑着铁扁担,亦步亦趋,满脸焦急,不断地劝那少年缄口休息。

  草笠老叟眯眼打量那少年,一边搅拌锅水,一边摇头啧啧惋叹:“骨骼修长,皮肉细嫩,若是没生病,用来清蒸一定妙极。可惜眼下病入膏肓……唉唉,浪费了,浪费了。”

  那中年道士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精光闪动,掠过一丝惊骇、警戒的神色,淡淡道:“原来是玄龟老祖,幸会了。”

  另外两个大汉听见“玄龟老祖”四字,登时面色大变,止住脚步,惊怒厌憎地瞪着老叟,凝神戒备。

  那少年“咦”了一声,止住歌声,笑道:“玄龟老祖?这名字好生熟悉。是了!舅舅,他就是你从前说过的专吃人肉的东海老怪物吗?那口大铜锅若是背在背上,果然象极了一只老乌龟……”

  “宣儿!”中年道士蓦地截住他的话头,朝那老叟微一抱拳,不卑不亢地道,“少年无知,无心冒犯,还请见谅。”

  草笠老叟长眉一挑,起身桀桀怪笑道:“小娃儿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少,看来都是阁下教的喽?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笑声阴恻森冷,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这老叟正是被称为“魔门十祖”之一的东海“玄龟老祖”宋堇。魔门中人行迹诡秘,自称修道,却以妖邪之法修炼不死之身,恶名昭著,而这玄龟老祖又是其中声名至为狼籍的一位。

  此人性情偏狭多疑,残忍好杀。独来独往,作恶多端,犹喜食童子肉,不仅是官府的眼中钉,更是天下各派的公敌。但他妖法极强,每每从各派围击中从容逃脱。

  八年前,峨眉明空大师曾联合十八名佛门高手,远赴万里,在武夷山下伏击此獠,仍被他提前识破埋伏,以妖法遁走。此后杳无音讯,踪迹全无。

  不知这魔头今日为何竟敢孤身独上峨眉?又为何公然在这半山栈道烹煮童女?峨眉山群英荟萃,难道竟没有人出面管上一管?

  一念及此,中年道士忽然想到今日一路上山,竟没有遇见一个佛门子弟,偌大峨眉竟似成了空山!心中突突剧跳:“难道那传言竟是真的,峨眉山当真出了大事?”微一凝神,不动声色地道:“在下不过无名小卒,何足挂齿……”

  那少年却抢着大声说道:“老怪物,我舅舅是怕说出名号来吓死了你!”他初生牛犊,对玄龟老祖毫不畏惧,又对自己的舅父极是自傲,笑嘻嘻地道:“青城半尺铁,光寒十四州。‘太玄真人’程仲甫的名头你听没听过?”

  “程仲甫?原来你就是青城半尺太玄剑?”玄龟老祖目中凶光一闪,哈哈笑道,“青城、峨眉老死不相往来,你破戒上山,也不怕被许冠蝉逐出青城吗?”

  峨眉山原为道教圣山,相传唐朝吕纯阳等人便曾在峨眉修炼得道。但唐朝中叶以后,道门势衰,佛教兴盛,峨眉逐渐被佛门所据,山中寺庙林立,道佛两教怨隙随之越结越深。

  唐玄宗时,朝廷为安抚两方矛盾,特将青城山辟为道教圣山,峨眉则继续为佛教所有。

  到了大宋政和年间,道士林灵素横空出世,祈雷求雨无不灵验,名震天下,深得徽宗皇帝恩宠。

  在他再三奏请之下,徽宗屡屡抑佛崇道,甚至于宣和元年下令改佛为道,焚灭佛经,佛门几遭灭顶之灾。

  自此之后,道、佛两门更是形如水火,势不两立。

  为免纷争,峨眉、青城山上的道佛各派对弟子严加约束,立誓若非生死攸关,绝不轻易踏入对方山门,违者轻则禁闭,重则逐出师门。

  程仲甫虽是青城山铁剑门的成名人物,却也不该违禁行事,贸然踏入峨眉。是以玄龟老祖如此发问。

  程仲甫微微一笑,不答反问:“武夷山一战,犹如昨日,老祖这么快就忘了?难道阁下亲上峨眉,是想向明空大师负荆请罪?”

  “姓程的,你是当真不知道呢?还是装疯卖傻?”玄龟老祖长眉一挑,哈哈大笑,“明空老秃驴恶贯满盈,五天前就嗝屁啦!相识一场,老祖我岂能不来吊唁送终?”

  “什么?”众人失声齐呼。就连一向沉稳的程仲甫,也忍不住变色,愕然道:“明空大师……圆寂了?”

  明空大师是峨眉山七十二寺的领袖,德高望重,慈悲睿智,与其师弟明心、南海的慧真师太、白云禅院的宗惠大师并称“大宋四大高僧”,更难得的是法力高强,嫉恶如仇,平生降妖伏魔无数,可谓魔门妖类最为忌惮的人物。

  难怪峨眉山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难以瞧见,想必这几日峨眉各寺都在闭门志哀,念经超度。是以这老妖才这般猖狂,当道煮汤吃人。

  玄龟老祖嘿然道:“明空老秃驴害得我在东海躲了八年,顿顿鱼虾蟹蚌,嘴里他奶奶的都快长出海藻来了。这次入川,老祖专门上峨眉吃几只两脚羊,过一过瘾,顺便祭奠老秃驴在天之灵。”探出那干瘪如鬼爪的手,捏住黄衣少女的脸,纵声狂笑,声音在群山之间遥遥回荡。

  “汩汩汩!”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蒸汽滚滚翻腾。

  玄龟老祖吞了口馋涎,笑道:“妙极,妙极!终于可以下锅了。太玄散人想分一杯羹否?”双手一扯,“哧哧”脆响,少女衣裳登时碎裂,露出雪白细嫩的肌肤。

  黄衣少女双颊潮红,倏然又转为苍白,泪光闪闪地望着程仲甫等人,满是羞愤、哀求与恐惧,犹如雨荷风柳,惹人垂怜。

  程仲甫心中不忍,踌躇难决。他素来谨慎,若无十分把握,绝不做冒险之事。玄龟老祖凶名昭著,峨眉山群僧闭门不出,单凭一己之力,绝非他的对手,想要救下这少女,还要保护住外甥的安全,实比登天还难。

  何况眼下要务在身,哪有闲暇与这老妖纠缠?但眼看这无辜少女为老妖所擒,即将成为他腹中之物,自己修道之人,又岂能见死不救?

  正自犹豫,忽听那少年“哎呀”一声,指着黄衣少女笑道:“原来是你!舅舅,这位小娘子可不是上个月到我‘仁济堂’抓药的那位么?孙思寥孙大夫说她得了‘黑骨炎血毒’,活不过三十天,想不到今日还这么活蹦乱跳,这可真是奇迹呀!”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3

  第二章 遇仙(2)


  众人俱是一愣。黄衣少女见那少年突然向自己眨了眨眼,心中“咯噔”一跳,耳颊如烧,更加迷茫不解。

  程仲甫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错愕恼怒:“臭小子专爱逞强揽事,不知这回又想胡说些什么?”

  与他同行的这位少年自然便是仁济堂少主人、临安药商许正亭的独子许宣,也是程仲甫的亲外甥。半个多月前,许宣偶遇小青二女,夜间随着她们来到无尘庵老槐树下,却被棺中“女尸”打成重伤。

  那一战至为惨烈,棺中的女魔头挟持着那来历不明的“小青”杀出重围,与程仲甫同行的三十六名青城道士则有十七人被她咬成僵尸,另有八人被当场打死。另外四名前来临安降妖的镇江金山寺和尚也死了三人。从女魔头藏身墓室里挖出的童男尸体,足足有一百二十多具,被她吸干精血后变成僵鬼的,更有四十多人。一时间,临安震动,人人自危,西湖游人近乎绝迹。

  许宣经脉尽断,虽然侥幸还生,却有瘫痪之虞,就连孙思廖也束手无策。无奈之下,许正亭才托程仲甫带着他远上峨眉,找一位隐居的故人相救。不想刚上山,就遇到了这咄咄怪事。

  玄龟老祖虽远居东海,却多少也听说过“仁济堂”与孙思廖的大名,心下狐疑,瞪眼道:“小娃儿,你说什么?‘黑骨炎血毒’是什么狗屁怪病?”

  许宣叹道:“你这海蛮子孤陋寡闻,自然不知道喽!得了这病的,外表鲜活水灵,毫无异状。但三十六天之内,必定骨髓尽黑,毒血如烧,全身溃烂而死。谁要是被她沾上一点,就算不死,也要蚀骨掉肉。要不那天,我爹又怎会急急忙忙地将她赶出药店呢?”

  程仲甫这才明白他的诡计,微觉莞尔。这小子胆大无赖,好打不平,竟杜撰出怪病来吓唬老妖。势成骑虎,也只有姑且一试了。当下假意喝道:“宣儿住口!谁让你多嘴?”

  许宣吓了一跳,懊悔不迭地捂住嘴,苦笑道:“是是,我可真傻了,早知不告诉这老妖怪,等他吃了再说不迟。”

  玄龟老祖生性多疑,被程仲甫这么截口喝止,不由信了几分,心想:“他奶奶的,难道这小兔崽子说的竟是真的?童言无欺,瞧他乳臭未干,又岂能想得出什么骗人的花招?”

  口中却哈哈大笑道:“小兔崽子想诓我?老祖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提起那少女,就要往锅中丢去。

  程仲甫心中一紧,两个大汉齐声惊呼,怒喝道:“住手!”惟有许宣趴在大汉肩上,笑嘻嘻不说话,目光又是热切又是兴奋地盯着老妖,似乎盼着他快些煮熟吞食。

  玄龟老祖狐疑更甚,低头望去,见黄衣少女肌肤柔嫩,白里透红,毫无病态,又想:“是了,若非这臭丫头得了剧毒之症,那姓葛的老牛鼻子又怎会狠心不来相救?奶奶的,差点上了他的恶当,吃了穿肠蚀骨的毒血腐肉!”

  他恼羞成怒,越想越生气,心中突然一动,哈哈笑道:“既然如此,这小丫头不要也罢。”蓦一甩手,将少女高高地往山崖下抛落。

  程仲甫见他脸色忽白忽青,咬牙切齿,已知不妙,待他手指一动,立即飞身掠起,闪电似的朝那少女横空扑去。

  玄龟老祖再无怀疑,狞笑道:“操你奶奶的,想从老祖嘴里抢回这丫头,哪有这等容易?”手指一勾,当空闪起一道淡淡的红光,那黄衣少女顿时当空弹回,瞬间摔落到他脚下。

  “东海泪蛛丝!”程仲甫一凛,脚尖一钩,御风回身,轻飘飘地落在树梢。

  玄龟老祖手指间缠绕着淡不可辨的红丝,赫然是东海奇物泪蛛丝。

  泪蛛是东海极为罕见的凶兽,凶狡剧毒,长近三丈,周身黑毛,蛰伏海底深处,以蛛泪凝丝织网,猎杀过往鱼群。蛛丝强韧黏粘,猎物一旦附住,绝难摆脱,再被泪蛛的毒牙轻轻一咬,即便是凶狂的鲨鱼,也立即乖乖受死。

  玄龟老祖五指飞弹,蛛丝疾旋飞舞,将黄衣少女捆得结结实实,倒吊在树上;转身斜睨程仲甫,笑道:“正主儿没来,倒来了你们这些个小鬼。嘿嘿,正好,这小丫头细皮嫩肉老祖舍不得吃,先拿你们填填肚子。”话音未落,身形一闪,鬼魅似的朝许宣扑去。

  程仲甫喝道:“铁九、王六,护住公子爷!”抄身斜冲,“呛!”的一声脆响,一道碧光破鞘飞舞,闪电似的朝老妖背心飞刺而去。翠光流丽,气浪激旋。

  玄龟老祖头也不回,哈哈笑道:“这就是半尺青铁太玄剑吗?闻名不如见面!”大袖挥卷,一道黑光蓬然吞吐,“轰”地撞在剑光之上。

  光浪四炸,太玄剑“叮”地一声,龙吟不绝,冲天飞起。

  程仲甫闷哼一声,脸色苍白,气血不畅,险些从树梢摔落。又惊又怒,想不到这老妖真气之强,竟远在自己预估之上!

  玄龟老祖桀桀怪笑道:“过来吧,小子!”枯干的手爪虚空抓探,“吃”地一声,狂风陡起,气浪涡旋。

  许宣“哎呀”惊叫,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朝老妖掌心吸去,急忙抓紧铁九肩头。两人头发、衣裳猎猎鼓舞,跌跌撞撞,险些离地冲起。

  “咻!”上方碧光电舞,太玄剑怒射而至。

  程仲甫御风追来,嘴唇翕动,手舞剑诀,短剑随着他指诀变化,不断迤俪飞舞,蛟龙似的朝玄龟老祖汹汹猛攻。

  老妖怪啸不绝,高窜低伏,大袖鼓卷,将太玄剑接连震飞,左手涡旋气流稍稍减弱。

  许宣被那狂风吸得睁不开眼,口中却犹自断断续续地笑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容东海老乌龟兮太猖狂!”

  玄龟老祖狞笑道:“小兔崽子,死到临头还敢油嘴猾舌!”右袖忽然飞卷横扫,黑光喷吐。

  “公子爷小心!”蓝衣大汉王六抢身挡在铁九身前,还来不及抽舞铁扁担,“嘭”地一声,双臂应声折断,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撞飞到十丈外的松树上,软绵绵地滑落在地,不再动弹。

  许宣惊叫道:“六叔……”胸膺窒堵,被那气旋迫得呼吸不得。

  玄龟老祖笑道:“别急,你们很快就可以相会了!”掌心一收,万千道弧形气浪离心飞旋,阴风狂舞,四周绿树倾摇。接着“噼啦啦”一阵脆响,枝叶纷纷断裂飞舞,涡流似的冲向老妖袖摆。

  铁九面色紫红,头发乱舞,苦苦强撑,脚下却不听使唤地急速前滑。许宣“啊”地一声,再也支持不住,蓦地翻身飞跌,越过铁九头顶。

  铁九大骇,吼道:“程真人,接住公子爷!”奋起全身之力,猛地将许宣双腿抓住,反身高高抛起。自己却因此失去平衡,陡然横空后飞,“呼”地撞到老妖掌心。

  “嘭!”铁九惨叫一声,强壮的身躯陡然干瘪,仿佛被瞬间吸干。鲜血喷射,心脏破体冲出,被老妖的五指“格嚓”一声捏得粉碎。

  “老九!”许宣惊怒骇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顷刻之间,与他亲如家人的两个仆从便被这东海妖魔接连残杀!

  程仲甫喝道:“宣儿,快走!在中午休息的山洞等我……”左手在他腰间轻轻一托,稳稳地送落到十余丈外。旋身抄足,驭剑朝老妖冲去。

  玄龟老祖狞笑道:“小兔崽子,留下和臭丫头做伴吧!”手指飞弹,黄衣少女身上的泪蛛丝登时“嗖”地飞出一根,破空抛扬,将许宣紧紧缠住,接着闪电收卷,将他与黄衣少女绑缚一起。

  程仲甫又惊又怒,喝道:“老妖怪,他不过是个孩子,又身怀重伤,何苦与他为难!也不怕传到江湖,令天下耻笑吗?”

  玄龟老祖哈哈笑道:“牛鼻子你这话说得好奇怪,老祖臭名昭著,还要什么名声?再说,只要将你们杀个精光,天下人又何从知晓?”双袖鼓舞,黑光气刀凌厉卷扫,顿时将程仲甫压得透不过气来。

  程仲甫怒道:“老妖怪,我和你无冤无仇,不过带着外甥前来求医。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一再苦苦相逼?”

  他脸上碧光笼罩,须眉皆绿,真气滔滔奔涌,太玄剑的气芒也越来越盛,每次交手,都激撞出刺目光浪。

  玄龟老祖气刀狂舞,扬眉嘿然道:“求医?这么说来,你来这峨眉山定是找葛老道喽?”

  程仲甫一面飞退格挡,一面道:“不错。孙思廖说,宣儿的伤病,天下除了海琼子,再无人能医……”

  玄龟老祖眼白一翻,桀桀笑道:“嘿嘿,真人面前又何必说假话?你当我是无知小儿吗?你找葛老道还不是为了‘他’么?牛鼻子,你来得太迟啦!”

  程仲甫一怔,皱眉道:“你说什么?”心下分神,左臂登时被老妖气刀扫中,衣裳破裂,鲜血长流。

  玄龟老祖嘴角狞笑,阴恻恻地道:“实话告诉你罢,峨眉山上上下下已经被我神门占据,就算你过得了老祖我这关,也绝上不了九老峰顶!”

  许宣在一旁听得云里雾中,悲怒交集,泪水早已迷蒙了眼睛。

  他向来乐观开朗,胆大包天,即便是当日被那棺中“女尸”重伤,凶多吉少之际,也毫无半点害怕难过,反倒笑嘻嘻地安抚父亲与真姨娘。但此刻目睹这凶狂老妖残杀王六、铁九,又对舅舅赶尽杀绝,心中之郁愤恨怒,已远非言语所能描述。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4

  第二章 遇仙(3)


  一阵山风吹来,血腥味登时转淡,鼻息之间尽是处子的淡淡幽香。许宣突然想起正与那黄衣少女缠缚一起,心中一荡,忍不住斜眼瞥去。那少女的一双澄澈妙目,也正凝视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撞,少女吃了一惊,双颊飞红,急忙别开头去。她姿容秀丽,年纪虽轻,体态却已玲珑有致。此时青丝缭乱,衣裳撕裂,露出雪白细嫩的肌肤,衬着那满脸红霞与惊惶眼神,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许宣经常让铁九背着他到临安城各处的勾栏瓦舍玩耍,耳濡目染,已略知男女之事,此时惊鸿一瞥,见她衣不蔽体,心中一阵大跳,扭过头,不好意思多看。心里的悲怒惊惧少减,暗想:“许宣啊许宣,她已如惊弓之鸟,你若在她面前慌张害怕,岂不是更吓坏了她?”

  当下深吸一口气,高声道:“你别怕,我舅舅是青城山铁剑门的真人,武功法术比这老妖怪不知高了多少倍,他一定会宰了这老妖,救我们离开的。”

  少女脸上一红,不敢看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玄龟老祖哈哈笑道:“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让你见识见识老祖的手段!”大袖挥舞,银光怒爆,蓦地幻化为三刃飞叉,“当”的一声,将太玄剑牢牢卡住,再一飞旋,登时将短剑绞得冲天飞起。

  与此同时,老妖右手顺势一转,三刃飞叉忽然膨胀爆裂,再度幻化为三条银鳞巨虬,张牙舞爪,雷霆霹雳似的交叠扫落,霍然劈中太玄散人。

  “舅舅!”许宣心下一沉,还不等叫出声,程仲甫已鲜血狂喷,断线风筝似的翻身抛飞,重重摔落树林之中,也不知是生是死。

  “什么青城十八真,原来不过尔尔!难怪被峨眉山的秃驴们赶到青城山去。”玄龟老祖哈哈狂笑,青衣、斗笠上满是斑斑鲜血,夕阳绚烂地照在他干瘪扭曲的笑脸上,丑恶狰狞,形如妖魔。

  许宣悲怒空茫,仿佛身处梦魇,无法呼吸,动弹不得,直到此刻,方始感到一丝惧意。黄衣少女更是不由自主地轻轻地颤抖起来,惊恐害怕,泪珠泫然欲滴。

  就在这时,大风鼓舞,松涛呼啸,一道淡绿色的人影从茫茫山壑中疾冲而出,直扑许宣二人。

  “哧!”人未至,剑已到,碧光如电破空,将悬吊的泪蛛丝瞬间斩断。许宣二人身下一空,失声坠落。

  几乎就在同时,绿影闪烁,幽香扑面,一条丝带轻轻巧巧地将他们拦腰缠住,朝外拖曳飞舞。

  “狂贼敢尔!”玄龟老祖又惊又怒,他与许宣二人相距甚远,又正自得意欢喜,未加防备。眼看奇变突生,再要追阻已然不及,双手一拍,那口大铜锅“呼”地翻转飞撞,满锅沸水倒泻喷涌,“哧哧”激响,宛如万千银箭怒射飞舞。

  许宣眼前一花,叫道:“小心!”下意识地翻身抱紧黄衣少女,将她护在怀中。黄衣少女“啊”地一声,全身绵软,羞得耳根尽红。

  许宣一怔,突然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刚要撒手,却又生怕那水箭伤了少女,只得又重新搂住。

  “轰!”那条浅绿色的丝带突然鼓舞膨胀,碧云青霞似的飞散开来。滚沸水珠撞击其上,飞花溅玉似的四下抛扬,在阳光中缤纷闪耀,蔚为壮观。

  仍有一颗水珠穿透丝带,其势未衰,“哧”地射在许宣的右手背上,青烟直冒,痛彻骨髓。他浑身一颤,咬牙强忍,汗珠滚滚而下。

  耳边听见一个女子惊讶的声音:“咦,怎么是你?”接着又格格笑了起来:“许公子,我还以为你古道热肠,原来是个见了姑娘就无事献殷勤的小色鬼。”话音未落,绿影闪耀,一个莹白色的丝袋铺天盖地罩了下来,将他与那少女兜入其中。

  许宣只觉得那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似曾相识,还来不及细辨是谁,脚下一空,天旋地转,已被那她兜入袋中,提着飞冲上天。耳畔依稀听见玄龟老祖气急败坏的吼声,越来越远,终于淡不可闻。

  光影闪烁,风声呼啸,鹰鸣鹤啼由远及近,倏然擦耳掠过。

  许宣与黄衣少女被兜在丝袋里,紧紧相贴,无法翻转动弹。身在万丈高空,直如浮萍飞叶,飘忽跌宕。

  隔着那丝袋的缝隙,隐隐可以看见巍巍险峰、茫茫云海。许宣长了这么大,从未有过乘风飞舞的经历,心中又是惊奇又是兴奋又是新鲜,片刻前的悲怒惊骇也仿佛被狂风刮卷了大半。

  他生来体弱多病,又是大富人家的金玉公子,不能象其他孩童一般,随心所欲地奔窜玩耍。出行乘车,逛街坐轿,就连到郊外放纸鸢,也要王六等人一齐拽着线,生怕一阵风吹来,将他单薄的身体一齐刮上天去。

  盖因如此,好强如他,自小格外慕仙羡道,渴望能象传说中的仙人那样自由自在地御风飞翔。

  八岁那年,程仲甫拗不过他的百般央求,偷偷带着他在自家宅院上空乘风遛了一圈,那次离地虽不过五丈,却已足足让他激动了好几个月。但比起此刻际遇,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并语。

  然而比起高翔于天,更让他激动好奇的,却是从玄龟老祖眼皮底下救走他们的神秘女子。从丝袋的缝隙朝上方窥望,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见绿衣飘飘,青丝鼓舞,手腕白得欺霜胜雪,夹杂着阵阵幽香。

  仁济堂名医云集,其中不乏看相高手。许宣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摸骨观相的本事。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一个人的长相、体形大致可由他身上任何一处骨骼揣摩而出。单从这女子的手腕来看,腕骨纤长,肌肤晶莹如玉,必是美人无疑。

  许宣心中怦怦乱跳,暗想:“不知她到底是谁?为何认得我,知道我姓许?又为何要援手相救?”眼见她御风朝南飞行,突然想起临行前,真姨娘拜在观音堂前虔诚许愿,心里又是一震:“难道南海观世音菩萨听见了小娘的祷告,派了这仙女来救我?”又惊又喜,脱口道:“多谢仙女姐姐救命之恩!可否请仙女姐姐发发慈悲,救我舅舅程真人一命?”

  “仙女姐姐?”那女子“嗤”地一笑,“托许公子吉言,有朝一日我成了神仙,定然第一个渡你得道。可惜今日我不是来搭救你的,更不是来救你的牛鼻子舅舅,我救的是你身边的小丫头。”

  黄衣少女的经脉被封了几个时辰,气血原已开始缓慢流转,再遭玄龟老祖与神秘女子的真气交相震荡,更已解开了大半,只是手脚酥痹,一时仍无法舒展,加之与许宣紧紧相贴,羞窘难言,不敢动弹。听见那女子说是为救她而来,又是惊讶又是感激,低声道:“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声音虽轻,却如清泉漱石,说不出的温柔好听。

  许宣心中一跳,忍不住转头望去,嘴唇正好碰到一个柔软滑腻之物,黄衣少女“啊”地失声低呼,他也吃了一惊,始知碰到她的耳垂,忙道:“哎呀,对不住!”

  黄衣少女生性害羞温婉,从小深居蜀山,从未与男子有过接触,被他这么一碰,登时全身绵软,脱口叫出声来。听他道歉,自觉失态,越发羞得俏脸红透,长睫轻颤,低头不敢看他。

  袋内空间极之狭小,两人肌肤相贴,呼吸互闻,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许宣此时方才看清她的容貌,暗想:“原来她这么好看,也不知那老妖怪怎舍得吃她?”想起王六、铁九惨死于玄龟老祖之手,舅舅凶多吉少……心中又是一阵愤怒悲郁,死里逃生的喜悦之情荡然无存。

  黄衣少女偷偷抬眼看他,见他怔怔出神,料想他必是担心程仲甫生死,又是感激又是难过,低声道:“许……许公子,多谢你们仗义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秋波转处,瞥见许宣手背上血红的烧灼疤痕,吓了一跳,骇然道:“公子,你受伤了!”

  许宣低头望去,只见手背红肿溃烂,竟被那道水箭灼穿了一个小洞,这才感到一阵锥心烧疼,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黄衣少女道:“公子,你别动。”罗袖翻卷,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轻轻倒出一颗桃红色的透明药丸,在掌心揉搓,均匀化开,而后小心翼翼地涂在他的手背上,轻柔按摩。

  药膏异香扑鼻,清凉沁骨,宛如冰泉雪水渗透全身,疼痛大消。她的手温软滑腻,柔若无骨,摩挲于手背,更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许宣咳嗽一声,喉咙莫名地有些干哑,道:“小娘子,多谢你啦。”

  少女脸上晕红,抽回手,低声道:“差不多好了,只是十二个时辰内,公子切切不可碰触污水,否则必定溃烂蚀骨。”

  许宣低头再望,手背红肿溃破的伤口迅疾愈合,转瞬间只剩下一个淡淡的疤痕,又惊又喜,笑道:“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好生厉害!比起我们仁济堂的‘春泥丸’强得多啦。”

  少女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外公自制的‘琼山桃丹’,和仁济堂的金创药可不能相比。”

  “琼山桃丹!”许宣心中一动,失声道,“葛长庚葛仙人是你外公?”又惊又喜,笑道:“这可真巧啦!我这次上峨眉,就是为了求你外公赐药呢。”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5

  第二章 遇仙(4)


  其时大宋崇道慕仙,天下尽是修道之人,派系林立。既有以符箓法术闻名四海的茅山、龙虎、阁皂三宗,又有以剑术著称的青城九大剑派,还有神霄、金丹各大新兴派别。可谓群英辈出,各领风骚。

  其中峨眉山的葛长庚、龙虎山的张守真、青城山的司马浮云与蓬莱岛的王文卿声名最著,并称为“大宋四散仙”。

  葛长庚据传为葛玄子孙,原为海南琼州人,故有别号“海琼子”。少为神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少年狂放,任侠杀人,亡命到武夷山后,拜翠虚真人陈楠为师,从此潜心修道炼仙,自号琼山道人。

  他天资聪绝,博学强识,继承陈楠“翠虚金丹大法”,发扬光大,主张内外兼修,炼丹得道,开创“金丹派”。并以医术、神丹救人,云游天下,万众景仰,被誉为“妙手葛仙人”。

  民间有谚:“灵芝仙草人参果,不如海琼一泥丸”。南宋初年,道佛之争颇为激烈,释、道两教门徒互为水火,势不两立,惟有葛长庚超然淡泊,德高望重,就连佛门各派对他也极为尊崇。

  葛长庚因与峨眉山明空大师相交甚笃,便迁至峨眉山九老峰,建庵立院,医救四方病人,成为峨眉山上唯一的道门羽客。

  许宣的祖父四十年前曾有恩于葛长庚,渊源颇深,是以许宣重伤、群医束手之际,许正亭福至心灵,委托程仲甫带着许宣前往峨眉求医。想不到阴差阳错,他们反倒先救了葛长庚的外孙女。

  许宣笑道:“是了,我叫许宣,还未请教小娘子芳名。”他自小崇拜葛长庚,既知这少女是葛仙人的外孙女,莫名地增添了一分亲密之意,先前那些许尴尬忸怩的感觉登时烟消云散。

  见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少女俏脸又是一红,低下头,轻声道:“我……我叫李秋晴。原来许公子当真是仁济堂的少主,真是失敬啦。”

  许宣摇头道:“仁济堂有什么了不起?那群木头木脑的老大夫,比起你外公不知差了多少万里。否则我也不必眼巴巴地跑到峨眉,求你外公救命啦。”

  李秋晴“扑哧”一笑,红着脸道:“许公子说笑了。外公常常说,仁济堂高人云集,炼制的丹药比他高明多啦。”

  见她笑靥嫣然,丽色倍增,许宣心中又是一跳,正待说话,救了两人的神秘女子又格格笑道:“海琼子的仙丹比不上仁济堂的草药?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小丫头见了少年郎,连外公也不要啦。不过现在老牛鼻子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许公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许宣一震,这回总算听出她的声音来了,失声道:“宁小青!”又惊又奇又喜,没想到竟会在这里与她重逢。再一回想当日与她同游西湖的种种情状,更是恍然醒悟,心中大骂自己蠢不可及,竟连她女扮男装也辨认不出。

  只是这“宁小青”究竟是谁?当日为何要将那半截铁剑埋在无尘庵老槐树下?被棺中“女尸”掳走后如何逃脱?今日又为何要从玄龟老祖手下救出自己二人?她与葛长庚之间有何渊源,因何要替他解救外孙女?以葛长庚“散仙”之境,又有谁能让他难以自保,无暇分身?

  许宣疑窦丛丛,再看李秋晴俏脸黯然,泪珠不断地在眼里打转,更觉不妙,大声道:“小青姐姐,你说‘葛仙人自身难保’是什么意思?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小青银铃似的脆笑数声,只管提着丝囊急速飞掠,任由许宣大声呼问,杳无应答。

  李秋晴听得难过,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颤声道:“许公子,半个月前,我外公受了重伤,将我藏在洞府后,便一直踪影全无。适才那老妖怪抓了我,外公也一直未来相救,只怕……只怕他已经……”

  许宣虽年少体弱,却生性侠义,好管闲事,闻言更加奇怪,忍不住道:“我常听舅舅说起,葛仙人真气卓绝,法术通天,几乎已天下无敌,又有谁能将他打成重伤?”

  李秋晴摇了摇头,哽咽道:“我……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外公和明空大师如同往常一样,一齐在九老亭里合奏琴箫。到了半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九老峰上乱石崩塌,出了好大的动响,两人双双受了重伤。第二天夜里,明空大师就圆寂了,外公将我藏好后,也不知去了哪里。这几天山上来了好多凶神恶煞的怪人,四处搜找外公,茗烟、听松说不出外公下落,都被他们杀啦。所有寺庙全都紧闭山门,不肯出来相救……”

  许宣越听越是凛然,葛长庚与明空大师乃是道、佛两教第一等的高手,合在一起,天下无敌,又有谁竟能将他们双双重伤?难道竟是中了魔门众妖暗算?可是峨眉乃佛门圣地,高手云集,魔门又怎敢上山寻衅?葛仙人与峨眉各派关系极笃,此番有难,众派又为何闭门不出,坐视不理?

  他虽然聪慧机灵,却毕竟只是个未见世面的少年,所有江湖常识也不过来自程仲甫等人的闲谈话资,一时哪能想通其中关窍?云里雾中,难以索解。

  这时狂风呼卷,越来越猛烈,丝袋凹凸鼓舞,压得两人透不过气来。隐隐约约听见轰隆兽吼,一阵阵如海啸雷鸣,淡淡的腥气充盈鼻息,带来一种无可名状的不详预感。

  “碧眼狼雕!”李秋晴花容微变,止住啜泣,低声道,“一定是狼雕老祖来啦!”许宣心下一凛,透过丝囊的孔缝,朝外凝神眺望。

  只见残霞如血,暗天昏黑,巍峨险峻的山崖之间,一群黑压压的怪鸟正尖啼着飞来。万千双眼睛幽蓝如鬼火,在暮色里灼灼闪耀,远远望去又如同流星齐舞,诡异之极。

  狼雕老祖安羽臣亦是“魔门十祖”之一,传说原为渔民之子,被仇家灭门之后抛入汪洋,却被南海凶鸟“狼雕”所救,因缘际会练成了妖法邪术,性情也变得阴毒暴戾。

  十年后他卷土重来,将仇家所在的渔村三百八十七户人家杀得一干二净,从此驾御狼雕横行南海,以劫杀渔民为乐,成为海上巨害。朝廷曾七遣水师捉拿之,却屡屡全军覆没,无可奈何。

  许宣素来喜欢听江湖掌故、仙谭怪闻,对这狼雕老祖自不陌生。

  他自小多病,在常常被家中那高深院墙所困,寸步不出,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得道成仙,畅意游历江湖,见识那些奇人怪事。加上胆子极大,秉性豪侠狂放,迥异于寻常少年,今日虽然险些命丧玄龟老祖之手,却毫不懊悔后怕,此刻听说这么多妖魔毕集峨眉,心中兴奋竟远远甚于恐惧。

  李秋晴深知这些魔门妖人的厉害,忍不住轻轻颤抖,贴靠在许宣身上,低声道:“狼雕嗅觉、眼力极其敏锐,嗜血贪婪,如果……如果被它们发觉,那就糟啦!”

  软玉温香,咫尺鼻息。许宣心旌一阵摇荡,定了定神,道:“李姑娘不必太担心,小青姐姐定有妙计甩脱这些妖鸟,我们只管静静呆着便是。”

  “原来许小官人不仅会献殷勤,还会拍马屁,”小青格格一笑,道,“既是如此,我又怎能让你失望?你快将这小丫头的衣裳里里外外剥个精光,一件也不能剩下……”

  “什么?”许宣与李秋晴齐齐失声。

  李秋晴瞄了许宣一眼,脸蛋涨得通红,咬唇道:“小青姐姐,你对我虽有救命之恩,却也不能……不能如此轻薄折辱……”声音越来越轻,低如蚊吟。

  小青道:“小丫头不识好歹。你身上的衣裳沾了玄龟老妖的‘青蚨子母香’,即使逃到千里之外,那些恶人也能循着气味追来。要不这些狼雕能来得这么快么?脱不脱衣服,你自己瞧着办吧。”

  鸟啼凄厉,眼看着雕群越飞越近,李秋晴又羞又怕,樱唇颤动,想要应允,却发不出声,心中惶急,泪水忍不住簌簌掉落。

  小青笑道:“小丫头,你的衣服撕裂了好几处口子,横竖也让这位许小官人看过了,再让他饱饱眼福又有什么了不得?大不了看过之后,我将他眼珠挖出来赔你便是。”

  许宣吃了一惊,李秋晴失声道:“不要!小青姐姐,你……你别伤了许公子,我脱便是……”飞快地瞟了他一眼,脸上红得想要滴出水来,别过头,颤抖着伸手去解纽扣。

  许宣忙闭上眼,大声道:“李姑娘,你放心,我绝不会看上一眼。”只听得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幽香愈浓。袋内逼仄狭小,两人原本便靠得甚近,肌肤相贴,温软滑腻,想到她赤身在侧,不由心跳更剧。

  又听“咻咻”连声,上方狂风鼓舞,将李秋晴解下的衣裳尽数席卷而出。小青格格大笑道:“小丫头倒听话。可惜我是故意骗你的。那老乌龟若有‘青蚨子母香’,早就追上来了,还等得到这一刻么?”

  李秋晴“啊”地一声,又羞又惊,许宣亦大出意外,想不出小青为何要如此戏弄他们。

  又听她恨恨道:“谁让你是那姓葛的老牛鼻子的外孙女?我姐姐好心赶回峨眉山给他报信,居然被他抓了起来。哼,不分好歹,活该被这帮恶人和秃驴千刀万剐!”

  许宣大为失望,心想,原来你不是为了帮助葛仙人,是为了拿他至亲来出气的。当下闭着眼大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与葛仙人有什么仇怨,只管找他报去,如此欺辱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算得什么本事?”

  小青“哼”了一声,道:“臭小子,我就喜欢欺辱她,你管得着么?等我消完了气,再将她送给狼雕老祖,一片片地撕成鸟食,气也气死你。”突然俯身冲向前方山谷。

  这时暮色沉沉,夕阳已经被远处獠牙似的群山吞没,许宣别过头,悄悄睁眼从袋内朝外窥望,黑糊糊的什么也瞧不真切,但闻狂风呼啸,鸟鸣阵阵,夹杂着呼啸如浪的松涛。

  小青对峨眉山了如指掌,东折西转,忽上忽下,穿行在险峰峭壁之间,将狼雕群越甩越远,连那尖利恐怖的啸声也渐渐听不见了。

  许宣松了口气,心想:“原来这‘小青’刀子嘴豆腐心,倒不是真要伤害李姑娘。”念头未已,忽听“铿”地一声钟鸣,气血翻腾,腥甜直涌,接着又听“南无阿弥陀佛”之声潮水般西面涌来,震得他几欲晕厥。

  小青格格一笑,道:“西天到啦,许小官人,本仙子送你一程!”突然打开袋口,拎住他的衣领,竟将他腾云驾雾地抛了出去。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5

  第二章 遇仙(5)


  天旋地转,狂风刮得双眼酸刺难睁,衣衫鼓舞如球。许宣又惊又怒,想不到小青如此狠辣,一语不合,竟将自己丢下万丈高空,待要纵声大骂,口颚却热辣辣酥麻如痹,连气也透不过来。

  金光乱舞,钟声狂鸣,他看不清周遭一切,只觉全身似被狂潮推涌、巨石挤压,难受到了极点。

  接着“咯啦啦”一阵脆响,右臂、后背接连撞折了几处松枝,剧痛攻心。还不等吸气,又被枝条抛弹而出,继续朝下坠落。

  转眼间,他便已撞折了十几株松树的枝条,虽然痛得锥心彻骨,坠落的速度却也大为减缓。突然狂风扑面,水珠乱舞,那钟声与诵经声陡然消失,被隆隆轰鸣的水流声所取代。

  他勉力睁开眼,发现前方竟是一片天河奔泻似的瀑布。

  其时明月在天,青山环抱,夹着一湾碧湖。湖面距离他尚有二十余丈,瀑布怒吼着冲泄而下,撞击炸舞,震耳欲聋,银光摇动。许宣被飞花碎玉似的水珠溅湿了半身,眼看着湖面离自己急速逼近,肝胆尽寒。

  就在他以为必将撞入湖水,粉身碎骨之际,下方黑影一闪,有人将他拦腰接住,趔趄着翻身飞转,和着那瀑布的滚滚飞流,凌空摔入碧湖。

  许宣呼吸一窒,金星乱舞,腥甜喷涌,脏腑、骨骼仿佛全都碎炸开来。冰凉的湖水从口鼻、耳朵一齐灌入,憋闷欲爆,双手胡乱划舞。

  那人抓住他的手臂,冲天飞起。水浪喷扬,夜空如洗,刹那间便已冲出十几丈远,稳稳地落在岸边的草地上。

  那人在他胸腹上轻轻一按,许宣全身涌入一股暖流,“哇”地喷出一大口水,死里逃生,激动难表,想要感谢那人救命之恩,却被大风刮得浑身发抖,牙关格格乱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神来,定睛望去,失声道:“是你!”又惊又喜。

  救他的那人光头绯衣,浓眉大眼,竟然是半个多月前在临安见过的少年和尚!

  那少年和尚瞧见是他,也极为惊讶,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到峨眉求医的么?你虽然经脉尽断,多有内伤,但也非绝无救治之方,又何苦自寻了断?”

  许宣一愣,才知道他误以为自己伤重绝望,跳崖自杀了,刚想大笑,五脏六腑一阵撕扯似的剧痛,“啊”地蜷缩一团,冷汗涔涔冒出。

  人影闪烁,又有几个和尚掠过湖面,到了身旁,沉声道:“法海师弟,这位施主是谁?你可认得?”

  那少年和尚法海点了点头,道:“这位施主乃临安‘仁济堂’少主人,半个月前,我与法贤三位师弟便是在他府上的‘慈恩园’与那女魔头交手。他身上的经脉也是那时被女魔头震断的。”

  他顿了顿,合十道:“施主,贫僧乃镇江金山寺法海,敝寺明心大师通晓医术,或可助施主康复。请随我来。”不等那几个和尚说话,便已背起许宣,大步如飞,朝山谷内奔去。

  许宣体内剧痛如绞,汗出如浆,迷迷糊糊地想:“原来你叫法海,是金山寺的和尚。”

  他听舅舅说过,金山寺的方丈明心禅师,乃峨嵋七十二寺总住持明空大师的师弟,也是“大宋四大名僧”之一。与其他僧人不同,明心出身于御医世家,医术高超,与葛长庚并称为“佛道双绝”。想不到自己寻葛长庚未果,反倒有幸遇见这位人称“救一人,伏一魔,救人伏魔一样多”的明心住持。

  钟声回荡,伴随着潮水般的诵经声。但此时听来,庄严肃穆,丝毫没有刚才那摧枯拉朽、震魂动魄的恐怖力量。

  法海背着他贴湖疾掠,钟声、诵经声越来越响,转眼就到了一个四面险峰围合的深谷之中。

  峭壁连天,险陡如井,月光照得西边峰顶白如霜雪。湖平如镜,在昏暗的夜色中闪着点点幽光。湖面上有一座钟亭,与岸边曲廊相连,钟声铿然不绝,正是从彼处传来。

  湖上浮着七十二朵莲花,每朵莲花上盘坐着一个僧人,个个敛首垂眉,双手合十,嘴唇翕动,齐声诵经。遥遥望去,景象壮观而又奇诡。

  岸边的曲廊内每隔十步,便站了一位僧人,个个握刀持棍,如临大敌,少说有数百之众。瞧见法海背着个病恹恹的少年奔来,群僧无不露出诧异之色。

  一个黑面长须的和尚踏波上前,沉声喝道:“法海!住持让你镇守‘梵音阵’生门,你却为何擅离职守,带人到此?还不速速归复原位!”

  法海道:“明觉师叔,这位施主被那女魔头震断奇经八脉,性命垂危,全都因我而起。恳请师叔报请师父,救他一命。”

  明觉橫了许宣一眼,皱眉道:“住持正在弈棋,岂能分心。要救人,也得等到胜负分出……”

  法海摇头道:“许施主命存一线,不可再有片刻耽搁。师父心如明镜,无所挂碍,又岂会为此分神?望请师叔慈悲为怀,代为通报。”

  “糊涂!”明觉面色一变,低声喝道,“如今满山妖魔,你怎知此人不是奸邪乔化,伺机前来作乱的?这局棋不仅关乎峨嵋七十二寺,更关乎天下安宁,岂能因小失大,妄冒奇险?”

  许宣迷迷糊糊听见,心中大怒,想要骂他贼秃,偏偏提不起半点气力。

  法海年纪轻轻,性子却颇为执拗,摇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岂能以大小相论?师叔,得罪了。”背着许宣,径直大步向前。

  明觉想要扣他肩膀,“嘭”地一声闷响,反被震退出几步开外,恼羞成怒,挥舞禅杖,狂风骤雨似的朝法海攻去,低喝道:“大胆法海!你平时自大妄为便也罢了,今天这等时节,竟敢以下欺上、犯我山规,眼里还有我这执法师叔么?再不将此人留下,从严论处!”

  法海速度奇快,真气又极为强沛,或避或挡,刹那间便冲出了十七八丈。许宣呼吸窒堵,但觉周围气浪鼓舞,如在旋风中心,那些僧人接连上前拦阻,刚一挨近,便被震得踉跄跌退。

  他又是惊奇又是艳羡,心想:“这位法海小长老不过长我几岁,却有如此修为,和他一比,我可真是枉活了十几年啦。”

  又听“当”地一声钟鸣,震得他气血乱涌。湖心亭内传来一个和蔼低柔的声音:“明觉,让法海过来吧。”

  明觉满脸怒气,极不情愿地收起禅杖,众僧人也纷纷合十避退开去。

  法海向众僧行了一礼,背着许宣踏入曲廊,不过片刻,便奔到了钟亭中。

  亭内立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顶上悬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钟。檐角风铃叮叮当当,随风摇荡。

  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和尚坐在石桌左侧,左手握着法杖,右手举着一枚黑色的棋子,低头凝视着石桌上的围棋盘,沉吟不决。他眉眼慈祥,瞧来和蔼可亲,却又让人无端地凛然敬畏。

  对面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人,清癯挺拔,闭着双眼,三尺青须飘飘若舞,腰间别了一管青绿色的玉箫、悬了一个不盈一寸的小巧的玛瑙葫芦。

  法海将许宣放在地上,朝那中年和尚恭敬稽首,道:“师父。”

  中年和尚目不斜视,淡淡道:“这位施主先天真元不足,近来又接连遭受重创,被至为阴寒的真气震断经脉,好在有高人灵药续命,暂无大碍。你先喂他一颗‘无色丸’,等贫僧下完此局,自当为他接脉输气。”

  许宣见他连瞧也未曾瞧自己一眼,便将病症断得八九不离十,心中不由大为佩服,想来他就是名震天下的金山寺明心大师了。

  正想张口吞服法海递来的药丸,那白衣人却突然睁开眼,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摇头道:“且慢!‘无色丸’虽是补气续命的神丹,却与他体内积存的药性阴阳互克,寒热相冲,他现在体虚气弱,贸然吞服,不仅无益,反倒有性命之虞。小长老,你先喂他一颗‘既济丹’,再吃‘无色丸’无妨。”指尖轻轻一挑,也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颗乌黑的药丸,不偏不倚地落在法海手心。

  法海犹豫着望向明心大师,明心淡淡道:“真人悬壶济世,医术通天,识见远在贫僧之上。你依他所言,自不会有错。”

  法海这才将“既济丹”、“无色丸”先后送入许宣口中。

  许宣刚一吞下,便觉暖流涌动,周身通泰,那如割似绞的疼痛顿时减轻了许多,手脚也有了气力,又惊又喜,挣扎着坐起身,朝那两人叩头行礼,道:“多谢两位前辈救命之恩。”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小朋友,你经脉尽断,真气全无,若是常人听见这铜钟与诵经之声,必然真气崩爆,经脉逆转,而你却反能安然无恙地穿过这‘梵音降魔阵’,到达此处。祸福相依,这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6

  第二章 遇仙(6)


  明心大师却仿佛没有听见许宣话语,捏着棋子,淡淡道:“这一局棋,掌门师兄与真人下整整了三年,却始终未能收盘。贫僧棋力低浅,与掌门师兄相去甚远,岂敢不自量力?只是事关天下苍生,只有斗胆一试了。”

  白衣人道:“世事无常,何止于棋?万物皆空,何况输赢?明心大师领袖佛门,智慧慈悲,当知胜败不在棋盘之内,而在心底。”

  明心道:“黑白世界,岂能混沌不辨是非?正所谓‘佛魔不并存,正邪不两立’,除魔即是证道,斩恶便是为善。”微一思忖,缓缓将棋子落于棋盘。

  白衣人捋须沉吟,手中棋子几番待要落下,又屈指收起,眉头紧皱,脸色越来越是凝重。

  许正亭酷爱围棋,重金聘请了许多高手在府中对弈。许宣聪明好胜,从小耳濡目染,目睹了不少名局,棋力已胜过寻常棋手,此时见有对局,忍不住凝神观望,一时间竟将先前发生的种种险事忘在了脑后。

  棋盘左上方空空荡荡,仅有白子落占星位,右上角与左下角则尽被黑子盘踞,双方的拼杀主要集中于右下角到中腹的大块区域。白子黑棋包围交错,争屠大龙,无论哪方被提子,则全盘告负。

  他看了片刻,觉得棋局极为眼熟,似曾在哪里见过,再一算双方棋子,竟是白子先行,心中一动,差点惊呼出声。

  “遇仙图”!两人所对弈的,赫然竟是大宋第一国手刘仲甫在骊山遇见仙姥所下的千古奇局。

  刘仲甫是大宋开国以来公认的第一国手,哲宗、徽宗两朝独霸棋坛,无人可敌。传说他上骊山游玩时,邂逅一个无名老妪,按旧例持白子先行,与她对弈了一百一十二手,殚智竭虑,却仍被杀得大败,只得推盘认输。

  刘仲甫生性骄傲,受此打击,呕血数升,几乎一蹶不振,下山后连京城也不回,就此隐居山林,对于其中细节更是闭口不谈。故而此事虽被传得神乎其神,天下皆知,却几乎无人见过这场弈局,除了许宣。

  许宣能有此机缘,则全赖其父许正亭。

  许正亭好棋之名闻达天下,许多未成名或穷困潦倒的棋手常常造访许府,一住便是三年五载。许正亭不管他们棋力好坏,全都好酒好菜地接待,并请人将他们对弈的棋局一一录画成图,收藏赏玩。

  许宣自小多病,困在家里百无聊赖,除了看戏听曲、走狗斗鸡,以及偷偷让铁九背着自己游逛勾栏瓦舍,就是观看这些棋手对弈,时日一长,也萌发了浓厚的兴致,常常拉着别人下棋。

  众棋手中,惟有一个青衣白发的老头儿不与任何人对弈,终日自闭屋中,反反复复地下同一局棋,也不管许宣如何滋扰,始终苦苦沉吟,自言自语。

  许宣被他勾起好奇心,时常跑去旁观,看他自己同自己对弈。看得越久,越是惊心动魄,不可自拔。

  他观棋千盘,从未见过如此诡谲凶险之局。那老头儿每落一子,看似高明绝顶,却偏偏又都有更精妙的对招可以化解,宛如惊涛骇浪,一浪高过一浪。但自从黑棋行至一百一十二手后,老头儿便再也无从落子。

  如此观看了整整半年,许宣从这半局棋中受益匪浅,棋力突飞猛进,府中的过半棋手竟然下不过他这黄毛小儿,均觉颜面大失,纷纷告退。许宣大为得意,对围棋的兴趣倍增倍涨。

  老头儿却一日比一日苦恼烦躁,常常在屋里反复徘徊,念念有词,就似快要发疯了。

  一天夜里,许宣照常去老头儿屋中观棋,见他握着棋子呆呆地望着棋盘,面如死灰,突然手指颤抖,将白子落于盘上,抱头嚎啕大哭起来,说什么自己苦思三十载,居然还是破不了此局,就算死了也难以瞑目。哭到伤心处,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玉棋钵,重重地摔碎于地,说自己连一个山中老妪也下不过,还有什么脸面留存圣上御赐之物?

  许宣听他颠三倒四地说了半晌,才知他竟自称是消隐了几十年的大国手刘仲甫,又是惊疑又是骇异。再看那砸碎的碧玉棋钵,底部刻有徽宗御印,货真价实,除了刘仲甫,谁人能有?

  刘仲甫自顾自哭骂了一阵,又跳起身想将棋盘砸碎,目光刚瞥及棋盘,全身却突然僵硬,怔怔地呆望了片刻,纵声狂笑,涕泪交加,连称天机不可测。他说自己冥思苦想数十载,难解其妙,想不到居然在心如死灰之际,误打误撞,阴差阳错地破了这珍珑怪局。

  许宣转头端看棋局,白子落在左面空白处,与其余各子毫无关联,更救不得受困的中腹大龙,为何他竟如此狂喜?左思右想,茫然不知其解。

  刘仲甫精神大振,一边落子如飞,黑白对弈,一边得意洋洋地向许宣讲解此中奥妙。如此又走了十几手,局面柳暗花明,许宣渐渐看出端倪。

  原来方才这一着,看似无凭无靠,弃舍大龙不顾,实则借助中腹之势,呼应渗透,不仅救活了左下方大片白子,更靠着“打劫”之机,围追堵截,将左下角的黑棋困入死境。

  这么一来,黑方虽然抢占了中腹,却被白方夺走了两角一边,以及上方的部分领地。粗略算来,非但没有落败,反而小胜了一二目。

  刘仲甫喜不自胜,在屋里连翻了几个筋斗,大笑道:“空即是有,有即是空,可叹我一叶蔽目,为生死、胜负所困,却不知大千世界,更在空无之中!”挥手将棋盘扫乱,昂然推门而去。

  许宣一个人瞠目结舌地站了许久,恍然如梦,后来又在屋里找出了五卷手写的棋经,名为《忘忧集》、《棋势》、《棋诀》、《造微》、《精理》,交与许正亭,许正亭又惊又喜,如获至宝,再派人四处追寻刘仲甫,早已不知所踪。

  此事距今已三年有余,许正亭为了免生枝节,一直秘而不宣。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许宣对于棋术的兴趣也逐渐被修仙学剑所替代,此刻看见这局棋,才突然记起当夜之事。

  瞧棋局之势,双方已走到了一百零六手,白方中腹大龙被屠在即。许宣满心好奇,不知这中年和尚与白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在这深井似的壑谷湖亭中下刘仲甫与骊山仙姥所弈之棋?

  他少年浮脱,又喜炫耀,要他观棋不语,简直比锦衣夜行还要难受。眼见白衣人眉头紧锁,握着棋子迟迟难以落下,他心中痒如猫爪抓挠,恨不得出声指点一二,但想到自己性命是法海师徒所救,倘若反过来帮这白衣人,未免有些忘恩负义。转念又想,如果不是这白衣人及时施以“既济丹”,自己说不定也已经一命呜呼。厚此薄彼,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狂风呼啸,檐铃四撞,西面山谷外传来一阵铿锵悦耳的琵琶曲声,密如银珠落盘,急如怒河险滩,让人听了没来由地心生寒意。

  法海脸色微变,忍不住转头望去。

  不知何时,那被月光镀得银白的石峰顶上,已是霞云密布,随着那琵琶曲乐急速翻滚推进,变幻出瑰丽诡谲的万千形状。

  许宣心中嘭嘭大跳,感到一阵莫名的森寒恐惧。

  狂风呼啸,西边的霞彩弥漫得飞快,不过片刻,便遮住了上方的大半夜空。明月穿梭,湖面波光粼粼,映得亭中众人的脸容明暗不定。

  明心大师淡淡道:“大局已定,胜负可期,真人何苦执着于区区一子?难道真要一意孤行,眼睁睁看着满盘皆输,天下涂炭么?”左手指尖一弹,凌空撞在铜钟上。

  铜钟“哐”地一声长鸣,许宣脑中直如惊雷并奏,天旋地转,险些晕厥不醒。

  湖光潋滟,那坐于朵朵莲花上的数十名僧人突然齐声诵读《金刚经》。诵经声越来越响,与钟鸣声交相呼应,惊涛骇浪似的回荡在山壑中,很快便将琵琶声彻底盖过。

  许宣抬头上望,只见一弧又一弧淡淡的金光自钟亭朝上空离心飞甩,陀螺似的回旋荡漾,仿佛一个巨大的无形光罩,将整个山谷笼于其中。那些霓霞云彩撞在光轮上,无不迸飞离散,激射出刺目绚光,壮丽无匹。

  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惊异难表,隐隐猜出那霞云与琵琶曲多半与魔门有关,而这中年和尚与七十二名端坐莲花的僧人,必定是以声布阵,抵御强敌。白衣人所说的“梵音降魔阵”当指此无疑。

  又听白衣人摇头说道:“这一子是取是舍,原不足虑,但偏偏千钧一发,关系到全局生死,岂能不慎之又慎?”双指夹着白子落于盘中,果然又是《遇仙图》中的第一百零七手。

  明心跟着落子,点破白方大龙的“活眼”,说道:“守之死,弃之活,真人棋力高玄,焉不知其中厉害?那妖孽乱国殃民,十恶不赦,不仅和我佛门不两立,更是天下公敌,就连魔门邪类也必欲除之而后快。难道真人为如此一子,甘舍全局?”

  白衣人捋须沉吟,想了好一会儿,才落子将堵入活眼的黑子提走,摇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一视同仁。老夫并非要袒护这妖孽,只是希望他思其过,改前非。大师既然知道魔门来此的目的,就当知道眼下即便弃子,也于事无补。今日之祸,无关私仇,而关乎天下苍生。明空大师既已圆寂,长老领袖七十二寺,自当以慈悲为怀,共渡此劫。”

  两人一来一往,听得许宣稀里糊涂,不知白衣人是谁?他们口中的“妖孽”又是谁?听其言下之意,这局棋的胜负竟似是以这“妖孽”为赌注……心中突然咯噔一跳,难道今日峨嵋山发生的种种奇怪之事,也都与两人口中的“妖孽”有关么?

  明心眼里闪过愠怒之色,一边弹指撞钟,一边又落下一子,将右侧大片白子包围,形成“叫吃”之势,淡淡道:“正因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所以才当降妖除魔,还天下以太平。真人既然执迷不悟,贫僧也只有言尽与此了。”

  这一子落下,中腹白子大龙已无逃生之路,白衣人只有继续落子,将那被破的“眼儿”黏上。

  明心再落一子,彻底封堵白龙出路,握杖起身,缓缓道:“真人如果还有回天之力,峨嵋七十二寺愿既往不咎,唯你马首是瞻。如若不能,就请交出妖孽,由贫僧与他做个了断。”

  棋局下到此处,正好是刘仲甫与骊山仙姥对弈的一百一十二着。当年以刘仲甫之力,尚且呕血认输,这白衣人纵有通天棋力,又怎能胜过大宋翰林院棋待诏三十年之功?

  白衣人低头凝望棋盘,苦笑不答。

  众僧纷纷喝道:“胜负已定,还有什么可推脱的?快快交出妖孽,否则今日休想走出这‘梵音降魔阵’!”

  “若不是你养虎为患,明空方丈又怎会重伤圆寂?山上又怎会引来这许多妖魔邪物?天下大劫,全都因你而起!明心住持慈悲为怀,才以棋代剑,望你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倘若再执迷不悟,必将万劫不复!”

  许宣自小喜欢锄强扶弱,打抱不平,虽然尚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但见明心句句绵里藏针,咄咄逼人,周围僧侣又气焰汹汹,以势相欺,实在非出家人所为,心中不免对这温雅有礼的白衣人暗生偏倚。一时间热血上涌,脱口而出:“谁说这局棋白子输定了?”

  他声音虽小,听来却是说不出的刺耳,四周顿时肃然无声,千百双目光齐齐聚集到了他身上。

  明心淡淡道:“莫非这位小施主还有什么回春妙手么?”语气虽然平静如水,但说到“回春妙手”四字时,眉梢微挑,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许宣一言既出,正觉后悔,闻言又不禁被激起好胜之心,索性大声道:“回春妙手可不敢当,但要想转败为胜却也不难。如果由我代下白棋,不消二十手,谁胜谁负便知分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6

  第二章 遇仙(7)


  众僧听许宣口出狂言,无不哗然,明觉更忍不住高声怒喝。明心举起禅杖示意安静,微微一笑,道:“小施主既有如此造诣,贫僧自当拭目以待。只要葛真人没有什么意见,你尽可代他下完此局。”

  白衣人哂然笑道:“棋已至此,我还能有什么意见?这位小朋友只管上前一试,无论是胜是负,葛某人全都愿赌服输。”

  说话间,天上霞云层叠翻腾,越来越厚,南边山顶突然亮起一连串的闪电,轰雷滚滚。

  山谷西面又传来众僧叱呵之声,有人银铃似的高声叫道:“老牛鼻子,我将你的乖乖外孙女带来啦,快将姐姐还我!”

  “小青!”许宣闻言一震,抬头望去,只见一道人影踏波急冲而来。

  闪电接连亮起,照得湖面蓝紫一片。来人绿裙翩翩卷舞,秋波顾盼,右手提着一个莹白色的丝袋,正是先前将他抛下山崖的小青。

  众僧哗然,明觉喝道:“大胆妖女,梵音谷乃佛门圣地,哪容你随便闯入!”踏波冲起,禅杖破风呼啸,抡起一道赤金色的长芒,朝小青当头撞去。

  他身为梵音寺执法堂主,脾性刚烈严厉,几日来连经变故,先前又在法海那儿吃了瘪,早已怒火郁积,这一记“回头是岸”势如狂飙,狂猛霸冽,受其所激,檐铃叮当乱撞,湖面“哗”地掀起两排巨浪。

  许宣心中一沉,小青虽然狡黠狠辣,差点害死自己,却好歹也算救过他一命,更毋论那日同游西湖时,彼此相谈甚欢,实在不忍看她命丧此处。

  却听“嘭”地一声闷响,一颗白色的棋子冲天飞起。小青安然无恙,继续朝钟亭疾掠而至,明觉却莫名其妙地被震飞出十余丈远,转头朝白衣人怒目而视。

  众僧变色,一个坐于莲花上的白眉和尚冷冷道:“阿弥陀佛,原来有葛真人里应外合,难怪这妖女能突破我‘梵音降魔阵’。葛真人还请了什么朋友,不如全都一起叫进来吧。”

  白衣人起身朝众僧揖礼,道:“小青姑娘长居峨眉,并非魔门妖类。她今日到此,也不过是受我所托,救回葛某孙女,并无恶意,望请各位长老网开一面。”

  许宣如被雷霆劈中,失声叫道:“你……你是‘海琼子’葛仙人!”心想自己真真有眼不识泰山,除了他,峨嵋山上又哪来第二个姓葛的道人,能让七十二寺僧人如临大敌,一齐结阵将他困于梵音谷中?

  适才自己凝神于棋局之中,听着这些和尚左一个“葛真人”,右一个“葛真人”,居然有如春风过驴耳,始终没有领会。脸上一阵烧烫,激动难言,当下纳头拜倒,大声道:“仁济堂许宣,叩见葛仙人!”

  “仁济堂?”白衣人微微一怔,“是了,你一定是许正亭许员外的公子。”将他托扶起身,笑道:“我姓葛,叫葛长庚,但不是什么仙人。令尊与我相交匪浅,你我能在此相遇,也算是有缘。”

  许宣正想说明自己上山的来意,小青已经飘掠到了亭外,格格笑道:“许小官人,若非拿你声东击西,暗渡陈仓,我也溜不到这里,多谢啦。小丫头担心你的生死,我告诉她你经脉全断,‘梵音阵’奈你不何,自有贼秃与牛鼻子相救,她却总是不信。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说着敞开丝袋,轻轻一抖,李秋晴顿时翻身滚了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在葛长庚脚边。

  众目睽睽之下,她只穿了一件粉红的亵衣和葱绿的纱裙,低头蜷身,紧闭双眼,肩头不住微微颤抖。

  众僧齐道:“阿弥陀佛。”纷纷转过头去。

  葛长庚取下自己的白色长袍,披在她身上,抚背温言安慰。李秋晴终于与外公重逢,又是喜悦又是羞恼又是委屈,咬着唇,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睁眼瞥见许宣,双颊更是晕红如染。

  许宣见她安然无恙,也甚为欢喜,笑道:“李姑娘,想不到还是我先来一步。”抖擞精神,转头高声道:“在下临安许宣,蒙葛仙人不弃,代下这盘棋,倘若侥幸赢了,各位长老可别反口不认。”提起一枚白子,按照当年刘仲甫所下的棋路,落子盘中。

  一子落下,众人无不大出意外。这一子舍弃大龙而不顾,岂不是自寻死路?葛长庚心下失望,但想到他年纪轻轻,又怎可能真想得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妙着来?摇头微微一笑。

  明心拈起一枚棋子,嘴角似笑非笑,似是在说你法螺吹得价天响,原来也不过如此。但他捏着棋子,沉吟了片刻,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犹豫良久,才将黑子落下。

  这一子落下的位置与刘仲甫自行对弈的路数并不相符。

  许宣一愣,暗想:“刘仲甫苦思此局数十年,黑白双方的每一着必定都经过了千锤百炼。以明心禅师的棋力,显然参透不出最妙的应对之招。不管他怎么下,我只需不变应万变,按照白棋的套路一步步地走下去便是。”当下又按照棋路,再落一子。

  双方如此你来我往,走了十几手,许宣胸有成竹,明心眉头却越皱越紧,脸色大变。葛长庚更是惊讶不已。白方的中腹大龙虽然被屠,黑子的两角一边却被冲得溃不成军,略一估算,竟变成白子占了上风。

  李秋晴虽不懂围棋,但见外公神色,也猜到大半,心中突突大跳,忍不住偷偷瞥望许宣俊秀的侧脸,惊喜中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奇怪滋味。

  小青一旁等得不耐,道:“老牛鼻子,一命换一命。你的外孙女我已经帮你救回来啦,快将姐姐还我……”

  话音未落,狂风鼓荡,山谷外忽然传来尖利嘈杂的鸟叫声,夹杂着琵琶、琴筝与笙管的阵阵曲乐,凄厉阴森,越来越响,听得众人寒毛尽竖。

  “狼雕老祖!”小青脸色微变,原以为早已将这妖魔甩脱,岂料还是让他追到了此处!侧耳倾听,除了狼雕老祖,似乎还有许多魔门妖人追到了附近。也不知这“梵音降魔阵”还能撑得多久?

  许宣心里也是突突一阵狂跳,忍不住循声顾盼。但一想身边除了峨嵋七十二寺的长老,还有“大宋四大高僧”与“四大散仙”之一的明心、葛长庚,遂又定下心来,专注棋局。

  湖上众僧念念有词,诵经声与钟鸣声在群山间轰鸣回荡,将上空霞云激荡得翻腾鼓涌,变化不息。

  端坐莲花上的这七十二位僧人乃是峨眉七十二寺修为最为高强的长老,他们组成的“梵音降魔阵”,除了可以交织成屏蔽一切的念力网,让外人无法探寻到“梵音谷”之外,还能将“佛门狮子吼”与金钟之声共鸣为强猛无比的“降魔梵音”,闻者十有八九经脉逆转,气血崩爆,就算不死,也必受重创。真气越强者,往往受伤越重。

  许宣之所以能活着闯入“梵音阵”,全赖他经脉俱断,体内又全无真气,听到“梵音”,虽然难受已极,却无大碍。

  而小青之所以能尾随闯入,一则因为她早有防备,用布帛塞紧双耳,将“梵音”威力降至最低;二则由于她久居峨眉,对于梵音谷的一木一石早已了如指掌,借着众僧的注意力被许宣吸引之机,从梵音谷另一侧的隘口钻了进来。魔门众妖想要闯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许宣再下一子后,黑棋左边大龙的出路已被尽数封堵,左下角的黑子也陷入了包夹之中。

  明心眉头紧锁,凝神端看棋盘,手中棋子再也无法落下。

  法海在一旁看了许久,忍不住摇了摇头,合十道:“阿弥陀佛,师父,这局棋胜负已分,确是许施主赢了。”

  群僧哗然,明觉怒道:“法海,这局棋明明是师父占尽优势,怎么好端端竟会输了?这小子是你带来的,谁知你们是不是串通一气,故意来捣乱的!”

  又有几个僧人跟着叫道:“不错!这局棋说好了明心住持和葛真人对弈的,别人比的岂能算数?重新比过!重新比过!”

  许宣哈哈大笑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想不到堂堂峨嵋高僧也会输了耍赖不认账,传了出去,可真叫天下人笑掉大……”笑得太急,肺部突然一阵憋闷剧痛,顿时猛烈地咳嗽起来。

  李秋晴大为担心,想要伸手帮他拍背,想起男女有别,又急忙缩了回来。

  葛长庚握住他的脉门,绵绵传气,微笑道:“许公子放心,明心大师身为金山寺住持,又是代掌峨嵋七十二寺的护法真师,重信守诺,岂会自食其言?”

  明心大师一言不发,脸色极为难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葛真人既然执意包庇妖孽,与天下为敌,贫僧无话可说。只是峨嵋乃佛门圣地,容不得妖魔栖身,也容不下与妖魔沆瀣一气之人。还请葛真人三日之内离开峨眉,否则就别怪我七十二寺铁面无私,诛灭邪魔了。”转身一顿禅杖,轻飘飘地凌空飞出了钟亭。

  诵经声齐齐顿止,盘坐在莲花上的七十二寺长老纷纷随之踏波而起。法海朝葛长庚行了一礼,跟着众长老一起朝南飘掠。明觉等僧人虽然不忿,也只得悻悻离去。

  转眼之间,峨眉众僧便走得一干二净,偌大的梵音谷变得说不出的冷清空旷,只留下那悠悠不绝的钟声,以及朵朵莲花,兀自在粼粼波光上摇荡。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7

  第三章 传道(1)

  狂风刮卷,檐铃叮当乱撞。

  琵琶、琴筝声越来越响,黑紫色的云霞层层翻腾,夹杂着银亮的闪电,就像怒海倒悬于梵音谷上空,仿佛随时都将崩泻而下,将他们卷溺吞没。

  葛长庚叹了口气,拂乱棋盘,道:“许公子,多谢你了。梵音阵既消,魔门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们走吧。”一手拉起许宣,一手拽着李秋晴,朝北腾空飞起。

  许宣衣袖猎猎,呼吸如窒,随着他扶摇直上。耳边狂风怒吼,鸟叫如潮,琵琶、琴筝之声节节高涨。漫天黑云滚滚掀涌,变化出万千形状,宛如无数怪兽在包围、追赶。

  “葛老道,等等我!”小青很快便从侧后方追了上来,大声道,“山上、山下到处都是魔门妖人,你奇经八脉尚未痊愈,连我都跑不过,还想逃到哪儿去?快将姐姐还我,别害我们姐妹平白与你陪葬!”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小青姑娘既知峨嵋山已是天罗地网,又打算与白娘子躲到哪里?”

  小青道:“你管我们躲到哪里!峨嵋山大大小小三千六百个洞,总有一个能容我们栖身躲过此劫……”

  话音未落,上空突然金锣大作,夹着琵琶激越破云之声,许宣眼前一黑,被震得腥甜狂涌,“哇”地喷出一口淤血,就此晕迷不醒。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焦急地呼唤:“许公子!许公子!”

  “李姑娘!”许宣一震,顿时醒了过来。刚睁开双眼,李秋晴那秀丽的脸容便扑入眼帘,杏眼清澈,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地凝视着他,身上已换了一件橘黄色的衣裳,衬得越发俏丽动人。

  想起方才之事,许宣心中一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叫道:“李姑娘,你没事吧?狼雕老祖追来了么?”见她双颊飞红,轻轻朝后挣脱,这才意识到此举太过唐突,急忙松开手。

  刚想找些话来解嘲,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我此番下山,听说了一个词叫‘色胆包天’,一直难解其意。今天见了许小官人,可算是明白怎么回事啦。都快死了,还不忘占人便宜。葛老道,我看你还是让他死了算啦,免得活着祸害你的外孙女。”

  许宣脸上一烫,循声望去,只见小青举着一枝火炬,俏生生地站在一丈开外,火焰跳跃,照得四周昏黄一片。前后都是幽黑的甬洞,水声隆隆,隐约可见洞口银光闪耀,似有瀑布飞泻而下。

  李秋晴红着脸,低声道:“许公子放心,此处是我外公修行之地,隔绝阴阳,极为隐秘,魔门必找不到这里。等治好你的内伤,避过风头,外公自会设法送你下山。”

  许宣只觉后背暖洋洋的,似有真气绵绵输入。转头望去,火光摇曳,洞壁上投映着葛长庚的影子,正盘坐在他身后,双手抵住背心,头顶白汽蒸腾。他心下大为感激,道:“多谢葛仙人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葛长庚又传输了片刻真气,方收回双掌,微笑道,“倒是许公子你年纪轻轻,豪侠机智,与程真人一起冒死救秋晴性命,真是难得之至。程真人君子之风,许员外家教有方,葛某感铭于心。”

  许宣想起程仲甫,心中一沉,正想求葛长庚搜救,却见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老夫眼下风烛残躯,难以独对魔门群妖,别说打探程真人生死,就连这峨嵋山一时也出不去了。真是惭愧之至!”

  许宣强抑心底的难过与茫然,挤出一丝笑容,道:“葛仙人不必担心,我舅舅修为高强,料想那老妖也伤不了他。”

  葛长庚点头道:“程真人吉人天相,必当如此。”站起身,又道:“许公子,你祖父四十年前曾救过我性命,今日你不但救了我外孙女,还替我赢了这局险棋,如此恩德,葛某今世不知当何以为报……”

  许宣心中一动,忍痛伏身拜倒,大声道:“许宣有志方外,一心向仙,如果葛仙人真想助我,就恳请点拨一二!”这句话打从离家之际便酝酿在胸,此刻既得他此话,急忙顺着杆子往上爬。

  葛长庚微微一怔,哂然笑道:“葛某一介凡胎,修炼数十年尚未解脱,岂敢点化别人?许公子这话可大大折杀我啦,快快请起吧。”双袖轻挥,一股柔和充沛的真气扑面而来,许宣膝下一轻,身不由己地翻身坐起。

  听他口气,是绝不会教自己修仙之道了,许宣正觉失望,又听李秋晴柔声问道:“许公子,刚才那盘棋传说是刘仲甫与骊山仙媪对弈之局,明空大师只得了七十八手的残谱,和我外公琢磨了三年,也难索其妙,为何你片刻之间就能全部解出?”

  许宣在这爷孙面前自无隐瞒,于是便将刘仲甫如何隐居许府,自己又如何陪看左右等等事由,全都说了一遍,摇头道:“否则以我粗浅的棋力,岂能破得开这呕血奇局?”

  葛长庚又是惊讶又是悲喜,叹道:“天意,这可真是天意了。若非刘仲甫临老勘破生死,传了许公子这二十手妙棋,今日这危局真不知当如何化解!如此说来,许公子得上峨嵋,只怕也是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了。”

  顿了顿,又道:“是了,许公子此行上山想必是寻医而来。你虽先天元气不足,但有‘仁济堂’各种灵丹妙药护体,当无大碍。我看你体内经脉尽断,气血滞堵,似是最近才被极为阴寒的真气震伤,不知因何引起?”

  许宣当下又将前几日如何在西湖遇见小青二女,如何半夜前往无尘庵,撞见了僵鬼,又如何被法海等僧人所救,尾随着僵鬼头骨遭遇棺中“女尸”,最后如何被“女尸”打伤……等事一一道来。

  “果然是她!”葛长庚叹了口气,面露忧色,“白娘子赶回峨眉,告诉我无尘庵发生之事时,我便有此担心;如今验对许公子的伤势,不幸成真。唉,普天之下,也只有她的‘阴极清微掌’能瞬间震断经脉,五行错乱却不致死了!她留你一命,必是算定了令尊会送你到此,请老夫相救。如此看来,此处只怕也不甚安全了,我们须得尽快转移才是。”

  许宣一凛,道:“葛仙人,你说的‘她’,是指那位藏在棺材里的吸血‘女尸’么?”

  “不错,”葛长庚眼中闪过奇怪的痛苦神色,顿了好一会儿,似是下定决心说出沉埋已久的秘密,“她原是上清茅山宗的掌门‘碧霞元君’李少微……”

  许宣“啊”地一声,又惊又骇,心道:“原来是她!”

  茅山上清派奉道教女神“碧霞元君”为尊,因此掌门只能在女弟子中选拔而生。男弟子最高也只能担任“辅教宗师”一职,即便徽宗朝大名鼎鼎的刘混康亦不能例外。

  李少微本是孤儿,被葛长庚收养为女。十四时,经葛长庚引荐,被茅山的朱洞元收为弟子。她天资聪颖,又得义父、师父两大道门绝顶高手倾囊相授,十八岁时便修成“清微雷法”,能感应天地阴阳,化气为雷,名动天下。

  二十岁时,恰逢茅山掌门化羽登仙,她很快就在比剑中击败所有对手,被立为新掌门,声誉日隆,甚至被称为“碧霞元君转世”。可惜后来不知何故,竟因情失身,犯了上清第一禁例,被逐出师门,从此不知所踪。

  此事可谓茅山派百年来的最大丑闻,道门各派常以此相讥,许宣便曾听铁剑门的道士说过几次。只是不知为何她会在魔道中越堕越深,成了要吸童男鲜血的妖女?

  又听葛长庚说道:“后来她阴差阳错堕入魔门,练就了至阴至寒的‘阴极真炁’。吸童男之血,也是为了用纯阳真元来消抵体内的阴邪之气,以免走火入魔。你所看见的那些‘僵鬼’,并不是真的‘僵鬼’,只是被她吸干了气血的可怜人。她在坟墓里潜藏了十六年,只怕已经练到了第九重‘阴极真炁’,难怪程真人、法海等几十人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忽听一个沙哑磁性的声音哈哈大笑道:“如果就凭这些小虾米也能敌得住她,她当年又岂能夺得‘蚩尤旗’,成为让人心服口服的神门天后?”

  笑声如惊雷乍起,震得许宣头昏眼花,一跤坐倒在地,心中大凛:“这是哪里传出的声音?”

  “神门天后?”小青脸色微变,跺了跺脚,怒道,“姓林的!原来你早知道那吸血妖女便是魔门妖后,骗我将断剑埋在无尘庵树底,是让我替你给妖后送信!”

  许宣听了更是惊骇交迸,想不到当年的茅山掌门李少微竟然成了魔门妖后!她既是葛长庚抚养长大的义女,自然了解许家与葛仙人的渊源,当日她一掌打断他浑身经脉,只怕真是将他当作了钓鱼的线饵,寻找葛长庚的下落!但发出笑声之人又是谁?为何要骗小青将断剑埋入无尘庵树底古墓,诱出妖后?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7

  第三章 传道(2)


  念头未已,又听见那沙哑磁性的声音大笑道:“小妖精,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了?我说只要你将断剑埋在那株千年老槐树底,不仅能救回你的姐姐,还能从此升入仙界。嘿嘿,若不是你送此信物,天下人又怎知我被葛老道封在峨眉山九老洞?又怎会云集于此,寻救寡人?等寡人出了这葫芦,收你姐妹为徒,你们想要得道升仙,那还不易如反掌?”

  小青又是惊怒又是羞恼,撞见葛长庚的目光,双颊一阵晕红,叫道:“牛鼻子,这事儿可怨不得我!谁叫你当年不杀了这魔头,却将他偷偷封镇在九老洞里?妇人之仁,才惹来今日之祸!”

  “你说得不错,世间之事,皆有因果。归根结底,这一切全都因我而起。”葛长庚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我当初湮灭了这魔头的元神,又或者当初没有放走李少微,今日就不会连累许公子,更不会有这场浩劫了。”

  小青一愣,想不到他非但没怪自己,反倒揽过了所有罪责,暗觉愧疚,口中却仍然“哼”了一声,道:“你既然知道全由你而起,干嘛还要迁怒我姐姐?你的外孙女我给你救回来啦,还顺便捎来了你老相识的儿子,买一送一,两不相欠。我姐姐呢?你何时放了她?”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老夫何曾迁怒于白娘子?留她在身边,只是为了接续她震断的经脉。你们在峨眉山上修炼了这么久,也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反手抽出玉箫,指尖按动,轻轻一吹。

  一道白光闪耀鼓舞,从箫管蓬然冲出,倏地化为一个白衣女子,旋身飞转,款款飘落于众人眼前。

  许宣心想:“想必这便是舅舅所说的道家封印法术了。偌大的一个人,竟能被收入小小的玉箫,真真神奇之至!”定睛望去,脑中轰然大震,全身僵硬,视线再也移转不开。

  那女子赤足如霜,肌肤胜雪,一双明眸流转顾盼,仿佛融冰春水,清冷而又神秘,令人望之意夺神摇。

  果然就是当日与小青一齐乔扮男装的白衣女子!

  那日在断桥篷船之中,雷鸣电闪,惊鸿一瞥,许宣虽未想到她是女儿之身,却总觉得那张脸颜似曾相识。此时再睹,这种奇异的熟悉感更为强烈。但思绪百转,怎么也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哪怕是在梦中。

  白衣女子朝着葛长庚盈盈拜倒,道:“多谢葛仙人相救之恩。”声音比起许宣记忆中更加清柔悦耳,就像是春冰乍融,跌宕成潺潺小溪。

  许宣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无论是小青、李秋晴,还是他在临安城里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未有如此刻这白衣女子带给他的心神俱颤的感觉。他恍惚不定,一颗心嘭嘭狂跳,几欲从嗓子眼里蹦将出来,全身却恍如石化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小青牵起白衣女子的手,瞟了失魂落魄的许宣一眼,笑道:“姐姐,快走吧。再不走,就算不被魔门妖人大卸八块,也要被这位许小官人生吞下肚啦!”

  许宣脸上一红,回过神来,见那白衣女子只淡淡地瞥他一眼,便转过头去,心中顿时一阵郁堵刺痛。他从小倍受宠眷,习惯了成为众人视线之焦点,偏偏这惊如天人的白衣女子对他视若虚空,不免大感失落。

  白衣女子凝视着葛长庚,眼圈微微一红,又盈盈行了一礼,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葛仙人珍重。”牵起小青的手,并肩朝外走去。

  这时那沙哑磁性的声音又狂笑着响了起来:“小妖精,现在想走不嫌太迟了吗?寡人的徒子徒孙早已经将这峨眉山围得水泄不通,你们就算变作泥鳅,也溜不出去了!”

  小青“呸”了一声,笑吟吟地道:“锅里的鸭子还敢笑落水的鸡?也不知是谁被困在葫芦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我倒真想留在这儿,瞧瞧你怎么被葛老道化为一滩脓水。”

  那声音笑道:“小妖精,葛老道那夜为了将寡人收入葫芦,经脉受创,这几日为了救你的白姐姐和这位许小官人,又耗去了大量真元,哪来的力气将寡人化为脓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杀了葛老道,放老子出来,寡人不但饶你们不死,还收你们做徒弟,传道登仙……”

  许宣这次听得历历分明,那声音赫然是从葛长庚腰间的玛瑙葫芦传出,心下大奇。这人一会儿自称老子,一会儿自称寡人,不知是谁,难道竟是当今的大宋官家?

  葛长庚摇头道:“妖孽,让你在九老洞里思过二十年,却仍不知悔改。”指尖在葫芦口轻轻一旋。

  银光离甩,那声音登时扭曲变调,转为凄厉的怒笑:“葛老道,贼老天年年天灾,狗皇帝岁岁人祸,你怎不让他们思过悔改?你惺惺作态折辱了老子二十年,等老子出了这葫芦,必要让你加倍偿还!”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洞壁摇晃,尘土簌簌纷扬。

  洞外传来了密如狂风暴雨的琵琶、琴筝,夹杂着凄厉恐怖的鸟啼兽吼,以及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众人脸色齐变,想不到魔门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阴柔娇媚的声音从洞口瀑布外远远地传了进来:“葛真人,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一点儿没变,依旧这么好管闲事假慈悲。唉,如果你杀了那两个小妖精,不给许家的小官人治病,我又怎会循着他们体内的‘相思虫’找到这里?”

  许宣一震,如堕冰渊。那声音让他永生难忘,正是当日潜藏在无尘庵墓底棺材、一掌打断他浑身经脉的吸血“女尸”。果如葛仙人所料,这妖女以他和小青为饵,一路找到了这里!

  葛长庚身子也似乎僵住了,脸上闪过悲喜交织的痛苦神色,淡淡道:“李元君,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完全变啦。早知如此,十六年前我就不该放走你,这世上也就不会多出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吸血僵尸。”

  妖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格格笑道:“葛真人,若不是你,本宫也不会变成这番模样。你对我的恩德,本宫全都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记。不过今日本宫不是来与你叙旧的,而是率神门上下来此接帝尊御驾,还请你予人予己行个方便。”

  葛长庚还未答话,他腰间的玛瑙葫芦里又传来那沙哑的嗡嗡笑声:“娘子,二十年不见,别来无恙?这些年寡人可想念得你很哪!”

  洞外顿时传来一片欢呼,喧然如沸:“帝尊!果然是帝尊!我等救驾来迟,万请恕罪!”

  神门帝尊?许宣突然想起父辈们所说的江湖掌故,心中大震,失声道:“是了!你是魔帝林灵素!”

  葫芦中人纵声狂笑:“不错,寡人就是神门天帝林灵素!”声音如轰雷滚滚,震得玛瑙葫芦嗡嗡直晃,洞内火炬陡然暗灭。

  许宣曾听程仲甫说过,天下学道求仙的派系众多,归根结底,无非两种:其一,以修气、炼丹等途径,循序渐进,提升自身的元神真炁,直至炼成纯正的道家元婴,飞升成仙。是为正道。

  其二,以旁门左道之术迅速提升自己的元神,不择手段离体飞升,其元婴大多为邪神魔质所聚,阴邪不纯。是为魔道。

  这两种方法虽然都可长生不老,但正邪殊途,天壤两别,修炼魔神者虽然进境神速,却再难修成道家元婴,最终无法炼成正果。

  然而修正道极为艰辛困苦,无慧根者往往至死无成。许多学道之人苦于修行,贪慕长生,为求捷径,往往不惜舍弃正途而沦堕魔道。为了获得更大更强真元、长生不死,必定在魔道上越行越远,直至万劫不复。

  正因如此,魔道中人大多出自正统道门,其中甚至不乏得道高人,只因修道停滞不前,而萌发邪念,误入歧途,或者为了提升自身真元,犯下累累罪行。

  而正统道门中人,也以清理门户、剿灭魔神为要务,与之势成水火。在这一点上,道门与佛教毫无二致。

  自唐朝以来,求仙之风大盛,修行魔道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些人为了抵抗道门与佛教的两相剿灭,逐渐相互融合,秘密结社,拜蚩尤为祖,自称“神门”,世人皆谓之“魔门”。

  魔门仿照上古之制,自设“神帝”、“天后”,以及“青帝”、“白帝”、“黑帝”、“赤帝”、“黄帝”等职,自上而下,统辖全门。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魔帝”、“妖后”与“五魔神”。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魔门十祖、五母”,对应太古时的“大荒十神”与“五圣女”。

  历代的魔帝、妖后行迹隐秘,绝少公然现身,平时往往乔化以其他身份,以本尊现身时也大多戴着面具,颇为神秘。四百年来,只有一任魔帝拆穿身份,遭到道、佛各派围诛剿杀,生死不明。

  他便是当年被徽宗御封为“玉真教主神霄凝神殿侍宸”的天下第一道士林灵素。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8

  第三章 传道(3)


  林灵素身世诡秘,横空出世,自称受火师汪君与雷神电母的点化,与蓬莱真人王文卿一齐创立“神宵派”,短短两年间,以“五雷神法”横扫道门,接连击败龙虎山张继先天师、茅山辅教宗师元灵子,威震天下,成为倍受宋徽宗恩宠的金门羽客,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他得势之后,蛊惑皇帝,大势打压佛教,抬高道门。起初,道门各派还以为他锐意振兴道教,都极为振奋,无不竭力拥戴。佛道两门的纷争从此日趋激化,火并斗法。

  大宋也因此内乱纷呈,国势更加衰弱。

  宣和元年,林灵素与太子争道,触怒徽宗,被贬斥出京。而后天下哄传他是魔门之帝,茅山、龙虎、阁皂、青城……道门各宗高手赶到武夷山围讦问难,他竟傲然承认,连杀十七名真仙级高手,从容逃逸。

  天下震惊,道、佛各派尽遣高手围诛狙击,也不知花费了多少惨重代价,建炎元年,终于在九华山颠将其震碎经脉,挑断脚筋。但他趁众人不备,以妖法血遁逃脱,从此不知所踪。

  难道葫芦中人竟是这位搅得大宋翻天覆地、人神共怒的传奇魔帝林灵素?倘若真是他,又为何被葛长庚秘密囚困于峨眉?

  一连串的疑问翻江倒海地在许宣心中扑腾,他屏息凝神,心跳如狂,说不出究竟是害怕、紧张,还是兴奋。

  “魔帝”狂笑声越来越响,一道道气浪涟漪似的四逸冲出,在黑暗中闪耀着妖异的紫光,玛瑙葫芦“仆仆”直震,越来越大,彩光螺旋迸散。

  洞内众人气血翻涌,站立不稳,心下惊骇无已:这厮被困在葛仙人的“乾坤元炁壶”中尚且猖狂若此,一旦放出,其凶威又有谁人可挡!

  葛长庚低喝一声,双手抱圆,虚空旋转,雄浑真气滔滔不绝地绕着葫芦飞舞,四周银光大作。

  “魔帝”大笑道:“老牛鼻子,你奇经八脉俱已受伤,为了救这小子和白娘子耗尽真元,不好好调息修养,还想镇住寡人?也好,你越是用力,完蛋得越快,不等我这帮徒子徒孙冲进来,就已经化作一具干尸了!”

  葛长庚脸色果然渐转苍白,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渗出,簌簌滚落。好在葫芦轻摇,彩芒收敛,“魔帝”的笑声也越来越模糊低沉。

  葛长庚低声念道:“阴阳元炁,乾坤一定。”蓦地咬破手指,以鲜血在衣角龙飞凤舞地写下八字,“哧”地一声贴在葫芦嘴上。

  青烟滚滚,葫芦陡然缩小,“魔帝”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洞内寂然,火炬重转光明,众人松了口气,背脊凉飕飕尽是冷汗。

  许宣又是惊佩又是艳羡,心中嘭嘭直跳,忖道:“如果我这辈子能学得葛仙人一成的本事,那就别无所求了!”

  这时,洞外轰隆巨震,鸟鸣兽吼如海啸奔腾,似有越来越多的魔门妖人正从四面八方地赶到这里。

  嘈杂中,可以清晰地听见无数声音正此起彼伏地喊道:

  “帝尊千秋万岁,一统三界!”

  “葛老道,快放出帝尊,否则十万神兵踏平峨眉,叫你锉骨扬灰!”

  “他奶奶的,再不放出帝尊,老子让你变成葛断庚!”

  呐喊声惊雷似的在群山之间响彻回荡,细细辨听少说也有数千之众,声势之壮,许宣闻所未闻。

  李秋晴心下害怕,俏脸苍白,紧紧依靠在葛长庚身旁。白衣女子与小青也不由自主地从前方甬道退了回来,仗剑倚壁而立。

  只有许宣心下好奇,恨不能趋身探头,到洞外看个究竟。奈何这里距离瀑布少说有二十丈的距离,又隔着层层水帘、茫茫夜色,根本不可能瞧清洞外景象。

  葛长庚长袖挥卷,一柄青黑的三棱铁剑破空旋转,飞甩出道道银光。那些银光撞在洞壁上,又回返折射,与三棱铁剑激撞出更耀眼的白光,如此层层叠叠,接连反射,朝洞外交织冲去。

  继而“哧哧”脆响,那道道白光交相融合,环绕着三棱铁剑一圈圈朝外摇荡,就像微风下的湖水,渐渐平静,显现出清晰的图象。

  许宣“啊”地一声低呼,又惊又奇。但见明月当空,照得群山一片雪亮,瀑布飞泻,湖光波荡,成百上千奇装异服的怪人或乘鸟,或骑兽,正密密麻麻地围聚在梵音谷的湖面上。

  人头漫漫攒动,怒吼叫骂之声不绝于耳。狂风卷舞,将他们手中的火炬刮得明暗摇曳,映照着刀剑法宝,散射出各种奇丽的光芒,直冲夜穹。

  许宣心道:“想必这就是舅舅所说的‘隔垣洞见’了。却不知这柄三棱铁剑是什么道门法宝,竟能折射气光,影映出洞外情形?”他生平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壮观的场景,更何况洞外这些人都是凶名昭著的魔门妖类,心里的紧张兴奋竟盖过了恐惧。

  小青懊恼地跺了跺脚,道:“姐姐,叫你别回来送死,你非要赶来给葛老道报信,这下好啦,出也出不去,逃也逃不了,只能留在这坟洞里给葛老道陪葬了!”

  “小青!”白衣女子秀眉一蹙,嗔道,“此次大祸全由你我而起,岂能迁罪葛仙人?既然走不了,更当留下助葛仙人一臂之力,共渡此劫。”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白娘子,此事与你们姐妹无关。只怪我当初念这妖孽身世可怜、修行不易,不忍心灭他元神,原以为他能面壁反省,重新为人,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劫既由我而起,自当由我而终……”

  小青抢道:“既是如此,你快快溟灭这妖孽元神,然后出洞自刎谢罪便是,可别连累了我们……”话音未落,又被白衣女子呵斥打住。

  许宣在一旁听得不平,忍不住高声道:“葛仙人不必自责,都说‘大劫因天起,灾祸由人平’,既是天定的大劫,就算不是你,就算不是这两位姐姐,只怕也会有其他人放出魔帝。眼下最为紧要的,可不是推究责任,而是想想如何团结一致,亡羊补牢,将灾祸减至最小。”

  他这话说得大大咧咧,老气横秋,却又入情入理,让众人无以相驳。白衣女子瞟了许宣一眼,微露嘉许之色。许宣心中突地一跳,终于引起她的注意,不免有些喜悦得意。

  葛长庚点头道:“许公子所言极是。倒是老夫执着于一念了。”

  小青冷笑一声,道:“许小官人想要如何亡羊补牢?由你出去荡平那几千妖魔么?”

  许宣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倒是想,可惜爹妈没给我这本事。”

  李秋晴“嗤”地一笑,被小青瞪了一眼,双颊红晕泛起,转过头去。

  葛长庚凝视着那玛瑙葫芦,沉吟道:“这妖孽真元之强,更在我之上。那夜我和明空大师合力镇伏,各受重伤,才勉力将他封入‘乾坤元炁壶’。但以‘乾坤元炁壶’的神力,至少还需七天,才能将他化为虚烟,形神尽灭。即使我们现在联手以真气催激,最快也要三天……”

  “三天?”小青气得笑了起来,“牛鼻子,你没瞧见洞外那几千妖魔么?只怕等不到三个时辰,我们早就形神尽灭啦!”

  话音未落,洞外又是一阵轰然巨震,山腹震动,火光暗灭,无数声音一齐呼啸呐喊,作势欲冲。

  李秋晴“啊”地惊呼,下意识地躲到葛长庚身后。

  葛长庚伸手将她护住,淡然道:“放心,这里毕竟是峨眉山,林灵素又在我们手中。魔门胆子再大,也不敢立即胡来,现在不过是试探罢了。只要我们不出去,暂时便无大碍。”

  小青听了更没好气,冷笑不语。

  白衣女子道:“葛仙人,峨眉七十二寺究竟有什么打算,难道当真袖手旁观,坐看魔门肆虐山门么?”

  葛长庚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苦笑道:“我与明空大师虽然私交甚笃,毕竟是道门中人,峨眉七十二寺对我始终有些芥蒂。我当年私自救出林灵素,将他封印在九老洞里,天下无人知道。此次明空大师为镇伏魔帝而死,峨眉七十二寺怪责于我,甚至认为老夫居心险恶,故意将魔帝藏在峨眉,就是为了挑拨生事,引魔门前来火并。所以明心禅师才与我下这局‘遇仙’棋,若是我输了,就交出林灵素,自戕以谢天下;若是我赢了,就带着林灵素离开峨眉,是生是死,全与他们无关……”

  小青对峨眉众僧素来有隙,“呸”了一声,道:“这群贼秃平时故作慈悲,其实心思恶毒,气量最是狭小不过。输了棋就关闭寺门,装聋作哑,哼,我瞧他们定是嫉恨你的名声盖过了几大秃驴,所以故意见死不救,借刀杀人。”

  葛长庚道:“此事因我而起,这也怪不得他们。何况林灵素际遇奇特,也不知从哪儿盗学了各派失传的诸多秘法,不但是道佛两门的宿敌,更是天下各派都想得到的活宝典。当年九华山之战,各派就曾明争暗斗,所以才会让他趁隙逃走。我将他封印藏在峨眉,虽然无愧于心,却也不免落人猜疑。”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38

  第三章 传道(4)

  许宣心想:“原来魔门也罢,道佛各派也好,觊觎林灵素,都是为了失传的各派秘法。明心禅师赌输了这局棋,就意气用事,放任妖魔肆虐,为祸苍生,和和葛仙人相比,实在不够光明磊落。”

  对七十二寺的和尚不由起了几分嫌恶之意,问道:“葛真人,如果真的放出魔帝,天下大乱,对峨眉又有什么好处?”

  葛长庚摇了摇头:“峨眉自然不会真的放虎归山。所以明心一面布阵将我困在梵音谷,迫我交出那妖孽,一边早已秘密通知道门各派,前来除魔。魔门也罢,我也好,无论谁带着林灵素走出山门,势必又要有一番生死恶斗。”

  小青恨恨道:“这些贼秃倒打得好算盘。坚壁清野,坐山观虎斗,便宜全让他们占啦。”

  许宣奇道:“既然早已通知,道门各派怎么还未到来?我和舅舅一路走来,也没瞧见一个道友修真呀。”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峨眉乃佛门禁地,道门中人不得擅入。想必各宗各派现在都在山外候着吧。”

  他这话说得虽然含糊,众人却听得再也明白不过。

  道门各派一定也瞧出峨眉七十二寺的打算,不甘作鹬蚌之属,索性守在山外,对峙观望。峨眉、魔门、道门三派互相忌惮,两两相峙,彼此间谁也不敢轻言衅战,都在等待属于自己的最有利时机。

  只是苦了此刻被困于山洞中的他们。只要他们一出洞,只要这微妙的平衡一旦打破,就必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旷世血战。

  许宣笑道:“这倒有趣,大家你推我让,这场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打得起来……”

  话音方落,“嘭”地一声巨响,霓光气浪滚滚奔腾,从洞口汹涌冲入,烟雾缭绕,暗香袭人。

  许宣眼前一黑,顿时被气浪拍得翻了两个跟斗,重重地撞在洞壁上,浑身却酥痹麻木,什么疼痛也感觉不到。

  李秋晴失声道:“许公子!”抢身上前,正要将他拉起,异香入脑,身形一晃,也跟着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小色鬼乌鸦嘴,他们攻进来啦!”小青惊怒交集,屏住呼吸,碧带迤俪飞舞,流云似的拖卷着许宣二人朝后退去。

  许宣迷迷糊糊,只见四周魅影憧憧,气浪冲涌,无数怪叫怒吼之声充斥耳际,震得他气血乱涌,几欲作呕。

  白衣女子剑光飞舞,银龙雪电似的纵横穿梭,“吃吃”连响,火星气浪接连飞迸溅射。

  几个人影迭声怪吼,朝外跌退。

  又听“轰隆”连震,几道白光从葛长庚手中的三棱铁剑飞射而出,气浪炸舞,惨叫迭声,鲜血四冲飞溅,洞壁尽染。

  “大家小心,这是‘七情魔香’,切切不可多闻。屏住呼吸,意守丹田。”葛长庚棱剑飞转,气光横扫,一边将冲涌进来的妖魔尽皆逼退,一边连环弹指,将几颗黑丹准确无误地射入许宣等人口中。

  众人喉中一凉,周身冰爽,神智大为清醒。当下依照他的指令,迅速退缩,围作一圈,剑气镜光交相纵错,密不透风地护挡在外。

  “砰”的一声闷响,金锣齐奏,烟气袅袅,人影瞬间退散,洞中突然又恢复了静谧,惟有那股奇异的香气依旧缭绕鼻息。

  还不等许宣回过神来,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便已结束。

  火炬跳跃伸缩,渐转光亮,四周溅满了殷红的鲜血,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残肢断体,惨烈无比。饶是他胆大包天,看了几眼,也忍不住心中烦恶,弯腰干呕起来。

  小青惊魂未定,咬牙瞪着葛长庚,道:“葛老道,你不是说他们找不到此地么?不是说他们暂时不会攻进来么?果然是神机妙算,佩服佩服。”

  洞外突然响起一个洪亮高亢的嗓音,如金石撞击,铿锵悦耳:“葛仙人,峨眉七十二寺全在袖手旁观,幸灾乐祸地等着你尸解呢。你又何必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只要你将帝尊放出来,我们决不难为你。否则必定踏平此山,让你尸骨无存。我九鼎老祖说话向来一言九鼎,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许宣心中一凛,曾听程仲甫说起,魔门十祖之中,凶焰最炽、修为最高、最阴狡多智的,便是“九鼎老祖”楚柏元。

  此人原本是茅山宗“辅教宗师”朱洞元的师兄,天资之高,更在朱洞元之上。后因走火入魔,误入歧途,采童子真元修炼“九鼎还阳法”,生平也不知杀了多少童男童女,可谓恶贯满盈。但此人偏偏极重脸面,有诺必践。因此有人编了一首“魔门十祖”的歌,其中便有一句“有恩必报赵思廉,有诺必践楚柏元”。

  葛长庚朗声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老夫说话也向来算数,绝不会将林灵素交给你们。古人说‘朝闻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么生死?”

  这几句话淡淡说来,却是斩钉截铁,不容转圜,其中凛然正气,更是听得许宣热血如沸,肃然起敬。

  他暗自反反复复地念着:“朝闻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么生死?”大有所悟,心想:“舅舅常说的‘证心求道,才能超脱生死’,原来便是这个意思!”一时间心中激荡,豪情冲涌,恨不能如葛长庚、程仲甫等人一般,仗剑除魔,笑傲生死。

  又听妖后那阴柔妖媚的声音,格格笑道:“葛仙人,你也一把年纪啦,怎么还象孩子似的耍性子?瞧你适才这几下子,真元大大不足,比起从前真是天壤之别。是不是被帝尊打散了经络?难不成连消灭帝尊元神的气力也没有了么?”

  话音刚落,有人尖声叫道:“神后说得不错,葛老道若不是被帝尊打得真元大散,又何必躲到这山洞里龟缩不出?神后说了,青帝之位空悬已久,不管是谁,只要能救出帝尊,即刻加封青帝,统领五方!”

  洞外群魔轰然附应,一个洪钟似的声音大吼道:“既是如此,还等什么?一齐杀进去,宰了牛鼻子,救出帝尊!”

  万千声音一齐纵声长呼:“杀了牛鼻子,救出帝尊!”越来越响,随着狂风呼卷而入,甬洞内的尘土被掀得如大浪翻腾。

  洞中众人尽皆大凛,先前魔门妖人生怕葛长庚荡灭魔帝元神,投鼠忌器,是以再三试探,不敢贸然猛攻,现在他们既已料定葛长庚经脉俱断,必定再无顾忌,一涌而入。

  “叮!”

  葛长庚的三棱铁剑光芒折射,再度照出洞外的景象。只见气光摇荡,几十个人影正踏波飞掠,穿过瀑布的水帘,朝洞里冲来。

  冲在最前的是一个极为丑怖凶恶的青衣人,右脸就像被砍去了半边,右臂齐肩而断,空空荡荡的长袖上盘蜷着一条碧蟒,呲牙喷雾,丝丝吐信;左手则握着一柄蛇形的青铜长刀,绿锈斑斑。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紫衣男子,长眉美髯,顾盼神飞,嘴角挂着从容而又诡秘的微笑,九团眩目的红光在双手指间滴溜溜直转。

  在他们上方则是一个骑着碧眼狼雕的瘦小老者,鼻如尖喙,双目凌厉如鹰,脸上有一道斜长扭曲的疤痕,双手握着一柄九尺长的大斩刀,青幽幽地闪光。

  李秋晴心下害怕,不由自主地朝许宣身上贴去。听她低声介绍,许宣才知道这三人赫然就是“魔门十祖”中的“蛇刀老祖”百里无忌、“九鼎老祖”楚柏元和“狼雕老祖”安羽臣。

  再往后看,许宣怒火顿时冲上了头顶。来人青衣斗笠,身形矮小,背着一口铜锅,正是杀了王六、铁九,将程仲甫打得生死不知的玄龟老祖。想起王六、铁九的惨状,恨不能有葛长庚一成的本领,立即跃出洞去,手刃仇敌。

  心神一分,李秋晴接下来所说的话便未听清。粗略一算,此番冲入洞来的魔门妖人便有百余人,个个奇容怪貌,凶神恶煞,从李秋晴惊骇担忧的神色判断,便知必定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再往外望去,密密麻麻包围在梵音谷周围的妖人至少有数千之众,不时还有人骑着鸟兽从山顶上呼啸赶来。

  他心里突突直跳,始有恐惧之意。魔门此番大举围攻峨眉,显是对林灵素志在必得。这么多的妖魔杀将过来,就连七十二寺也闭门不出,未敢直攫其锋,纵使葛长庚有通天之能,又能挡得住群魔几轮猛攻?

  小青在一旁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葛老道,来者都是客,你可得好好招待,千万别怠慢啦。姐姐,咱们还是先避让一下,以免喧宾夺主,打搅了他们宾主之欢。”

  白衣女子蹙眉凝视着那幻光镜像,长剑低垂,仿佛在想些什么,没有听见。

  葛长庚微微一笑,朗声道:“小青姑娘说得不错,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岂能不倒履相迎!”双手抱心,一道银光真气从丹田滚滚冲出,汇入双掌,气芒交迸,形成巨大的光球。

  说到最后一字时,双掌猛然推向三棱铁剑。两道银白色气浪蛟龙似的盘旋飞舞,冲入铁剑,晶光刺目,万千道彩线如金蛇狂舞,飞速折射交错,层层翻涌,猛地从前端棱尖鼓舞冲出。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40

  第三章 传道(5)

  “轰!”

  巨响声中,绚光迸爆怒舞,宛如一道巨大的霓光气剑电射飞扫!

  白衣女子低声道:“三才元炁剑!”在那彩光霓虹掩映之下,俏脸晶莹如透,显得说不出的娇媚夺目。

  “三才元炁剑”是葛长庚的独门气剑,与青城山司马浮云的“幻剑殊梦”、蓬莱王文卿的“五雷电剑”、龙虎山张守真的“太一神兵”并称“天下四大气剑”。“元婴真炁”化入“三才照神剑”后,立即形成威力奇强的气剑,可随心变幻,百丈内断人首级、摄人魂魄。

  许宣对这气剑闻名久矣,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住李秋晴的手掌,屏息凝视,掌心湿淋淋尽是汗水。

  李秋晴脸上一阵滚烫,想要甩脱,却不知为何无法抽离。芳心剧跳如撞,又是张皇又是羞臊,所幸小青和白衣女子都凝视前方,未曾注意。眼角瞥去,许宣俊秀的脸容在变幻不定的眩彩中光芒四射,双眸炯炯。

  突然之间,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潮水似的涌上心头,她双颊如烧,指尖轻轻颤抖着,鬼使神差地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温柔、害怕、甜蜜、紧张……象浓雾似的包拢围涌,压得她胸喉如堵,难以呼吸。

  “轰隆隆!”

  绚光乱舞,气浪狂奔。

  剑芒激撞折射,朝着洞外滚滚电冲。洞壁应声迸裂,碎石炸飞。宏声巨响如同夏日暴雷,隆隆不绝于耳。

  混乱之中,隐隐听见洞口传来群魔怒吼。幻光镜像全被剑气震散了,炽白闪耀,剧烈摇荡,恍惚可以瞧见数十道身影已率先冲入洞口,法宝飞舞,气浪迸卷,正惊涛狂潮似的撞向“三才元炁剑”。

  许宣头晕目眩,意动神摇,睁大了眼睛,生怕错失哪怕一个微小的细节。

  却听葛长庚喝道:“快趴下!”话音未落,耳边轰鸣巨震,众人眼前一花,天摇地动,一股狂猛得超乎想象的巨大气浪当面喷涌冲撞,登时拔地掀起,朝后橫空飞跌。

  又听“轰隆”狂震,昏天黑地,土石如雨,整个山洞仿佛瞬间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那隆隆的巨震声才彻底消散,重归平寂。

  许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惊魂未定,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只感觉到一个柔软冰凉的身体紧紧地贴着自己,微微起伏,那芬芳而温热的呼吸吹得他耳根阵阵发热。

  许宣低声道:“李姑娘?”刚试探地伸出手,立即又缩了回头。指尖所触,竟然是一片滑脂软玉似的肌肤,冰凉细腻,心中顿时突突乱跳起来。

  洞内一片漆黑,弥散着刺鼻的血腥味儿。他凝神四望,朦朦胧胧地瞧见一些黑影,似乎在轻轻摇动,再一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彻耳倾听,听不见一丝声响,死寂中只有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下比一下来得清晰分明。

  一阵阴冷的寒风仿佛从地狱里卷出,森森然地拂面而过,汗毛乍起。刹那之间,他似乎听到几声淡淡的鬼哭,隐隐约约,遥远得如同来自天际。

  难道大家都死了么?许宣心下一沉,恐惧如割,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大叫一声,坐起身来。

  “仆”地一声轻响,靠在他肩上的那人软软地滑落,柔顺的发丝微风似的拂过他的脸颊,又麻又痒。

  “李姑娘?”许宣一惊,急忙抄手将她抱住。

  黑暗中瞧不真切,左手不偏不倚摸在了两团柔软之物上,他突然明白自己所抓何物,吓了一跳,刚想松手,怀中之人翻身跃起,疾风扑面,“啪”地一声脆响,打得他眼冒金星,灼痛如烧。

  这一记耳光突如其来,势大力沉,许宣只觉整个脖子都似乎被打断了,天旋地转,重重仰面摔倒。

  左边不远处响起李秋晴轻柔惊惶的声音:“许公子?许公子?”李秋晴既在彼处,那么这女子是……许宣捂着热辣高肿的脸颊,耳中嗡嗡震荡,神智一时有些混沌不清。

  右边又响起小青银铃似的笑声:“小色鬼,死到临头,还想借机揩油。姐姐,你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心软,干嘛不一巴掌拍下他的脑袋?”

  李秋晴“啊”地一声,道:“许公子,你……你……”

  许宣张口结舌,心中狂跳,突然明白自己摸到的是谁了!

  “吃!”火星四溅,红光跳跃,洞中陡然变得光明起来。小青举着火把,笑道:“姐姐,你没事吧?”

  白衣女子斜斜倚靠洞壁,妙目冷冷地凝视着许宣,双颊酡红,素手紧紧地抓着胸襟,胸脯剧烈起伏,又羞又怒。

  许宣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早知是她,刚才就不收回手了。只要能多捱片刻,就算被她一巴掌打断脖子,那也是大大值得……”此念方起,又觉有些荒唐无耻,心中突突直跳,不敢直视,咳嗽一声,道:“我……在下无意冒犯,姐……白娘子可别见怪。”

  小青笑道:“人小鬼大,色胆包天,连我姐姐的豆腐都敢吃,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烦啦。”

  许宣被她这般挖苦,脸上火烧火燎,更觉尴尬,恨不能钻到地洞中去。忽听李秋晴低声道:“外公!外公!”

  众人一凛,循声望去,只见葛长庚软软地躺卧在不远处,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脸色黑紫,白衣上喷洒了一大片的鲜血。“三才照神剑”掉落在数丈开外,棱形剑锋上迸了几道缺口,青光闪烁。

  “葛仙人?”众人又惊又惧,纷纷围上前去。群魔环伺在外,情状凶险,倘若葛长庚化羽,他们想要逃出生天更无可能。

  白衣女子将双手抵住他的后背,源源不断地输送真气,双眉轻蹙,神情越来越冰冷凝肃,妙目中闪过一丝惊骇、黯然的神色。

  李秋晴更加害怕,颤声道:“白姐姐,我……我外公怎么样了?”

  白衣女子淡淡道:“经脉尽断,元神尚在。能不能恢复,就看他的造化了。”

  那夜收伏林灵素时,葛长庚奇经八脉原已震断大半,刚才又用了两伤法术,将真气强行激化最大,这一剑击出,虽然生生震退群魔,自身却也连受重创,经脉几乎尽数断毁。若非他有道家元婴,早已一命呜呼,魂飞魄散了。

  “外公!”李秋晴情急之下忍不住哭出声来。

  许宣心下黯然,低声道:“葛仙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李姑娘别太担心了。”

  话音未落,葛长庚突然一震,“哇”地喷出一大口淤血,乌黑的脸容渐转苍白。

  众人大喜,齐声欢呼。

  葛长庚勉强一笑,低声道:“多谢白娘子。”慢慢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又道:“那些妖魔……不知怎样了?”

  指尖轻弹,一线真气微弱地投射在“三才照神剑”上,白光闪耀,渐渐投影成像。洞口被乱石封堵,几乎没有光线能穿透而入,影象比起先前大为模糊。众人屏息凝望了澳一会儿,才勉强看个大概。

  却见洞口尸体堆积,似是被刚才那记“三才元炁剑”震死了不少妖魔,但湖面上人影攒动,黑压压如乌云盖顶,人数竟比先前还要多了。想必不少妖人刚从山外赶来。

  九鼎老祖、玄龟老祖、蛇刀老祖等凶魔虽各自受伤,却并无大碍,正大呼小叫指挥群魔,待要发起第三轮进攻。惟有那狼雕老祖伤势颇重,正盘坐在狼雕背上运气调息,脸如金纸。

  许宣大喜,兴高采烈地道:“葛仙人这一剑当真厉害,这些妖魔多半不敢再进来了。若再敢轻举妄动,再来这么几剑,定教他们尸骨无存。”

  小青等人却大为失望,原以为这一剑出其不意,雷霆万钧,必可斩杀几大凶魔,奈何葛长庚内伤严重,威力不逮,只能将他们震伤逼退。

  葛长庚苦笑道:“许公子高抬老夫啦。这一剑几乎已耗尽了我所有真元,经脉俱伤,哪有气力再使第二剑?只盼能唱唱空城计,用这一剑吓阻妖魔,让他们一时半刻不敢再来进攻。”

  众人听他声音虚弱,中气不足,更觉恻然忧惧。

  李秋晴心下难过,抽泣着从玉瓶中倒出九颗“续脉保神丹”,喂他服下。

  过了片刻,葛长庚面色少转红润,闭目调气养神。他经脉俱断,此药再过神奇,却也不可能令他瞬间康复。

  小青咬唇背手,踱步徘徊,眼珠转动,不住地瞥望视葛长庚腰间的玛瑙葫芦,又走了几步,突然闪掠上前,探手疾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43

  第三章 传道(6)

  银光一闪,白衣女子抢先挡在她身前,剑尖气芒森森,抵住她的咽喉,冷冷道:“小青,你想干什么?”

  小青脸泛红霞,笑道:“姐姐,他们既然索要这妖孽,将玛瑙葫芦送给他们便是……”

  白衣女子摇头道:“不行。”

  小青脸色微变,笑吟吟地道:“你这是何苦?本来就不关我们什么事,何必非要搅缠进来?”蓦地转身抢步,再次疾抓葫芦。

  “哧!”剑光如电,血珠飞扬。

  小青惊叱一声,倏然后退,雪白的脖颈上赫然多了一道红线,几颗细小的血珠缓缓沁出。她又惊又怒,不敢置信地瞪着白衣女子,叫道:“你……你……你竟然真的出手!”

  白衣女子妙目中闪过一丝歉意,声音却依旧冷冰冰不带一丝暖意:“小青,你别逼我。”

  小青气得格格直笑:“好!好!你居然为了这臭牛鼻子伤我!我当你姐姐,你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好事,今日我倒要瞧瞧你能不能阻得了我!”

  绿影飞舞,“叮”地脆响,一道蜿蜒碧光如灵蛇飞窜,纵横闪耀,狂风暴雨似的朝白衣女子疾攻而去。

  事起仓促,许宣惊愕莫名,眼见小青剑势凌厉莫测,迫得白衣女子不断后退,不由为后者捏了一把冷汗,忍不住叫道:“两位姐姐,大敌在外,理当同舟共济,怎么反倒自相残杀?”

  人影交错,剑光缤纷,二女听若不闻,翩翩酣战。彼此极为熟悉,虽然激斗凌烈,却始终有惊无险。白衣女子似是剑下留情,有几回剑芒距离小青要害不到寸许,却立时巧妙地回转避让开去。

  葛长庚睁开眼,道:“二位罢手,听老夫一言,如何?”奋力弹指,气光撞击在“三才照神剑”上,折转电射,精确无误地劈在二女剑尖之间。

  “叮!”

  气浪迸飞,二女翩然飞退。

  小青恨恨地瞪视着白衣女子,收起长剑,跺脚道:“罢啦,罢啦,我打不过你。你以大欺小,真是好本事!”

  白衣女子拉起她的手,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小青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板起脸,道:“要帮牛鼻子你一个人帮,我才不管呢!”白衣女子嫣然一笑,没再说话。

  许宣心中大宽,暗想:“难怪众人说‘女人心,海底针’,这两个女人一会儿势如仇敌,一会儿又亲如姐妹,也不知她们到底怎么想的?”

  葛长庚微笑道:“小青姑娘,眼下我们都在一条船上,帮人就是帮己。道、佛、魔三教对林灵素势在必得,他落到任何一方手上,都会引起惊天浩劫。倘若你将他交给魔门……小青姑娘,你聪明伶俐,想必也能猜得出道佛各派今后将如何待你了?”

  小青白了他一眼,道:“那又怎样?他们现在对我也不见得多好呀?”虽在强辩,语气却已软了下来。

  葛长庚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各位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众人精神一振,小青冷笑道:“胡吹法螺!如果真有妙计,干嘛等到现在才说出来?”

  葛长庚脸色微转黯然,笑了笑,道:“壁虎断尾,金蝉脱壳,这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妄用。”

  小青冷笑道:“壁虎断尾,金蝉脱壳……”眼睛一亮,失声道:“你……你想要元神离体大法,尸遁逃生?”

  葛长庚微笑道:“小青姑娘果然聪慧。”

  转头凝视许宣,正容道:“许公子,老夫有一个法子,既可救治你的内伤,又可让大家逃脱此地。只是风险颇大,少有不慎,你我都将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不知你愿否一试?”

  许宣精神大振,笑道:“许宣七魂早就去了六魄,横竖死路一条。既然有机会逃生,有什么不敢试的?葛仙人只管吩咐便是。”

  葛长庚凝视着他,瞳孔微微收缩,点头道:“好孩子,不愧是许家男儿。”从怀中取出一个藤木小盒,轻扣翻开,三道红光冲天飞起,照得洞壁一片彤红。

  “元婴金丹!”白衣女子与小青花容变色,齐声低呼。

  许宣心中大震,只见藤盒中并排放了三颗龙眼大小的赤金色丹丸,光焰吞吐,色泽流离,隐隐如人形胎状,闻之异香扑鼻,甘醇浓烈。应当就是传说中的“道门第一金丹”了!

  葛长庚道:“许公子,你既想要修仙得道,应当也听说我‘金丹派’与各道门的不同之处了。道门各宗各有其法,大致可分为‘炼丹’、‘服药’、‘修气’、‘斋醮’、‘积德’等修炼之道。恩师翠虚真人陈楠,独辟蹊径,将‘服药’、‘修气’、‘炼丹’合而为一,讲究炼外丹、修内气,以外辅内,修炼内外金丹,而后修成脱体元婴。葛某得恩师传授‘翠虚金丹法’,又花费了数十年,搜集古往今来外丹诸派的秘籍,终于得以炼烧出前人未有的‘元婴金丹’……”

  许宣心中嘭嘭剧跳,他早听舅舅说过,修道之人只要服了海琼子的“元婴金丹”,就可事半功倍,将修炼的真气化为内丹,打通泥丸宫,元婴脱窍,成为逍遥来去的散仙。就算不是学道之人,服了这丹药,也可自行打通任督二脉,气血活旺,长生不老。

  “元婴金丹”也因此被称为“道门第一金丹”,人人梦寐以求。想不到今日竟有福缘亲眼一睹。

  葛长庚道:“这金丹炼制的过程极是艰难,需以三百六十五种罕见的金石药草一齐在特定的丹炉中修炼整整八十一日,从始至终,炉火温度必须完全相同,稍有闪失,丹药必定迸碎熔化,前功尽弃。老夫修道六十年,前前后后也不过炼成了七颗元婴金丹。其中我服了一颗,秋晴服了一颗,还有两颗送了人,如今只剩下这三颗。”

  顿了顿,招手道:“许公子,你过来。”

  许宣恍恍惚惚地走到他身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神丹,脑中空白,大气也舍不得喘上一喘,直如做梦一般。自他听说这神丹的种种奇效以来,心仪神往,只盼能一闻其香,想不到今日竟意外遂愿。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许公子,你们一家于我有莫大恩德,老夫原当竭尽全力,为你修复经脉,提补真元。可惜老夫元气大伤,不能亲力而为了。无以为报,只能以这区区一颗金丹,聊作补偿。希望它能救治你的内伤。”指尖一弹,一颗元婴金丹顿时从盒中弹出,没入许宣嘴里。

  许宣大吃一惊,未及反应,只觉一股辛烈热气汹汹入口,奇香贯脑,沿着咽喉滚滚冲下,在腹中轰然爆炸开来。

  眼前霞光喷舞,仿佛被万千团烈火吞噬焚烧,刹那间,五脏六腑、经脉骨骼全都寸寸炸散,剧痛欲死……

  他大叫一声,身不由己地倒冲而起,陀螺似的抵着洞顶急速飞转。周身赤光乱舞,姹紫嫣红。

  小青张口结舌地仰望着狂呼大喊的许宣,又是骇异,又是艳羡。就连白衣女子的眼中也露出恍惚迷离的神色。

  许宣发狂似的飞转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重重摔落在地,昏迷不醒。

  “仆仆”连声,他瘦弱的身躯红光隐隐,渐转暗淡,肌肉却不断地弹突跳动,迅速涨大,骨骼“咯啦啦”地脆响不绝,片刻之间,竟似长高了数寸,那苍白的脸容也渐渐转红,光彩大增。

  小青突然醒悟,叫道:“我知道啦,葛老道,你想打通这小子的任督二脉,附体到他身上?”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小青姑娘猜得不错。许公子虽然经络尽断,元气虚弱,但胜在骨根颇佳,神识清明,加上五行属土,正好与我相生。只要打通经络,增补元气,他就可以脱胎换骨,成为老夫绝佳的元神寄体……”

  三女听了都是一凛。

  “元神离体寄体大法”传说是上古便有的高深法术,极为凶险,不到万不得已,无人愿意为之。

  修得这种法术之人,可以将自己的元神分离出躯壳,暂时寄居在他人体内。只要两人肉身的五行属性相生,彼此便不会相斥,否则两人的元神便有双双湮灭的危险。

  葛长庚肉身老迈,经脉尽断,短期之内不能康复,寄居于许宣体内,则可以利用其躯体,将自身的元婴真炁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

  白衣女子蹙眉道:“那么葛仙人的真身呢?如果以‘尸遁’逃生,葛仙人的真身被魔门毁灭,岂不是……”

  葛长庚笑了笑,道:“多谢白娘子关心。葛某老朽之躯,油尽灯枯,必将不久人世。只要能带着各位脱离此地,毁灭魔帝神识,避免浩劫,这具臭皮囊留不留得住,又有什么相干?”

  众女才知他竟是抱着必死之信念,李秋晴颤声道:“外公!”悲从心来,泪珠夺眶涌出。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好孩子,别难过。外公修炼一世,生时不能飞天,死后总可以尸解成仙了。这是好事,你该高兴才是。”

  李秋晴摇着头,早已泣不成声。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44

  第三章 传道(7)


  葛长庚轻轻抚摩着李秋晴的秀发,眼中却忍不住湿润了,抬头道:“二位姑娘,我们比邻而居了十多年,也算是老朋友了。老夫有两件事相求,不知两位愿否相助?”

  白衣女子道:“葛仙人请说。”

  小青原想抬杠,但想到他大限将至,又叹了口气,道:“算啦算啦,葛老道,这些年我也偷吃你了不少丹药,你始终没怪罪,这次就当是报恩吧。”

  葛长庚哂然道:“那么老夫就先行谢过了。”托起藤盒,微笑道:“此身两袖清风,无以言谢,只剩下这两颗元婴金丹,还请二位笑纳。”

  白衣女子与小青齐齐一震,又是惊喜又是讶异。她们对这金丹神往已久,梦寐以求,这些年来,小青更是想方设法地盗取此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慷慨,主动相赠。

  小青惊疑不定地打量他,眯起眼睛,道:“葛老道,无功不受禄,你究竟想要我们上天,还是入地?”

  葛长庚莞尔道:“姑娘多虑了。倘若老夫羽化登天,还请你们将许宣公子安全护送回临安许府,再将我这外孙女送至茅山,交托朱洞元朱真人照顾。另外,万万不可让‘乾坤元炁壶’落入他人手中。只要熬过七日之限,林灵素形神俱灭,天下便可保得几年太平。”指尖轻弹,将两颗金丹送入二女掌心。

  李秋晴闻言越发难过,哭得雨打梨花,玉箸纵横。

  小青二女始知他在临终托孤,怔怔地凝视着掌中金丹,心潮起伏,百感交集,对望一眼,齐声道:“多谢葛仙人赐丹。我们定竭心尽力,完成所托。”

  许宣“啊”地一声,坐起身来,骇然道:“我……葛仙人……这是我么?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青二女转头望去,又惊又奇,李秋晴止住哭泣,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凝视着他,低声道:“许公子?”

  许宣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比之先前那病恹恹、苍白瘦弱的模样有如天壤,骨骼、肌肉亦长大许多,结实健壮,匀称修长。短短片刻,居然脱胎换骨,判若两人。若非脸容未变,神情依旧,几乎认不出他来。

  葛长庚大为欣慰,笑道:“许公子闭目吸气,感觉如何?”

  许宣吸了一口气,只觉一股清流自丹田涌起,汤汤乎周转全身,神清气爽,精神熠熠,全身上下似乎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直可开山裂石,上天入地。生平从未有过如此感觉,惊喜交迸,恨不能纵声长呼。

  当下迈步在洞内绕了十几圈,身轻如燕,越走越快,比起从前每走几步便沉如灌铅、气喘吁吁,简直有如云泥。一时间更是狂喜难抑,忍不住连翻了几个跟斗,哈哈大笑。

  众人莞尔,葛长庚微笑道:“你骨骼清奇,并无残废,体格之所以弱于常人,是因为令堂妊娠之时受了惊吓,使你奇经八脉扭曲封闭,先天胎气封闭在丹田之内,受困不出。现在周身经脉尽数打通复位,先天胎气也与金丹元气化而为一,自然气血顺畅,不会再象从前那样了。”

  许宣又是欢喜又是感激,跪下叩首道:“多谢葛仙人再造之恩!”

  葛长庚一把将他拉起,道:“许家恩德,我总算略报一二。只可惜时日无多,修行浅陋,传不了什么修仙之法,姑且授你一套口诀,能领会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许宣心花怒放,大声道:“徒儿许宣拜谢师父!”又朝他“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葛长庚摆手道:“许公子且慢。老夫六十岁后已发誓不收门徒,不可食言。你我有缘,门外授法,与师徒无干。”眼光一转,望着白衣女子、小青,微微一笑,道:“这套‘翠虚金丹大法’由我恩师所传,两位姑娘若不嫌弃,也一齐听听吧。”

  二女齐声低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金丹派的“翠虚金丹大法”是当今天下道门的“内丹三大密法”之一,炼气成丹,奥妙无穷,辅助以“元婴金丹”,更可内外齐炼,化繁为简,最多只需一甲子,便可修成逍遥来去的散仙。

  “金丹派”中,除了陈楠、葛长庚外,只有葛长庚当年的门生留元长精通此法,秘不外传。

  葛长庚将金丹送与她们,已让她们大感意外,此刻又欲传授本门心法,更令她们惊喜难抑。

  小青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咬唇道:“葛老道,我们常常惹是生非,对你不恭不敬,你……你为何还对我们姐妹这么好?”

  葛长庚道:“你们虽然非我族类,但秉性善良,自律修行,不走旁门偏道,殊为难得。除了偶尔调皮捣蛋,也算得上潜心修行的同道中人。况且,上苍既让你们卷入此劫,其中必有深意。金丹派人才零落,少有大器,元长这些年又不知所踪,你们若能学成此法,发扬光大,多做些行善积德之事,也算是本门之幸,天下之福。”

  白衣女子与小青盈盈拜倒叩谢。

  许宣暗想:“非我族类?难道她们都是番女么?想不到番族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又想:“如此一来,她们也算是我的同门师姐了,今后正好以‘讨教切磋’的借口,和这白姐姐多多亲近。”心中怦怦大跳。

  当下葛长庚将“翠虚金丹大法”的要诀传音相授,择重解释。他料定自身必死,不愿神功失传,破例派外授法,知无不言,没有半点隐瞒。

  那白娘子与小青修炼已久,有许多难解的疑问,此刻得传妙法,有如醍醐灌顶,许多矛盾之处登时豁然了悟,喜悦不自胜。

  许宣虽然从未修过半天功,好在聪明绝顶,从小又遍阅道书,对于御气、炼丹等术早已耳熟能详,此时听来,也有些似懂非懂,兴奋无已。

  这法诀虽然不过七百余字,却是奥妙艰深,一时无法尽数掌握。葛长庚讲解一遍后,便让许宣三人反复诵读,烂熟于胸,留待将来仔细揣摩。

  传功既毕,二女吞服金丹,盘坐运气。经脉畅通,百骸俱轻,真气在体内源源奔走,不断有紫色真气横溢而出,一时间云蒸霞蔚,彩光变幻,她们坐在其中,越发显得光彩夺目,宛如神仙。

  许宣在一旁看得悠然神往,忖道:“不知何时我才能修到这等境界?”凝视着白衣女子那莹润如玉、清丽似画的脸容,呼吸如堵,萌动的情愫又如春藤绕树,爬上心头。

  正自心猿意马,洞外忽然又传来妖后那阴柔妖媚的声音:“葛仙人,这蝙蝠洞是十大洞天还是三十六小洞天?你打算躲在洞里尸解成仙?”群魔轰然呼喝笑骂,似是又要发起第三轮猛攻。

  小青高声道:“葛仙人是否尸解成仙,我们不知道,但你们若敢进这山洞一步,‘乾坤元炁壶’里的林灵素就要尸解成仙了!”

  洞外一片喧哗,妖后格格笑道:“小妖精,你拿大话吓唬谁呢?葛仙人若有真炁消荡帝尊的元神,又何必等到此刻?方才这一剑,就算没有要去他的老命,也已耗尽了他所有真元。我若是你,必趁此良机砍下他的脑袋,捧着‘乾坤元炁壶’膝行出洞,求本宫饶你一条小命。”

  小青向白衣女子使了个眼色,双双伸手抵住葛长庚的背心,葛长庚微微一笑,毕集后心那源源输导来的真气,朗声道:“老夫的真炁要想杀尽你们这些妖孽,确有些困难,但要想顷刻荡灭林灵素的元神,仍是易如反掌。各位若是不信,尽管进来一试。”

  群魔听他声音遥遥回荡,中气十足,无不哗然。有人叫道:“操你奶奶的牛鼻子,你龟缩洞里,挟持帝尊以自保,也不怕天下人笑话么?有种的出来与我们一战!”

  小青冷笑道:“你们几千人围攻一人,车轮大战,也不怕天下人笑话?有种的挑一个出来与葛仙人比斗,你们若是赢了,‘乾坤元炁壶’双手奉上;你们若是输了,赶紧滚下山去,此生不得再回峨眉!”

  洞外顿时寂静了下来。葛长庚威名远布四海,方才那两剑更是震得群魔心惊胆寒,是以谁也不敢接口,与他孤身决战。

  妖后格格笑道:“好啊,葛仙人既有如此自负,何不放出我神门帝尊,让帝尊与他决一胜负?”

  群魔又是一阵哄然附应,纷纷叫道:“不错!放出帝尊,决一胜负!”

  小青道:“林灵素那妖孽若是斗得过葛仙人,二十年前还会被他封镇在九龙洞里么?胜负早已分出,你们还吵嚷什么?快快滚下山去吧!”

  妖后笑道:“小妖精,你伶牙俐齿,逞口舌之快又有何用?这样吧,咱们三局两胜,如果葛仙人没有气力应战,由你们代劳也成。只要你们能打败我们中的两个人,神门上下立即下山,三百年不上峨眉。如何?”

  洞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许宣心中一动,高声道:“就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也配让葛仙人应战?葛仙人,蒙你为我贯通经脉,传授绝学,这三战全都由我代劳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44

  第四章 斗魔(1)

  眼见群魔汹汹相逼,许宣心中一动,已然有了计议,高声道:“就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也配让葛仙人应战?葛仙人,蒙你为我贯通经脉,传授绝学,这三战全都由我代劳了!”

  他自小就极为崇拜舅舅程仲甫,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如他一般,斩妖除魔,飞升成仙。此时得葛长庚传道,脱胎换骨,早已跃跃欲试。

  听他脱口冒出这么一句话,不仅洞外哗声四起,洞内众人也大吃一惊。

  小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嗔道:“小色鬼,你疯了么?此事不仅关系我们每个人的性命,更关系天下苍生,你要活得不耐烦了,赶紧一头撞死,可别连累大家!”

  葛长庚却立即明白了许宣的意思,朗声道:“也好。这位小道僮虽非我‘金丹派’弟子,却受我指点,略有所成。你们这些妖魔,若有人能胜他两次,葛某立刻双手奉上‘乾坤元炁壶’,头颅候取。”

  许宣大喜,魔门众人听了却更是喧声鼎沸,群情激愤,想不到竟遭他如此小觑,让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代之出战。

  蛇刀老祖森然喝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葛仙人既敢将头颅悬在这小娃娃的手上,想必他自有不凡之处,百里无忌甘当先锋,讨教一二!”

  葛长庚盘腿坐在许宣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许公子,准备好了么?万一有个不测,你我元神都将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事关重大,你若想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李秋晴又惊又急,颤声道:“外公,许公子,你们……你们……”泪水打转,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白娘子与小青这才明白两人的用意。敢情许宣是要让葛长庚的元神附入他的躯壳,与魔门激战三局。

  葛长庚原本定下的“金蝉脱壳,调虎离山”之计,是附体在许宣身上,利用自己真身“尸遁”、引开群魔之机,领着众人逃离。虽然此法也颇为凶险,但毕竟毕全功于一役,比起附体后与群魔交战三局,总要简单安全得多了。

  眼见三女默默地凝视着自己,就连那白衣女子的眼中也透露出从未有过的关切,许宣热血如沸,笑道:“放心,且看我们如何让这些妖魔滚下峨眉山去。”当下依照葛长庚所言,闭上双眼,全身放松,意守丹田。

  忽觉背心刺痛,一股热流轰然涌入,他全身一颤,险些站立不稳,周身经脉就像被利刃猛然劈开,又像被烈火焚烧,割裂灼痛的感觉直冲丹田。痛得锥心彻骨,大汗滚滚而下。

  他咬牙苦苦强撑,不哼一声。脑中又是一阵轰鸣,仿佛万千春雷齐声炸响,那道狂猛热浪在经脉间飞速回转,汇入任督二脉,直灌头顶髓海。霎时间眼花缭乱,神识似乎炸裂开来,再也无法抵受。大叫一声,不由自主的翻身飞起,朝斜前方的洞壁撞去。

  李秋晴惊叫声中,白衣女子、小青齐齐挥手,白绢、碧带流云飞卷,缠住了他的脚踝。奈何他去势又飞快如电,还不等二女往后拔夺,他已撞到了那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许宣心中大骇,电光石火间,双手突然不听使唤地朝前一拍,银光气浪鼓舞怒爆,“砰”地一声,竟将那岩壁打得凹入三尺有余!

  “呼!”他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又身不由己地翻身飞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有惊无险,只是洞壁上赫然多了两个幽深的掌印。脑中忽然响起葛长庚的笑声:“许公子,让你受惊了。”

  三女松了口气,许宣又惊又喜,道:“葛仙人,你已经附到我体内了么?”低头探察,并无丝毫异处,转身再看葛长庚的肉身,兀自盘坐在地,垂眉微笑,只是双瞳之中少了些许光泽生气。

  葛长庚微笑道:“许公子,我已在你头顶‘泥丸宫’中。你只管放松,不必紧张约束,以免两相抵触,伤了神识。”

  许宣刚要张口应答,双脚又自行迈开大步,右手不听使唤地伸了出来,将那玛瑙葫芦从葛长庚腰间解下,塞入自己怀中。一时间,自己的身体竟似乎完全不属于自己,这种感觉新鲜而又诡异。

  如此练习了片刻,许宣方才渐渐放松。

  葛长庚又再三叮嘱道:“洞外的那些妖魔个个都极为凶暴狡诈,稍有不慎,全盘皆输。万一败了,或被这些魔头瞧出破绽,逼到了绝境,我便会将‘乾坤元炁壶’吞入许公子的腹中,以‘玉石俱焚’之法与他们同归于尽。许公子,那时你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可明白么?”

  许宣凛然遵应。

  李秋晴咬着唇,泪水又忍不住涌了出来。

  葛长庚所说的“玉石俱焚”,就是以丹田为炉,以气脉为火,将身躯变成一个天然的“炁炉”,连环激爆出巨大气浪,不但一举震碎腹中的“乾坤元炁壶”,荡灭魔帝元神,还可以震死三丈内的敌人,同归于尽。

  葛长庚又道:“即便我们侥幸胜了两局,也不可轻信大意。等到群魔下山之后,依旧按照原计划行事,用我的真身‘尸遁’,引开外人注意,我们则由东面悬崖悄悄下山,各奔东西。只要能熬过七日,荡灭林灵素的元神,我们便算为苍生渡过了一场大劫。”

  安排既定,见众人俱无异议,葛长庚吁了口气,又道:“许公子,我附体到你躯壳之后,会以‘李代桃僵’之法,暂时改变你的容貌,但这障眼法最多只能支撑三个时辰。在这三个时辰中,你要切记你是我的道童‘虚玄子’,不可在言语中露出马脚,以免被魔门妖人认出你的身份,连累许家上下。”

  许宣闻言大凛,自己只顾着行侠义之道,却险些忘了此节。

  如果被魔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就算能活着离开峨眉,许家也必遭受灭顶之灾!心中突突狂跳,始生悔惧之意。但从他登上峨眉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卷入此事,难以脱离了。要想全身而退,的确只有如葛长庚所说,乔化身份,尽快杀出峨眉。

  当下定了定神,点头应诺。话音方落,但觉一股浩然真气从丹田冲起,狂潮巨浪似地席卷全身,涌入他的右臂,猛地从右手指尖喷薄而出。

  “哧!”

  真气冲入“三才照神剑”中,顿时风雷激吼,霞光怒爆,化作狂猛无比的“三才元炁剑”,势如虹霓破空。

  只听轰隆巨响,前方堆积的垒垒乱石应声炸裂。气剑宛如出海蛟龙,夭矫怒舞,震得瀑布冲天鼓散,如暴雨倾落。

  尘土乱舞,洞内陡然一亮。许宣所有的杂念与忧惧也仿佛被瞬间震散了,热血冲顶,纵声大喝道:“幺麽小丑,谁敢与你虚玄子爷爷一战!”闪电似的冲出洞口,破空飞去。

  狂风扑面,漫天水珠濛濛如雨。明月高悬在西侧崖顶,透过滚滚崩散的黑云,照得湖面雪亮一片。

  岸边的曲廊、山坡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魔门妖人,神兵、法宝闪耀着千万点刺目的绚光。空中鸟兽盘旋,啸吼如雷,至少有千余飞骑纵横穿梭,作势欲扑。惟有湖心的钟亭里空空荡荡,仅坐着一个黑衣女子。

  许宣踏波飞掠,在湖面上立定,“三才照神剑”破空激舞,旋转着冲入他的手中。被他护体真气所激,湖面涟漪波荡,一圈圈地朝外扩散。空中的鸟兽也惊吼着朝后飞退。

  金锣、琴筝戛然顿止,啸吼呐喊声也全都停下来了,梵音谷内突然变得一片死寂。只有钟亭的檐铃被狂风刮卷,仍在叮叮当当地摇荡。

  “虚玄子?”钟亭内的黑衣女人把玩着石桌上的棋子,格格一笑,“葛仙人,你何时收了这么个狂妄自负的道童?烧了几天炼丹炉,便自觉能扫荡天下了?”

  许宣心里突突一阵急跳,那声音阴柔妖媚,甜如蜜糖,正是在无尘庵老槐树底遇见的魔门妖后。

  但与那夜不同,她此时身着黑袍,戴着黑色的天蚕丝斗笠,就连脸上也蒙着一层黑纱,随风飘舞起伏,只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妙目,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仅此眼神,再加上那柔媚甜蜜的声音,便已让他心驰神荡,耳颊如烧。

  忽听葛长庚的声音在脑中嗡然响起:“许公子,这妖女的摄魂术天下无双,你切切不可与他对视,乱了心神。”

  他心中一震,急忙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天地如烘炉,我既有能耐烧得葛仙人的炼丹炉,自然就有能耐烧尽世间的一切妖鬼。收拾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只消我这烧过几天丹炉的小道童便足够了!”

  见他如此狂妄,群魔无不哗然怒骂。

  “轰”地一声巨响,湖面忽然被蛇刀老祖一刀劈裂开来,惊涛炸舞。

  许宣呼吸一窒,脚下连退数步,全身被水浇得湿透,模样狼狈之极。

  湖岸周围的叱骂声顿时又变成了哄然大笑。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45

  第四章 斗魔(2)


  许宣脸上一烫,忽听葛长庚的声音从瀑布后的山洞里遥遥传出:“虚玄子小心,蛇刀老祖的右脸、右臂二十五年前便是被老夫的‘三才照神剑’斩断,他闭门修炼了这么久,此次敢上峨眉,定是自忖找到了破解‘三才照神剑’的绝招。你与你对战之时,一要提防他断臂上的蟒蛇,二要小心他刀锋所淬的剧毒,只要沾到鲜血,必死无疑。”

  转头望去,却见葛长庚的肉身已坐到了洞口的水帘之后,身边站着白娘子、小青、李秋晴三女,他心中一沉,暗呼糟糕,难道葛仙人的元神又已离开他的躯壳,回到了其真身之中?

  还不等细想,青影一闪,蛇刀老祖已经到了他面前十余丈处,喝道:“葛老道既将‘三才照神剑’传给了你,想来你也有些神通了。二十五年前的半面之耻,今日就先从你这小崽子身上讨还!”

  话音未落,碧光炸舞,那柄蛇形青铜刀挟卷着狂暴无比的气浪,朝他劈头盖脸地砍了过来。刀锋未至,湖面已被气芒劈炸得狂涛迭涌。

  许宣只觉脚下一空,非但不后退,反而身不由己地朝前疾冲而出,丹田里的真气如滚滚热浪,冲入右臂,握剑旋身疾斩。

  “轰轰”连震,“三才照神剑”接连劈斩在蛇形青铜刀上,炸喷出刺目无比的绚光气浪。

  他右臂酥麻,酸泪直涌,连呼吸也变得无比困难,身体却依旧不听使唤地紧握神剑,朝着蛇刀老祖汹汹猛攻。

  许宣又惊又喜,方知葛长庚元神仍在他的体内。原来葛长庚为了瞒过群魔,在其真身的舌头底下放了一颗“回声珠”,可以将声音由彼处传出。魔门众人遥遥望去,又隔着濛濛瀑布,岂能辨出玄机?

  “金丹派”讲究外炼金丹,内炼气丹,内外交融,炁神合一,乃可炼成强韧无比的“元婴神识”。葛长庚虽然经脉俱断,危如风烛,但其“元婴神识”内却至少残存着三成真炁。附体于许宣后,借着他通畅完好的经脉,仅此三成真炁,便已让蛇刀老祖左支右绌,招架不迭。

  眼见甫一交手,蛇刀老祖便被这名不见经传的道童逼得险象环生,连连后退,群魔无不骇然,哄笑、呐喊声顿时沉寂了下来。小青则拉着白娘子,欢呼雀跃,大声叫好。

  蛇刀老祖又惊又怒,纵声大吼,青衣陡然鼓成了球形,蛇形青铜刀更是碧光暴涨,狂飚似的激撞在“三才照神剑”上。

  “嗡”地一阵剧颤,许宣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全身酥痹,虎口鲜血长流。还不及吸气,“当当”连撞,又是一阵酥麻如电的剧震,右手几乎拿捏不住剑柄,五脏六腑更仿佛被震得翻转过来了,喉中腥甜直涌。

  忽听李秋晴、小青齐声尖叫:“小心!”腥风狂涌,他眯眼望去,大吃一惊,蛇刀老祖断肩上的那条巨蟒咆哮着翻腾飞卷,已然扑到他的头顶,尖牙森森,涎水合着碧绿色的毒雾迎面喷来。

  只听葛长庚喝道:“闭上眼睛!”眼前一黑,什么也瞧不见了,但觉左手不由自主地疾探而出,抓住了某个冰冷滑腻的东西,然后又将它甩了出去,接着便听“吃”地一声,腥臭温热的鲜血迎面飞溅,周围响起一片惊哗,夹杂着小青银铃般的欢呼。

  原来他竟瞬间抓住了那巨蟒的七寸,闪电般地将它拎了起来,甩劈在蛇刀老祖雷霆般怒扫而来的刀锋上,血肉横飞。

  蛇刀老祖惊怒交迸,发出惊雷般的狂吼,不顾一切地挥刀猛攻,被光浪与月色交相映照,被劈斫去一半的脸扭曲变形,丑怖如鬼。

  这条嗜血凶暴的碧蟒是他豢养了四十年的灵兽,朝夕相处,神识相通,尤其在他断臂之后,更俨然成了他的另一只手臂,骨肉相连,帮他杀了众多仇敌。谁想今日一不留神,竟被这小道童借自己的蛇刀所杀,心里之悲愤仇恨已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速如狂飚,力道更是霸烈无比。许宣眼花缭乱,呼吸窒堵,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整个人就像被卷入了狂风之中,在空中急速翻转飞舞,手臂已经被震得没有任何知觉了。

  忽听“咯啦啦”连声剧震,魔门众人欢呼四起,许宣右臂一紧,连着“三才照神剑”被某物紧紧箍住,痛彻骨髓。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蛇刀老祖的那柄蛇形青铜刀竟然变成了青鳞巨蟒,将他连人带刀死死缠住。

  青光闪耀,巨蟒嘶叫着寸寸收紧,几欲将他右臂齐肩绞断,蛇刀老祖狞笑道:“小崽子,葛老道夺走我的那条手臂,先由你还给我吧……”

  话音未落,许宣突觉体内气旋逆转,“轰”地一声,“三才照神剑”炸涌起赤、青、黄三色炽光,随之反向飞卷,顿时将那条青鳞巨蟒震得冲天抛弹,重新化为青铜长刀。

  蛇刀老祖闷哼一声,被“三才照神剑”的气浪劈中胸口,狂笑声顿时全堵在咽喉,化作了狂喷的鲜血,就像断线风筝似的摔飞出数十丈远,坠落波涛。

  群魔惊骇错愕,寂然无声,怎么也想不到堂堂“魔门十祖”之一的百里无忌,竟战不百合,就被这小道童杀得一败涂地!

  许宣惊魂未定,听见远处小青的欢呼,才明白已胜了这一局。

  葛长庚吁了口气,传音道:“许公子,这一局能侥幸速胜,全因你五行属土,老夫属金,蛇刀老祖属木,五行土生金,金克木,此其一;我与蛇刀老祖交手数次,对他底细了如指掌,他又丝毫不将你放在眼里,故能突袭得手,此其二。第二局他们起了警惕之心,未必就有这么容易了。交手之时,你切切记住意守丹田,心无挂碍,你越是空灵放松,我借用你的躯体便越随心所欲。”

  妖后指尖一弹,金钟长鸣,笑吟吟地凝视着许宣,道:“第一局是这位烧了几年丹炉的虚玄子大获全胜。既然他善于烧丹炉,我们就派一位善于炼鼎的和他比试比试。九鼎老祖,你意下如何?”

  楚柏元捋须笑道:“楚某正有此意。”紫袍鼓舞,凌波飘掠,转眼就到了许宣面前,朝他揖了一礼,道:“四海卧虎藏龙,奇人辈出。小朋友,你能击败蛇刀老祖,修为必已不在楚某之下,楚某也就不倚老卖老,托大相让了。生死相斗,无所不用其极,还望你多加小心。”

  他说起话来和颜悦色,让人如沐春风,下手却极为狠辣阴毒,话音方落,忽然“呼”地一掌朝许宣拍了过来,火焰狂舞。

  许宣大吃一惊,眉睫险些被烧着,不由自主地朝后踏浪飞退。

  楚柏元抢得先手,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长袖飞卷,火浪接连滚滚怒爆,每一掌拍出,都有如地火喷薄,炎风咆哮。

  湖岸上欢声雷动,号角四起,夹杂着金锣、琴筝汹汹狂奏。

  许宣心神一乱,手脚的动作也变得笨拙凌乱起来,几次险些被火浪撞中,衣角、袖口全都窜起了点点火光。

  楚柏元越斗越快,全身紫光大作,双手指尖突然冲出九团刺眼的红光,环绕着许宣疾速飞旋,接连不断地朝他呼啸撞去。

  “砰!”许宣右手扫挡不及,肩头被一团红光击中,眼前一黑,痛得几欲晕厥。这才发现那九团红光赫然是九个两寸来高的紫铜小鼎,随着楚柏元指诀变幻,或正旋,或逆转,或直冲,或变向,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他方寸大乱,与葛长庚元神越加难以契合。转眼之间,又被两个小鼎击中后背、左腿,全身剧痛如焚,火焰鼓舞,猛然摔入波涛。若不是葛长庚及时传导意念,将他拔空飞起,多半便要被呼啸追击的九鼎火浪撞成炭靡。

  葛长庚传音喝道:“意守丹田,心无挂碍!”

  许宣一凛,索性闭上双眼,将所有意念全都集中在丹田。杂念一空,手脚很快重转灵动,“三才照神剑”炽光怒卷,将那九只火鼎接连拨撞飞起。

  魔门众人只道他已必死无疑,正自欢呼,谁想他竟又变得生龙活虎,几次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从绝境中逃了出来,并渐渐扭转颓势,守中带攻。

  楚柏元眼中闪过惊疑、骇怒之色,笑道:“想不到葛仙人的道童竟有如此神通,莫不是偷吃了炼丹炉里的‘元婴金丹’?嘿嘿,要想练成金丹,就得巽风离火,水火交济。”

  双袖一鼓,十指交叉,那九只小鼎顿时合在一起,“轰”地爆出十几丈高的烈焰。许宣呼吸一窒,还没站稳,湖面“嗤嗤”地蒸腾起重重白雾,被炎风一鼓,竟炽光扩散,瞬间爆炸开来。

  这几下连环撞击,炎浪狂猛无比。许宣护体气罩应声破裂,浑身着火,顿时被那九鼎泰山压顶,死死地罩在下方。

  李秋晴又惊又急,叫道:“许……虚玄子!”小青也高声叫道:“好啦,这一局就算是我们输了,快放开他,咱们再比第三局!”

  魔门众人欢呼啸喊,丝毫不加理会。

  妖后格格笑道:“生死相斗,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这位小道士若能从这九鼎下活着出来,再低头认输不迟。”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46

  第四章 斗魔(3)


  楚柏元眼中精光闪动,嘴角微笑,全身闪耀着姹紫嫣红的刺眼光浪,那九只火鼎随着他的指诀变化,急速飞转,越来越大,就像九颗流火喷薄的陨星从天而降,将许宣往湖里一寸寸地压去。

  漩涡怒卷,水墙环绕着许宣节节攀升,已经与上方的滚滚烈焰嵌合相连,将他彻底困在其中。

  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推挤着他的脏腑,再加上头顶那摧枯拉朽的炎风火浪,无法睁眼,难以呼吸,仿佛随时都将爆裂开来,炸散成万千齑粉。

  就在他以为必死之机,身子突然凌空翻转,双手合握“三才照神剑”,借着头顶那天火泻地之势,猛地朝下方湖底刺去。

  “轰隆隆”一阵天摇地动的狂震,水墙破空扶摇,整片湖泊仿佛都掀得炸飞起来,波涛层层叠叠地与九鼎火浪相撞,带来更加恐怖而猛烈的震动。四周山峰摇晃,巨石滚滚坠落。

  楚柏元身子一晃,抱着九鼎盘旋冲天。

  许宣则趁势穿掠滑翔,游鱼般潜过水泡滚滚喷吐的湖底,从瀑布下方腾空冲起,趔趔趄趄地跌坐在洞口。

  李秋晴、小青急忙冲上前來,迭声问询,白衣女子也把住他的脉门,蹙眉查看,见他并无大碍,方才放下心来。

  四周欢呼如沸。妖后柔媚的声音从钟亭里遥遥传来:“这一局便算是我们赢了,诸位没有意见吧?不知虚玄子是否还要与我们比试第三局?”

  许宣胸喉中尽是腥甜味儿,难以应答,被白衣女子在后背一推,“哇”地吐出一大口淤血,顿觉神清气爽,舒服了许多。当下站起身,高声道:“比!为什么不比?我若是输了,头颅候取;你们若是输了,立即滚下山去!”

  妖后盈盈起身,柔声道:“很好,第三局就由本宫与你来比试。”许宣一凛,群魔欢呼四起,似是胜负已定。

  小青“哼”了一声,叫道:“既要比试,就得平等无欺,正大光明。我们一人**你们三人,却连调息休整的空暇也没有,哪有这等规矩?”

  妖后淡淡道:“好啊,既是如此,便由虚玄子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再来比试第三局。第三局咱们也由武比改为文比,我吹笛子,虚玄子任挑乐器,谁先抵受不住,变调失声,谁便输了。”

  小青诸女闻言大喜。妖后修为之高,未必就在葛长庚之下,而以葛长庚目前残存的元婴神识,要想直接对抗她的阴极真炁,几无取胜可能。由武比改成文比,至少还能增添几分胜算。

  葛长庚却似忧心忡忡,沉声道:“许公子,你可知方才这局为何如此凶险被动么?九鼎老祖属火,我属金,五行火克金,此其一;你被他抢得先机后,心神迷乱,我们彼此意识不一,躯身茫然不知所从,此其二。五行不管如何生克,总还有借助环境变化的逆转之机;但寄体的元神之间若不统一,则无半点取胜的可能。妖后提议比试乐器,只怕已经看出了蹊跷。吹奏乐器,一要比试真气,二要比试定力,体内同存两个元神,要吹奏同一乐器,只要其中一人稍有分神,不能同气同声,必然岔乱溃败。”

  许宣闻言大凛。他精擅音律,自然知道此中道理。

  葛长庚沉吟道:“还有半个时辰,老夫传你一套‘灵犀诀’。这套心法相传是上古时期火神祝融所创,用于感应灵兽的神识,心意相通。你若能学成,我们的元神或许可以戚戚相感,吹出浑然天成的曲子。”

  许宣精神大振,当下盘腿坐定,一面按照葛长庚传授的法子,调整呼吸,顺导真气,一边听他一字一句地讲解“灵犀诀”。

  “灵犀诀”虽是上古御兽的心法,但其根本却是如何将心比心,以和善慈悲之心去感应另一神识,交感相融,此时用在他们身上,倒是再也合适不过。

  许宣本就聪颖好学,博闻强识,这些法决经葛长庚深入浅出地逐句说明,很快便牢记于心,融会贯通。依此练习了半个时辰,果然戚戚相感,再没有“一体两心,茫然不知所从”的感觉了。但要想同奏一件乐器,仍有些没有把握。

  “当”地一声,金钟长鸣。妖后取出一支墨玉长笛,道:“时辰已到。虚玄子,你要什么乐器与本宫比试?”

  许宣正想按照葛长庚所嘱,答以吹箫,忽然望见湖岸上那些举着号角、手握鼓槌的魔门妖人,灵光一闪,脱口说道:“我要同时吹角、打鼓,用两种乐器与你一较高下!”

  群魔一片大哗,都觉这小子未免太过嚣狂,自不量力。

  葛长庚却立即明白其意,传音笑道:“妙极!我吹角,你打鼓,可以两心并用,同奏一曲!”

  两心并用,同奏一曲,就相当于两个人以两件乐器合奏同一曲子,自然比两个人同用一件乐器来演奏容易得多了。

  妖后双眸灼灼地盯着许宣,嫣然一笑:“很好。自古能一心而用,同时并奏两种乐器的,不是七巧玲珑的天才,就是一窍不通的蠢蛋。本宫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世出的天才,还是罕见的蠢蛋。”横笛唇边,悠悠扬扬地吹了起来。

  笛声清越婉转,如山溪潺潺,林风簌簌。众人尘心尽涤,纷纷安静了下来。

  许宣接过岸边群魔抛来的长角与大鼓,左手持角,右手握紧鼓槌,凝神聚意,调匀呼吸。等到心中一片澄明,渐渐听不见笛声时,才忽然“嗵”地敲击在鼓面上,接着鼓点密集,如狂风暴雨。

  几在同时,他口中的号角也陡然吹响,直破云霄。苍凉高越的角声与雄浑激昂的鼓点水乳交融地契合在一起,顿时压过了笛声。

  狂风鼓舞,檐铃激荡。妖后的面纱、黑衣猎猎鼓卷,玲珑曼妙的身形若隐若现。笛声虽然被鼓、角声压制,悠扬低婉,却时隐时现,如泣如诉,听来更觉哀婉凄伤。

  闻者无不意动神摇。李秋晴更是莫名地感到一阵刀割般的酸楚难过,泪水盈眶,亏得小青拍了拍后心,才猛地醒过神来,脸颊烧烫,急忙擦去眼泪,学小青撕下布帛,塞住双耳。

  鼓声越来越密,犹如千军万马,席卷疆场。那号角声随之更加激越高阔,仿佛狂风呼啸,云海鹰扬。两相并奏,层层高上,听得众人热血如沸,恨不能一齐放声高歌。

  许宣从小把玩各种乐器,最喜与人并吹合奏,这首“满江红”更不知演练过多少遍。此时与葛长庚心意相通,共奏此曲,想起岳飞所填之词,亦是热血如沸,激动无已。

  湖面被鼓、角声所激,波涛起伏,层层扩散,就连瀑布的水帘也仿佛跟从曲声的节奏,高低喷舞。

  惟有钟亭周围的湖面涟漪纹生,暗流涌动。周围的水浪到了附近,就像被无形之墙隔堵,再也不能推进半分。

  鼓点、角声虽然占尽势头,却始终不能彻底压制长笛。

  过了一会儿,笛声渐渐转高,越来越急促凄厉,宛如秋风秋雨,残荷飘萍;而后陡然朝上攀升,直如万鬼齐哭,听得人肝胆欲裂,毛骨悚然。

  盘旋在梵音谷上空的那些鸟兽仿佛被笛声所控,悲啼惊吼,团团乱转。就连湖岸周围的魔门众人也纷纷塞住双耳,盘坐调息。

  许宣的双耳虽然早已被葛长庚的真炁护住,但那尖利诡异的笛声仍不时钻入,听得他一阵阵心浮意动。

  笛声越来越高,每每在众人以为不可攀升时,突然又折转高上,尖利破云。钟亭檐铃激撞,越来越密集,周围的湖面更是涟漪四扩,层层喷涌,很快便压过了鼓角声所激起的波涛。

  许宣右手一颤,体内真气如同受明月影响的潮汐,不由自主地汹汹流转,连鼓点也开始演变为那凄厉迅急的节奏。

  他暗呼糟糕,急忙意守丹田,以“灵犀诀”感应葛长庚的元神,过了片刻,神识才又重转澄明。但此时气势已为妖后所夺,笛声汹汹激越,越来越快,越来越尖,完全压过了鼓点与角声。

  好在许宣、葛长庚神识相通,真炁共体,仍能勉力抗衡,一时不致落败。

  就在号角、鼓点越来越急,与笛声交相比高时,笛声突然急落而下,又变成了哀婉凄凉的曲调。许宣心里一紧,有如卯足了劲一脚蹬出,却陡然踏空,刹那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笛声越来越低,细不可闻,却让人闻之越发森寒刺骨,怖意横生,就像夜风轻拂的幽深山林,鬼火与流萤齐飞,有人在黑暗中轻声啜泣。

  角声微微一顿,仿佛受长笛影响,也开始变得低沉凄寒起来。

  许宣凝神感探葛长庚的真识,又惊又骇,葛长庚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他至为懊悔、悲痛的往事,意念缭乱,已渐渐被笛声所控制。

  葛长庚施展“元神寄体大法”之后,神识必然不如在其真身内时强大,一旦被妖后意念所制,后果不堪设想。但此时他似已深陷笛声之中,无论许宣如何以“灵犀诀”感应,始终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46

  第四章 斗魔(4)

  眼见笛声由低转高,角声也跟着逐渐攀升,越来越阴寒哀苦,许宣更觉不妙,奈何思绪飞转,却找不到半点良策。

  乌云穿梭,月光明暗不定。遥遥望去,可以瞧见妖后那双闪闪的眸子,就像暗夜里神秘诡谲的萤火。

  许宣心中一凛,不敢对视,暗想:“妖后不知道我的躯壳里同时存在两个神识,她以笛声控制了葛仙人,必以为胜券在握。若能迷惑住她,让她放松大意,或许就能伺机反击。”

  当下故意改变鼓点的节奏,随着角声忽急忽缓,忽高忽低,仿佛被笛声完全同化。

  笛声突然又是一变,极尽缠绵低徊,哀伤苦楚。许宣凝神屏气,等的就是此刻,猛地握紧鼓槌,狂风暴雨似的疾棰鼓面,节奏壮烈激昂,气势如虹,瞬间盖过了笛声。

  妖后果然猝不及防,笛声待要折转高上,“咔嚓”一声脆响,墨玉长笛竟被激荡的真气陡然吹裂。

  霎时间,层云崩飞,群鸟冲散,湖面鼓涌的水浪齐齐塌落,只剩下瀑布周围的涟漪仍在随着许宣雄壮的鼓点急剧荡漾。

  小青纵声欢呼,叫道:“赢啦,我们赢啦!你们快快滚下山去!”

  群魔一片死寂,想不到竟连妖后也败在了这乳臭未干的道童手里。这些魔头虽然个个凶暴阴毒,无恶不作,却将面子看得极重,要他们公然悔约,实在有些耻于出口。但若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肥鹅飞走,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妖后淡淡道:“愿赌服输,我们自会守约下山。但我们只答应三百年内不上峨眉,可没答应不在山下等着你们。如果你们不交还帝尊,从现在开始,哪怕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峨眉。”飘然起身,凌空朝山外飞去。

  魔门众人虽极不甘愿,也只有骂骂咧咧地随她离开。转眼之间,人影穿梭,鸟兽离散,方才还惊涛骇浪、剑拔弩张的梵音谷又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五个人。

  等到群魔散尽之后,许宣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气力,“啊”地坐倒在地,浑身酸软,汗水浸透,就连三女喜悦的欢呼与关切的问询也缥缈得仿佛来自天外。想到自己竟与当世的三个大魔头周旋死战,更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过了好一会儿,葛长庚的元神也仿佛才缓过劲来,叹道:“许公子,若不是你机智应变,这一局我们只怕又要败了。那妖女浸淫于阴极真炁,十六年来突飞猛进,老夫即便肉身完好,也未见得能再将她降住。”

  小青笑道:“葛老道,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反正这三战是我们胜啦,魔门三百年內不得上山。我们只管留在峨眉好生修炼,等你复原之后,再领袖道门,下山扫荡群魔。”

  葛长庚苦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青姑娘,林灵素在我手中,你以为道门各派还会听我号令么?即便峨眉七十二寺未曾勒令我们三日内离开峨眉,魔门前脚下山,候守在山外的道门各派也必定后脚上山。我们若不立刻离开,只怕又会有一场生死之战。”

  众人有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激动喜悦顿时消了大半。

  白衣女子道:“既是如此,等葛仙人回归真身,我们即刻从北峰下山。那儿有一处隐秘的山洞,可直达山下,除了我们姐妹,无人知晓。”

  葛长庚道:“大道轮回,万物皆有始终。我油尽灯枯,适才这三战又已耗尽真炁,就算回归真身,经脉俱复,也不过是日薄西山,回光返照。况且……”顿了顿,沉声道:“如无意外,道门各派此刻已经开始入山了,魔门则守候在山外。以我真身突围,必遭重重围狙,下得了山,也出不了山门。若因此引起道、佛、魔各派的血战,给川蜀百姓带来灭顶之灾,葛某就更难释怀了。”

  话音未落,极远处传来“轰”的一声闷响,群山回荡,隐隐夹杂着啸吼厮杀之声。

  众人一凛,纷纷朝“三才照神剑”的影象望去。

  光波摇晃,隐约可见北边、东面与西侧的山谷中,刀光剑影,缤纷闪耀,到处都是穿梭交错的人影,和纵横飞舞的法宝。应是道门各派入山后遭遇妖魔,交相激战。

  小青拍手笑道:“狗咬狗,一嘴毛。趁着他们两相撕咬,我们赶紧从南面下山……”

  忽地眉尖一蹙,冷笑道:“是了!哪有没见到骨头,就先咬到一起的道理?说不定这只是道门各派的障眼法,骗我们从南边下山,自投罗网呢。”

  众人一想,均觉大有可能。

  葛长庚沉吟道:“如果真是道门设计布阵,诱我们下山,我们正好将计就计,按照原定的计划,来个金蝉脱壳,瞒天过海。”当下又将他的计划仔细讲述了一遍。

  他以“离魂尸遁法”遥控真身,冲出南面山谷,作为引开魔门与道门各派的诱饵,而后再以“血遁消影大法”带领众人隐匿身形,从白娘子所说的隐秘山洞逃出峨眉。

  李秋晴脸色苍白,如此一来,葛长庚的真身注定要被群魔荡灭,永无恢复之机了!此外,“离魂尸遁法”与“血遁消影大法”都是极伤真元的两伤法术,即便他们能借此逃脱,葛长庚残存的神识必受重创,甚至灰飞湮灭。但知外公决心已定,再难阻止,惟有咬唇噙泪,强忍悲痛。

  白衣女子与小青对望一眼,也颇觉不安,然而除此之外,实无良策,一时黯然无语。

  葛长庚道:“事不宜迟,等到魔门在山外布置停当,想要脱身就更加难了。开始吧。”

  许宣右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举剑在左手上划了一道血痕,蘸着血珠,低声念道:“魄在魂离,身随心转,疾!”剑尖飞舞,在葛长庚真身的胸口画了一串难以辨认的血符。

  “嗤嗤”激响,金光闪烁,葛长庚的肉身竟突然眨了一下眼,站起身来,众人又惊又奇。

  许宣接着又不由自主地念了一串口诀,山顶很快传来一阵清亮的鹤鸣,一只丹顶白鹤翩然落在洞口,亲昵地往葛长庚的肉身上靠去,长喙轻啄,显然并未认出真假。

  葛长庚的肉身跃上鹤背,环绕着湖面飞了几圈,骑鹤朝南掠去。

  “各位手牵着手,万万不可松开。”葛长庚语声未落,许宣左手指尖又是一阵刺痛,血珠随着剑锋箭破空飞扬,轻纱薄雾似化散开来,洒落在四人身上。

  眼前一花,白娘子三女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低头望去,自己的身体也凭空消失,就连影子也瞧不见半点。又奇又喜,明白这便是“以血消形,无声无影”的“血遁消影大法”。

  四人再不迟疑,牵手冲天飞起,很快便越过了北边的山崖。

  月光雪亮,狂风鼓舞。

  许宣衣裳猎猎,低头望去,峡谷幽深,山溪蜿蜒如带,闪烁着潋滟的水光。两侧层峦叠嶂,连绵起伏,仿佛凝固的碧绿海浪。几只仙鹤欢鸣展翅,盘旋着从他下边飞过,没入崖顶呼啸的松林之中。

  同样是逃出生天,高翔于空,比起此前被提在小青的丝袋内,却又有如天壤之别,心中的惊喜激动,难以笔墨形容。

  被月光照耀,手中的“三才照神剑”不断地幻化出各种光波、景象。只见葛长庚的“真身”骑着仙鹤越过群峰,朝南飞掠,到了壑谷中,突然冲起一道剑光,继而银光乱舞,数以百计的飞剑朝“他”凌空射去。

  果然如小青所言,先前东、西、北三个方向的混战,只是诱使他们逃向南边的疑阵。

  从“三才照神剑”荡漾的幻光中望去,只见葛长庚的“真身”骑鹤飞掠,道门各派争先恐后地围追堵截,法宝、飞剑漫空怒射,在夜空中划过道道霓光异彩,将群山映照得光怪陆离。“葛长庚”很快连中数剑,当空直坠而下,消失在茫茫的山林之中。

  许宣等人心中揪紧,不忍目睹。

  李秋晴更是心痛如绞,珠泪滚滚而下。葛长庚却泰然自若,借许宣之手,将“三才照神剑”收入袖中,道:“他们用不着多久就会发现中计了,时不我待,快走吧!”

  四人全速御风飞掠,穿过山壑,朝北边连绵不断的青山奔去。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一个妖媚阴柔的笑声,遥遥传来:“这么多年未见,葛仙人何时返老还童,变成了黄毛小子?你我还未好好叙旧,又匆匆忙忙,想要赶到哪里去?”声音悠忽飘荡,似乎近在耳畔,又似远在天边。

  妖后!

  众人心中大骇,想不到竟还是让这妖女发现了。

  左前方突然闪起一道夺目的金光,刺得许宣泪水迷蒙,酸痛难忍,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三才照神剑”纵横飞舞,气浪迸爆,化为凌厉无匹的银光气剑,朝那光源怒斩而去。

  那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柔声笑道:“葛仙人老眼昏花了么?我在这儿呢。”不等“三才元炁剑”劈到,又以转到了右前方。忽此忽彼,飘忽不定,根本辨别不出真正的方位。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46

  第四章 斗魔(5)


  葛长庚沉声道:“大家小心,这是‘幻镜魔音’,声音在左,则人……”话音未落,“哧”地一声,许宣两眼金星乱舞,后脑如撞,仿佛一柄利刃当头刺入,将他劈裂两半!

  剧痛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头顶喷薄而出。许宣蓦地闪过一个惊怖的念头:“难道这是我的脑浆么?”身子朝前一扑,急速坠落。几在同时,他的右臂不由自主地回舞挥扫,气浪怒卷,呼啸如雷。

  “砰!”闷声裂响,也不知击中了什么,那娇媚低柔的女子声音忽地变调,朝后退去。

  既而耳边接连响起李秋晴的尖叫,与白衣女子、小青的齐声娇叱。腰上一紧,许宣已被两条丝带紧紧缠住,高弹回抛,朝上拉去。脖颈一阵冰凉,幽香扑鼻,也不知被哪个女子提在了手中。

  又听见远处传来葛长庚猛烈的咳嗽,喘息着说道:“庐山一战,迄今已有十六年,你修为突飞猛进,却在魔道上越行越远。再不醒悟,悔之晚矣。”

  许宣迷迷糊糊地心中一凛:“为什么葛仙人的声音不是从我脑中传出,而是从远处传来?”灵光霍闪,突然明白方才头顶爆裂喷出的,不是迸飞的脑浆,而是葛长庚的元神被妖后震出了自己体外!

  葛长庚接连施放“尸遁”、“血遁”两大法术之后,元神耗损极大。妖后以“幻镜魔音”声东击西,迷惑他判断失误,再趁隙偷袭许宣的“髓海”,将葛长庚的元神震出寄体。

  所幸葛长庚及时醒觉反击,否则许宣早已头颅飞炸,救无可救。

  那妖后远远地柔声笑道:“已经有十六年了么?可怜我度日如年,还以为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啦。倒是葛仙人修为炉火纯青,以残留的脱窍元神,发出的‘元婴一炁斩’竟仍然一点也不输于‘三才元炁剑’,难怪林灵素会被你镇伏,二十年不得逃脱。”

  小青又惊又怒,格格笑道:“想不到你身为魔门妖后,竟如此食言而肥,无耻无信。你说过三战若败了两局,就立即下山,三百年不上峨眉,说过的话当是放屁么?”

  妖后的笑声又从左后方传了过来:“第一,我说神门三百年不上峨眉,可没说什么时候算起;第二,我们约好的三战,是由这位虚玄子与我神门比试,可不是由附体的葛仙人代劳。你们使诈在先,却怪别人耍赖,难道这就是葛仙人的‘正道’与‘侠义’么?”

  众人一凛,才知早已被她看出了马脚。

  葛长庚淡淡道:“你以那首笛曲撩乱我心神时,我便已料到你已看出蹊跷了。你故作不知,认输下山,又悄悄折回这里,是想瞒过魔门众人,独自夺走‘乾坤元炁壶’么?”

  妖后柔声道:“葛仙人,你若找一个与你五行同属白金的寄体之身,或许还能瞒我一阵。这位‘虚玄子’五行属土,发出的真炁却偏偏属金,已让我起疑了,所以我才让楚柏元以九鼎离火来试探真假。我吹的那支曲子,是当年你亲手所作的悼亡之曲,普天之下,除了你我,再无人知道。这‘虚玄子’听了心神大乱,角声受控,却还能以鼓点突施反击,除了说明他体内寄存着你的元神,还能有别的解释么?”

  顿了顿,又道:“我与林灵素的恩仇,你最是了解不过。你若将他双手奉上,念往日旧情,我可以放你们一马,否则,就别怪本宫无情了。”语气平淡,却掩抑不住森冷杀气。

  许宣一凛,听葛长庚与妖后的对话,这妖女对林灵素似乎满怀仇恨,矢志夺回“乾坤元炁壶”,想必也不是为了解救魔帝,奉迎为主。

  小青笑道:“我知道啦,你想杀了林灵素,独霸魔门是不是?既然这样,姐姐,我们索性将林灵素放出来,让这妖女亲手杀了他,岂不省事?”

  白衣女子淡淡地回了一句:“好啊。”声音清柔冰冷,从许宣头顶传出。

  许宣这才知道是她接住了自己,迷糊之中感到一阵欢喜。强忍剧痛,睁眼望去,只见白衣鼓舞,月光镀照在她脸上,焕发出柔和的光晕,心中怦然一跳,疼痛竟象是减轻了几分。

  右后方又响起妖后格格的笑声:“小丫头,你以为拿这话便能吓唬住本宫么?帝尊陛下,你众叛亲离,树敌无数,想杀你的何独我一人?道佛也好,神门也罢,全天下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柔媚的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怨毒与仇恨,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许宣忍痛抖擞精神,循声望去,前方险崖夹立,右侧的岩松上翩然站着一个黑袍女子,戴着天蚕丝斗笠,面纱飘舞,只露出一双澄澈妩媚的眼睛,闪耀着阴冷的杀机。

  李秋晴和小青就站在她对面的山崖上,上方摇曳着一簇闪烁不定的白光,时而变幻出模糊的人影,想必就是葛长庚的元神了。

  许宣暗暗叫苦,葛长庚元神既已出窍,他们四人加起来也挡不住妖后一击,“乾坤元炁壶”偏偏又在自己手上,使不出“玉石俱焚大法”来荡灭魔帝的元神。当下趁着妖后不注意,悄悄将那小巧的玛瑙葫芦塞入嘴里,猛地吞入腹中。打定主意,如果妖后来抢,就借她之力,和林灵素的魂魄同归于尽。

  狂风鼓舞,葛长庚的元神左右摇荡,淡淡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初见他时,就知道他是什么人物,却又为何如飞蛾扑火,因情入魔?既已知错,十六年来又为何不迷途知返?朗朗日月,昭昭我心,难道你终此一生,都要做这不人不鬼、见不得阳光的邪魔么?”

  妖后格格笑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耶魔耶,是人是鬼,由谁定论?普天之下,兜着人皮却做鬼事的邪魔比比皆是,我又为什么要迷途知返?这十六年来我日思夜想,最为懊悔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当初没亲手将她碎尸万段;第二,是没能早点看穿你们这些道门中人的真面目。今天看你脱去皮囊,原来也不过是风烛萤火的可怜相!”

  葛长庚哂然一笑:“殇子寿,彭祖夭,有生即有死,又有什么好可怜的?修道非独为长生,而是为了人与道合。你心魔未消,一叶蔽目,别说十六年,就算你百年、千年,长生不老,又复如何?”

  许宣心中一酸,葛长庚待人宽厚仁慈,与这妖女更是父女一场,难以割舍,到了这生死关头,居然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她改邪归正。

  妖后仰头大笑:“葛长庚,你自居仁义,苦炼百年,也不过落了如此下场,这种‘道’不修也罢!”

  猛地顿住笑声,黑袍鼓舞,周身洇开一轮轮霓光霞彩,双手交叉,食指抵在一处,直指上空,一字字地道:“本宫最后说一次,你若交出‘乾坤元炁壶’,瞧在当年的养育之恩上,我便放他们一条生路。否则,五雷轰顶,万劫不复!”

  说到最后一句时,旋风大作,浮云迸卷,夜空中突然亮起一道闪电,银蛇似的飞腾乱舞,直冲她的指尖。

  “轰!”天地骤白,雷声隆隆狂震。

  白衣女子与小青脸色齐变,许宣更是惊骇无已,从未见过这等景象。

  雷鸣声中,只听葛长庚沉声传音道:“白娘子,小青姑娘,等我说到‘去吧’时,你们立即带着许公子和秋晴,一个朝东,一个朝西,能跑多远是多远,千万不要回头。”

  李秋晴再也按捺不住,泪珠夺眶,朝着那妖后大声叫道:“妖女!你既然想杀死林灵素,又知道他被囚在‘乾坤元炁壶’中,只需等上七日,便形神俱灭,为何非要……非要逼死我外公?”

  天昏地暗,松枝乱舞,妖后双眸灼灼如火,柔声笑道:“外公?葛仙人,你倒是菩萨心肠,多子多孙。不知这位又是从哪儿拣来的野丫头?不如我们就先从她开始吧。”双手虚空合握,闪电乱舞。

  天地骤亮,雷鸣如爆,一道炽白的霹雳突然朝着李秋晴当头劈落!

  许宣心中一沉,只听葛长庚纵声大喝:“住手!她是你的女儿!”闪电夭矫如狂龙,擦着李秋晴的身侧撞中崖壁,轰隆狂震,刹那间,整座山峰坍塌近半,万千巨石瀑布似的朝下崩泻。

  惊雷滚滚,众人全都怔住了。

  妖后低声道:“女儿?我的女儿?”反反复复地念了几遍,泪水盈眶,突然摇头大笑:“葛长庚!我的女儿早在十六年前,就被你杀死在了庐山之巅,从那一刻起,你我便已经恩断情绝,再无父女之义!再敢提‘女儿’二字,我定叫你魂飞魄散!”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将山谷映得蓝紫如昼。

  李秋晴脸色煞白,石人似的一动不动,许宣也稀里糊涂如在梦中,心想:“李姑娘是妖后的女儿!难道妖后当年竟是因为失贞,才……才被逐出师门?我听舅舅说了那么多江湖故事,怎么从未听说此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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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章 斗魔(6)


  只听葛长庚沉声道:“秋晴,我从未告诉过你生母是谁,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无生无死,无死无生。当年庐山顶上,道佛各派都欲置你们母女于死地,我为了救你,假意用剑刺穿你的心口。你‘死’了,却又因此而重生。这十六年来,我传你‘元婴金丹’,却不传你心法武学,就是要让你远离道门,平安快乐地度过此生,再不重蹈你母亲之覆辙……”

  “住口!”妖后指尖发抖,泪水倏然滑落,咬牙切齿地喝道,“死到临头,你还敢花言巧语地狡辩!那夜庐山上,下着暴雨,遍地都是死人,是我亲手埋了她们的尸体,我的两个女儿……我的两个女儿,全都被你害死了!”

  许宣更加讶异:“原来李姑娘还有一个姐妹,不知她们父亲是谁?”心中猛地一紧:“难道……难道竟是林灵素?”如果真是林灵素,或许便能解释葛长庚为何不忍杀死这魔头,而是将他镇在九老洞里了。

  雷声隆隆不绝,漆黑的云层随着羊角风在上空滚滚盘旋,迸涌出千万缕姹紫嫣红的霞光。

  葛长庚的元神飘忽明灭,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与疲惫:“秋晴,你可知道为什么你的左脚脚踝上有一个紫色的疤痕,用什么药草也无法消除么?那是因为你出生时,你的左脚和你妹妹的右脚黏连在一起,是我亲手用刀将你们分开。我这一生做过许多后悔的事儿,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让你们姐妹重新团圆。可惜……可惜今日一别,即成永诀,这个心愿再也无法完成了。”

  顿了顿,淡淡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从今往后,你想再远离漩涡只怕也不可能了。只盼你记住外公说的话,修道的根本在于清静无为,‘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千万不要象你母亲,因情入魔,为恨所困。长路漫漫,去吧!”

  话音未落,许宣衣领一紧,已被白衣女子拉着冲天飞起,只听“轰隆”巨震,如天崩地裂,李秋晴尖声哭喊:“外公!”

  回头望去,漫天霓霞火山云般层叠怒爆,气浪如狂涛,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眼前昏黑,喉中腥甜乱涌,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黄昏时候,泼墨似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群山峰顶,滚滚翻腾,一道闪电陡然划过,天地陡亮。

  “轰隆隆!”雷声不绝,暴雨倾盆。

  狂风呼啸,刮得雨线纵横飞舞,一蓬蓬水珠朝洞内喷洒而入,飞花碎玉地打落在许宣的脸上、身上,冰凉入骨。

  “葛仙人!”许宣大叫一声,蓦地惊醒坐起,环顾四周,失声叫道:“李姑娘?白姐姐?小青姑娘?”漆黑幽暗,杳无人应。

  他心中怦怦狂跳,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在何地。突然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心中一沉:“难道我是在阴曹地府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一道疤痕,扭曲浮凸,隐隐还有些疼痛。

  他的心反倒定了一些,既然还有痛感,想来尚在人世。闪电又是一亮,洞内石壁登时被映得一片蓝紫。

  只见那白衣女子蹙眉闭目,正盘坐于三尺之外,调息御气。她脸色煞白,香汗淋漓,在那稍纵即逝的电光照耀下,全身仿佛变成了淡蓝色,玲珑剔透,说不出的凄艳诡异。

  许宣大喜,叫道:“仙子姐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气力,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她走去。

  白衣女子睁开妙目,低声喝道:“住口!你……你想将妖魔招来么?”声音发颤,气息不继,似乎受了颇重的内伤。

  许宣一凛,道:“是。”四下探扫,不见李秋晴与小青,心中又是一沉,忍不住低声问道:“仙子姐姐,她们人呢?葛仙人又在哪里?”

  白衣女子冷冷道:“死啦。”

  许宣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葛仙人他……那……李姑娘?小青姑娘?难道全都……全都……”想起昨夜之事,脑中混乱,语无伦次,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生性坚强乐观,自小受了许多病痛苦楚,却从未流过一滴眼泪,但这几天入蜀以来,连遭变故,亲如家人的王六、铁九齐齐惨死,最为敬重的舅舅死生未卜;与李秋晴、小青相处虽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却是患难与共,仿佛相识已久;葛长庚更是自己从小仰慕的高人,又蒙他传丹授艺,恩同再造,此刻听闻噩耗,郁积已久的悲伤顿时如决堤之水,再难遏止。

  白衣女子蹙眉道:“死生有命,你哭什么?非亲非故,又何必惺惺作态。”黑暗中瞧不见她的脸容,但那清柔的声音冰冷无情,听来格外刺耳。

  许宣虽对她颇为钟情,听到这话也不由怒气勃发,一抹泪水,冷冷道:“我哭我的,和你什么相干?象你这般冷血,又岂会明白……”

  “啪!”的一声脆响,许宣一语未毕,脸上已重重吃了一记耳光,热辣剧痛,顿时翻身坐倒在地。

  白衣女子喝道:“你说谁冷血?”闪电一亮,将她脸颜照得分明,面罩寒霜,双眸凝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许宣素来吃软不吃硬,怒火上冲,哈哈一笑,正要出言相讥,她却“啊”地一声,素手紧紧地捂着腰肋,弯下腰,花容惨白,珠汗滚滚。

  “你怎么了?”许宣吃了一惊,怒意登消,抢身上前,将她肩头扶住。指掌所及,冰肌玉骨,不盈一握,心中一荡,脸上热辣如烧。

  白衣女子脸泛红霞,叱道:“走开!”反手一推,许宣翻身飞跌,后脑“咚”地磕在石壁上,疤痕似乎猛地震裂开来,剧痛欲死,忍不住“哎呀”一声大叫。

  白衣女子冷冷道:“再碰我一下,我就剁断你的手指。”

  许宣疼得发不出声,心中气苦,对她的倾慕钟情登时浇灭,恨恨忖道:“难怪孙老头常说‘脉象好诊,女人难断’,她瞧来象个清丽淡雅的仙女,不料却是个冷漠毒辣的魔头。哼,好心没好报,当我喜欢碰你么?”又羞又怒,愤愤不平。当下强忍剧痛,爬起身,踉踉跄跄地朝洞外走去。

  白衣女子道:“你去哪里?”

  许宣冷笑一声,道:“腿长在本公子身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么?”只管大步往外走去。突然脚下一紧,重重绊倒在地,还不等爬起,又朝后横空飞撞,直摔得百骸如散,眼冒金星。

  白衣女子素手一翻,收回丝带,道:“道、魔、佛三教正在漫山追缉,你以为就凭你这点本事,也能逃得脱么?”

  许宣撞得痛彻心肺,几欲晕厥,气极反笑道:“逃不脱大不了一死。死生有命,你和我非亲非故,何必惺惺作态?是了,你是怕我被抓了之后,供出你的下落么?放心,许宣千刀万剐,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白衣女子淡淡道:“你是生是死,与我何干?只是我既答应了葛仙人,将你活着送回临安许府,绝不容任何人阻挠。等你回到了临安,就算是立即跳入西湖、沉下钱塘,也不干我事。在这之前,只管老老实实地待着吧。”说话间,纤指轻弹,气箭飞舞。

  “仆仆”连声,许宣只觉双臂、双腿蓦地一麻,再也动弹不得,惊怒愤慨,大声道:“妖女,我又不是囚犯,你凭什么封我经脉……”话音未落,白光忽闪,咽喉一痛,顿时哑然失声。

  许宣张大了嘴,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他从小倍受宠溺,胆大妄为,哪曾受过这等闷气?原本对这仙女般的白娘子情愫萌动,暗自倾心,不想却是个冷漠无情、狠辣凶悍的蛇蝎妖女。咬牙切齿,大呼倒霉之余,惟有暗叹自己有眼无珠、遇人不淑了。

  但他生性跳脱好强,又带了三分玩世不恭的无赖,过了片刻,怒火渐熄,好胜之念又爬了上来,心中突然蹦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冰冻三尺,抵不过一天烈日。管你何等泼悍冷漠,终有一日,我许宣定要将你驯得乖乖巧巧、服服帖贴!”想到这里,热血上涌,莫名地一阵激动。

  洞外雷电交加,大雨滂沱,狂风挟着雨丝濛濛卷入,说不出的阴冷潮湿。

  许宣周身僵硬,动弹不得,绵绵不绝的寒意,就像毒蛇般钻入骨髓,丝丝游走,难受已极。

  他猛一激灵,打了个冷战,接着牙关乱撞,全身不由自主地簌簌颤抖起来。忽听“咕咕”几声,清脆响亮,竟是来自自己腹中。这才发觉肚内空空如也,竟足有十几个时辰未吃东西了。

  此念一起,顿觉酸水上涌,饥肠辘辘。他向来暖衣饱食,不知何谓饥寒交迫,此时身处荒山野岭,饥饿难耐,冻彻骨髓,方才明白原来平时许多稀疏平常之事,竟已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眼前蓦地闪过府中王大厨所烧炙的脆皮童羊腿,外皮酥黄薄脆,肉嫩骨酥,入口即化,脂香四溢……更觉饥肠辘辘,吞了一大口馋涎。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47

  第四章 斗魔(7)

  许宣腹中“咕咕”作响,这才想起足有十几个时辰未吃东西了。他从小锦衣玉食,不知何谓饥寒交迫,此时身处荒山野岭,冻得鸡皮遍体,饿得肠胃空鸣,方才醒觉原来平日里那些稀疏平常之事,竟已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眼前蓦地闪过府中王大厨所烧炙的脆皮童羊腿,外皮酥黄薄脆,肉嫩骨酥,入口即化,脂香四溢……更觉饥肠辘辘,吞了一大口馋涎。

  当下闭着眼睛,将王大厨的一系列拿手好菜统统追想一遍:鳝鱼炒鲎、鹅肫掌汤齑、东坡肉、五味杏酪鹅、酒蒸石斑、五味酒酱蟹、香螺炸肚、紫苏虾、蛤蜊淡菜、江瑶清羹……

  越想腹中越觉空乏酸苦,肚皮仿佛紧贴着脊梁骨,一齐簌簌震动。明知如此,却仿佛上了瘾似的收停不住。于是索性又神游天外,将临安城内大小酒楼、茶肆的名菜、点心尽数回想一通……

  许府巨富奢靡,他又是独子,对于吃喝玩乐之道颇为精通,更是极为挑剔的美食家,临安城内稍有声名的菜肴点心无不烂熟于心。万千佳肴美味走马灯似的从他脑海中一一掠过,眼花缭乱,呼之欲出。

  他平时口味刁钻、心气甚高,许多菜肴摆于面前,眼角动也不动,但此刻即便是一个酸馅馒头,回想起来,仿佛也成了至高无上的美味。

  许宣又吞了口馋涎,心道:“等我回到临安,定要让王大厨给我烧上满满一桌的拿手好菜,再让刘四带着我将城内酒馆、茶肆重新吃上一遍,不吃到挪不动脚步,绝不回家……”如此追想多遍,腹内“咕咕”的叫声终于小了一些,但寒冷之意却丝毫未消。

  他全身僵痹,手足冰凉,那白衣女子却始终不加理睬,只管盘坐于数尺之外,一言不发。

  黑暗中,瞧不见她的身影。偶尔闪电亮起,方能瞥见她稍纵即逝的脸容。她蹙眉闭眼,俏脸雪白,似乎正自熟睡。

  许宣越发气恼,但闻着她淡淡的体香,想到与她共处一洞,相距几尺,心中不由又是一阵怦然。

  又过了片刻,夜色渐深,洞外风狂雨骤,凄寒更甚。

  一阵冷风扑面鼓舞,许宣全身一颤,突觉得丹田之中有一团热气缓缓升起,烘得五脏尽暖,极是舒服。心中一动:“是了!难道这就是葛真人所说的‘气丹’么?”

  他出身药商世家,“仁济堂”中名医众多,耳濡目染,从小又慕仙崇道,对于丹药、人体经脉所知颇详。再回忆今日葛长庚所传授的“金丹派”要诀,更无怀疑,这团丹田内的热气必定就是修道之人必炼的“内丹”!

  脑中灵光霍闪,登时明白必定是那颗“元婴金丹”之功。神丹入体,化为“后天九转金丹”,打通了他的奇经八脉,将他封闭其中的“先天胎气”化融为一,沉淀于丹田气海。

  虽然他从没有修气炼丹的经验,但受外寒所激,这团气丹便自动上升,沿着经脉缓缓运转。

  许宣惊喜交加,凝神细探,只觉那团热气徐徐上升,沿着“手阳明大肠经”慢慢游走,所过之处,如春风吹拂,煦暖舒惬,寒意大消。想起葛长庚所传授的“翠虚金丹大法”,于是意守丹田,屏除杂念,默诵“翠虚金丹法”中最浅显的“御气诀”。

  过了片刻,气丹突然一跳,随着他的意念轻轻摇荡,转入“足阳明胃经”。许宣又是新鲜又是激动,精神大振,一时间将生死、饥寒全都抛在脑后,全心全意地御气运丹,所有意念全都集中那气丹之上。

  气随意转,丹与神游,那团气丹悠悠荡荡地走遍了全身经脉。起初虽然磕磕碰碰,不太顺畅,但到了后来,他掌握要诀,全神贯注,气丹游走得越来越快,上下圆转,随心如意。

  不知不觉,丹田之中仿佛有一盆炉火熊熊烘烤,周身暖洋洋轻飘飘,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许宣一直梦想着炼气成丹、修仙得道,今日终于初窥道丹之妙,喜不自胜,一遍又一遍地回圜周转,浑然忘了身外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一个女子痛楚的呻吟,许宣一凛,听出正是白衣女子的声音,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闪电接连划过,洞内雪亮,她盘蜷在地,黑发披散,皱着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捂着腰肋,神情极是痛苦。

  许宣吃了一惊,跳起身,叫道:“你没事吧?”方甫动身,突然又是一怔:“我怎么可以动了?”

  转念一想,必定是自己一遍遍地运转金丹真气,逐渐冲开了经脉,又是欢喜又是得意。当下不及多想,抢身到了白衣女子身旁,将她扶起。

  也不知是否因为闪电的蓝光所映照,她的脸容竟泛着淡淡的青色,虚汗淋漓,连呵出的气也成了绿色。

  许宣一阵焦急惊惶,心道:“她必是昨夜突围时受了内伤,强撑到现在。”想起往日“仁济堂”诸医所教,沉住气,手指轻轻地搭在她的脉门,静心探察。脉象细微无力,似是中了剧毒。

  许宣心中大凛,如果只是寻常伤势倒还罢了,当真中了剧毒,在这荒山野岭、瓢泼雨夜,哪里去找解药?

  突然想起她似乎有一个火折子,当下探手入她袖中,小心翼翼地摸索。指尖扫处,玉臂冰冷滑腻,他不敢多加碰触,双指夹住一个丝囊,轻轻地抽了出来。

  那丝囊柔软冰凉,与昨日小青装盛李秋晴与自己所用的丝袋完全一致,看似不过巴掌大,却可盛万千之物。他家中富可敌国,所见识的宝物不计其数,估计这丝袋就是舅舅所说的上古宝物“乾坤袋”了。

  想起李秋晴,心中又是一紧,也不知她此时究竟是生是死。转念又想,虎毒不食子,如果她真是魔门天后的女儿,那妖后想必不至于取她性命。摒除杂念,探手在丝袋中摸索,果然找到一个火折子。“啪”地一声,擦着火折子,洞中顿时明亮起来。

  许宣心中“咯噔”一响,险些惊呼失声。

  只见那白衣女子脸容淡青,眼圈桃红,左手软绵绵地捂在左肋,乌血正从指缝间一丝丝溢出。果然是中毒之象。

  他定一定神,伸手轻轻地拨开白衣女子的手掌。

  衣裳破裂,肌肤晶莹如玉,伤口不及一寸长,皮肉朝外肿胀翻卷,如同婴儿嘴唇般不断地鼓动,黑色的血丝源源渗出,隐约还可瞧见一缕缕淡青色的气雾从伤口挥发袅散。

  许宣是仁济堂的少主人,一年见过的病人没有千儿也有八百,其中中毒的少说也有上百号,但却从没见过伤口蒸腾出这等青烟绿雾的,心下又惊又奇。

  却不知她中的乃是魔门妖后的“九转寒冰箭”。这种冰箭以“阴极真炁”冻凝九种剧毒蛊虫的虫卵,一旦破肤而入,冰箭与血液相融,虫卵迅速孵化,直攻心脑,伤者纵然不死,也会变成行尸走肉。

  幸好白衣女子服了“元婴金丹”,有金丹真气护住心、脑、丹田,否则早已不测。她虽借助金丹真气,强行震死了所有的蛊虫,奈何连番激战,受了内伤,真元耗损极大,强撑了许久,无法逼出残存在体内的寒毒,昏迷不醒。

  情势紧急,不及多想,许宣伏下身,大口大口地吮吸毒血,吐在一旁。“哧!”毒血洒落在地,登时化为绿雾,袅袅升腾,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腥臭。

  许宣吸了十几口,只觉唇舌冰冷麻痹,头昏眼花,心下大凛,但身无良药仙丹,除此之外别无他策,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吮吸。不想吸了几十口之后,那麻痹晕厥的感觉反倒渐渐消散,精神重新一振。

  原来他从小嬴弱多病,又生在天下第一药商之家,十几年间也不知吃了多少奇草神药,血液中尽是各种药汁丹液,早已变得近乎百毒不侵,若非极之罕见的剧毒,绝难将他毒倒,也算得上因祸得福。就连这“九转寒冰箭”到了他的体内,也反被血液内的其他药毒渐渐消融克制。

  又吸了片刻,吐出的血液重转鲜红,肿胀的伤口也消退了许多,许宣大喜,继续吸吮。

  白衣女子突地一震,微微睁开眼睛,蓦地翻身坐起,“啪”地一声脆响,又给了他一记耳光,颤声喝道:“小色鬼,你作什么!”羞怒交集,奋力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却虚软无力。

  她重伤未愈,出手却是狠辣如故。许宣抚着肿烫的脸颊,又是委屈又是气怒,站起身,哈哈一笑道:“放心,别说我是个小色鬼,就算是吸血鬼,也不会喜欢你这等冷血僵尸。”

  她冷冷地盯着许宣,瞥见他嘴角的血丝,心中一震,蓦地明白他竟是为自己吸毒疗伤。柳眉舒展,眼波渐渐如春冰融化,闪过一丝歉疚感激的神色。在火光映照下,苍白的双颊泛起淡淡的嫣红,娇艳难言。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47

  第五章 冷暖(1)


  许宣心中怦然一跳,怒气未消,“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径直走到一旁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冷冰冰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吸毒血?不怕中毒么?”

  许宣大声道:“怕。不过更怕被人当作色鬼,一巴掌打成冤魂。”

  白衣女子一怔,又冷冷地道:“既然怕,干嘛还要冒死救我?”

  许宣“哼”了一声,道:“人命关天,哪还顾得了许多?”

  白衣女子眉尖一蹙,道:“人分好人坏人,难道你不分好坏,全都要救么?”顿了顿,又道:“中毒的如果不是我,是别的什么人,你也一样拼死相救?”

  许宣呆了一呆,心道:“是了,倘若中毒的不是她,我当真也愿意冒死吸毒么?”见她双目澄澈地盯着自己,脑中淆乱,脸颊一阵烧烫,大声道:“那是自然。你当天下人都象你一般冷漠无情么?”

  白衣女子大怒,待要发话,突然觉得一股阴邪冷气陡然上冲,周身如浸寒冰,想要运气压制,气血却岔乱冲涌,寒热交迸,脑中嗡然一震,顿时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九转寒冰箭”以剧毒阴寒之气凝结而成,蛊虫虽然已被震死,阴寒之毒却垒积体内。再加上这时暴雨倾盆,阴冷潮湿,她原非恒温体质,又逢重伤未愈,腹中空空,虚乏不振,方一动怒,邪气立即内外交攻,重转晕迷。

  许宣见她忽然软绵绵地卧倒在地,交叉着手臂,冷笑道:“又想赚我耳光?这回我可不上当了。”

  过了片刻,见她一动不动,似非做作,许宣连喊了几声,杳无应答,方感不妙。绕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摸她脉搏,旋又如释重负。知道她不过是体虚寒发,尚不致命。

  许宣走到洞口,探头四顾,想要寻些干柴枯枝生火,偏偏大雨瓢泼,草木潮湿,无从生起。只好脱下自己的长袖褙子,紧紧地裹在她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她身上依旧凉如寒冰,蜷缩颤抖,似乎越来越冷。许宣心中一动,自言自语道:“常言道‘两人抱着睡,胜盖十层被’,既无暖被,只有用体温烘暖了。”

  屈身坐下,正要将她抱在怀中,想起热辣肿痛的脸颊,怒气又升,哼了一声,缩回手,喃喃道:“许宣呀许宣,你的耳光吃得还不够?当完了小色鬼,还想当棉被,被她噼里啪啦地弹棉花么?”

  眼角瞥处,见她脸色雪白,蹙着眉尖,楚楚可怜,心中不由又是一阵剧跳,闪过一个念头:“只要能抱她一抱,吃上几记耳光又有什么打紧?”

  当下定了定神,大声道:“妖女,你听好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可是为了救你,才不得已如此的。你若是反对,趁早说上一声,否则……”话音未落,白衣女子突然一颤,“嘤咛”一声。

  许宣心里发虚,吓了一大跳,过了片刻,见她再无反应,方才松了口气,扬眉道:“哪,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你就当我是十层棉絮被,姑且盖一盖吧。醒来之后可别耍赖,弹我棉花。”摒住呼吸,将她轻轻抱起,斜靠在自己怀中。

  白衣女子身段高挑,许宣服了“元婴金丹”后,虽然体格大变,增高了不少,但仍比她矮了将近一尺,以小抱大,殊不顺手。他又是未历风情的少年,从未搂抱过女子,这般抱着她,姿势不免有些僵硬怪异。

  白衣女子正自冻得发抖,昏昏沉沉中,依稀感到一个结实而温暖的身体,便下意识地贴了上去,蜷身低头,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臂弯。

  她所穿的外衣是当下颇为流行的素丝白背子,直领对襟上绣着水红色的桃花,罗绢抹胸绣了一对蝴蝶,胸脯微微起伏,那蝴蝶便仿佛朝着桃花轻轻地飞舞。衣裳薄软,香汗淋漓,抹胸紧紧地贴在肌肤上,相隔咫尺,透过罗绢,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地瞧见些许春光。

  许宣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只瞥了一眼,脑中便“嗡”地一响,血脉贲张,面红耳赤。

  幽香扑鼻,佳人在怀。他一颗心嘭嘭狂跳,口干舌燥,想要移转目光,视线却如磁石附铁,再也分扯不开,许多从未有过的想法雨后春笋似的在心里滋生。突然想起昨日漆黑山洞中曾无意触到她的胸脯,更是心猿意马,欲念纷呈,不知不觉间竟伸出手,鬼使神差地往那两只起伏的蝴蝶探去。

  洞口忽然卷来一阵狂风,将她的发丝刮得缭乱飞舞,拂过许宣的脸颊。他陡然一震:“许宣啊许宣,你在作什么?她受伤昏迷,你却趁人之危,岂不是成了连张宗懿也不如的无耻好色之徒了么?”急忙缩回手,倍感羞惭。

  或许因为贴靠着他火热的身体,白衣女子的体温渐渐回暖,苍白的双颊也恢复了几分红晕,更添娇艳。

  许宣心中又是一荡,不敢多瞧,急忙吹灭了火折子,闭起眼睛,意守丹田,重新开始御转金丹真气。但她冰凉柔软的身体缠贴于身,体香缭绕鼻息,想要屏除杂念谈何容易?过了半晌,方才按捺住万千绮念,沉浸于御气转丹、游走经脉的境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气丹循环回转丹田,周身热暖,气力充沛。许宣徐徐睁开眼睛,神清气爽。

  洞外雷鸣电闪,风雨依旧,而那白衣女子在他臂间蜷缩轻颤,体温竟又变得寒冷如冰。

  许宣心下一沉,炼气化丹的愉悦之情顿时消了大半,暗想:“不知她中的究竟什么毒?反反复复,忒也厉害。可惜我不知道如何输导真气,否则就可以帮她送气化寒,不必坐在这儿干瞪眼了。”

  又想:“是了,孙大夫常说‘外寒好御,内冷难消’,她体内寒气多半是由寒毒引起。如果能找到些去寒清毒的草药,熬汤煎服,再来一锅热粥,她的病或许就能好上大半。但这荒山野岭,又上哪儿找药去?”心中忽然“咯噔”一震,脱口而出:“紫霞春!”

  昨日与程仲甫等人进山时,瞧见峨眉山的一些山崖斜壁上长满了赤艳奇草,红似烈火,绚如晚霞,正是蜀中特有的“紫霞春”。

  此草暖血活脉、理气和中,是专治寒毒的良药。仁济堂每年都要采集许多这种药草,加上其他独门配料,作成药酒出售,在江北一带极受欢迎。只要采回此药,喂白衣女子服下,她的寒症多半能有所好转。

  许宣精神大振,再不迟疑,当下将白衣女子轻轻地放在洞角,用衣服盖好,转身大步出洞。

  其时夜色正深,天黑地暗,狂风暴雨扑面刮打,他周身登时被浇得湿透,一股热气却从丹田轰然涌起。

  自从服了“元婴金丹”之后,他体内的先天胎气和元婴金丹交融并化,真元大转强盛,虽然还不知如何灵活运用金丹真气,但身轻体健,和两日前那孱弱瘦削、艰于行走的少年想比,已经判若两人。

  许宣深吸了一口空气,精神熠熠,转身四处眺望。

  这山洞藏在峭壁凹陷之处,其外又有巨石遮挡,草木笼蔽,颇为隐秘。从洞口朝西南方远眺,隐隐约约瞧见险峰入云,峭壁高兀,应当是“紫霞春”喜于生长之地。

  于是沿着山坡,小心翼翼地折转回绕,朝那片山崖走去。

  山风狂猛,大雨滂沱,四周黑暗迷朦,山势险陡难辨,脚下又极为湿滑,行走艰难。

  许宣胆子虽大,心里也不免如井中悬桶,七上八下。起初每走一步,必再三凝视,脚尖试探了好几回才敢踩下。走了一阵之后,视野渐渐清明起来,原本混沌模糊的世界变得清晰有致,胆气大壮,越走越快。

  如此奔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西南险崖之下。突然“啪挞”一声,脚下一空,整片土坡应声坍塌!

  许宣心中一沉,整个人陡然失衡,朝着右前方踉跄飞冲,脚踝一绊,撞上一块岩石,“哎呀”一声,翻身飞起,朝下急速滚落。

  天旋地转,黑影霍闪。刹那之间便撞到了几块巨石上,痛彻骨髓,一时间连叫声也发不出来。

  电光石火之间,忽然瞥见前方山石桀然横断,云雾茫茫,竟是一处万丈深渊,他心中大骇,下意识地伸手一抄,抓住崖边的松树。

  岂料雨势太大,山土塌方,松树根部早已大为松动,他下冲之势又快又猛,这般猛地一勾,“咯啦”一声脆响,松树竟连根断裂,和他一起冲下山崖。

  山壑幽深,云雾缭绕,泥土簌簌冲落。那株断折的松树撞在崖壁上,反弹抛起,又悠悠荡荡地消失在那蒙蒙漆黑之中。一时间什么也瞧不清,只觉自己正如同断线风筝,朝着那深不见底的山壑急速下坠。

  耳边风声呼呼,不断有鸟儿惊啼掠过,换作别的少年,多半早已被活活吓死,饶是他胆大包天,也骇得头皮如炸,肝胆尽寒,眼看着那乱石交错的崖底越来越近,一颗心几将从嗓子眼里蹦将而出。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47

  第五章 冷暖(2)



  天旋地转,只见左下方崖壁上有十几株粗壮的青松,层叠相连。

  如果能冲落在松盖上,或许能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但他这般直落而下,与松树最靠外的枝桠少说也有两三丈的距离,岂能够着?

  目光转处,又见崖壁上青藤交错垂舞,许宣来不及多想,左手一把抓住藤蔓,奈何下坠之势实在极快,根本抓握不住,掌心就像被尖刀划过,剧疼如割。他不顾一切地忍痛攥紧,双脚在崖壁上奋力一蹬,顿时连着藤蔓抛舞而出,朝左下方的那几株松树冲去。

  云雾飞扬,青松扑面。

  他忍不住闭上双眼,纵声大叫,“劈啪”连声,松针枝桠不断地抽打在脸上、身上,刺疼如裂,接着胸腹又重重地撞在一根横亘的粗大树枝上,五脏六腑颠得如同移了位,“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朝后凌空飞跌。

  电光石火间,他下意识地从腰带中抽出一柄一尺来长的青黑匕首,“吃”地一声,直没树干。

  被他下坠的巨大冲势所拽,左手手掌猛地被藤蔓勒紧,剧痛攻心,匕首则沿着树干势如破竹地朝下劈落,火光迸溅。

  这柄匕首是许正亭花了三百两银子,从高丽国参商买来的利器,以北海玄冰铁制成,通体青黑薄韧,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故取名“龙牙”。原本是许正亭的防身宝物,此次许宣离京入川,为保独子平安,特将这匕首交与他使用。不想头遭出鞘,便派了这等用场。

  “龙牙”劈卡在树干里,藤蔓又坚韧无比,两相作用,下坠的速度终于大为减缓。余势未衰,又接连撞断了十几根枝桠后,他才被下方松树的荫盖勉强托住,摇摆不定。

  许宣惊魂未消,睁开眼,上下左右都是纵横交错的松枝,狂风鼓荡,身下横木“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将断裂。

  四周险崖环绕,尖石兀立。左侧的岩壁高达百丈,乱石嶙峋,长满了青苔,看似滑不留手。即便自己能沿着这长达三丈的树干爬到崖壁上,也根本没法儿攀到顶峰。

  风雨交加,猿啼四起,山壑里黑漆漆一片,他悬坐半空,被寒风刮得瑟瑟发抖,又是惊骇又是懊恼,想要大声呼救,又怕招来魔门妖人。左思右想,惟有拼死一试了。

  于是他左臂抱住树干,将“龙牙”从树缝中夺拔而出,而后趴伏在横亘的树干上,小心翼翼地朝着岩壁爬去。

  掌心皮肉裂卷,热辣辣地锥心剧痛,被松树撞过的部位更是无一处不疼,再加上饥寒疲乏,被狂风一吹,几次险些翻身摔落。所幸他反应极快,急忙握刀插入树干,贴身紧伏。如此一寸挨着一寸,费了半柱香的工夫,才爬到崖壁边。

  就在这时,上方突然传来“呀呀”怪叫声,许宣抬头一看,浑身寒毛全都竖了起来。狼雕!那两只孽畜似是发现了他,四团鬼火似的眼睛扑眨闪烁,当空盘旋了片刻,一齐朝他俯冲而至。

  狼雕既然在此,说明安羽臣也必在附近!

  许宣大凛,一手抓住岩石,一手握刀刺入岩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正想挤入崖壁的石隙躲避,脚下一滑,顿时踏空。所幸右手紧握刀柄,坚韧的刀锋卡在石缝里,将他悬空吊在崖壁上,双脚乱蹬。

  狼雕尖啸声越来越近,他不敢抬头上望,左脚踩住石坎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往上一蹬,贴着岩石挤入了一个凹入的浅罅。

  第一只狼雕尖叫着呼啸冲过,翅膀的长翎扫在他的衣袖上,竟“哧”地划开一道缝隙。

  还不等躲闪,第二只狼雕又已迎面冲到,探爪朝他抓来。许宣侧身抵靠岩壁,拔出“龙牙”胡乱挥舞,狼雕被削去半截爪趾,吃痛尖啼,腾空飞去。

  他松了口大气,周身冷汗浸透,几欲虚脱。低头望去,下面黑漆漆地也不知有几百丈深,双脚竟有一半踩在石沿之外,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挥刀插在旁边的石壁上,稳住身形。

  不料“龙牙”方甫刺入,“嘭”地一声闷响,那块大石竟整块被劈裂开来,坍塌崩落。他身体失去依靠,猛地一沉,再度朝下急坠。

  许宣魂飞魄散,暗呼糟糕,下意识地想要翻身跃起。说也奇怪,意念方动,丹田中的金丹真气竟轰然倒卷,直冲脚底。“呼”的一声,手舞足蹈地窜起两丈来高,一把抓住了上方的岩石。

  他紧紧地抓住那块崖边的巨石,风雨飘摇,浑身泥泞,脑中一片空茫,一时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大风吹来,冷汗浃流,凉飕飕直入骨髓。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刚才千钧一发之际,自己无意间竟用了葛长庚所传的“御气诀”,气随意转,直冲涌泉,是以脚下生风,险死还生。

  许宣又是后怕,又是惊喜,从没有象此刻这般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已非吴下阿蒙,心中激动难以言表。

  当下定了定神,依样画葫芦,将真气导向脚底,猛地朝上方翻身跃起,一把抓住崖壁上的藤蔓,稳稳地站在了凸岩上。

  这一跃竟又窜起了两丈来高。

  他信心大增,就像一个穷困潦倒之人突然发掘到无边宝藏,跃跃欲试,恨不得尽情挥霍。凝神观察崖壁,寻找了十几处可以攀爬、落脚的地点,而后以意御气,抓着藤蔓几个起落,便往上冲起了二十来丈。

  大雨扑面,双耳生风,许宣时而抓着藤蔓踏壁飞掠,时而紧握匕首翻身上跃,越来越快,越来越高,体内真气圆转如意,渐渐纯熟。

  他虽然还不知道真正的御风飞掠之术,但天资聪颖,真气强沛,凭借着“翠虚金丹大法”中的御气诀,竟也自行揣摩到了些许窍门。眼看着悬崖倒掠,自己奔行如飞,胸膺中满是新奇、激动与狂喜。

  小时无法行走,最大的梦想便是如那些神仙般自由自在、御风而行,想不到竟真有如愿的这一天!如果不是想起白衣女子所言,道魔佛三教仍在漫山追缉自己二人,早已大声啸歌,一抒快意。

  抬头望去,山壁陡峭,桀然天半,影影绰绰地瞧见一蓬蓬草木在风雨中起伏摇摆,瞧那形状,当是“紫霞春”无疑。

  许宣此时已掌握了在山崖上攀行之道,脚下一点,灵猴似的在凸石、青藤间腾挪跳跃,朝上飞起二十来丈高,到了崖壁凹陷处站定。石壁缝隙中花草葱茏,其中大半果然都是“紫霞春”。

  许宣大喜,拔出那柄锋利无比的“龙牙”,寒光飞闪,只轻轻一划,整块大石便应声掉落,药草连根挖出。

  他一连掘了数十棵“紫霞春”,脱下自己的销金裹肚,将药草捆缠结实。转头望去,又瞥见崖壁上长了几株灌木,野果摇曳,红彤彤、湿漉漉的,甚是可爱,顿觉肚饿难耐。

  于是顺手摘下一个咬了一口,又甜又脆,甘汁四溢,一口气吃了七八个方才止住。想起白衣女子也未进食,又摘了十来个兜入袖中。

  正要继续朝上攀掠,上方忽然传来一阵阵呀呀的怪叫声,方才那两只狼雕竟领着一大群的鸟兽飞回来了!

  许宣又惊又怒,若让狼雕老祖等魔头抓住,自己死了倒是小事,被他们抢走囚困着魔帝元神的“乾坤元炁壶”,可就百死莫赎其罪了!

  左右环顾,发现右上方有一个洞隙,正好可容一人躲入。当下翻身跃起,贴着狭窄的岩壁朝里挤去。岂料外窄里宽,挤进身后,才发现里面竟是一个幽深的石洞。

  众狼雕呀呀怪叫,环绕着山壑上下穿梭,有几只似是发现了他藏身的山洞,想要扑翅冲入,却被洞口的两块巨石挡住,只好悻悻地飞走。

  眼见这些孽畜并未发现自己的踪迹,许宣悬吊的心此刻才算放了下来,但凝神聆听了半晌,那些狼雕始终在山壑上空呀呀盘旋,不肯离开,心下又渐渐焦急起来。如果被它们困在这里,不能及时将“紫霞春”带给那白娘子,她势必危矣。

  眼角瞥处,发现洞口这两块大石竟似是由整面岩壁被生生劈开,切面极为平整光滑。别说“龙牙”,就算是世间最为锋利的巨斧,也不可能将如此坚硬厚实的山壁,劈出这样一个洞隙。

  他心中一动,难道早有真气极为强猛的高手到过这里,劈裂了岩壁?倘若如此,洞内或许就有别的逃生之路了!

  回头四望,洞窟幽深,右后方的角落里果然有一条狭窄漆黑的甬道,不知通往何处。

  许宣精神大振,在洞口拣了一把松枝,撕下衣袖,捆扎在一起,而后用火石打着,举作火把,小心翼翼地走入那漆黑的甬洞之中。

  甬洞迤逦向上,崎岖不平,稍有不慎便要绊上一跤。

  许宣扶着石壁走了许久,仍不见尽头,偶有一阵阴风刮来,腥臭扑鼻,寒毛尽乍。他胆大再大,也不免有些发怵,但舍此之外,无路可寻,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朝上走。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48

  第五章 冷暖(3)


  洞内越来越潮湿,火炬明灭,时时有水珠从头顶滴落。到了拐弯处,突听“仆仆”之声大作,许宣吓了一跳,来不及闪避,一大群蝙蝠业已迎面撞来,其中几只被火焰卷着,尖叫着四处扑撞。

  他一边挥舞火把,驱逐蝙蝠,一边贴壁侧行。刚走了几步,脚下一绊,踉跄摔倒在地,抬头一看,“啊”地失声惊叫,急忙翻身避开。

  几尺开外,赫然盘坐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髅,衣衫破烂得只剩丝丝缕缕,颈骨上斜挂着一枚精巧碧绿的玉如意;右手紧握着一柄式样颇为古老的青铜剑,绿锈斑斑,在火光照耀下,闪着夺目的碧光。

  许宣顺着骷髅眼窝所对的方向望去,右侧的石壁上刻了十几行秀丽的大字,低声念道: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他向来喜欢声色犬马,通擅音律,才念了两句,便记起这首词乃徽宗朝周邦彦所作的《西河》,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心中暗觉奇怪,不知这骷髅是谁?瞧其残破的红裳碧裙,似乎是烟花女子,为何竟会握着一柄古剑,死在这峨嵋甬洞之中?临死之际,又为何要将这首词刻写壁上?

  许宣凝神端看那具骷髅,更觉讶异。骷髅所挂的玉如意圆润剔透,鲜绿如春水,别说风尘女子,就算是巨富显贵也未必能有。忍不住好奇,将那如意摘下把玩,只见底部刻了十几个蝇头小字:

  “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

  这句词颇为陌生,一时想不起谁人所作。

  他心想:“老天爷让我阴差阳错,遇此骷髅,或许别有深意。”当下收起玉如意,朝骷髅拱手作揖,道:“得罪了!他日许宣如果探听出姑娘身世,一定将这玉如意作为信物,让你家人来此移葬芳骨。”绕过骷髅,继续朝上走去。

  又走了两炷香的工夫,火炬光焰渐渐转小,甬洞越来越狭窄,却始终不见出口。许宣正觉焦急,忽然瞧见地上青苔成片,水洼蜿蜒;侧耳倾听,远处似乎有潺潺的水流之声。

  他心下大喜,既然有水流入这里,必有出口无疑。当下追循水声,快步疾行。

  往上走了两百多步,忽听上方传来一个声音:“格老子,老天不作美,下了一天一夜暴雨,子母香气味被冲得稀淡,也不知那小娘们儿带着兔崽子,藏到哪儿了,找起来真他奶奶的费力……峨眉山这么大,难不成咱们掘地三尺,把它翻个个儿么?”

  许宣一凛:“难道他说的是我们?”急忙吹灭火炬,凝神倾听。

  又有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那娘儿们被妖后的‘九转寒冰箭’打伤,又中了掌门师伯的‘飞英剑影’,必定跑不远。山里山外都有咱们的眼线,她能藏得了几时?倒不怕她逃脱,只是别让魔门和其他白眼狼抢了先。”

  许宣一惊,他曾听程仲甫说过,“飞英剑影”是青城山“飞英散人”廖若无的绝杀气剑。廖若无虽与程仲甫的师父许冠蝉并称“青城九剑仙”,剑术却更在后者之上,青城九大剑派中位列第四。

  这两人呼之为“掌门师伯”,想必都是青城“飞剑门”的弟子了。

  但青城各派为何不解救自己一行,反要狙击白衣女子、置她于死地?难道真如葛长庚所暗示,道门诸派毫不顾及同门之谊、苍生之幸,仅仅是为了利益之争,便不惜头破血流、伤及无辜,也要抢得魔帝这个“活宝典”么?

  第一个声音嘿嘿笑道:“二师兄说得不错。这次最可恶的就是峨眉山的秃驴,他奶奶的,爪哇国的妖魔都跑来了,这帮孙子倒好,非但不斩妖除魔,还关起山门哭丧,装聋作哑,摆明了让我们和妖魔拼个两败俱伤。”

  那“二师兄”冷笑道:“六师弟,你大错特错,咱们最要小心提防的,不是峨眉秃驴,也不是魔门妖类,而是龙虎宗的龟儿子。魔门妖贼要救林灵素,情有可原;峨眉秃驴不修我道门秘法,得了魔帝,也没什么大用。倒是这群龙虎山的龟儿子,一心独吞,生怕被我们抢了先,居然和峨眉贼秃勾搭串通,害得我们迟到一步。格老子,否则近水楼台先得月,别说那两个臭娘儿们,就算是葛老道,还不是早就到了我们手中?”

  那“六师弟”恨恨地啐了一口道:“这群杀千刀的龟儿子,就知道他妈的窝里斗!不过,二师兄,师父怎么笃定林灵素那龟儿子在白衣娘儿们身上?万一被穿绿衣服的小娘皮揣着跑了呢?咱们死守着这儿等白衣娘儿们,岂不成了竹蓝打水一场空?”

  “二师兄”道:“葛老头既然附体到那臭小子身上,‘乾坤元炁壶’一定也由他带着。再说,那白衣娘儿们比绿衣服丫头厉害些,俗话说‘美人嫌胖,保镖挑壮’,绝对错不了。”

  许宣心中一跳,又惊又喜:“难道小青姑娘和李姑娘也逃走了?”精神大振,继续聆听。过了半晌,终于清楚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青城山九大剑派虽与龙虎山、茅山、阁皂山并称天下道门四派,但彼此之间一直明争暗斗。

  这几十年来,茅山、阁皂两宗渐渐衰微,道门逐渐形成龙虎山天师道与青城九大派东西争霸的局面。

  龙虎宗原为东汉张陵的五斗米道演变而来。当年由四川鹤鸣山席卷天下,相隔虽已千年,在巴蜀等地仍积有余威。

  为了压制青城派,龙虎天师张守真与峨眉七十二寺修好,并遣派大弟子张远庭在成都建立道观,光收门徒,直接将势力插入蜀地。

  峨眉山的明空大师年事已高,那夜与葛长庚联袂镇伏魔帝之后,真元大损,很快圆寂。

  峨眉七十二寺一则迁怒葛长庚,二则觊觎林灵素所盗的诸派秘法,却又不敢忤逆明空遗愿,公然与葛长庚对敌,抢夺乾坤元炁壶。于是明心一面困住葛长庚,以棋为赌,一面故意走漏消息,将道魔各派引来火并。

  张远庭早早就从峨嵋各派那里得到线报,率领龙虎宗抢在第一时间赶到。与峨眉相隔不远的青城各派,反而是迟了一天才得闻风声。等到青城、茅山、阁皂各派赶来之时,龙虎宗早已抢得先机,占尽有利地形。

  昨夜,魔门群妖围攻葛长庚时,龙虎宗早早在主峰四周布下伏兵,只等魔门中人抢了魔帝之后,再来个螳螂捕蝉。

  而青城、茅山各派既然失却先机,索性搅乱大局,浑水摸鱼,趁着龙虎宗与魔门争相追杀葛长庚肉身之际,突然横刀杀入,混战一团。

  与此同时,葛长庚等人血遁突围,被魔门妖后偷袭,元神重创离体。为了掩护许宣等人逃离,葛长庚不惜以离窍元神死战妖后,最终拼得魂飞魄散,将妖后打成重伤。

  道门各派、魔门群妖发现中计之后,立即折返追击葛长庚一行。

  白衣女子带着许宣朝东突围,小青则领着李秋晴逃往西边。几番苦战,白衣女子连受重伤,终于护着许宣,躲过了魔门、道门的追截,逃入密洞。

  魔门、道门寻人心切,暂罢干戈,各自划分地界仔细搜寻。而白衣女子与许宣藏匿的山洞,恰恰便处于青城各派抢据的山头。

  许宣暗想:“原来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若是孤身逃走,只怕此刻她早已出了峨眉了!”惊诧、感激、羞惭、欢喜、怜惜……全都涌上了心头,怔怔地贴壁而立,百感交集。

  上方那两人的话语声越来越小,脚步渐远,终于消失不可闻。

  许宣定了定神,背负草药,小心翼翼地朝上贴壁行走,过不片刻,终于到了洞口。原来这甬洞的另一端竟隐藏在山泉石壁之间,周围岩石垒叠,灌木丛生,极为隐秘。

  他出了洞口,环顾四周,很快就找到了方位。风雨已渐渐转小,透过缭绕的云雾,能清晰地望见白衣女子藏身的山头。此时既知门各派潜伏四周,将他们视如仇敌,再不敢有丝毫大意,一面探察周围,一面小心疾奔。

  他方向感极强,兼之真气强沛,夜视清晰,又掌握了提气奔掠的要诀,回程远比来时快得多。不过一刻钟,便已回到白娘子藏身的山洞之外。心中之得意喜悦,难以描绘。

  距离山洞尚有十余丈,便望见洞口石壁倒映着淡淡的火光,忽明忽暗。

  许宣甚是机灵,心中一凛:自己出洞之前,明明早已捻灭了火折子,洞中又怎会有火光?”于是屏息蹑步,朝着洞口左边绕去。

  巨石斜立,与洞口交错重叠,露出一个细长的缝隙。许宣凑上前,往里探望,心中一沉,险些叫出声来,怒火轰然直冲头顶。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10-19 11:48

  第五章 冷暖(4)


  洞内一前一后站了两个黄袍道士,斜指长剑,剑尖抵在白衣女子的身上。

  她躺卧在地,动弹不得,显然已被封了经脉,冷冷地盯着两人,双颊飞红,又羞又怒。背子、百褶长裙已被划破了几道口子,抹胸也被斜斜切开,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剧烈起伏。

  靠前的一个道士高高瘦瘦,细眼长鼻,颔下一绺黑须,宛如山羊,左手举着火折子,照耀着白衣女子的脸容,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阴森森地笑道:“小娘子,你又何必做困兽之斗?只要乖乖地将‘乾坤元炁壶’交出来,道爷保证饶你一命。否则……”

  语调忽地拉长,手腕一抖,“哧”地一声,剑尖轻轻巧巧地将银丝罗带划断,顺势将长裙挑了起来。

  白衣女子冷冷道:“常听说龙虎道士如何厉害了得,原来只会欺侮弱女子。传将出去,倒要瞧瞧张天师怎么向天下人解释。”

  许宣怒火如焚,凝神探察,果然发现两道士衣角绣了“正一”二字,心想:“原来是龙虎山的牛鼻子。是了,他们必是躲过青城派的封锁,偷偷到这儿抢人来了。”

  另外一个道士麻脸短须,矮壮黝黑,形容更为猥琐,色迷迷地盯着白衣女子迸裂的抹胸,剑尖不断地在她胸脯上划来划去,淫笑道:“小娘子,这里荒山野岭,人影儿也见不着一个,怎么传出去?你要是不老实,道爷快活完了,把你抛尸山野,旁人见了也当是青城派的道士干的好事,关我们师君什么事?”

  许宣越听越怒,杀心大起,恨不能冲将进去,将二人剁得稀烂。但自己根本不会武功法术,这般跳进去,不但救不了她,还会将“乾坤元炁壶”白白送入龙虎道士手中。

  他脑中思绪飞转,突然有了主意。当下俯身抓了一把烂泥涂在自己脸上,怖声叫道:“道爷救命!”跌跌撞撞地往洞中冲去。

  两道士吃了一惊,喝道:“是谁?”人影闪烁,双剑飞舞,一左一右将许宣夹在中央。

  “吃!”剑尖气芒分别刺入他咽喉、胸膛半分,杀气彻骨,肝胆尽寒。

  白衣女子身子一颤,妙目冷冷凝视着他,神色古怪,也不知是恼怒、惊讶、担忧、还是喜悦。

  许宣心中嘭嘭直跳,满脸都是惊惶害怕的神色,闭着眼叫道:“道爷饶命!道爷饶命!小的叫许三,是来峨眉采药的……”

  四川境内奇山无数,药草繁多,每年都有大量的采药人涌入峨眉、青城等地。他浑身泥泞,满脸泥浆,原本华贵绮丽的锦衣罗裳破不蔽体,丝毫瞧不出来,又背负着一大捆药草,狼狈惊惶,倒颇象采药的药童。

  瘦道人低声喝道:“胡说八道!哪有下这般暴雨跑来采药的?七十二寺的和尚又岂会容你此时上山?”手腕微一用劲,剑气登时又刺入胸膛半分,血珠沁出。

  许宣脑筋转得极快,哭丧着脸道:“道爷有所不知,这峨眉山上的秃驴凶巴巴的,又是抠门又是奸刁,拔棵山上的药草比拔他们的毛还要难哩。要是被他们逮着了,不打断腿,也要揭层皮。小的没法子,才趁着这暴雨夜,偷偷溜上山来采药。”

  龙虎宗虽与峨眉山私下结盟,毕竟是利益所需,心底里对峨眉佛门仍是厌憎之极。这两道人听他诋毁峨眉和尚,登觉大爽,疑心消了六七分,将长剑稍稍后撤。

  他们虽然都已从峨眉众僧那儿得知,与白衣女子一道逃亡的,还有一个前来求医的少年,初见许宣,心下也有些起疑。

  但一来听说那少年瘦小孱弱,与眼前这健硕高挑的药童出入甚多;二来白衣女子一口咬定那少年早已独自逃离,他们也不相信少年会自投罗网,上门送死,因此未加多想。

  麻脸道士嘿嘿一笑,道:“秃驴本来就不长毛,当然一毛不拔啦。小子,你刚才大呼小叫什么?要道爷救你什么命?”

  许宣回头往洞外瞥了一眼,压低了嗓子,战战兢兢道:“道爷,出祸事了!山上有……有妖怪!那妖怪吃了两个人,还说要吃我哩!”

  瘦道士冷冷道:“胡说。峨眉山上哪来的妖怪!”

  许宣急道:“道爷,小的怎敢胡说?那妖怪端个大铜锅烧汤煮人肉,一边撕咬大腿,一边说什么‘在东海吃惯了臭鱼烂虾,好久没吃这么香甜幼嫩的人肉’,还说‘等找到那个小娘们儿,把她炖成合骨烂,吃个干净’……”

  两道士对望一眼,眼中闪过惊疑之色。

  许宣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鄙夷:“女人怕老,老鼠怕猫,你们这两个牛鼻子忒没出息,居然怕玄龟老妖。”

  眼角瞥望白衣女子,见她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嘴角似笑非笑,不知是嗔是喜,心中怦然一动,不知何以,竟觉得她这般神情格外妩媚。

  瘦道士急忙吹灭火折子,定了定神,收回长剑,低声道:“小子,那妖怪长得什么模样?”

  许宣挠着头道:“天色昏黑,瞧得不大清楚。好像……好像戴着大斗笠,穿着青色衣服,是个又矮又小的干瘪老头……”

  麻脸道士失声道:“果然是他!”脸色惨白,麻子似乎都一颗颗发起光来。

  许宣颤声道:“哎呀,道爷认得他?道爷和他是远亲,还是近戚?”

  麻脸道士骂道:“你奶奶的才是他亲戚!”被瘦道士猛一瞪眼,突然觉得自己嗓门太高,急忙又压低了声音,喝道:“小子,那妖怪现在哪里?你是怎么从他眼皮底下逃出来的?”

  许宣指着洞外西南方的山崖,道:“小人在悬崖边采草药时,他就坐在那悬崖上吃人肉呢。他本来想吃了我,但听说我是药童,就打了个饱嗝,转而问我有没有瞧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姑娘和一个又瘦又小的少年。又说只要我帮他找到这两人,他就送我上好的灵芝、人参,否则就一口吞了我。小人害怕,假意说帮他找人,赶紧溜之大吉……”

  两道士探头朝那悬崖张望,脸色越发惊惶难看。他们又怎想得出小小一个药童,素不相识,竟会无缘无故拿玄龟老祖来蒙骗自己?

  麻脸道士低声道:“师兄,玄龟老妖既然已到了这里,青城派多半已经凶多吉少。趁着魔门其他妖人还没赶到,咱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着……”

  瘦道士沉吟道:“不成。我们带着这娘儿们一道走,目标太大,很难逃脱。这个山洞颇为隐秘,他们一时难以发觉。不如你留在这里,看着她,我立即赶去给师君报信。只要师君赶来,就算是魔门十祖齐临,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麻脸道士听说要让自己留下,面色大变,却不敢反驳。

  许宣正中下怀,拽着瘦道士的衣襟,苦苦央道:“道爷,我对峨眉地形了如指掌,不如让小人带路,一同离开这里。万一有什么危险,道爷发慈悲,保我一条小命就是。”

  瘦道士心道:“这小子能从老妖手中逃脱,倒是个机灵人。眼下狂风暴雨,黑灯瞎火,到处都是魔门和青城派的人,有他带路,应该快捷得多。路上若当真遇到魔门妖人,正好拿他当替死鬼,助我脱身。”当下点头应允。

  瘦道士对着麻脸道士低声叮嘱了一番,带着许宣一齐出洞。

  白衣女子忽然冷冷地道:“小心死在半道,没人给你收尸。”许宣心中一跳,知道她在警醒自己,紧张之意反倒大减,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

  瘦道士以为是说给他听的,冷笑一声:“多谢姑娘挂念。”转头对那麻脸道士叮嘱道:“师弟,如果妖魔发现此处,记住一剑先结果了她,绝不能让她落到魔门手中。”

  麻脸道士瞥了白衣女子一眼,嘴角露出一丝阴冷淫猥的笑容,嘿嘿道:“师兄放心,我理会得。”

  出了山洞,凄风冷雨迎面扑打,乌云滚滚,弥漫在群峰半腰,四周越发昏黑混沌。

  瘦道士生怕被玄龟老祖发现,不敢御风飞掠,屏息凝神,随着许宣绕折回转,朝东南峡谷摸黑走去。

  许宣走了几步,眼看前方是一处泥泞斜坡,故意脚下一滑,“啊”地一声,朝下翻滚摔落。

  瘦道士吃了一惊,左右四顾,见无甚动静,心下少宽,纵身跃到他身前,低声喝道:“臭小子,快起来!”

  许宣苦着脸呻吟不已,抱着肚子满地打滚,说什么也爬不起来。他从小多病,装扮痛楚之态最为拿手。瘦道士不疑有他,只道他肚腹当真受了重伤,暗骂倒霉,无奈俯身查看。

  许宣一边龇牙咧嘴地呼痛呻吟,一边眯着眼睛凝神察探,右手早已紧紧攥着“龙牙”刀柄,一颗心紧张得几乎要蹦将出来。

  见他俯身弯腰,离自己不过咫尺,立即闪电似的拔出匕首,奋尽全力,猛地捅向他的心窝。

  “吃!”鲜血喷了许宣一脸,连视野也变得一片血红。

  瘦道人晃了一晃,惊怒骇惧地瞪着他,喉中“赫赫”有声,右手颤抖着想要拔剑,突然一颤,仆倒在他身上,再也动弹不得。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19 19:06

  第五章 冷暖(5)

  瘦道人晃了一晃,惊怒骇惧地瞪着许宣,喉中“赫赫”有声,右手颤抖着想要拔剑,突然一颤,仆倒在他身上,再也动弹不得。

  两人相距太近,许宣这一刀又拼尽了全身真气,瘦道士毫无防备,避之不及,当场毙命。

  许宣平生首次杀人,说不出的紧张害怕,一刀刺入,自己的心脏也仿佛瞬间停止跳动。见他狰狞地瞪视自己,陡然扑了过来,更是惊怖欲狂,险些大叫失声,急忙拔出“龙牙”,咬着牙又是一阵乱捅。

  雨水哗哗地打在两人的身上,瘦道士一动不动,鲜血汩汩流出,一道道地流过许宣的脖颈,温热而又冰凉。

  许宣惊魂甫定,猛地将他推开,踉跄起身,呆呆地看着尸体,又看了看手中那鲜血淋漓滴落的“龙牙”,惊骇、迷茫、恐惧、慌乱……潮水般涌上心头。原以为杀人不过是件极为简单之事,此时方知其中滋味。

  过了片刻,方才定下神来,想起白衣女子仍在洞中,急忙大步奔回。

  还未到洞口,便隐隐听见白衣女子冰冷的声音:“你若敢无礼,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又听那麻脸道士喘息道:“臭娘儿们,道爷横竖凶多吉少,倒不如先快活一把,作个风流鬼。你要再不识趣,老子索性来个先奸后杀……”

  许宣大怒,刚才杀人后的悔疚、恐惧登时荡然无存,握紧刀柄,急步奔入洞中,慌乱叫道:“道爷……道爷……不好啦,那位瘦道爷出事啦!”

  洞中昏暗,火折子跳跃着幽光,白衣女子蜷在洞角,素丝白背子早被道士的长剑挑破,落到了两丈开外,身上仅剩下那件罗绢抹胸和水红色的裙裳,雪白细嫩的肌肤闪着柔和的莹光。

  那麻脸道士正急不可待地脱去身上的道袍,听见许宣的叫声,顿时魂飞颇散,慌慌张张地披起衣服,提了长剑,奔将出来。

  眼见许宣浑身鲜血,他心下惊疑,“咻”地一声,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喝道:“瓜娃子,你说什么?我师兄呢?”

  许宣指着洞外,颤声道:“山坡坍塌,那位道爷摔到深沟里,流了好多血,昏迷不醒。小人力气小,搬他不动。道爷快去救他一救。”

  麻脸道士听说只是摔倒,登时松了一口大气,还剑入鞘,骂道:“操他奶奶的鬼天气。他摔在哪儿了?快带我过去。”

  许宣心道:“别急,爷爷这就带你和他团圆。”奔到洞口,随手一指,道:“喏,就在那儿。”右手长袖低垂,紧攥刀柄。

  麻脸道士探头一看,黑漆漆灰蒙蒙一片,哪有半个人影?刚要开口叱骂,忽觉背心一凉,一股森冷杀意闪电冲来!心下大骇,急忙飞步疾旋,朝右避让。

  “噗哧!”龙牙刀寒光怒闪,麻脸道士后背衣裳破裂,鲜血喷涌,拉了一个一尺来长的口子。

  他惊怒痛吼,反手就是一掌。黑光吞吐,气劲猛烈。

  许宣一刀刺他不死,心中大慌,眼见他凶神恶煞地转身反击,左拳下意识地胡乱挥击,正好击中他的掌心。

  “嘭!”气浪迸爆,许宣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直涌,身不由己地朝后飞跌,滑出数丈之外,耳中依稀听见麻脸道士一声惨叫,再无声息。

  许宣踉跄爬起身,“哇”地喷出一口淤血,定睛望去,却见麻脸道士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地,满脸惊怖,已然毙命。右臂软绵绵地耷拉在胸,骨骼尽碎,整个手掌都已扭曲变形,鲜血缓缓地从破裂的皮肤中渗了出来,死状极为惨烈。

  许宣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拳,又惊又喜,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体内的金丹真气极为强沛,只是他尚不知如何调度使用,只有在情势极为危急之时,真气才会随着意念,自然而然地冲涌到身体的某一部分,爆发出畅快淋漓的惊人力量。

  这一拳如是,先前在悬崖上突然翻腾逃生亦是如此。

  那麻脸道士不过是龙虎宗的三流弟子,背后又吃了他一刀,真气大竭,哪能再受得住这般凶猛狂暴的一拳?

  许宣正自惊喜得意,忽听白衣女子冷冷道:“你傻站着作什么?还不快将我经脉解开?”

  许宣转身正想上前,瞥见她那半露的酥胸,心中顿时一跳,笑道:“我可不会通脉解穴。”

  白衣女子眉尖一蹙,道:“你一拳便能将这畜生打死,还解不开我的经脉么?快些过来!”眉眼含嗔,冰冷的声音听来竟有些娇媚。

  许宣心中怦然,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口中笑道:“就算我解得开,也没这个胆哪。你不是说了么?我这小色鬼的手若是敢碰触到你身体,你就立即剁了我的手指。”

  白衣女子冷冷道:“你这胆大妄为、狡狯无赖的小色鬼,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么?”

  许宣听她动辄称自己“小色鬼”,心中又不觉来气,暗想:“我冒死救了你,非但没有半点温柔感谢,反倒冷淡如冰,颐指气使,实在太也可恶。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两相扯平。既然你认定我是小色鬼,那我便不负你望,作一回小色鬼便是。”

  打定主意,扬眉道:“只要你答应我解开你的经脉之后,绝不伤我毫厘,我便勉为其难,姑且一试。”

  白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若是敢胡来,我就算是经脉俱断,也要取你首级。”

  许宣吐了吐舌头,笑道:“不是剁手指么?怎么一转眼就升级为砍头了?”施施然朝里走去。

  火光跳跃,她软软地斜躺在角落,一动不动,衣裳凌乱,胸脯起伏,雪白的双脚露在裙外,纤纤小巧,不盈一握。双眸冷冷地凝视着他,双颊晕红,姿势与神态形成极大的反差,反而显出一种奇特的娇媚风情。

  许宣心中剧跳,喉中仿佛堵了什么,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感受到他目光的炽热,白衣女子双靥酡红更甚,眼波却仿佛春冰摇荡,冷冷道:“看什么?快闭上眼,给我解开‘赝窗’、‘不容’、‘天枢’、‘气冲’、‘足三里’、‘陷谷’……”

  想起先前那一记耳光,许宣突起捉狭之意,故意闭上眼睛,双手朝她胸口胡乱摸索。

  白衣女子“啊”地一声,又羞又恼,道:“你……你干什么?快住手!”

  许宣闭眼笑道:“你不是让我闭上眼睛,为你解穴么?既然瞧不见,当然只好摸索了。娘子是要我睁开眼睛么?”

  白衣女子知他耍无赖,虽然恼恨,却无计可施,脸颊烧烫,咬牙道:“你……你睁开眼睛吧。”

  许宣笑嘻嘻道:“既然娘子有令,许宣就只有照办了。”睁开双眼,心中怦怦乱跳,却故意作出泰然自若的样子,放肆地打量她周身。

  白衣女子冷冷地盯着他,胸脯剧烈起伏,忍着气道:“许公子,请你将我经脉解开。”又将那一连串的穴道名称说了一遍。

  许宣心想:“反正已经得罪了她,将她解开穴道后必定要大吃苦头,倒不如趁着眼下好好地治她一治,也不枉了我今晚吃的几个耳光。”

  于是叹了口气,道:“娘子,我从没学过武,修过道,不知什么是经脉穴道,怎么帮你解开?不如这样,你说一个位置,我好歹在那儿试上一试,若能解开,那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白衣女子没奈何,只好点头示意。许宣道:“赝窗穴?是在这里么?”随手往她腰上一指。

  白衣女子脸上一阵晕红,摇了摇头,蹙眉道:“在……在我右胸上方。”

  “右胸?”许宣心中一荡,暗自好笑,手指隔着抹胸轻轻一点,一本正经地问,“是这儿么?”

  白衣女子失声道:“不是这儿!”被他指尖扫过胸口,酥麻如电,涌起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连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许宣又在她胸口下方点了一点,道:“那么一定是这儿了?”

  他从小看的修道之书也不知有多少,对于经络位置早已烂熟于胸,此时故作不知,乱点一通,见她双颊如醉,娇嗔满面,心中大感快意,先前的种种气恼全都烟消云散。

  心道:“俗话说‘十渔九漏,见好就收’。真把她惹得怒了,说不定一剑杀了我也未可知。再说她对我有救命之恩,这般逗她未免有点儿恩将仇报。”当下往“赝窗穴”一摁,道:“这儿?”

  白衣女子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解穴远比封脉简单,只须以强沛真气将封闭的经脉冲开即可。许宣虽然毫无经验,仗着充足真气,也颇有几分信心,微微一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解开你的穴道后,你可不许反悔,出手伤人。”按照她所教导,以意御气,将真气毕集于指端,反复鼓捣。

  白衣女子睫毛轻颤,胸脯起伏,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脸颊酡红,忽然变作雪白,既而又缓缓地洇染为娇艳的桃红。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20 12:35

  第五章 冷暖(6)

  许宣摒住呼吸,消除杂念,凝神御气。过了片刻,她肩头微微一震,“赝窗穴”已然解开。

  许宣大喜,依法炮制,将剩余几个穴道一一解开。刚解开最后一处“陷谷穴”,白衣女子立即翻身跃起,纤手挥舞,猛地朝他脸颊拍来。

  许宣早有防备,见她身动,急忙翻身滚开,口中叫道:“你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左脸还是吃了热辣辣的一记耳光,朝后飞跌,摔落在那麻脸道士身旁。

  白衣女子冷冷道:“第一,我是女儿之身,不是大丈夫;第二,我答应不伤你毫厘,可没答应不杀你。”翩翩飞转,散落在地的衣裳离地回旋,瞬间便一一归位,穿戴整齐。右袖挥舞,掌中赫然多了一柄长剑,剑光飞闪,朝他扑面疾刺而来。

  许宣惊怒交集,叫道:“妖女,我好心救你,你却要谋杀亲夫……”“吃”地一声,剑光擦面而过,脸颊一凉,既而烧灼刺痛。眼角瞥处,血光飞舞,麻脸道士的脑袋悠然抛飞,“骨碌碌”地滚出洞外。

  白衣女子眸如寒冰,清叱声中,剑光如银川飞瀑,瞬间将那道士的尸体剁得血肉模糊。

  许宣惊魂甫定,明白她无意杀己,不过拿那道士来戮尸泄愤。刚松口气,白衣女子身形一闪,剑尖又“咻”地指向他的眉心,冷冷道:“你逃到哪儿去了?快将‘乾坤元炁壶’吐出来给我。”

  许宣奇道:“谁说我要逃跑了?”旋即明白,她必是醒来之后瞧不见自己,便以为自己弃她不顾,带着“乾坤元炁壶”逃之夭夭。

  当下哈哈一笑,道:“我是个胆大妄为的小色鬼,就算是逃跑,又怎舍得丢下你这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呢?”

  白衣女子双眉一蹙,叱道:“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剑芒微吐,顶在他的额上,却刺不下去。

  冷冷地凝视着他,又道:“你背着那些草木作什么,负荆请罪么?”说到最后四字,自己也觉有些好笑,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洞内昏暗,许宣瞧不清她的神情,但听她口风,知道态度已然软化,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笑嘻嘻道:“我是小色鬼药童嘛,听说这洞里有一美人受了寒毒,岂能不借机献献殷勤?这‘紫霞春’暖血活脉,驱寒辟毒,是居家、远行必备之良品,娘子想不想试上一试?”

  白衣女子微微一怔,方知他竟是顶着狂风雷雨、冒着被人擒杀的危险,为自己采药去了,手中长剑不由垂了下来。一阵大风从洞外刮来,突觉彻骨冰寒,周身酸软,“啊”地一声,坐倒在地。

  她寒毒尚存,伤势未愈,全凭着与敌人死战的信念才强撑至今,此刻恶敌已除,心中一宽,勉力强聚的真气登时崩散,再也支持不住。

  许宣吃了一惊,知她寒毒发作,忙爬起身,卸下药草,挑了十几株研磨为碎末,捧在掌心,道:“这里不便生火熬药,就这么将就着吃吧,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后什么毛病都没啦。”

  他左手打亮火折子,右手捧着药末送到她唇边。相隔咫尺,火光将她照得通明,容光清丽,不可逼视。呼吸如堵,不由起了一丝自惭形秽之意,手指触到她唇边,又缩了回去。

  白衣女子那双寒潭似的眸子怔怔地凝视着他,春冰似的渐渐融化,道:“你我素昧平生,为何要舍命救我?”声音低婉轻柔,与原来迥然不同。

  许宣心中突突直跳,咳嗽一声,道:“咱们既在同一条船上,当然要同舟共济,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白衣女子蹙起眉尖,反反复复念了几遍,似是觉得有些歧义,两颊晕红泛起,却并未发怒。

  许宣脸上莫名地烧烫起来,道:“你也不必多想了,好歹昨夜你也救了我一命,咱们两相抵消,互不亏欠。”

  “是么?”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如冰消雪霁。从他手中接过药末,仰头吞尽,闭上眼睛,斜斜地靠在石壁上,吁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药草入腹,一股暖洋洋的热力徐徐升起,四下扩张,说不出的舒服。她全赖元婴金丹,才能勉力镇住寒毒,吃了这药草,阴寒大消,绷紧的心弦渐渐松弛,倍觉疲倦困乏。

  许宣定了定神,想起瘦道士的尸体仍在洞外,万一被青城派的道士发现,只怕麻烦多多。于是悄然起身,冒着风雨,将那瘦道士的尸体拖回洞里。又奋力搬来两块大石,堵住洞口。

  搬动道士尸体时,心念一动,突然想出了一个大胆的脱身计划,当下小心翼翼地将那两个道士的道袍剥了下来,尸体则一齐藏入山洞岩石间的罅隙,用泥石遮盖。

  一切妥当之后,他松了口大气,精疲力竭,饥肠辘辘,靠着石壁坐下,掏出野果,转头道:“娘子,你吃果子么……”

  却见她斜倚石壁,低首垂眉,早已睡得熟了。双眉弯弯,睫毛密长,发丝拂过脸容,随风轻轻飘动。在跳跃的火光里,她雪白的脸容如此清丽而单纯,再也瞧不见一丝冷漠。

  许宣怔怔地凝视着她,心中怦然,泛起淡淡的温柔之意。

  轰雷滚滚,雨声哗哗。洞内火光跳跃,两人的影子忽短忽长,在壁上靠得甚近,一阵冷风吹入,光影摇曳,两人仿佛忽然贴靠在了一起。

  许宣吹灭了火折子,坐在黑暗之中,鼻息之间尽是她的清幽体香。长夜漫漫,他默默地吃着果子,想着这两天里发生的种种事情,想着舅舅,想着葛长庚,想着自己终由形如残疾变得这般光景,心潮澎湃,悲欣交集,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醒来时,风雨已止,阳光斜斜地照入洞中,树影在洞壁上轻轻地摇舞。身边空荡无人,只有一丝淡淡的幽香,缭绕鼻息。

  许宣吃了一惊,翻身跳起,叫道:“白娘子!”奔出洞口,四下眺望。

  阳光灿烂,大风呼啸鼓舞,远处云海茫茫,将原本苍翠连绵的群山隔断如万千岛屿,近处则是起伏摇摆的林涛碧浪,亮光万点,晃得他眼都花了,一时间哪瞧得见半个人影?

  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清柔冰冷的声音:“大呼小叫地作什么?想让人逮着么?”

  许宣大喜,扭头望去,却见她俏立于碧树红花之间,白衣飘飘,清丽如仙,正回眸凝视着自己,春葱似的指尖夹着吃了一半的紫红野果,抵在唇边,樱唇饱满欲破,比那果子还要诱人。

  许宣心中怦然,压低声音道:“白……娘子,你的伤全好了么?”

  白衣女子见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双唇,脸上微微一红,别过头传音道:“比昨日好多了,谢谢你的草药。”顿了顿,又淡淡道:“我叫白素贞,不是‘妖女’,也不是什么‘仙子’,你记住啦。”

  许宣见她愿将芳名相告,显然已对自己再无敌意,心花怒放,笑道:“好姐姐,这么好听的名字当然记住啦。我也不是什么‘小色鬼‘……”

  白素贞眉尖一蹙,冷冷道:“谁是你的好姐姐?”忽然轻飘飘地跃起,与他错肩而过,穿入洞中。

  许宣心中突突乱跳,忍不住笑道:“既然不是好姐姐,那我就叫你好妹妹……”见她脸色一沉,急忙缩口,吐了吐舌头,笑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免得这好不容易放晴的天,又突然变回暴雨闪电。”

  白素贞拿他没辙,只当没有听见,瞧见角落那堆道袍,蹙眉道:“你将这些脏东西留下来作什么?是想……是想也来个‘金蝉脱壳’?”

  许宣拍手笑道:“姐姐果然聪明!”

  当下用枯枝在沙土地上画了一个地图,将昨夜从青城派道士听说的情况说了一遍。他自小就搜集天下各大洞天福地的地图,峨眉等名山大历如烙脑海,此刻画来,竟是丝毫不差。

  许宣一边比画地图,一边扼要地说其计划,道:“现在山上山下尽是道魔各派,咱们乔化成龙虎道士,专走青城派占据之地。道门同枝,就算被那些青城派撞见,至多被他们驱逐下山,求之不得;若是不巧遇见天师道的牛鼻子,哼哼,龙虎山子弟众多,他们一时也分不出咱们是真是假,等有人察觉,咱们早就混下山啦……”

  白素贞凝神聆听,眉尖渐渐舒展开来,心中微感惊讶,想不到这浮脱少年竟如此胆大心细。

  正自思量,林灵素的声音忽然从许宣的肚子里传了出来,哈哈笑道:“小妖精,这小子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便也罢了,你修炼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如此头脑简单?凭你们这点儿伎俩,也能瞒天过海,逃得出道、佛、魔三教的天罗地网?”

  他虽被困在乾坤元炁壶内,笑声却仍震得许宣耳中嗡嗡作响。两人又惊又恼,想不到葛长庚以血封印,还是不能将这妖孽完全镇住,如果让附近的人听见,可真插翅也难飞了!

  念头未已,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啸,南边云海茫茫,剑光闪动,几道细小的人影正沿着那道狭长险峻的岭脊,朝这里驭风飞来。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21 13:08

  第六章 正邪(1)

  那几人来势极快,转眼间就冲上了南边的山岭,剑光点点刺目。

  许宣大凛,忙将那瘦道人的道袍抛给白素贞,自己则穿上麻脸道士的衣裳,抓了些泥土胡乱抹在脸上。

  白素贞提剑挑起那件又脏又臭、黑血斑斑的道袍,正蹙眉犹豫着是否穿上,只听“嘭”地一声,一人全身火焰狂舞,彗星似的从天而落,嘶声惨叫,遍地打滚,瞬间便烧成了焦骨。

  接着“咻咻”之声大作,剑气纵横,七道人影高掠低伏,直冲到洞外的树林里。五个道士脚踏罡步,手握双剑,绕着中央的一老一少急速飞奔,穿梭交错,却不敢轻举妄动。

  那几个道士青衣白袜,后心绣了太极图,应当是青城山两仪剑派。

  两仪派掌门杜吹花与铁剑门的掌门许冠蝉交情极好,程仲甫身为许冠蝉的师弟,曾在许府设宴接待过杜吹花,许宣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时撞见这些道士,倒莫名地有些亲切。

  他们所包围的一老一少看来极为奇怪,老者高大魁伟,披麻戴孝,双手横握哭丧棒,骑在他脖子上的女童约莫九岁,却穿着红衣红鞋,笑嘻嘻地摇着拨浪鼓。仔细一看,才发觉那老头的双眼全瞎了,耳廓随着拨浪鼓声微微转动。

  一个老道士剑尖斜指,沉声道:“离火老祖,这里是蜀山地界,岂容你放肆!我们奉师尊之命巡山,敢动我们一根毫毛,青城九大剑派必将你碎尸万段!”手指却在不住地微微颤抖。

  老头冷冷地一言不发,那女童摇着拨浪鼓,格格直笑:“哎呀,好怕人。可惜人都已经杀了,救也救不活啦。横竖都是死,不如将你们全都火化了,好歹多几个人陪葬。”

  麻衣老头耳廓随着拨浪鼓声一动,旋风似的挥棍横扫,“呼!”右侧的一个道士来不及闪避,便又浑身着火,惨叫着趔趄倒地。

  余下四个道士大骇,纷纷朝后退却。

  许宣早听说离火老祖杀人如麻,所到之处必化焦土,心中仆仆直跳,暗想:“听舅舅说离火老祖爷孙同行,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原来是因为他瞎眼的缘故。这几个道士好歹也是青城剑客,见了妖魔,居然吓成如此,实在忒也差劲。”

  正寻思着如何躲逃,女童的双眼却已朝山洞远远地瞟了过来,笑道:“啊哟,难怪你们要跑到这儿来,原来已经设好了埋伏。老祖在此,全都出来吧。”话音未落,麻衣老头哭丧棒轰然怒扫,一团炎风火浪朝他们破空卷来。

  白素贞提着许宣俯身疾冲,只听身后“嘭”地一声巨响,火焰熊熊高窜。再慢上毫厘,他们就将被烧成焦炭。

  那几个道士瞧见白素贞,脸色大变,其中一个指着她叫道:“冤有头债有主,离火老祖,你要找的人就是她!”

  那女童脸色一变,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白素贞,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小丫头,听说就是你差点放出了林灵素?乖乖地把乾坤元炁壶交出来,老祖收你做弟子,否则老祖就助你尸解成仙,和葛老道团圆。”魔门中人皆称林灵素为“帝尊”,惟有她老气横秋,直呼其名,听来颇为怪异。

  白素贞冷冷道:“乾坤元炁壶早被你们妖后抢走啦,我如何交得出来?”女童格格笑道:“是么?那就让老祖搜上一搜。”

  麻衣老头大步上前,探手就朝她胸口抓来。白素贞又羞又怒,长剑银光如电,疾刺他面门。

  老头避也不避,剑芒未至,额前“呼”地鼓起一团红光,竟将她震得虎口酥痹,连退出三丈来远。还不等她站定,那只蒲扇大的手已闪电似的扣住她脉门,将她平空高高举起。

  许宣大凛,脱口叫道:“住手!我知道乾坤元炁壶在哪里!”

  女童眼珠滴溜溜地一转,似已察觉白素贞身上并无葫芦,转头笑道:“久闻张天师风流,果不其然。上行下效,连你这小道士都这么怜香惜玉,妙极妙极。”顿了顿,柔声道:“小道士,你若交得出来,我就把这位娘子送给你做道姑。如果胆敢骗我,那就别怪老祖拿你当炭烧。”

  许宣思绪如飞,一面想着如何救下白素贞,一面胡诌道:“贫道是龙虎山贾仁,昨晚我和师兄奉师叔之命,到此地搜寻林灵素的下落,正好撞见这位娘子和一个病恹恹的小子在洞里争吵。这位娘子说峨嵋山被三教所围,苍蝇也飞不出,再不尽快将林灵素炼化,后患无穷。那小子却说左右都是一死,不如将林灵素放出来,让他和三教各派拼个鱼死网破。

  “师兄听了大喜,冲入洞中抓那小子。那小子见势不妙,竟将‘乾坤元炁壶’吞入肚里。这位娘子受了伤,不是我师兄的对手,刚将他们二人擒住,却突然听见那小子的肚子里传来哈哈大笑,我师兄还没来得及防备,便被他挣断绳索,一掌打飞出十几丈外……”

  女童的神色又是一变,笑道:“小道士,你是说林灵素附体到了病小子的身上?”

  许宣道:“姑娘聪明绝顶,一猜就着。那小子本来病恹恹的,转瞬间却精神抖擞,像是换了一个人,左手一晃,便掐住了贫道的脖子,问我山上山下有多少龙虎、青城的道友。贫道抵受不住,只好一一对他说了。他听了大笑不止,说他最忌惮的无非葛长庚与明空大师二人,这两人已死,就算是全天下的和尚道士都来了,他也不怕……”

  旁边那几个道士闻言脸色煞白,面面相觑。林灵素凶名昭著,当年就曾屡屡大破道佛魔三教的合围,如果真让他附体脱困,那可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要想再擒住他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女童原有些将信将疑,但听他将龙虎、青城各派在峨嵋山的势力分布说得大致不差,不由又信了几分,道:“他还说什么了?去了哪里?”

  眼见麻衣老头将白素贞慢慢地放了下来,许宣松了口气,又信口说道:“林灵素问我有没有瞧见一个瞎老头带着一个女娃儿,他说这两人是他的大敌,他此次出来,第一个想要除掉的就是他们。他还交了一封信给我,说我要想活命,就设法将此信交给这对儿爷孙。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巧事,才隔了四五个时辰,贫道竟果真……果真遇见了老祖。”

  他察言观色,猜想离火老祖与林灵素必有仇隙,故意胡编了这么一段,女童脸色果然更为古怪,眉梢一挑,森然道:“信呢?拿过来给我瞧瞧。”

  许宣心中怦怦剧跳,伸手从怀中取出临行前父亲写给葛长庚的信笺,慢步上前,作势递给那麻衣老头。等他丢开白素贞,伸手来取时,突然“啊呀”一声,假意趔趄绊倒,顺势从腰间拔出“龙牙”,朝他肚腹奋力刺去。

  “嘭!”刀尖如刺钢板,许宣虎口迸裂,半边身子瞬间酥麻,几在同时,一股狂猛无比的炎风火浪当头排击。

  他喉中一甜,猛地撞飞起六七丈高,衣裳、头发全都呼啦啦地着起火来,心下大凛:“我命休矣!”

  念头刚起,“呼”地一声,身上突然鼓起万千道金光,腹内的玛瑙葫芦如漩涡怒转,瞬间将火焰全都吸入丹田。

  白素贞丝带飞卷,正想将他拽到自己身边,他已陀螺似的连转了十几圈,轰隆撞落在地,震得地面裂缝四舞。

  仅此短短瞬间,他的头发、衣服便已烧焦了大半,身体却毫发无伤。惊魂未定,又听林灵素的哈哈大笑声从他腹内传了出来:“老虔婆,想不到二十年不见,你越变越小,小得连步也走不了,只能骑在自己孙子的脖子上啦!嘿嘿,凭你这点能耐,也想找寡人报仇?”

  众道士闻声脸色大变,许宣吃了一惊,敢情这女童才是离火老祖!

  “原来是你!”那女童更是小脸涨红,双眼直欲喷出火来,仿照他的语气,森然大笑道:“姓林的,想不到二十年不见,你胆子越来越小,小得变成了缩头乌龟,连露脸见人的胆子也没啦!嘿嘿,你以为躲在这小道士的皮囊里,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么?”

  麻衣老头挥棒怒扫,四周火焰狂飙,窜起三丈来高。

  众道士慌不迭地远远避开,白素贞抓起许宣,冲天飞掠,却被火浪兜头拍卷,迫得翻身退回,衣角顿时着起火来。反倒是许宣身上的火焰方一鼓起,又立即被吸入丹田,消荡得一干二净。

  红日当空,火势越来越猛,白素贞接连几次冲突不出,俏脸映得晕红如霞,鼻尖上已沁出细细的汗珠。

  每一次气浪交击,许宣体内的乾坤元炁壶便转得快上几分,过不多时,气海内已如涡旋怒转。起初他还以为是元婴金丹使然,后来才明白这些火焰竟是被魔帝借势吸入壶中,心中陡然大凛。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21 13:09

  第六章 正邪(2)

  每一次气浪交击,许宣体内的乾坤元炁壶便转得快上几分,过不多时,气海内已如涡旋怒转。起初他还以为是元婴金丹使然,后来才明白这些火焰竟是被魔帝借势吸入壶中,心中陡然大凛。

  葛长庚封印葫芦时,经脉重创,效力本来就大打折扣,给林灵素留了一丝逃脱之机;此时被离火老祖的气浪这般接连冲撞,葫芦封口更不免要大转松动。这么下去,就算他与白素贞能侥幸活命,就算乾坤元炁壶不会落入离火老祖的手中,也难保不让魔帝借力逃出。

  离火老祖似是也看穿了这点,格格笑道:“姓林的,原来你冲不脱葛老道的封印,想骗姥姥用离火帮你撞开。很好,等我杀了这小道士,自然会剖腹取出葫芦,炼烧上七天七夜,助你尸解成仙!”突然腾空冲起,鬼魅似的直扑许宣头顶,朝他颈上抓来。

  许宣呼吸一窒,白素贞剑光如银河飞泻,抢身挡护。她真气本就远不及离火老祖,加之有伤在身,更加难以抵敌,不过数招便已险象环生。若不是离火老祖有所顾虑,不敢贸然使用三昧离火,早已被烧为炭糜了。

  那几个道士互使眼色,趁机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冲天飞逃。

  离火老祖冷笑道:“赶着去给阎王爷报信么?”一边疾风骤雨似的朝白素贞猛攻,一边捏诀弹指,几道赤红的气箭凌空怒射,顿时将三个道士烧如火人,惨叫着跌落山崖。

  余下那老道士吓得魂飞魄散,挥剑扫挡,奋力将气箭震散开来,不等聚气逃掠,又被两道紫火气箭撞中后心,火焰炸舞,当场毙命。

  许宣昨夜初窥修真门径,杀了两个道士,有些得意忘形,此时目睹妖魔凶威,才知道自己这点修为实在不足道哉。一个离火老祖尚且招架不住,又如何能从漫山道魔高手的眼皮底下逃将出去?心中寒意大凛。

  林灵素在他脑中嗡嗡笑道:“小子,现在相信了么?你我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没寡人相助,你别说逃出峨嵋山,就是走出百步也断无可能。要想活命,就乖乖地放老子出去。”

  话音未落,“叮”地一声,白素贞长剑被离火老祖弹断为两截,右肩又被一掌拍中,鼓起熊熊火焰。

  许宣又惊又怒,正欲上前拼死相斗,却被她挥舞丝带,拽飞而回。

  白素贞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冷冷道:“保住葫芦要紧。我来挡住她,你快走。”真气耗竭太多,胸脯起伏,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林灵素嘿然传音道:“好一对如胶似漆的痴情怨偶!小子,你不怕死,也不怕心上人死无葬身之地么?”

  许宣脸上一烫,所幸白素贞没有听见,心道:“这妖孽尚未脱身,便已引得三教大乱,一旦放他出来,天下更不知要遭受何等浩劫!”

  想起父亲平日的谆谆教诲,想起葛长庚以死相托,热血冲顶,高声道:“朝闻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么生死!老虔婆,葫芦在我这里,有本事只管来取!”

  他既知无处可逃,索性一心求死,紧握“龙牙”,聚气丹田,只等离火老祖上前,便用葛长庚所传的“玉石俱焚大法”与她同归于尽。

  离火老祖格格笑道:“你既要找死,姥姥成全你。”

  她疑心极重,眼见许宣昂然受死,反倒怀疑林灵素假装受困神壶,实则早已附体其身,想杀自己个措手不及。当下摇动拨浪鼓,道:“乖孙子,还不快将这小道士的脑袋割下来?”

  麻衣老头抡舞哭丧棒,大步上前,紫火光轮呜呜怒转,涟漪似的荡漾开来,迫得许宣呼吸如窒,衣衫鼓舞,连眼睛也无法睁开。

  突听林灵素叹了口气,传音道:“罢了罢了。你们不自救,寡人也不能见死不救。小丫头,你使出全力,刺他‘紫宫’;小子你刺他‘命门’。”

  两人一怔,紫宫穴在胸前,命门穴在后背,如何能同时刺到?但情势紧急,不容多想,他的话中又仿佛带着无以违抗的魔力,白素贞断剑如电光飞舞,竟果真劈入离火光轮,直指麻衣老头的胸口。

  几在同时,许宣大喝着拔刀刺出,老头旋身急转,“哧”地一声,后背恰好撞上“龙牙”尖刃。

  “龙牙”锋利无匹,他这一刀又毕尽全力,登时直没入柄,鲜血飞溅。老头猛地弓身收缩,痛极咆哮,反手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火光冲舞,将他连人带刀撞飞出六七丈外。

  白素贞一击得手,更不给那老头半点喘息之机,“咻咻”连响,剑光接连刺中他七处大穴。

  麻衣老头嘶声怪吼,双膝一软,跪坐在地,周身迅速被鲜血洇染。

  这几下迅疾如闪电,连离火老祖也不及相救,她眯着双眼,森然笑道:“好一个‘阳奉阴违,水火交济’!可惜这几个两仪派的牛鼻子全死光啦,否则看见师门剑法被妖孽使得这般顺手,只怕羞也羞死了。”

  林灵素对道魔各派的秘技了如指掌,又对离火老祖知根知底,一眼就瞧出光轮破绽所在。他所传的这一招正是两仪派的独门绝学,原本是双剑同使,阴阳交济,换作两人配合,竟也天衣无缝,将麻衣老头杀得大败。

  许宣爬起身,正自惊喜,突听白素贞叫道:“小心!”眼前红光闪动,已被离火老祖一掌击中胸口,“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翻身滚到山崖边上。

  离火老祖摇着拨浪鼓,施施然地走到他身边,笑道:“姓林的,你还有什么奇招妙式,全都教他使出来吧。”

  许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灼痛如烧,眼睁睁地看着白素贞挺剑冲来,被离火老祖反手一掌打飞;又看着那妖女将小手按在他的肚子上,作势欲插,心中惊怒骇惧,却避无可避。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你这等货色,一招便够了!”“乾坤元炁壶”呼呼旋转,突然将离火老祖的手掌朝许宣腹中吸去!

  许宣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全都绞在了一起,冷汗遍体,那种诡异而恐怖的疼痛无法描摹,直如梦魇。

  他的肚皮漩涡似的鼓动,离火老祖指掌紧贴其上,如磁石附铁,无论怎么奋力挣扎也无法甩脱,小脸惨白,颤声道:“盗丹大法!”

  许宣只觉玛瑙葫芦嗡嗡摇震,一股股强沛真气正如汹汹大河,透过离火老祖的掌心与自己的肚皮,源源不断地涌入壶里。想起舅舅所说,魔门中有一种传自上古蚩尤的妖法,能强行吸敛别人的真元,化为己有,心中不由大凛。

  离火老祖惊怒更在许宣之上。她只道胜券在握,却没想这妖孽被困壶中,居然还能使出这魔门第一妖术。眼看着真元滔滔外泄,恐惧已达极点,猛一咬牙,夺过许宣的“龙牙刀”,竟将自己的右手齐腕切断!

  许宣脸上一热,被鲜血喷得星星点点,离火老祖嘶声惨叫,握着断腕,翻身冲天跃起,阳光刺眼,依稀瞧见她穿掠云海,朝东飞去,很快就不见踪影。

  白云飞舞,聚散离合。

  许宣躺在崖边,周身火辣辣地烧疼,听着狂风呼掠,林涛阵阵,迷迷糊糊地如堕梦里。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远处有人尖声长啸,夹杂着“叮叮当当”兵刃交加之声,心中一紧,猛地清醒过来。

  他踉跄起身,发觉腹中绞痛已然消失,只有胸口仍有点隐隐作疼。转头四顾,云雾缭绕,太阳已近峰顶,白素贞依旧蜷卧在十几丈外的草丛中,急忙奔过去将她扶起,低声道:“白姐姐!白姐姐!”

  白素贞脸颊苍白,昏迷不醒,周身更冷如寒冰。许宣略通医理,把脉探察,心下大凛。

  她气息脉象都极为微弱,显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脏腑、经脉都有不小的损毁,若不是服了元婴金丹,只怕早已毙命了。

  正焦急担忧,肚子里又传出林灵素的笑声:“小子,你的白姐姐中了李少微的‘九转寒冰箭’,又先后被‘飞英剑影’、‘离火气刀’重创,寒热交攻,经脉尽断,活不了多久啦。嘿嘿,除非你打开葫芦,向老子叩头求请,老子一高兴,或许还能救她一条小命。”

  许宣又是忧怒又是宽慰,宽慰的是这妖孽仍困在壶中,并未走脱;忧怒的是白素贞命悬一线,自己却偏偏束手无策。握着她冰凉柔软的手掌,想到她或许真要死了,心中一酸,泪水竟莫名地夺眶涌出。

  泪珠接连滴在白素贞的脸上,滑落草丛。她眉尖微微一蹙,蚊吟似的低声道:“你哭什么?”

  “白姐姐,你醒了!”许宣大喜,急忙抹干眼泪,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以为你……”看到她双眸澄澈地凝视着自己,耳根一阵烧烫,剩下半句话便噎在喉中说不出来。

  林灵素在他腹中哈哈笑道:“小丫头现在不死,也活不长久。你年纪轻轻,就要做个鳏夫,啧啧,可怜,可怜。”

  白素贞冷冷道:“我就算要死,也死在你后面。”想要支肘起身,一阵天旋地转,又跌落在许宣怀里,胸脯急剧起伏。
作者: fi62773490    时间: 2013-10-21 22:23

  第六章 正邪(3)

  许宣脸上如烧,咳嗽一声,笑道:“姐姐放心,我许家仁济堂虽不敢自称天下第一,好药总还是有的。只要我们能出得了峨嵋,就绝对死不了。”

  俯身将白素贞背起,四下眺望,道:“白姐姐,离火老祖断腕逃走,说不定很快就有妖魔闻风赶来,咱们的计划需得变上一变,尽早下山。”

  山势陡峭,脚下即是万丈深渊,两侧雄岭巍峨,云横雾绕。他只朝下看了一眼,背脊便飕飕发凉。

  白素贞想要起身,却没一丝气力,只好软绵绵地伏在他背上,双颊微烫,低声道:“下边是‘鬼见愁’峡,直达龙门洞。如果昨夜你听到的消息是真的,山上追兵遍伏,只有这片峡谷恰好是道魔各派分界之地。倘若咱们能出得峡谷,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许宣初次上山,虽有地图在胸,对于山中的具体地形毕竟不熟,有她这久居峨嵋的向导指点,信心大增。当下沿着西边的斜坡小心翼翼地朝下走去。

  峨嵋山群峰险峻,到处都是茫茫云海、悬崖峭壁。越往下走,云雾越浓,五步开外全是白茫茫一片。草坡湿滑,时有嶙峋尖石,稍不留神,就将失足坠落,死无葬身之所。

  许宣昨夜初悟御风之术,喜悦得意,再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摸黑飞掠毫无所惧;而此时背着白素贞,生怕撞见道魔中人,贴着这险峻的山壁行走,反倒有点儿惴惴紧张。

  猿声不断,鸟鸣啾啾。

  白素贞贴在他背上,时睡时醒,气息细长微弱。一阵大风刮来,云雾开合,眼角瞥处,突然瞧见前下方的云雾中浮动着一圈彩虹似的七色光环,中间夹着道模糊的身影。

  许宣心中陡然一紧,呼吸停顿。再凝神细看,险些又笑出声来,那道人影上驮着另一个人影,赫然正是“自己”与“白素贞”。想必这就是传说中极为著名的峨嵋“佛光”了。

  想起父亲曾说过,能见峨嵋佛光者,如受佛佑,他精神顿时一振。当下任凭林灵素在腹中喋喋不休地威逼利诱,只不理会,一手托着白素贞,一手扶着峭壁,全神贯注地朝下攀行,每走一步,脚下不断有石块簌簌迸落。

  到了后来,云雾转薄,他对山形地势渐渐熟悉,速度便越来越快,将近傍晚时已到了峡谷中央。

  两侧峭壁连云,青天一线,一圈圈七彩的阳光在苍翠的松针间缤纷闪耀。凉风吹来,尘心尽涤,浑身疲惫也仿佛荡然而空。

  下方山壁上有个石洞,狭长幽深,许宣正想将白素贞放在洞口歇息,寻些野果充饥,突听尖叫连声,几只猴子从上方树梢上扑冲而下,一把抓起他的冠巾,吱吱尖笑着往洞中窜去。

  白素贞一怔,不禁莞尔。

  许宣笑道:“漫山强盗,连猢狲也敢拦路打劫。”正想去追,后方“咻咻”连声,几道细长的银光映在对面山壁上,急速移动。

  他急忙转身藏到岩石后侧,只见三个青衣道士脚踏长剑,正风驰电掣地朝此处飞来,瞧其装束打扮,应当是青城飞剑门。道门各派中,此门的修真最善于驭剑而行,故有此称。

  当先一个矮胖道士踏剑盘旋,掌中托着一只飞虫,左右扫望,沉声道:“一定就在这儿附近。大家仔细找找。”另外两人齐声应诺,一左一右,贴着两侧山崖驭剑俯冲,来势极快。

  许宣一凛,瞧那胖子手中的飞虫嗡嗡振翅,必是传说的“青蚨”无疑。廖若无既能以“飞英剑影”重创白素贞,自然也能趁机在她衣裳上布洒“青蚨子母香”。昨夜暴雨,青蚨虫难以跟踪香气,这些道士想必费了不少周折才重新追来。

  林灵素幸灾乐祸地传音笑道:“小子,这三个牛鼻子都有‘地灵’级的修为,你不要寡人相助,寡人倒要瞧瞧你如何以寡敌众,以弱胜强。”

  道门各派的修炼级别各不相同,但大体上都可分为“仙、真、灵、修”四层境界。其中每层境界又分为三级,各自冠以“天、地、人”为别。比如“仙”中可分“天仙”、“地仙”、“人仙”。传说只有修成“天仙”境界后,才有可能打通泥丸宫,元婴脱窍,成为逍遥来去的散仙。

  当今大宋,道门中公认已达“散仙”之境的只有葛长庚、司马浮云、王文卿、张天师区区四人。程仲甫号称“太玄真人”,其实也不过刚达“地真”。这三个道士能修成“地灵”之境,已经算得上年轻一辈中的高手了。

  许宣心中怦怦大跳,正想背着白素贞藏入石洞,转念又想:“与其束手待毙,倒不如拼死一搏。”当下将她轻轻放在岩石后的草木里,轻声道:“白姐姐,借你衣裳一用。”

  白素贞眉尖一蹙,旋即明白其意。但她从未被男子除过衣裳,见他双手轻轻地解开自己的对襟直领,脸上仍不免一阵烧烫。

  许宣脱下她的素丝白背子,朝上方轻轻摇晃,树枝沙沙,顿时又有几只猴子疾冲而下,抢作一团。

  较大的一只白猿劈手夺过,披在身上,得意地翻了几个筋斗,冲入山洞。另外三只不甘,纷纷尖叫着追去。

  许宣低声道:“白姐姐,你待在这里别出声,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将她小心藏好,自己则握着那柄断剑跃了出来,喝道:“龙虎山贾仁在此,来者何人,报上名号。”

  那三名道士凝空踏剑,形成“品”字阵,矮胖道士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巡山小妖,原来是天师门下。此地距离龙虎山十万八千里,这位小道友服丹散步,走得可真够远的。”

  许宣心想:“这几人从山上来,说不定已经瞧见那些尸体了,姑且吓他一吓。”高声道:“大家为何来此,心知肚明,道兄又何必挖苦?我奉师命捉拿妖孽,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离火老祖抢了乾坤元炁壶,躲到这峡谷里,我虽斗她不过,却也不能有辱师命,放虎归山……”

  那三个道士听见“离火老祖”四字,脸色果然一变,四下扫望。

  许宣剑指下方的石洞,道:“离火老祖虽杀了两仪派的七个道友,却也被我们师兄弟打成重伤,一路逃到这洞里,藏匿不出。我师兄已经回去报信,不过多久,张师叔就将率众来此擒他。三位道兄如果愿意帮我看守洞口,抓到那妖孽后,天师门必有重谢。”

  正如他所料,这三个道士巡山时见过两仪门人的焦骨与那麻衣老头的尸体,都已猜到必与离火老祖有关,此时见许宣浑身血迹,握着断剑守在这荒僻的半山,青蚨虫又嗡嗡地朝石洞振翅,顿时信了六七成。

  矮胖道士朝那两人使了个眼色,翻身握剑,跃落到洞口,笑嘻嘻地道:“小道友,你受伤不轻哪。天下道门同气连枝,我们焉能坐视不顾?夜长梦多,万一魔门妖孽在你师叔之前赶到,那可就糟糕啦。不如你来带路,我们一起进洞,携手齐心,降妖除魔。”

  道门各派都在追拿林灵素,谁能抢得“乾坤元炁壶”,就可立下不世奇功。这三人眼见肥肉就在眼前,贪念大炽,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许宣身上,竟没察觉到不远处草丛中的白素贞。

  许宣正中下怀,却装得又惊又怒,冷冷道:“三位道兄是想趁火打劫,来个先下手为强了?”

  矮胖道士微笑道:“此言差矣。峨嵋山处处洞天,四通八达。我们只是担心妖孽从洞里秘道逃走,到时张天师来了,小道友你没法交差,岂不尴尬?”长剑只轻轻一抖,许宣的断剑便被震飞脱手。

  另外两个道士也跟着冲落岩壁,笑道:“刘师兄说得不错。这么大一份儿独食,小道友你可吞不下。你说的若是真的,等得了‘乾坤元炁壶’,我们禀报师门,功劳自当算你一份。大不了到时你转投我飞剑门下便是。”长剑斜指许宣,将他一步步地迫到洞口。

  许宣慢慢退入洞中,咬牙道:“师恩如山,岂能更移?就算你们拿得到‘乾坤元炁壶’,也逃不脱天师的五指山。”左手捂着右肋,紧皱眉头,假装受伤颇重,强忍剧痛,实则已紧握住“龙牙”刀柄。

  矮胖道士笑嘻嘻地尾随而入,突听吱吱尖叫声大作,十几只猴子飞也似的腾跃冲出,利爪飞舞,朝众人脸上抓挠。

  许宣早有所备,立即翻身滚倒。那三个道士反应倒也迅疾,剑光纵横如电,顿时将那些猴子斩得血肉模糊。

  混乱中只听“啊”地一声惨叫,站在洞口的那瘦小道士忽然朝后拔地飞起,脖子被白素贞那道丝带死死缠住,奋力挣扎。

  两道士吃了一惊,转身奔出,许宣更不迟疑,翻身急滚,猛地一刀劈入那矮胖道士的脚踝。矮胖道士大叫一声,摔倒在地,不等他爬起,许宣又是一刀朝他心口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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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23 13:18

  第六章 正邪(4)

  矮胖道士大叫一声,摔倒在地,不等他爬起,许宣又是一刀朝他心口剁去。

  他昨夜杀了两人后,胆气大壮,动作迅疾利索了许多,对这阴狠歹毒的道士更没半点留情。这两刀虽然无招无式,却胜在真气充沛,简单直接。

  矮胖道士仓促间不及闪避,只得挥剑格挡。“当”地一声,龙牙刀将青钢剑劈为两段,直贯入胸。矮胖道士惨叫着反手一掌打在许宣胸口,顿时将他连人带刀撞飞出几尺开外。

  另外那名道士又惊又怒,喝道:“臭小子找死!”指诀捏舞,长剑在洞里亮起一道刺目的电光,朝许宣咽喉破空飞去。

  许宣下意识地朝右一侧,“咻!”剑锋擦着脖子直没入壁,还不等起身,银光一闪,长剑竟又自行倒拔回旋,朝他当头劈下。正自大凛,只听林灵素在腹中喝道:“星飞天外!”

  许宣一怔,这招乃是“铁剑门”剑法的起手式,从小到大也不知见程仲甫舞过多少次。不及多想,紧握“龙牙”向上斜撩,“叮”地一声,长剑顿时被磕得崩口飞旋乱舞。

  “臭小子,原来你是铁剑门下!”那道士反手夺回长剑,朝他疾冲而至。

  又听林灵素传音喝道:“伸出左掌,气旋丹田。”

  许宣只觉气海内涡轮狂转,刚一探出左手,便觉真气如洪流滚滚,破掌喷涌而出,竟将那道士猛地凌空吸来。

  “噗!”光芒大作,道士右肩紧紧贴在他的掌心,筛糠似的簌簌发抖,嘶声惨叫,体内的真气螺旋似的冲入他的手臂,朝丹田内卷去。玛瑙葫芦随之急速飞转。

  盗丹大法!

  许宣心中一震,立即明白林灵素贼心未死,还想借外力震开乾坤元炁壶。待要收回手掌,五指却磁石附铁似的吸在那道士的肩头,只好咬牙挥刀,猛地将他右臂连肩斩断。

  鲜血狂喷,道士惨叫着滚落在地,簌簌发抖,眼看是活不成了。

  许宣刚松了口气,却见洞外剑光闪耀,那瘦小道士被白素贞的丝带悬吊在松树上,脸色涨红,双脚乱蹬,长剑随着他的手指凌空乱舞,“吃”地一声,将丝带劈断开来。

  许宣暗呼不妙,急忙不顾一切地冲出石洞。

  那道士刚踉跄爬起,便被他一刀刺入后心,猛地弓起身,张大了嘴,喉中赫赫作响,满脸尽是惊怒恐惧。

  白素贞倚壁而坐,双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脸颊潮红,微带惊讶之色,似是没想到他片刻之间竟能连杀三名飞剑门修真。

  他心里兀自噗噗剧跳,也不知是惊是惧是喜是悲,又听林灵素笑道:“小子,你狡计多端,心狠手辣,很有寡人年轻时的风范。很好,很好。”

  许宣一凛,拔出刀后退了两步。那道士身子一晃,仆倒在地,手中长剑却突然冲天飞起,犹如长虹贯日。

  白素贞失声道:“糟了!”

  林灵素哈哈笑道:“小子你可真不经夸。既是杀人,就当果决狠辣,哪能留个尾巴?现在牛鼻子飞剑传信,不消一会儿,全峨嵋的牛鼻子全都要涌到这儿来啦。你杀了两个龙虎山的牛鼻子、三个飞剑门的贼道士,伤口全与匕首吻合,其中一个还被寡人吸了大半真气,赖也赖不掉了。再不将寡人放出,磕头求请,你和你的心上人就要被千刀万剐,形神俱灭。”

  说话间,那道剑光直破青天,突然寸寸炸射开来,在夕阳下亮起一团刺目无比的光芒。

  许宣知他所言非虚,懊悔不迭,此处距离峡底少说也有千来丈,他背着白素贞,岂能在道门中人赶来前逃离?

  岩壁树梢上的群猴东窜西跃,吱吱尖叫,有几只胆大的扑落到洞口,试探似的碰触那些猴子尸体。

  许宣眼角瞥处,并未发现那只抢了衣裳的白猿,心中一动,背起白素贞,转身直奔入洞。

  那两个道士倒在血泊中,均已毙命。洞深不过七丈,他四处仔细寻找,却始终没有瞧见那只白猿。

  林灵素笑道:“不用看了,这里青山绿水,悬壁半空,确是个风水极好的墓穴所在,你们合葬于……”忽然“咦”了一声,道:“小子,你摸摸左边的石壁,有没有一块六角形的凸起?”

  许宣在洞壁上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抓到一块六角凸石。洞中幽暗,石壁又凹凸不平,若不仔细摩挲,绝对察觉不出。

  林灵素道:“你且将那凸石朝左旋转看看。”许宣刚一使力,只听“吱嘎”轻响,整面石壁竟徐徐朝里转去。

  两人齐声低呼。

  许宣虽已猜到洞内必有秘道,故而那白猿才消失无踪,但亲眼所见,仍不免又惊又喜,道:“你怎么知道秘洞在这里……”话刚出口,立即明白林灵素必然到过此处。

  果然,只听林灵素哈哈大笑:“当年今日此洞中,猴腚桃花相映红。桃花不知何处去,猴腚依旧笑春风。一别几十年,故地重游,老子竟差点没认将出来!”笑声喜悦快慰,又夹杂着几丝愤懑与悲苦。

  石壁缓缓旋转,眼看又要闭上,许宣不及多想,背着白素贞一个箭步冲入其中。甬道幽深,两壁上都悬有长明灯,明暗摇曳,照得前方阴森如鬼域。

  林灵素嘿然道:“小子,你不是说寡人邪魔,出则天下大乱么?寡人今日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邪魔。”

  顿了顿,又道:“你沿着这秘道走到尽头,有一丁字路口,朝右拐,到下一个岔口时,再依样旋转右壁上的六角凸石。”

  身后石壁紧紧闭拢,四周一片死寂。许宣背着白素贞走在秘道中,只听见自己的脚步,与二人长短不一的呼吸。

  甬洞由青石板铺成,又有灯盏、机关,自然是人力修建而成。峨嵋漫山都是佛寺,林灵素当年又曾从这里逃出,难道此处竟是释教镇伏妖魔的秘狱?他所说的“邪魔”又是何方神圣?

  他越想越是警惕,右手紧握刀柄,冷浸浸的全是汗水。

  到了第二个岔口时,右壁上果真又有一个六角凸石。刚旋开石壁暗门,腥风鼓舞,一阵恶臭扑鼻而来,熏得两人烦恶欲呕,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再一细看,心中更是大凛。

  灯光昏黄,洞内到处都是白骨,少说也有三四十具。那只抢了衣裳的白猿正坐在骷髅上,抓食腐肉,瞧见两人进来,吓得吱吱大叫,东蹿西跃,一个筋斗攀到远处的石壁上。

  林灵素冷笑一声,道:“洞角也有一个六角石,打开后便是出口。”

  许宣惊疑不定,捂着鼻子打开暗门,又是一条长长的秘道。薰香弥漫,馥郁如醉,刚闻了片刻,便觉晕晕沉沉,莫名地涌起欢愉甜蜜之感。

  两壁嵌着一片片磨得极为光洁的巨大铜镜,转眼瞥去,只见白素贞春藤绕树似的伏在自己背上,眼波水汪汪地凝视着自己,脸颊绯红,说不出的娇媚,他脑中嗡地一响,心跳加速,唇干舌燥。

  白素贞脸上也是一阵莫名的烧烫,转过头,蹙眉道:“这是什么淫亵之物?”

  林灵素嘿然笑道:“丫头你久居深山,未入凡尘,自然没闻过这‘欢喜销魂香’了。此香传自吐蕃密教,修‘欢喜佛’时点上一支,销魂得紧哪。”

  许宣一凛,急忙摒住呼吸。他虽然没听说过什么“销魂香”,却知“欢喜佛”为何物。不知山洞里究竟藏着什么邪魔?竟然敢在佛祖脚下点此淫香,亵渎这至为清净的释教圣地。

  两人屏息凝神,走到秘道尽头,打开暗门,“啊”地齐声惊呼。

  只见黄幔低垂,烛影摇红,两旁各有一长排的雕花木榻。榻上衾被凌乱,或伏或躺,卧着几十个赤身裸体的女子,个个脸红如海棠,眼睫紧闭,都在昏昏沉睡。

  许宣从未见过赤身女子,更别说一次撞着这许多,耳根如烧,几次想要闭眼不看,却受那淫香驱使,忍不住从眼缝里偷偷瞥望。

  身侧一个女子听见声响,迷迷糊糊地翻过身,伸手朝他拉来,腻声道:“官人别走,快过来……”他吓了一跳,急忙挣脱退开。

  林灵素在腹中哈哈笑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小子,春宵一刻值千金,既到了这里,何不相逢一醉是前缘。”

  许宣微微一怔,他虽不喜读书策论,却通擅音律,尤其喜欢苏轼的诗词,想不到这妖孽居然与自己同好,一句话中竟引了四句东坡的诗,忍不住一笑,应道:“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林灵素“咦”了一声,对他立即回以东坡之词似乎也微感讶异,嘿然道:“‘晓云’是谁?是你背的这位娘子么?”

  白素贞脸上一红,也不知是羞是恼,冷冷道:“许公子,别和这魔头废话。你只问他,他所说的邪魔在哪里?出口又在何处?”

  话音未落,前方墙壁“吱嘎”一声轻响,徐徐旋转开来。

  许宣一凛,急忙转身藏到垂幔后,屏息敛气。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25 13:18

  第三十九章 正邪

  红光摇曳,两个沙弥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左边那个子稍高的沙弥眯起眼,左右打量,笑道:“阿弥陀佛,这么多女人,脱了衣服全都一个样儿,也不知大师兄说的是哪个?”

  小个沙弥叹道:“蠢材!刘员外最喜欢烙字儿,既是刘府的姬妾,肩膀上定然有烙印。”提起灯笼,沿着木榻一个个照了过来。

  许宣一震,难道这些女子竟是峨嵋山的和尚掳藏在此以供淫乐?他从小崇慕道佛,虽然听家中清客说过一些淫僧玷人妻女的故事,却只当是猎奇夸大之语,今日亲历亲闻,惊怒交迸,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高个沙弥随手在一个女子身上捏了一把,笑嘻嘻地道:“刘府的姬妾个个貌美,这么快就放走忒也可惜。刘员外求子心切,索性让大师兄编个理由,就说要想让观音送子,需让她在东厢斋戒诵经,多留些时日。等弄大了肚子,再送回刘府,岂不是皆大欢喜?”

  小个沙弥“哼”了声,道:“自从明空大师圆寂后,连日来山上妖魔横行,刘员外听说,早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多留?咱们白莲寺的善款刘府捐得最多,住持自然也不好忤他的意。你当是那些村姑民女,可以随便掳来,玩腻了便丢在洞里么?”

  高个沙弥笑道:“那些是药渣,熬过就丢,自然没什么可惜。这小妞却好比福建的岩茶,需得反复泡上几泡方能尽兴。依我看,住持多半是怕那几个吐蕃的喇嘛瞧中刘府的女人,弄得不好收拾,所以才顺水推舟,送他们下山。”

  两人一边提灯寻找,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许宣在垂幔后听得来龙去脉,越发怒火如烧。

  原来这些贼秃为了修炼“欢喜佛”之流的妖术,与吐蕃淫僧勾结,将香客中稍有姿色的女子全都掳入这密室,用迷香淫辱。刚才所见的累累白骨,就是被他们杀死丢弃的女尸。又想起水帘洞中所见的那具女子骷髅,以此推算,多半也是这些贼秃所为。

  白莲寺虽非峨嵋山的大寺院,好歹也是蜀中香火极旺的名寺,想不到却是个无恶不作的淫窟!

  林灵素传音冷笑道:“小子,你现在知道谁是真正的邪魔了?这些贼秃打着佛祖的幌子,口口声声普渡众生,暗地里骗人钱财,淫人妻女,也不知做了多少罪孽!从老子离开此地到今日,足足六十年,如果西天真有佛祖,为何不降下雷霆,将这些秃驴全都劈死?”

  许宣天性好打不平,有些桀骜偏激,虽知林灵素对道佛各派恨之入骨,此话未免以偏概全,有挑拨之嫌,但目睹此状,仍不由心有戚戚,牙根痒痒。

  暗想:“且不说白莲寺藏污纳垢这么久,无人察觉。单说葛仙人为镇伏魔帝,以身赴死,偌大的峨嵋山,除了圆寂的明空大师和那法海小和尚,竟没有一人挺身而出、仗义相助,又如何配得上‘慈悲’二字!”对峨嵋上下不由起了厌憎、鄙薄之意。

  那两沙弥没有察觉,提灯走到垂幔前,小个沙弥道:“是她了!”将一个蜷卧着的女子从榻上拉了起来。

  白素贞听了这么久,早已杀机大作,那沙弥刚一弯腰,立即从许宣背上冲跃而出,丝带流云似的飞卷住他的脖子,“咯嚓”一声,将其颈骨瞬间勒断。

  高个沙弥大吃一惊,还不等转身,脖子已被许宣那寒森森的“龙牙”刀抵住,吓得簌簌发抖,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林灵素哈哈笑道:“这个秃驴,修行忒煞。云山顶上持戒。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

  这首《踏莎行》原是苏东坡当年任杭州知府时,审灵隐寺了然和尚奸杀娼妓一案时所写的判词,被他用在这里,倒也合适。

  许宣正想一刀结果他的性命,眼见那刘府女眷的身材与白素贞相若,那毙命的小沙弥个头又与自己差不多,心中一动,低声喝道:“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听我安排,否则我把你剁为肉泥,拿去喂狗。”

  那沙弥面如土色,连连点头。

  许宣道:“刘员外现在何处?你们寺打算派多少人护送刘员外下山?”

  沙弥颤声道:“刘员外已在寺里住了七日,马车就在东厢房外候着。现在山上山下全是妖魔和道门各派,住持派我大师兄茅子元,带领八个师兄弟护送他回成都府……”

  成都?许宣心中大喜,“仁济堂”在成都设有分号,又与当地官府交情极深,到了那里,就如同到了家。

  那“飞剑门”道士临死前所发出的信号,多半已将道门各派吸引到了“鬼见愁”峡谷,眼下正是金蝉脱壳的最好时机!

  当下顺手从地上抓起一只蟑螂,塞入高个沙弥的口中,逼他吞下。那沙弥料想多半是什么毒蛊,骇得魂飞魄散,许宣刚一松开手,急忙又是抠挖,又是干呕,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许宣笑道:“放心,这只‘七毒绝命蛊’乖巧得很,没我的吩咐,不会吃你的心肝肠子的。但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动什么歪脑筋,那就另当别论了。”

  剥除那小个沙弥的僧衣,穿在自己身上,戴上僧帽,转身稽首道:“这位女施主,贫僧护送你回成都刘府,意下何如?”灯光昏暗,乍一看去,果然与那小沙弥有几分相似。

  白素贞这才明白他意欲何为,嫣然一笑。

  地道蜿蜒,石阶回旋向上,走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才到顶处。那沙弥战战兢兢地推开暗门,爬了上去。许宣与白素贞跟着一跃而出。

  烛光如豆,布幔低垂,厢房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木榻,一卷薄被。秘道出口设在佛龛前的蒲团下,若不是亲身所历,又怎会想到在这朴素清冷的客房地下,竟隐藏着如此淫邪丑恶的世界?

  三人方甫跃出,便听有人轻叩厢门,低声道:“觉明,觉知,好了没?”

  许宣将龙牙刀往那沙弥腰上一顶,那沙弥急忙应道:“来了,来了。”紧张之下,声音不免微微打颤。

  好在那人也没留意,接道:“马车就在后院里候着,大师兄很快就陪刘员外来了,你们收拾好了,可别露出马脚。”说完便匆匆离去。

  沙弥推开房门,领着两人穿过东厢长廊,朝后院走去。

  许宣二人服了那沙弥给的“欢喜销魂香”解药,又被凉风扑面吹拂,体内燥热大消。

  天上乌云初开,月光如水,镀得四周檐瓦银白似雪。寺墙外青崖连天,一阵狂风刮来,云雾飞掠,传来似有若无的叱喝喊杀声,也不知是否道门各派在山岭的另一侧搜寻他们的下落。

  那沙弥恐惧已极,汗水涔涔,一路上双腿不住地打软,几次险些绊倒。

  许宣暗想:“白莲寺的住持既叫他大师兄护送刘员外,那什么‘茅子元’必定不会是个简单角色,瞧见他这副怂样,哪能不起疑心?需得想个法子声东击西,浑水摸鱼。”

  瞥见院角的厨房,心中一动,道:“白姐姐,你和他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翻过栏杆,猫腰掠入厨房。

  厨房内漆黑无人,他取出墙角的绳圈,放在酒瓮里浸湿了,迤逦拉伸出二十几丈远,一直绵延到后侧柴房的干草堆里。

  然后打着火折子,将厨房内的绳子那端点着,又若无其事地掠回长廊,用沾满黄酒的手掌拍了拍沙弥的后背,微笑道:“你们倒是酒色财气样样不离,很好,很好。走吧。”

  沙弥瞟了眼厨房内隐隐闪烁的红光,满心狐疑,却不敢多嘴,哆哆嗦嗦地领着他们拐入后院庭园。

  院内巨松参天,树下停着一辆乌漆马车,几个和尚牵着马守在旁侧,见他们过来,纷纷稽首行礼。

  他们刚一低头,许宣立即打开火折子,将那沙弥的后背僧衣点着,顺势给了他后心一刀,同时抓起白素贞的手腕,踉跄狂奔,嘶声大叫:“离火老祖!离火老祖来啦!”

  那沙弥浑身着火,不断地翻滚拍打,惊怖惨叫。

  那几个和尚脸色大变,正欲上前相救,“呼”地一声,隔院的柴房又冲起熊熊大火,有人叫道:“走水啦!走水啦!”

  众马惊嘶踢蹄,周围顿时大乱。僧人们纷纷拉住马缰,拔刀握棍,叫道:“觉知,快护送刘夫人上车!”

  白素贞蒙着面纱,在许宣搀扶下低头疾行,刚上马车,身后“轰”地一声,厨房内的酒瓮迸炸,青紫色的火焰直冲起三四丈高,照得院内通红一片。

  许宣狠狠地拍了马臀一掌,叫道:“快走!快走!”趁乱钻入车厢,翻身滚入座椅底下。

  黑马吃痛长嘶,不顾马夫叱喝,拉着车子便朝院外冲去。那几个和尚急忙翻身上马,紧随在后。

  车厢内极为宽敞,许宣虽蜷身卧于椅下,也不觉局促。

  他屏息凝神,随着车身颠簸起伏,透过白素贞那飘摇的裙角,朝车门外望去,只见灯火闪烁,围墙倒掠,马车转瞬间便已冲出了寺院后门,“隆隆”地往山下飞驰。

  林灵素在他腹中哈哈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小子,想不到你乳臭未干,却是一肚子坏水,寡人倒是小瞧你啦。”

  马车左转疾驰,远远地瞧见白莲寺火光冲天,越少越猛,映得半边山壁姹紫嫣红。

  许宣想起困于地底的那些女子,心中一凛,只盼她们能逃过此劫,捱到他向成都官府报案之时。

  那几个和尚纵马疾驰,夹护两侧,不住地叫道:“慢些!慢些!等大师兄和刘员外赶上来再说。”

  马夫勒缰叱喝,又往下奔了十余里,那两匹受惊的黑马才逐渐放慢速度。

  过不多久,后方马蹄得得,又有几人急速追来。

  林灵素“咦”了一声,传音道:“小子,难缠的角色来了。另外那三个倒也罢了,当先那人真气强猛,不在明心那小贼秃之下。以你的修为,要想躲在裙底瞒过他的耳目……嘿嘿。”

  两人心头俱是一震,明心号称峨嵋山七十二寺的“护法真师”,修为仅次于明空。来人是谁,竟能得这妖孽如此推许?念头未已,只听两侧和尚齐声欢呼,叫道:“大师兄来了!”

  许宣又是一凛,来者想必就是那什么“茅子元”了。

  骏马长嘶,车轮辘辘,马车正好朝左急拐,将斜后方众人的视线挡在了山崖之外。

  他蓦一咬牙,拉起白素贞的手,一齐纵跃而出,顺着草坡朝下急速翻滚。这一下速度极快,众和尚又忙着回头呼喊,竟无一人察觉。

  大风呼啸,猎猎扑面,两人翻身跃起,又朝下冲了八九里才稳住身形。

  满天乌云,月色昏黄,四处山峦连绵,草浪起伏,一条山溪迤逦东流,也不知身在何地。但从山势判断,应当已接近峨嵋山脚。

  许宣回头眺望,眼见无人追来,这才吐了口长气,笑道:“女施主,将出山门,可惜没有马车代足,咱们只好走着去成都了。”

  白素贞亦如释重负,微微一笑,想要说话,却觉头重脚轻,蓦地坐倒在草丛中。她伤势颇重,又一日未曾进食,强行聚气奔行了这么远,再也支撑不住。

  凉风拂面,惬意难言。两人又累又饿,索性在溪边洗脸饮水,稍作歇息。

  山谷里草木丰茂,野果极多,不住随风摇曳。许宣采了几大捧,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白素贞吃了片刻,便盘坐调息运气。

  满天乌云翻卷,渐渐又挡住了月亮。

  一阵狂风刮来,松涛如浪,黑暗的山谷里突然浮起几十点绿色的光团,接着越来越多,成千上万,深碧浅绿地浮动四周,仿佛万千飞萤随风流舞,又仿佛群星闪耀,银河蜿蜒。

  白素贞睁开双眼,带着一丝恍惚迷醉的神色,低声道:“这是峨嵋‘佛灯’。都说峨嵋山是普贤菩萨的道场。月黑风高的夜晚,山谷里常常有这‘万盏圣灯朝普贤’的景象。”

  许宣从未见过这等壮丽奇观,只觉胸膺如堵,悲喜莫名。想起连日来的经历,想起峨眉七十二寺与道门各派,想起受困白莲寺的那些女子,想起林灵素的愤激之语……更觉五味交杂,说不出的苍凉怅惘。

  道耶魔耶,是正是邪,为何有佛灯万盏,却依旧照不亮这世间的沉沉昏暗?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25 13:18

  第四十章 红尘

  山上火光点点,星辰似的慢慢移动,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在追寻他们的下落。许宣二人不敢多做停留,歇息了小半时辰,便又涉溪而下,朝谷外奔掠。

  狂风骤起,河畔长草呼啸如浪。

  乌云滚滚,月色若隐若现,山谷里的万千“佛灯”随之忽明忽暗。穿掠其中,真有如飞行于河汉之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白素贞真气不继,强撑了一会儿,速度又渐渐慢了下来,眼见许宣停下,作出又要背自己之势,脸上一热,摇头道:“前边山脚有个村庄,我们歇歇再走。”

  绕过河谷,距离村庄还有十余里,远远地便瞧见火光冲天。两人一凛,莫非道魔各派已经预知了他们的去路?但这时退无可退,即便真有狙击,也只有见招拆招,硬着头皮上了。

  将至村庄,凝神倾听,除了呼呼的风声与火焰,不见任何异响。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田野,朝村里走去。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火焰乱舞,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就如同经受了战火焚劫,惨不忍睹。

  从众村民的伤口来看,不是死于奇门兵器下,就是被“摧心掌”、“灭魂指”之类的魔门邪功所杀。还有些甚至被剥皮剜肉,掏出肝肠,悬挂在树梢、横梁上,被凌辱、虐杀的妇女孩童更比比皆是,触目惊心。

  忽听左边传来几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循声望去,只见土墙坍塌,大梁和四柱都被烧成了黑炭,一个布衣汉子被竹竿贯穿入地,俯卧在血泊中,右手仍紧紧地握着一年轻女子的手腕。

  那女子被压在墙下,已死了几个时辰,臂弯里抱着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女婴。女婴奄奄一息,蜷在母亲的怀中,满脸都是血污、泥土,兀自吸吮着那再也吸不出乳汁的乳头,嘤嘤哭泣。

  白素贞挥袖拨开断粱,将她抱了起来。

  她修炼这么久,心如止水,从没有象最近几日这般,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悲怒和哀伤。此刻抱着这垂危的婴儿,心中莫名地一阵酸楚,眼眶里竟隐隐有些湿热的感觉,就如同那日目睹葛长庚的死。

  许宣在一旁更是看得胸膺如堵,骇怒难言。

  魔门群妖为了迫使峨嵋七十二寺交出林灵素,滥杀无辜,自不出意料。可恨的是这些佛道中人,为了一己之私,要么闭门不出,放任生灵涂炭;要么勾心斗角,自相残杀……堂堂峨嵋圣地,竟变成人间地狱!他们的所作所为,又和那些邪魔有什么差别?

  他越想越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咬牙道:“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我就不相信大宋没有王法了!等我到成都报了官,别说这些妖魔,连带这些秃驴、牛鼻子全都抓起来,替所有枉死的村民报仇雪恨!”

  “大宋?”林灵素在他腹中哈哈笑道,“大宋的狗官连金国鞑子都挡不住,还能降得住这些凶魔?就算狗官真来了,贼秃和牛鼻子满口慈悲仁义,一定会将此事算到老子身上。至于你们嘛,嘿嘿,包庇妖魔,与正教为敌,导致无辜乡民受此劫难,想要推脱干系可就难得很了。”

  顿了顿,悠然道:“我的徒子徒孙一日找不着我,便一日不会罢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拜你们二位所赐,别说这小女娃儿,峨嵋山方圆几百里的人畜只怕都要死绝了。”

  两人正自恨怒,听他这幸灾乐祸的话语,更如火上浇油。

  白素贞两颊潮红,蹙着眉尖,冷冷道:“再过几天你就化为一滩脓水,我们逃不逃得脱,又何须劳你费心?”张开右掌,道:“许公子,得罪了。”在许宣丹田处轻轻一拍。

  许宣“哇”地一声,顿时将“乾坤元炁壶”吐了出来。

  她咬破指尖,默念法诀,又照着当日葛长庚所为,用鲜血在衣袖上写了“阴阳元炁,乾坤一定”八字,撕下封住葫芦塞口。

  玛瑙葫芦不住地“仆仆”摇动,林灵素断断续续地笑道:“臭丫头,你真以为这破葫芦真能困住老子么?识相的就快快放我出来,寡人不但可助你们得脱生天,还能教你们修成称霸三界的神功秘法。否则等我出去,必将你们……”声音终于越来越小,细不可闻。

  “血封印”极耗真元,白素贞本就伤重虚弱,这么一来更是脸色苍白,连站也有些站不稳了。

  许宣将“乾坤元炁壶”纳入怀中,扶着她盘坐在地,抵手于背,帮她运气调息。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呼吸才渐转悠长均匀,面色也稍复红润。

  当是时,又听南边山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号,刚一响起,旋即断绝,似乎被什么人捂住了口鼻,隐隐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低声呜咽。

  两人一凛,循声掠去。

  越过那片低矮的丘峦,只见狂风呼啸,草浪起伏,几十个老弱妇孺正相互搀扶着奔向北边的溪谷。

  一个青衣女子跪坐在草丛里,抱着个婴儿哭得浑身颤抖,边上两个妇人捂着她的嘴,连拉带拽地轻声劝解。从众人惊惶四顾的神色来看,想必都是些侥幸存活的难民。

  许宣心中一动,低声道:“白姐姐,这些村民必是出山投奔官府,我们混在中间,一来没那么显眼,二来这女婴也不至饿死。”说到最后一句时,朝那青衣女子努了努嘴。

  白素贞微一迟疑,四下环顾,从不远处的女尸身上解下一件干净的青布外衣,披穿在身,又抓了些稀泥,轻轻地涂在额头、脸颊。

  她极爱整洁,即便是涂抹污泥,也如搽胭脂、匀粉末般小心翼翼,看得许宣忍不住笑将起来。

  两人乔化既毕,抱着女婴踉踉跄跄地奔到人群里。众人顾着逃命,只道是附近赶来的难民,也不以为意。

  倒是那些大娘、大婶瞥见女婴粉嫩可爱,纷纷搭讪询问年纪,还有几个多嘴的,纷纷说长得更象父亲一些。

  许宣一怔,才知道她们将自己二人当成了夫妻,见白素贞蹙起眉尖,又羞又窘,更觉好笑,不由起了捉狭之意,于是故意装作忧心忡忡,叹气道:“可惜孩儿她娘奶水不够,娃儿已经饿了好几顿了。”

  白素贞晕飞双颊,眼角眉梢尽是娇嗔薄怒,看得他心中怦然一跳,方才的悲郁恨怒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旁边那大娘浑然不觉,瞄了青衣女子一眼,低声道:“这位小哥儿,婉娘的孩子刚被恶人害死,等她缓过神,我帮你家娃儿讨些奶水喝。”许宣就等她这句话,忙道:“那就多谢了。”

  众人簇拥着朝北奔行了十几里,溪谷渐转宽阔。月光照着河水,粼光闪闪,两侧的丘陵草地也仿佛镀了一层白霜。回头望去,远处黛青色的群峰参差连绵,依然能见到星星点点的火光。

  两人舒了口气,山上山下宛如隔世,虽然还未脱离险境,但好歹已经算出了峨嵋山了。

  道魔各派此刻应当还在“鬼见愁峡”里遍地搜寻自己,但愿他们狗咬狗,互相恶斗,山上形势越乱,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便越大。

  众村民老的老、小的小,都已累得气喘咻咻,零零落落地在河边坐下歇息。那大娘果不食言,从白素贞怀中抱过女婴,走到一个青衣女子身边低声耳语。

  青衣女子双眼红肿,神色木然恍惚,接过女婴,似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又禁不住浑身颤抖,纵声恸哭起来。

  四周林鸟惊飞,“呀呀”叫着漫天盘旋,众人大骇,生怕招来妖魔,纷纷上前安慰。

  混乱间,忽听马蹄如潮,夹杂着叱喝挥鞭声,不过片刻,百余骑风尘卷舞,声势浩荡地从南边的斜坡疾驰而下。

  当先几十骑铁盔皮甲,手持长枪,正是驻守蜀境的禁军骑兵。

  那些百姓瞧见是官兵,无不欢呼如沸,仿佛悬崖边上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潮水似的涌上坡去。

  众马长嘶踢蹄,险些撞成一团,那些官兵大怒,不断地挥鞭抽打难民,叫道:“滚开!滚开!别挡了官爷的道!”几个老人闪避不及,顿时被打得满头鲜血,惨叫着滚落山坡。

  许宣又惊又怒,正想冲上前去,白素贞一把将他拉住,冷冷道:“是白莲寺的和尚。”

  他心中一凛,转头望去,才发现那队骑兵中夹杂着十几个和尚,赫然正簇拥着那辆自己逃出白莲寺时所搭乘的马车!

  冤家路窄,想不到转了一圈,竟又在这里狭路相逢。当下趁众人不备,急忙又将那乾坤元炁壶吞入肚中。

  几个难民不顾一切地跪倒在路中央,朝着官兵咚咚磕头,哭道:“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峨嵋山妖魔横行,几个村子全都被烧光杀绝了,求求各位官爷,带我们出山吧!小的们情愿做牛做马,报答官爷的大恩大德!”

  一个将官纵马奔出,骂道:“操你奶奶的,大宋朝天下太平,哪来的妖魔?再敢妖言惑众,啸聚作乱,老子拿你下狱!都给我滚回去!滚回去!”又是劈头盖脑的一顿鞭子,打得那几人惨叫不迭。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25 13:19

  第四十一章 脱壳

  那将官劈头盖脑地一顿鞭子,打得几人惨叫不迭。

  众僧视若无睹,一个身着居士服、头戴青布方巾的儒雅男子策马到了车前,合十道:“刘员外,朝北再出五里就是山门,有赵将军护驾,必当平安无恙。寺中大火未熄,恐有奸人作乱,茅某就不远送了。”

  马车内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颤巍巍地道:“多谢茅居士这几天来的细心关照,刘某感激不尽。来日烧香还愿时,再行谢过。”

  许宣听了更是怒火填膺,那姓茅的想必就是白莲寺群僧口中的大师兄“茅子元”了。林灵素说得没错,这些贼秃也罢,官兵也好,眼里只有权贵巨富,老百姓的性命在他们看来贱如草芥。那姓赵的狗官宁肯千里迢迢从成都府赶来给刘员外接驾,也不愿顺道护送惨遭横祸的难民。

  众僧一齐向马车稽首行礼,而后纷纷掉转马头,随着茅子元朝山上疾驰。赵将官则骂骂咧咧地挥鞭劈打,指挥将士驱散众人,继续朝山外冲去。

  如果凭许宣的脾气,自当挺身而出,好好收拾一顿那姓赵的将官,但此时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不但自己死生难料,说不定还会搭上乾坤元炁壶,带来更大的浩劫,只有强忍愤怒。

  转念又想,这些官兵飞扬跋扈,道门中人见了多半也不敢为难,作为“保镖”倒是再好不过。而魔门之所以滥杀无辜,不过是给道佛各派施压,逼迫他们交出林灵素。众村民既已逃出峨嵋,当无大碍,那女婴又有失去孩子的母亲照料,也算是得其所哉。

  当下抓起白素贞的手,低声道:“白姐姐,刘员外体恤辛劳,专程给我们送车马来了。正所谓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从命不如要命……”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沿着溪谷驭风疾奔。

  白素贞知其心思,却忍不住回头朝那女婴望去。只见青衣女子低头蜷身,忍受雨点般的鞭挞,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有如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心中一酸,泛起淡淡的喜慰、担忧与依依不舍。虽只与那婴儿相处了一会儿工夫,却仿佛也感觉到了初为人母的悲喜与温柔。而这种奇怪的滋味,在她静心修行的漫长岁月里从未体历。

  许宣拉着她奔掠如飞,抢在众官兵前,冲到了山坡下的官道旁。转头四顾,路边乱石嶙峋,六七株大树苍劲挺拔,顿时有了主意。

  他拔出龙牙刀,刺入树干,一一旋转了大半周,又从怀里掏出那条长长的泪蛛丝,迅速缠绕在树上,左牵右拉,而后拽紧蛛丝,伏身藏在乱石堆后。

  那队官兵风驰电掣,隆隆地疾冲而至。许宣猛地一拉蛛丝,那几株大树顿时“格啦啦”地断折,朝着众官兵纵横扫撞。

  群马惊嘶,昂首踢蹄。

  当先的几名骑兵猝不及防,顿时被甩得翻落马下。随后冲来的官兵或收势不住,彼此践踏相撞;或被树木扫中,惨叫迭声,喷血摔飞在地。一时间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有埋伏!有埋伏!”

  后面的官兵惊叫怒吼,纷纷策马回旋。那辆马车半身侧倾,轱辘空转,一个肥头大耳的锦衣男子差点从窗口滚了出来,一头撞在横栏上,疼得龇牙咧嘴,大呼小叫。

  路边树木繁茂,月光斑驳,原本就昏暗莫辨,再加上这滚滚烟尘、混乱情势,更加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许宣更不迟疑,拉着白素贞冲上马车,一把揪下那赶车的汉子的斗笠与外衣,将他高高地抛了出去。

  车厢内除了那圆头圆脑的刘员外,还有两个丫鬟,不等她们惊叫出声,白素贞早已翻入车厢,将她们经脉尽皆封住。

  四周马嘶人吼,只听那赵将官纵声大喝:“哪来的狂徒,竟敢当路拦截大宋禁军,他奶奶地活得不耐烦了……”话音未落,突然惨叫一声,被许宣掷出的卵石击中头盔,翻身滚落马下。

  众骑大乱,上前扶救的扶救,拔刀戒备的戒备,更没人留意马车内的动响。

  许宣钻入车内,匕首在那刘员外的眼前轻轻一晃,低声道:“山人好久没开荤了,你敢叫上一声,就割下你的肥肉涮了吃。”

  那两个丫鬟只道他是打劫的强盗,惊骇恐惧地瞪着他,眼白一翻,双双晕倒。

  刘员外面如土色,牙关乱撞,话也说得含糊不清:“小……小人……进峨眉烧……烧香,只带了……黄金百……百两,婢女两……两名,大王若……若有雅兴……只管拿……拿……啊呀!赫赫……”

  说到一半,许宣突然弹了一只小甲虫,笔直飞入他的口中,直滑入肚。刘员外双手握住脖子,脸色涨红,想呕却又呕不出来。

  许宣故技重施,笑嘻嘻地道:“刘员外放心,这只苗疆蛊虫乖巧得很,我让它咬你的心,绝不会吃你的肝儿的。山人是得道高人,岂会贪财好色?黄金、女人你都收好。山人云游天下,腿脚发酸,不过想为你赶赶车,做做车把势而已。”

  那刘员外又是惊恐又是茫然,呆呆地瞪着两人,心道:“天下竟有拦路打劫禁军,只为做做车把势的强盗?这两个盗匪究竟是何方怪胎?”

  车外喧嚷嘈杂,那些官兵依旧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许宣披上那赶车汉子的斗笠与外衣,又从丫鬟的行李里找出一件衣裳,抛与白素贞穿上。

  刘员外见白素贞擦去脸上的污泥,不由一怔,想不到山贼中竟有如此绝色,被她冷冰冰地一瞥,又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多看。

  许宣掐了掐那两丫鬟的人中,将她们弄醒,依样画葫芦喂了两只“蛊虫”,道:“山人只是借车代步,到了成都咱们就各走各路。半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也别胡乱说话,否则这三只苗蛊钻入你们脑子,神仙也难救啦。”

  刘员外与那两个婢女见他们不伤性命、不抢财色,已然连呼万幸,不住感谢普贤菩萨保佑,哪里还敢再起违逆之心?果然老老实实地待在马车里,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那些官兵吵嚷了片刻,见不再有异响,便下马推开横木,继续朝北赶路。两名护卫的官兵掀开车帘,见刘员外无恙,也就放心不再多想。

  在他们眼里,丫鬟与赶车的全是无足轻重的下等人,别说长相、打扮未予分辨,就连车厢内多了一个婢女也不曾察觉。

  许宣叱道:“得儿驾!”长鞭挥舞,姿势颇为老辣纯熟。凌空虚劈了几记,那两匹骏马便立即风驰电掣地奔跑起来,随着他的呼喝鞭势,忽快忽慢,转弯绕折,极为听话。

  白素贞微感诧异。相见之初,这少年给她的感觉不过是个轻浮狂放的公子哥儿,但相处越久,越觉得他颇不寻常,无论是胆略、机智,还是随机应变的能力,都让人刮目相看。就连这驾车的把式,居然也学得似模似样。

  却不知许宣从小体弱,出行时只能以马车代步,又喜欢和马夫闲谈,久而久之,深谙马性,俨然成了驾车御马的个中老手。眼下真气充沛,驾驶起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众官兵沿着官道一路北行,奔驰极快。途中接连遇见几批难民,都是从魔门爪牙下劫后余生,逃往县城与成都府的,见到官兵,无不如逢救星,却又无一例外地被官兵挥鞭驱散,哭骂不绝。

  果然不出许宣意料,龙虎山与青城各派的道士沿途设了不少关卡,每过十几里,就能瞧见几十个道士昂然站在路旁,叱喝叫唤,拦截搜查。其中不乏真、灵级的高手。

  皇帝崇信道教,王文卿、张天师等人全是常常出入宫庭的金门羽客,这些道士倨傲惯了,瞧见官兵竟然也不放行,只说逃脱了叛徒,要缉拿归山,清理门户。有的仔细探查官兵,有的则将马车围住,探入车中,盘诘那刘员外。

  赵将官等人虽然骂骂咧咧的极是气恼,却也不敢真的与他们顶撞。看得许宣又是鄙厌又是好笑,心想,这些横行霸道的丘八遇见狗仗人势的神棍,冲天气焰也馁了大半,这就叫狗拿猫,猫拿耗子,一物降一物。

  刘员外战战兢兢地坐在车内,偶被白素贞冷冷地扫上一眼,越发心惊胆颤,汗流浃背,任那些道士如何询问,只自称是成都刘氏,烧香归来,不敢多话。

  他是成都巨富,声名颇响,经常给道观建醮捐款,众道士之中大半全都认得他,对他反倒比对那些官兵恭敬得多,只盘问几句,便客客气气地挥手放行。

  出于思维习惯,这些道士对赶车的许宣与婢女打扮的白素贞全都未加留意,反倒仔细搜查官兵与马车上的行李,偶有细心盘问的,见许宣驾车姿势熟练老道,毫无破绽,也就作罢。

  如此一路北行,有惊无险,拦截的道士也渐渐转少。将近黎明时,已将峨嵋群峰遥遥抛到了百里之外。

  太阳出来后,朝霞如火,前方地势转为平坦,沃野良田一碧万倾,远处山峦叠嶂,起伏似海。微风迎面吹来,夹带着泥土与青草的香气,混合着阳光煦暖的芬芳,极是好闻。

  许宣得脱樊笼,激动无已。

  回头望去,白素贞正侧着脸凝望窗外,阳光镀照,肌肤光莹如瓷,晕彩如霞,他心中怦地又是一跳。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如果能和她永远这么并驰同行,此乐何及?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26 13:05

  第四十二章 将别

  又奔行了四、五个时辰,将近黄昏时,终于到了成都郊外。

  举目远眺,只见斜阳残照,映得巍巍城墙一片金黄,旌旗飘舞,猎猎生风。

  赵将官勒马回缰,朝车内抱拳行礼,道:“刘员外,托菩萨保佑,一路平安。城门在望,末将还得领军赶回兵营覆命,就不送这最后一程了。待明日收拾干净,再登门造访。”

  刘员外受了一夜惊吓,连应酬话都答不利索了,眼睁睁地看着众官兵策马扬鞭,朝南郊疾驰,满嘴全是苦水,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如坐针毡。所幸身边的“压寨夫人”似乎并无杀他之意,而是移身坐到了那“山贼马夫”身畔,这才略松了口气。

  晚风徐徐,幽香扑鼻,许宣与白素贞并肩驾马,说不出的轻松喜悦,扬眉笑道:“白姐姐,‘仁济堂’在成都城里设有分号,你将我送到那儿,也就算是到了我家啦……”

  话刚出口,心中便大转懊悔,自骂不迭:“蠢材,蠢材!她明明说好了送你回临安,你却自作聪明,说什么到成都就算数?他奶奶的,‘仁济堂’在成都有分号,了不起得很么?要你这般耍宝?”

  越想越是沮丧,恨不能掌自己一个耳光,急忙又改口道:“不过我瞧你伤势未愈,不如修养几日,先让店里大夫为你抓上几副药,调理好身子再走不迟。”

  白素贞摇了摇头,淡淡道:“多谢许公子。我调息了一日一夜,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等荡灭了那妖孽的元神,我便立即赶回峨嵋,寻找小青。”

  晚霞如荼,清风依旧,但想到很快便要与她分别,许宣心情却大转黯淡,当下故意放慢鞭子,驾车缓行。

  成都西通吐蕃,南接大理,北临金、夏,是大宋西南重镇,又是商业之都,三教九流云集,极为热闹,繁华殷富丝毫不在临安府之下。

  盖因此故,“仁济堂”在成都设立的分号也是除了临安本部之外,规模最大的铺子。其分堂堂主南宝棠是许正亭极为信任的心腹,精明强干,威望极高。

  每个月末,成都的“仁济堂”都会将当月的庞大利润换结为“会子”,连同最新的药材一齐运往临安本部。两边往来极为密切,是以许宣虽然从没到过成都,却对其风土人情早有耳闻,颇为向往。

  将近城门,四周车马如流,人语喧哗。

  许宣勒住马疆,望着城门上的金字巨匾,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怅惘,叹了口气,道:“终于到啦。”

  白素贞微微一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也该分道扬镳了。”她展颜而笑时,每每如云开雪霁,此时在这夕阳下咫尺相望,更是清丽不可方物。

  许宣心中越发不舍,忖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想起这几日来和她的种种情状,更如同作了一场大梦,悲喜交掺。深吸了一口气,挥鞭叱马,径直冲过吊桥,朝城中奔去。

  进了城,车马如流,喧闹如沸,两人在街角将马车停下,正要离开,那刘员外急忙拽住许宣的衣角,颤声道:“大王,那虫……虫子……”

  许宣心情不佳,又叹了口气,道:“放心,山人给你一颗仙药,吃了后包管连肚内的蛔虫都一并杀死。”顺手从怀中搓了三颗垢丸,抛了给他。几日未曾洗澡,泥丸果然份大量足。

  刘员外接着那几颗泥丸,如获至宝,心道:“良药苦口,这药丸这般难闻,想来定是真的了。”忙不迭地和丫鬟一起吞了下去,连声道谢。

  白素贞忍俊不禁,摇了摇头,跳下车去。

  许宣也随之跃下,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等到那刘员外再揭开窗帘眺望时,早已瞧不见他们的身影。

  人群拥挤,车如流水马如龙。青石板铺成的大街笔直干净,两侧高楼连绵,勾心斗角,酒楼茶馆,鳞次栉比,牌幡布幅随着晚风猎猎鼓舞。

  成群艳妓正倚着窗廊朝下挥袖揽客,格格娇笑,媚眼横飞,引得路人引颈观望,流连不去,煞是缤纷热闹。

  耳边尽是各地的方言,喧哗不绝。忽听铃铛连响,一行波斯商贾骑着骆驼缓缓走来,兴致勃勃地朝上方的歌姬挥手,其中一个年轻的波斯男子索性取出胡笛,悠悠扬扬地吹将起来。

  白素贞从小在峨眉山修道,极少下山,当日为了寻找小青,虽曾到过临安,但来去匆匆,只在城外西湖与许府逗留了半日,今日是第一次进入这等繁华的城市,更毋论见到这许多形形色色的男女番客了。与许宣并肩而行,左顾右看,颇感新鲜。

  许宣不愿与她太早分别,当下也不询问路人“仁济堂”地址,只是放慢脚步,同她一道信步闲逛,指指点点。

  成都府的蜀锦闻名天下,除了食肆、酒楼,最多的便是绸缎庄了。每走几步,便能瞧见大卷大卷的锦缎堆积在窗口,在夕晖斜照下,闪耀如霞彩。白素贞从未见过如此绚丽的布匹,忍不住驻足,伸手轻轻抚摩。

  许宣见她这么喜欢,便想为她买下,偏偏身上分文全无。摸到怀中的碧玉如意,左右环顾,瞧见一间当铺,但想到这是别人的遗物,又只得作罢。

  两人随着人群上了一座廊桥,那廊桥长十余丈,宽近三丈,十几间楼观连绵交叠,处处雕梁画栋,极尽雄伟壮丽。桥上两侧店铺罗列,极为喧闹,与其说是桥,倒不如说是集市。

  凭栏望去,晚霞如火,河上波光潋滟,两岸柳树密如绿烟,楼宇绵延。游船、渔舟往来穿梭,丝竹声声,随着暖风传来,更觉旖旎如醉。

  两人并立桥上,衣裳鼓舞,尘心尽涤,看着眼前美景,连日来的惊险苦楚全都荡然而空,一时都不愿再挪动脚步。

  忽听“哗哗”连声,桥下惊叫迭起,有人接连落水。原来几艘蓬船行经此处,船上众人瞧见白素贞,无不仰头争望,就连艄公也忘乎所以,顿时与桥洞里迎面驶来的游船撞在一起。

  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笑将起来。

  丫鬟的装束穿在白素贞的身上,别有一番风致,映染着这灿灿霞光,更添丽色。许宣呼吸又不由得一窒,心道:“难怪古人说沉鱼落雁,就算我将成都府最好的蜀锦全都买来,又怎能与她相配?”

  忽然想起苏东坡的那首《虞美人》:“……日长帘幕望黄昏,及至黄昏时候、转销魂。君还知道相思苦,怎忍抛奴去。不辞迢递过关山,只恐别郎容易、见郎难。”心里更是刺疼如扎,大感黯然。

  两人倚着桥栏直站到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河畔的酒楼、茶馆灯火一盏盏亮起来,璀璨如银河,但闻处处笙歌,声声笑语,比起白天,反倒更觉热闹。两人趁着游兴,继续混在人流里,七折八转,又不知穿过了多少街巷。

  许宣腹中“咕咕”叫唤,忽见左前方酒楼上题着“醉仙楼”三个大字,想起曾听许府中的食客说过,成都“醉仙楼”除了有八样名菜冠绝天下,还有独门秘方酿制的“荔枝绿”,传说就连吕洞宾也曾在此喝得酩酊大醉,流连不去。

  身上虽无分文,但此处距离“仁济堂”甚近,想来可以用堂号记账。当下拉着白素贞上了酒楼,在二楼找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一气点了太白鸭、东坡墨鱼、玉糁羹等八样名菜,又加了几样冷盘与一壶“荔枝绿”。

  酒楼里人头耸动,觥筹交错,极为热闹。几个穿着薄纱胡裙的波斯歌姬翩翩起舞,用生硬的汉语唱着艳曲小调,口哨、叫好声不绝于耳。她们每唱一句,几个喝醉了的汉子就怪腔怪调的回答一句,引得一片哄笑。

  白素贞脸上晕红,转头望向窗外。夜色沉沉,十里红灯,想起峨眉的幽静夜色,有如隔世。秋波流转,忽然“啊”地一声低吟,凝望着街对面的一块横匾,道:“许公子,你……你已经到啦。”

  但见对面高墙大宅,铜门紧闭,两尊石狮怒目眦牙,威风凛凛,横匾上“仁济堂”三个镏金大字在紫红灯笼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颇为醒目。

  许宣勉强一笑,心中更觉惆怅。其实黄昏时他们已经路过此处,只是当时他装作没有瞧见,此刻却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堂倌动作麻利,很快就端来了几盘冷菜与一壶“荔枝绿”。酒香醇厚,闻之欲醉,那些冷盘也花色新奇,让人望之食欲大开。

  但许宣此时却浑无胃口,只夹了几筷子,便吃不下去了。反倒是白素贞尝了几口后,甚觉新鲜,每样都吃了些许,就连“荔枝绿”也浅啜了两口,晕霞满脸,映着摇曳的灯火,更显娇媚。

  许宣喉中一阵窒堵,心旌摇荡,多么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辗转品尝那两瓣柔软湿润的红唇呵!

  然而他不敢。倒不是因为害怕再捱受几个眼冒金星的耳光,而是因为相处越久,对她便越加爱慕尊重,反而不敢、不忍也不舍得再对她妄加轻薄。

  他强忍住交涌的五味,斟满酒杯,正想着该和她说些什么告别之语,要如何邀请她再来临安游玩,忽听窗外传来一片喧哗。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26 19:06

  第四十三章 惊变

  强忍住交涌的五味,斟满酒杯,正想着该和她说些什么告别之语,要如何邀请她再来临安游玩,忽听窗外传来一片喧哗。

  只见街上人群分涌,一列青袍道人迎面走来。有男有女,个个头戴七星黑冠,斜背长剑,衣角上绣着北斗图纹,瞧其服饰装扮,应当是茅山上清派的道士。

  当先那道人高高瘦瘦,身穿五色云霞帔,长眉入鬓,细眼似闭非闭,似醒非醒,顾盼之间,偶有精光电扫,令人凛然生畏。

  许宣再往后望去,心中陡然一跳,险些惊呼出声。那道人身后跟着一个身形窈窕的黄衣少女,姿容秀丽,眼波流转,惊惶、羞怯而又凄伤,赫然竟是葛长庚的外孙女李秋晴!

  白素贞与他对望一眼,又惊又喜,这道士多半就是茅山上清派的辅教宗师朱洞元了。

  李秋晴既已与朱洞元相遇,是否意外着小青也已逃过妖后的追击,完成葛长庚临终所托了呢?

  白素贞低声道:“许公子,这里人多眼杂,你待在此处等我,我去问问就来。”不等许宣回答,便已翩然起身,飞快地出了酒楼,挤入人群,随着那些道人朝南边的长巷走去。

  许宣追之不及,又没有银子结账,正迟疑着是否留在此处等她,又听有人高声道:“让开,让开!”

  只见十数骑飞驰而来,在“仁济堂”大门前倏然停住。八九个官兵翻身下马,大步朝宅门走去,“咚咚”地大力叩门,高声喝叫。

  周围行人纷纷绕行,许宣一凛,暗觉不妙,这些官兵气势汹汹,难道“仁济堂”出了什么事儿,得罪了官府?

  酒楼上的人们纷纷围到窗前,指指点点,低声议论。他凝神聆听了片刻,却没一人知道原因,都在胡乱猜测。

  目光瞥处,忽然瞧见斜对街的茶楼窗栏上,倚着一个极为眼熟的紫衣男子,长眉美髯,正笑眯眯地凝视着仁济堂的大门。

  九鼎老祖楚柏元!

  许宣心里猛地一沉,又惊又怒。这妖孽明明应当在峨眉山上,为何竟会到了成都府?

  灵光飞闪,突然记起当日上峨眉山时,自己曾当着玄龟老祖的面自报家门,在梵音谷破解明心禅师的“遇仙局”时,也让七十二寺的僧人知道了身份……脑中“嗡”的一响,全身霎时被冷汗浸透。

  糟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道、佛、魔必已在这里等着自己!

  葛长庚当日虽早有防备,将他乔化成了道童“虚玄子”,但那障眼法只能维持三个时辰,“血遁”逃离时,必已被妖后看破了真身。更何况峨眉七十二寺与道门各派不知道所谓的“虚玄子”,只知道上山求药的许宣,稍加推算,也能知道和白素贞一起突围下山的少年是谁了。

  既知道了他的身份,道、佛、魔各派无需漫山搜索,只消在临安、成都各地的“仁济堂”守株待兔,自然就能抓住他,而后顺藤摸瓜,找出“乾坤元炁壶”的下落。这几日自己只顾着逃命,竟全然没想到此节!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目光四扫,很快便又发觉街角、巷口站着的几人颇为眼熟,果然全是那夜撞见的魔门妖众。

  再转身仔细环顾,街口牌楼下、布店门口、酒楼长廊、茶肆窗口……站了许多人,或僧、或道、或丐、或书生……虽然形容不一,姿态各异,但目光全都森冷地凝视着“仁济堂”门口,伺机而动。

  刹那之间,他明白,自己已经处于道、佛、魔三教重围的陷阱边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服了“元婴金丹”后,身形变化极大,白素贞也一身婢女穿着,是以今日在成都逛了一日,这些人均未能从人海中辨出他来。只要自己不露马脚,想必他们一时间也发现不了。

  当下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趁着混乱挤出人群,出了酒楼。

  正左右张望,追寻白素贞的身影,忽听“嘎”地一声,仁济堂的大门打开了,两个奴婢提着灯笼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男子,朝众官兵作揖道:“各位官爷有何指教?”

  那声音极之熟悉,许宣陡然一震,回头望去,那人身着丝冠罗衣,高大微胖,面如重枣,长眉星目,神容沉静而颇有威仪,赫然正是他的父亲、大宋第一药商许正亭!

  许正亭刚一踏出门槛,那几个官兵便虎狼似的扑了上去,不容分说,将他按倒在地,喝道:“姓许的,有人告你勾结妖魔,意图谋反,跟我们走一趟!”

  围观的人群一阵哗然,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许宣更是又惊又怒,一头雾水,心想:“爹爹必定是听说了峨眉之变,心急如焚,所以亲自赶来找我,只是不早不迟,偏偏卷到这场涡旋之中。但这些官兵说的‘谋反’又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那几个官兵将父亲五花大绑,叱骂着横架到了马鞍上,他怒火上涌,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对他们饱以老拳。

  但再一看那些混迹在人群中的魔门妖人、僧侣道士,他又不得不硬生生强忍了下来,心道:“眼下三教虎视眈眈,摩拳擦掌,只要我一现身,必定爆发一场惊天血战。到时别说我们父子,只怕整个成都城都会惨遭浩劫。但我如果再不现身,爹爹即便不叫官兵折辱,也极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被三教抢夺,作为迫我就范的诱饵,再想脱身,可就难如登天了……”

  犹豫不决间,那几名官兵已将许正亭绑上了马背,叫喝着往北城奔去。

  大风鼓舞,满街彩灯摇曳。这条长街商铺林立,酒楼茶肆毗邻连绵,最为繁华。听说仁济堂出了大事,看热闹的百姓无不哄然如沸,潮水似的汇合尾随,三教中人也不动声色地夹在其中。

  许宣站在人群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宛如激流中的一块礁石,心乱如麻:“成都如此,临安多半更加凶险。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难道……难道我一辈子再不能回家么?但就算从今往后,我永不现身,这些人便会放过爹爹和小娘么?他们若是挟持爹爹、小娘,逼我交出林灵素,我又该如何是好?”

  刹那之间,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绝望与恐惧,浑身冰冷,呼吸不得。直到此刻,他才鲜明而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果真已成了道、佛、魔三教众矢之的。自己死不足惜,但若因此连累父母家人,情何以堪?

  他虽然胆大包天,机变百出,却终究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遇到这等绝境,也不免惊骇迷茫、彷徨失措。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直想就此彻底放弃,交出“乾坤元炁壶”,与父亲、家人远离凶险,继续过从前那逍遥快乐的日子。

  但想到葛长庚的嘱托,想到父母的教诲,想到峨眉山下目睹的那种种惨状……顿时又是一凛,醒过神来。

  林灵素有句话说得不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自己将他交出来,到时惨遭横祸的,又何止是自己一家!再说即便他交出“乾坤元炁壶”,又怎能确保家人便可安然渡过此劫?

  他猛一咬牙,下定决心将“乾坤元炁壶”交给白素贞,或藏到某个任何人也找不到的隐秘之处。只要熬过七日,林灵素形神俱灭,他对于道、佛、魔各派就全无价值了。那时他再设法从官府手中救出父亲,哪怕要拼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

  当下低头随着人流一起朝北走去,左顾右望,继续寻找白素贞的身影。可是人潮茫茫,始终未能瞧见。正自心焦如焚,不知她是否暴露了行踪,身后忽然有人将他肩膀往下一按。

  许宣心中陡沉,想要转身挣脱,却见一个葛巾布衣的男子又惊又喜地看着自己,清俊轩昂,赫然竟是舅舅程仲甫!

  几日不见,直如隔世,尤其在这孤身无依的紧要关头,更让他喜得心花怒放,差点叫出声来。

  程仲甫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声张,拉着他拐入小巷,见两边无人,这才扳住他肩膀,颤声道:“好孩子,我以为你……你……”眼眶一红,险些涌出泪来。

  许宣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哽咽着笑道:“我没事。我也以为你……舅舅,你没事,实在是……实在是太好啦!是了,刚才我……”

  正想询问父亲之事,程仲甫却忽然沉着声音,截口道:“宣儿,那些魔门妖人说的可是真的?葛仙人真的将林灵素收入‘乾坤元炁壶’,交了给你?现在那葫芦还在你身上么?”

  除了父亲与小娘,许宣最敬重喜爱的便是这个舅舅了,若换了从前,定然想也不想地和盘托出。但此时父亲刚被官兵当众抓走,舅舅居然只字不提,一心只想着“乾坤元炁壶”,让他错愕之余,不免有些气恼。

  程仲甫见他怔怔不答,又连着问了两遍。他问得越急,许宣越是反感,当下故意与他捣乱,摇了摇头,道:“‘乾坤元炁壶’不在我这儿,被葛真人藏在峨眉山上了。”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28 13:21

  第四十四章 背叛

  程仲甫见他怔怔不答,又连着问了两遍。他问得越急,许宣越是反感,当下故意与他捣乱,摇了摇头,道:“‘乾坤元炁壶’不在我这儿,被葛真人藏在峨眉山上了。”

  程仲甫神色微变,皱眉道:“他藏在哪儿了?你记得么?是不是还在九老洞里?”

  到最后一句时,指力不由自主地加大起来,掐得许宣一阵酥麻疼痛。在巷口昏暗的月光里,咫尺相对,他双眼灼灼,脸色半阴半晴,显得说不出的古怪,竟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不知为什么,许宣突然想起了峨眉山上遇见的那些道士,心中一凛,感到一阵尖锐的虚空似的恐惧,隐隐里竟觉得不能将葫芦交付与他。定了定神,道:“葛仙人只说藏在了一个至为隐秘的地方,我哪能知道?舅舅你放心,再过两天,那妖孽形神俱灭,魔门就算找到也没什么用了。”

  程仲甫喃喃道:“形神俱灭?形神俱灭?”

  他眯着双眼,象是在做什么难以确断的决定,慢慢地松开手指,道:“宣儿,此事相关重大,你再仔细想想。‘乾坤元炁壶’当真不在你身上?又或者,你真的想不起葛仙人将它藏在了哪里?”语气转为和缓,神色凝重,又恢复了平时那熟悉的模样。

  许宣心中一软:“或许舅舅只是担心林灵素落入魔门手里,所以才这般焦急。”要他相信自己至亲的舅舅与那些牛鼻子同属一类,实在难以接受;但若万一……万一……喉咙象被什么扼住了,难以呼吸。

  他摇了摇头,还不等说话,后脑忽然被重物猛击,金星乱舞,顿时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昏迷前的那一刹那,依稀看见长巷旋转的灯笼、闪烁的人影,以及程仲甫那双寒冰如冰的眼睛……

  “哗!”冷水浇头,刺骨冰凉。

  许宣猛地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四周石壁环绕,森然如井,几盏昏黄的油灯明暗摇曳。

  他双臂被铁链锁扣,悬吊在半空,腰腹以下则浸在冷水里,稍一摇晃,便觉全身刺痛难忍。一时间又是惊愕又是恍惚,竟分不清是梦是醒、身在何地。忽然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心中一凛,叫道:“舅舅……”

  “救,救,救,救你个屌!”一个青衣汉子将木桶往地上“咚”地一掷,大踏步从他身后转了出来,“私娃子,到了老子这里,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你!”

  说着从石壁上取下一条棘刺长鞭,猛地抽劈在许宣头上。

  许宣眼前一黑,整个头颅都仿佛要炸将开来了,热乎乎的鲜血顿时流了一脸。还不等吸气,脸上、身上又一连捱了八九鞭,剧痛如裂,避无可避,忍不住纵声大吼。

  那人喝道:“叫天王老子也没用!瓜娃子,叫老子一声‘爷爷’,老子或许还能给你留一寸皮。”一面骂,一面挥鞭猛抽,打得他皮开肉绽。

  许宣从小养尊处优,何尝莫名其妙地受过这等罪?若不是服了元婴金丹,早就昏死了几次了。

  他生性叛逆好强,非但不讨饶,反倒被激起熊熊怒火,也不管此人是谁,忍痛哈哈大笑:“乖孙子,知道爷爷皮痒,给爷爷挠搔来了。再来,再来,往上一寸……啊!是……是了!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那人抽得越狠,他笑得越响,狂风暴雨似的吃了数十鞭,纵是石头也被打开花了,他却片刻也不服软。

  那人“咦”了一声,似是没想到这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竟如此倔强,冷笑道:“日你仙人板板,你倒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

  抛下鞭子,转身从墙角拎起一根铁棍,道:“瓜娃子,既然你这么喜欢笑,老子就让你开口笑到底!”

  许宣一凛,他曾听家中的食客说过,牢里有一种酷刑叫做“开口笑”,乃是用铁棍插入犯人口中,直穿胃肠,叫人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人既会此法,莫非竟是狱卒酷吏?那这儿……这儿岂不成了官府牢狱?

  想起被官兵抓走的父亲,想起程仲甫那冰冷古怪的表情,一时间更如堕冰窖,遍体森寒。

  青衣汉子捏开他的口颊,握住铁棍就欲朝里插去,却听一人叫道:“慢着!”许宣转头望去,如遭电殛,最担忧疑惧的事情终于还是应验了!

  右边墙上的铁栅门吱嘎打开,一个白面长须的官吏背着手,满脸微笑,从石阶上缓缓走了下来。身后鱼贯跟着两个男子,前面一个葛巾布衣,神色凝肃,正是程仲甫。

  白面长须的官吏摇头道:“郑节级,许公子好歹是程真人的外甥,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怎么能如此莽撞。”口中假意斥责,脸上却笑眯眯的一点怪罪的意思也没有。

  青衣汉子急忙行礼,道:“小的郑虎,参见李提刑李大人。”又朝程仲甫拱了拱手,淡淡道:“程真人,郑某职务虽轻,却也是朝廷命官,自然要一碗水端平,该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有什么冒犯的,你多包涵。”

  程仲甫回礼道:“岂敢。郑节级刚正严明,有口皆碑,成都府人人皆知。许家勾结妖人,谋逆作乱,自当从严审问,别说区区鞭刑,就算灌铅、炮烙,也在情理之中。”

  许宣惊怒交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郑虎既是管牢狱的节级,姓李的应当就是成都府路的提刑官了。父亲被官府以谋反之罪抓走,自己又稀里糊涂地身陷囹圄,平素视为至亲的舅舅,非但没有设法营救,反倒落井下石,说出这等恶毒冷酷的话来!

  李提刑点头微笑道:“程真人深明大义,举报逆贼,又亲手将这小反贼擒拿归案,我们都甚为钦佩。等铲平逆党,报与官家,朝廷必有嘉奖。”

  程仲甫道:“李大人过誉了。在下修道之人,行善积德乃本份之事。大义灭亲,不图荣华富贵,只盼天下太平……”

  两人一唱一和,惺惺作态,听得许宣的心更如沉到谷底,悲怒得几将爆炸开来,截口喝道:“程仲甫!我们许家如何亏待你了?你居然如此……如此诽谤构陷!我爹忠君爱国,广行善事,每年捐助朝廷的钱粮药材车载斗量,叛的什么逆?谋的什么反?”

  李提刑拂了拂下摆,施施然地坐在正前的椅子上,微笑道:“程真人、南掌柜,看来许公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哪。”

  跟随在他身后的另一个锦衣男子徐步上前,朗声道:“许正亭勾结魔门,作恶多端,府上的妖人术士不可计数,终日谈论大逆不道之事,我们这些伙计平日看了,多有不满,人人都可为证。他买下西湖边的废园,将妖后藏在墓中,几年内就吃了数以百计的童子,半个月前,更杀死了几十位青城道士与金山寺长老,就连张尚书之子张衙内也差点被他们害死。”

  顿了顿,又道:“逆贼林灵素祸乱天下,被道佛各派镇于峨眉山顶,许正亭为了救出这魔门反贼,不惜让独子装病,求药峨嵋……这其中的种种细则,程真人与南某最是清楚不过。铁证如山,岂容狡赖?”

  许宣怒极反笑,这些人果然是为了林灵素而来!

  李提刑称此人为南掌柜,想必就是父亲最为倚重的成都南宝棠了。父亲一生坦荡无私、宽厚仁义,想不到末了却被一个至亲、一个至信联手出卖,无妄受此灭顶之灾!

  郑虎喝道:“青钩子娃娃,死到临头还敢笑!”挥起铁棍便欲当头劈打。

  李提刑摆了摆手,道:“本朝刑罚多行宽贷之策,就算是反贼,也当给他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许公子如实交代逆贼林灵素的下落,本提刑自当奏请官家,免去许家满门抄斩之罪,流放岭南,以观后效。”

  许宣悲愤填膺,哈哈大笑道:“李大人你也太看得起我啦,许宣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长这么大第一次踏出临安府,知道什么魔门道门?倒是我舅舅天天想着修炼得道,无所不用其极,这次借我生病之机,主动请缨,上了峨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有可疑。大人如果想问什么妖人的下落,不如给他一百记杀威棒,以观后效。”

  程仲甫淡淡道:“宣儿,李大人念你年纪尚幼,给你反省自新的机会,你莫不识抬举。你与葛长庚勾结妖魔,盗夺林灵素,害得峨眉山方圆百里惨遭涂炭,道佛各门均可为证。再者说了,几日之前你尚且面黄肌瘦、奄奄一息,除了林灵素的‘百衲之身’,又有什么妖术能让你有这等脱胎换骨的变化?”

  灯火映照在他的眼睛里,灼灼如鬼火,一字字地道:“靖康之耻,那妖孽难辞其咎,实乃我大宋第一逆贼。和他沾边,便属死罪。你若想保全许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就赶紧说出‘乾坤元炁壶’的下落。”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28 13:21

  第四十五章 封棺

  程仲甫森然道:“靖康之耻,林灵素那妖孽难辞其咎,实乃我大宋第一逆贼。和他沾边,便属死罪。你若想保全许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就赶紧说出‘乾坤元炁壶’的下落。”

  许宣想起父母,想起仁济堂,想起家中的老老少少,胸喉如被巨石垒堵,无法呼吸。比起愤怒,更汹汹难止的,是锥心彻骨的悲楚与难过。想要狠狠地啐他一口唾沫,泪水却不争气地夺眶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是什么样的贪婪与邪念,可以让一个人溟灭良知,丧心病狂若此?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保全父母,保全普天下如父母般无辜的百姓?如果两者不能并全,难道真要牺牲许家上下几百条人命么?

  那几人见他突然流下泪来,只道起了恐惧求生之念,互相使了个眼色。

  程仲甫又叹了口气,道:“宣儿,你当我真的如此狠心?你娘是我至亲的姐姐,她过世得早,临终时将你托付我照料。从小到大,我只当你是亲生儿子一般。但你可曾想过,个人生死事小,天下为大。那妖孽险些害我大宋亡国,若不将他交付朝廷,又怎对得起枉死的千千万万百姓?万一让他逃脱,浩劫再起,你也罢,我也罢,岂不都成了千古罪人……”

  他不提这话倒也罢了,一提许宣怒火更如熔岩喷薄,“呸”地一声朝他唾去,咬牙喝道:“你这人面兽心的狗贼,少来惺惺作态!有种就立即将我杀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终有一日……终有一日,我要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盛怒之下,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程仲甫脸色微变,李提刑摇头道:“许公子,你磔刑在即,却想着剐舅舅的肉,忤逆犯上,死不改悔,神仙也救不了你了。”站起身,道:“郑节级,这里就交给你了。本朝刑罚虽然‘宽’字当头,但对于那些执迷不悟的反贼,却只好用用重典了。”

  郑虎冷笑一声,道:“李大人放心,在小的手里,还没有张不开的嘴。”李提刑三人方一走出水牢,便猛地一提铁索,将许宣高高拉起,铁棍旋风似的扫击在他左膝上。

  许宣痛得泪水交迸,还不等叫出声,右膝、脊背又被连环猛击,骨头仿佛全都碎成了齑粉。

  郑虎凶残狠辣,远近闻名,犯人见了他,无需用刑,便哆哆嗦嗦地画押招供。成都的百姓常常拿“郑老虎”吓唬不听话的孩子,有人甚至呼之为“郑太岁”。

  他跋扈惯了,见许宣在他面前如此强倔,早就火冒三丈,有了李提刑的准许,更无半点忌惮,什么毒辣的招数全都使了出来。

  铁棍、棘鞭、烙铁、钢针、老虎凳……半个时辰里,邢架上的种种工具一一用遍。

  许宣被折磨得鲜血斑斑、体无完肤,指骨、肋骨、腿骨……也不知碎断了多少,几次昏厥,几次又被冷水浇醒,忍无可忍,恨不能立时死了。

  好几回近乎崩溃,险些便要吐露实情,但他一想到葛长庚那句“‘朝闻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么生死”,顿时又耳根烧烫,热血上涌,咬紧牙关苦苦强捱。

  实在难熬了,或纵声怒吼,或大笑唾骂,到了后来,嗓子都喊哑了,垂着头,奄奄一息,却始终不肯求饶。

  郑虎想不到这乳臭未干的少年居然如此顽强,又是惊讶又是恼怒,森然道:“格老子,你个瓜娃子死鸭子嘴硬,不上架烤烤不行。”抓起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哧”地抵在他的小腹上。

  许宣大叫一声,焦臭四溢,顿时晕死过去。

  昏昏沉沉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再次醒来时,水牢里空空荡荡,昏黑一片,郑虎已经不知去向。

  他全身浸在冰冷浑浊的水里,仅有头颈露于水面之外,每吸一口气,心肺便热辣辣地一阵灼痛,腿、臂、胸、背……更是无一处不疼。所幸奇经八脉并无大碍,筋骨虽伤,仍能动弹。

  正想用“翠虚金丹法”驱寒取暖,腹中的乾坤元炁壶突然一动,脑海里又传来林灵素细弱的笑声:“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小子,你若早听寡人的话,又何须受这等鸟气、吃这些苦头?”

  许宣一凛,必定是刚才郑虎烙灼腹部,震动了葫芦塞口,又让这妖孽找到了一丝缺漏,足以对他传音入密。

  好在乾坤元炁壶是上古神器,隔绝阴阳,只要封印未除,林灵素便逃脱不出,别人也难以查探到任何异动。林灵素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传话给除了他之外的第三人。

  又听林灵素说道:“我早说过啦,你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老子纵横天下几十年,快意恩仇,什么本都赚回来啦,就算立刻死了,又有什么打紧?可是小子你就不同了,父母双全,拖家带口还有几百条人命,嘿嘿,等那狗皇帝一下诏令,稀里哗啦全掉了脑袋,那可热闹得很哪。”

  许宣知他煽风点火,不过是故意激自己放他出来,当下闭着眼睛运气调息,只当没有听见。

  林灵素笑道:“小子,你刚才昏迷时,没听见那两个牢子说话么?许家勾结妖人谋反,十恶不赦,满门抄斩就这两天的事儿了。明日你爹就将被押解进京,和你娘一起凌迟处死。啧啧,你看了一场病,害死一家人,算不上绝后,至少也是空前了……”

  “住口!”许宣心中一颤,再也按捺不住悲怒,哑声道,“上有神明,下有朝廷,就算老天不开眼,我爹有赵官家御赐的牌匾,大理寺也绝不会任这些奸贼胡来!”

  这句话说得虚软无力,与其说是驳斥林灵素,倒不如说在安慰自己。

  林灵素哈哈笑道:“提点刑狱司都来审你的罪了,你还以为能够翻供么?天下乌鸦一般黑,罪名莫须有。别说你区区一个临安府的药商,就算是耿直如苏东坡,忠义如岳少保,狗皇帝还不是要贬就贬,要杀便杀?更毋论这些狗官和道士了,个个道貌岸然,心肠却狠毒如蛇蝎,在他们手里,老百姓轻贱得就如同蚂蚁,生死予夺,不过在覆掌之间。你既已落到他们手里,交出老子也罢,不交出也罢,一样被捏死灭口,全家陪葬。”

  顿了顿,悠然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小子,只要你现在吐出葫芦,揭开封印,寡人不但帮你报仇,杀了这些狗贼,还保证救出你许家大大小小所有人命,一个也不少。”

  许宣咬着牙闭目不答。他虽然早已横下一条心,抱着必死之念,但想到自己一意为救天下苍生,到头来却累得全家抱屈枉死,仍不免悲怒难忍。脑海里闪过父亲与小娘将被凌迟处死的画面,更是呼吸如窒,痛如刀绞。

  林灵素道:“小子,你不肯放我出来,是怕我作乱杀了狗皇帝呢,还是怕我宰了那些假惺惺的秃驴和贼道士?又或者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祸害了大宋的百姓?嘿嘿,没有老子,这些百姓被狗皇帝压榨得还不够么?终日欺侮他们的,究竟是被镇在峨嵋山几十年的林某人,还是那些敲骨吸髓的‘父母官’?”

  他口才原就极佳,再加上那魔魅沙哑的嗓音,每一句话都如楔子似的钉入许宣心底,听得他心烦意乱。

  林灵素又道:“试问天底下除了父母,还有谁真的待你好?就算你为了那些百姓着想,那些百姓与你又有什么相干?究竟是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性命重要,还是你的骨肉至亲重要?”

  他没说这句话前,许宣原已有些动摇,听了这句话,眼前突然闪过峨眉山下的残垣断壁、那些那些惨死的乡民,和那匍匐在母亲尸体身上嘤嘤哭泣的女婴……心底又是一震。

  正自心乱如麻,“当”地一声,牢门突然打开,郑虎领着两个如狼似虎的狱卒奔跃而下,朝上招手喝道:“快点,快点!”

  咚咚连声,又有几个皂衣大汉抬着楠木棺材,东碰西撞地穿过牢门,拾级而下。棺材显是刚刚漆过,油光可鉴,气味刺鼻。

  棺材都已抬来,难道这些人当真要在这里杀死自己?许宣虽不畏死,事到临头,仍不免一阵锥心的森寒恐惧。

  那几个狱卒大步上前,将他从水里抽拔而起,七手八脚地卸下铁索,戴上几十斤重的枷锁和脚铐,用铁皮罩封住其口鼻,只留了鼻孔呼吸,而后抓起双肩、双足,齐声大喝,将他丢入楠木棺材。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众狱卒又嵌上棺盖,“咄咄”迭声,用铁钉钉得严严实实。

  霎时间四周一片黑暗,只听见林灵素的声音在他脑中嗡嗡笑道:“妙极妙极,爹娘被千刀万剐,儿子被封棺活埋,这就叫‘青衫就黄壤,江海永相望。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28 22:28

  第四十六章 神宵

  片刻之间,棺材便已封盖严实。

  许宣戴着枷锁,动弹不得,棺盖四周边缘虽留了一排气孔,仍觉说不出的逼仄烦闷,几欲窒息。

  棺材摇摇晃晃,似是被那些狱卒重新抬起,又碰碰撞撞地走了一会儿,隐隐听见“哗哗”的水声,遄急如河流。

  许宣心中一沉,难道这些人要将他抛入锦江之中?转念又想,如果真要将他溺死,又何苦封入棺材,多此一举?再说成都府的牢狱应当在衙门附近,怎会这么快就到了锦江河边?

  正自狐疑,那几个狱卒齐声低喝,将棺材抛起,“咚”地一声重重砸落,左右摇晃,颠得他骨骸如裂,剧痛难忍。

  接着又听摇橹之声,吱呀不绝,仿佛到了一艘船上,颇有规律地摇摆起伏。许宣脸颊贴着棺木,恰好与一个气孔挨得很近,眯起眼想要看个究竟,却只瞧见一片幽黑混沌。

  林灵素笑道:“葛老道将‘翠虚金丹法’都传了给你,却连最为简单的‘隔垣洞见’也没教会,忒也差劲。嘿嘿,就你这点儿本事,连爹娘也保不住,还想解救天下苍生?”

  许宣心道:“你神通广大,还不是一样被困在葫芦里,求我放你出来?”奈何被贴皮罩封住口鼻,无法反唇相讥。此时恐惧渐消,暗觉奇怪,不知这些人以船载棺,要将自己送到哪里去?

  他凝神聆听,除了桨橹水声,与寥落空洞的回音,竟没有一丝其他声响,不象在江中航行,倒像是在地河里行进,心中更感讶异,难道水牢竟有秘道,连至地底暗河?

  正自好奇,又听有人轻轻拍了拍棺盖,叹道:“宣儿,识时务者为俊杰,舅舅也是不得已。怪只怪你爹与葛真人交情深厚,才引来此劫。你若早些交代林灵素那妖孽的下落,舅舅或许还能打点上下,救你爹娘性命,现在……唉,现在已经太迟了。”

  听见他的声音,许宣怒火登时又腾地直冲头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猛然一振,“格”地轻响,那厚重坚实的木枷锁竟然被他震出了一道裂纹。

  他心中一跳,又惊又喜,随即又觉一阵彻骨的剧痛,汗水涔涔而出。被郑虎折磨了许久,虽然未曾伤及经脉,但肋骨、臂骨皆有断折,这般使劲,难免牵扯到多处伤口。

  程仲甫浑然不觉,又叹了口气,道:“那妖孽是天下公敌,即便赵官家不拿你,你迟早也要落入道、佛、魔某一派的手里,吃的苦头可就不止这些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了取你腹中的乾坤元炁壶,别说是开膛剖肚,就算将你片剐下锅,那些人也一样做得出来。舅舅这么做,也是让你少受些苦楚。”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原来这厮早已知道葫芦在自己腹中!但他为何不径直剖肚夺取?突然想起离火姥姥的惨状,顿即恍然。这奸贼必是惧怕林灵素的“盗丹大法”,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他心里又是惊怒又是鄙夷,继续侧耳聆听,程仲甫却再无话语。四周寂寂一片,只有韵律而轻缓的摇橹声。

  过了好一会儿,“笃”地一声,船身象是碰在了什么坚岩石礁上,回旋停顿。接着又听几人细碎急促的脚步声,棺材前端猛地朝上倾斜,似是被人抬起,摇摇晃晃地朝上走去。

  气孔里斜射入丝丝微弱的光线,隐隐还能闻见些香火的气息。越往上走,香烟的味道越来越浓烈,伴着似有若无的唱祷诵经声。

  许宣一凛,看来此地不是佛寺,就是道观。

  程仲甫是铁剑门大弟子,当然不会将自己交给佛门。青城山与成都府相距咫尺,城内城外均有不少青城派的道观,这些牛鼻子要想勾结官府,与牢狱暗通秘道,自非难事。

  棺材左摇右晃,走了一盏热茶的功夫,诵经声越来越响,那经文听来极为古怪,不象是道教典籍,倒像是什么咒语。许宣才凝神听了片刻,便觉气血翻涌,说不出的烦恶窒闷。

  “我当是谁,原来是这狗贼!”林灵素忽然冷笑一声,森然道,“小子,你舅舅不仅出卖了你们一家,连他自己的掌门师兄也一并给卖啦。”

  林灵素嚣狂桀骜,玩世不恭,即便被困壶中,亦始终谈笑风生,揶揄调侃。许宣自“遇见”他以来,从未见他有如此刻这般愤怒,心中暗奇,不知这妖孽所说的“狗贼”是谁,竟让他如此怨毒?

  经咒声越来越响,棺材随之剧烈摇晃起来。抬棺的几人似是支持不住,跌跌撞撞地朝前冲了几步,便慌不迭地将木棺放在地上。

  棺盖“仆仆”连震,洇开一圈圈银光,刺得许宣几乎难以睁眼,凝神再看时,猛吃一惊,原本厚实漆黑的棺盖竟变得透明如玻璃,水波似的微微荡漾;朝上观望,直如置身于湖底。

  四周朱梁红柱,香烟袅袅,站着数十名皂衣道士,果然是一个颇为雄伟的宫观大殿。

  棺边立了个紫衣玉冠的道人,背负长剑,斜持拂尘,左手按在棺盖上,光波荡漾。那人两鬓如霜,肌肤却光洁如玉,如果不是眉心有一道紫红色的疤痕,看起来简直秀美如女子。

  紫衣道人双眸炯炯地凝视着他,微笑道:“灵萼兄,你我当年初识于白鹿崖下,今日又重逢于青羊宫中,‘乘彼白鹿,手翳芝草,疑是青羊老’,不知这算不算天意?”左手忽然朝下一压。

  许宣胸肺如堵,铁面具猛地迸裂开来,呼吸大畅,又惊又奇:“原来这里竟是南郊青羊宫。此人能隔着棺盖将铁面罩震开,真气忒也强猛,听他口气,似乎和林灵素那老妖怪是旧相识了,却不知是谁?”

  念头未已,丹田内突然嗡嗡震动,只听林灵素哈哈笑道:“操你奶奶的狗屁天意!王文卿,老子正准备出了峨嵋,就上蓬莱度你尸解成仙,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妙极,妙极!”

  许宣大吃一惊,才知道此人竟是和林灵素齐名的“冲和子”王文卿!

  此人与林灵素同创“神霄派”,其“五雷电剑”更被誉为“天下四大气剑”之一,难怪这一掌拍下,不但震碎了他脸上铁罩,就连乾坤元炁壶的封印也一齐撞开。

  王文卿微笑道:“二十年没见,灵萼兄还是舌利如枪,风采依然。可惜这里不是九华顶,也不是武夷山。贫道费十年之功,采东海扶桑,制成这镇魂棺,为的就是今日。”

  说着,右手夹起一枝四寸来长的青铜钉,猛地拍入棺盖。许宣一震,象被千钧巨力当头倾轧。

  林灵素哈哈狂笑道:“王文卿呀王文卿,你费尽心思,不就是想要老子的《神霄五雷谱》么?可惜二十年前、九华山下,那秘笈早就被老子连同各派心法一起烧成了灰烬!要想知道怎么五雷合一,渡过天劫,就乖乖地放我出来,自断双脚,磕头请罪……”

  “咄咄”连声,王文卿又将十二枝铜钉拍入棺沿,道:“灵萼兄,既然你都记在心底,那最好不过。等我将这一百零八枝‘搜神钉’全部钉入,你说也罢,不说也罢,贫道自然有法子知道。”

  林灵素嘿然道:“很好,很好,我倒想见识见识你的新本事。可惜三教各派的龟儿子正满城搜寻老子,你弄出这么大的动响,只怕不等老子魂魄出窍,那些牛鬼蛇神就全都找上门来啦。”

  王文卿摇头道:“放心,这具镇魂棺以扶桑神木、海底混金砂,外加上古一十三种神器煅烧三年而成,阴阳两隔,神鬼难逃。那些人就算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也看不见,听不着。”

  他双手越怕越快,钉钉入木,四周众道士的咒语声也越来越响,棺材随之急剧摇震,惊涛骇浪似的从四面汹汹挤压。

  许宣想要呼吸,却觉得心肺憋涨欲爆,体内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经脉都仿佛要炸将开来。想到自己竟要莫名其妙地死在这棺材里,连父母最后一面也无法见着,惊怒悲沮,恨不能纵声狂吼。

  “生风,炼火!”

  王文卿双掌飞旋,猛地往棺盖上一拍,那一百零八枝“搜神钉”顿时窜起青紫色的簇簇火焰。

  四周道士齐声念咒,拔剑绕棺飞奔。数十道剑光闪电似的缤纷乱舞,刺得他双眼酸疼,无法睁开。

  火焰越来越猛,镇魂棺虽然纹丝未损,却如鼎锅似的烧得滚烫,刹那之间,许宣的背部、双肩、臀股……等与棺木交贴处的皮肉就如被灼焦了一般,青烟直冒,疼得嘶声大叫。

  也不知是否被他体内反弹的真气所激,那玛瑙葫芦在丹田内呼呼飞转起来,与身外的气流逆向,麻花似的绞扭,越发痛不可当。

  林灵素传音喝道:“小子,要想活着救你爹娘,就意守丹田,跟我念诀。”

  到了这等境地,许宣已别无选择,只有忍痛强聚意念,跟着他一字一句地诵道:“意如混沌,气似太虚,炼气化神,炼神化道,三关三田,水火坎离,奇经八脉,息息归根……”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31 19:18

  第四十七章 五雷

  许宣迷迷糊糊中,忽听林灵素大笑道:“想炼老子的魂魄,哪有那么容易!你就是叫上一千个牛鼻子,钉上一万枝搜神钉,也不能奈你爷爷何!”

  接着头顶一麻,只觉遍体真气狂涛骇浪似的冲上了泥丸宫,“格拉啦”迭声脆响,枷锁竟接连迸裂,神智陡然一醒。

  凝神望去,上方波漪荡漾,光影闪烁,王文卿等人有如水中倒影,急剧晃动摇曳。

  狂风骤起,布幔横飞,大殿外突然亮起数十道闪电,如银蛇乱舞,将青羊宫照得一片蓝紫。

  还不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殿屋顶突然亮起一团刺目无比的眩光,“轰隆隆!”惊雷叠爆,隔着镇魂棺,仍觉震耳欲聋,肝胆尽裂。

  横梁、画栋尽皆碎断飞炸,尘土弥漫,雄伟壮丽的三清殿竟瞬间轰然坍塌。神像、铜鹤、石鼓……纵横乱舞,两个年轻的道士挡避不及,顿时被撞得口喷鲜血,翻身飞跌。

  众道士大惊,纷纷挥剑扫挡,咒阵大乱。几根梁木重重地撞落在镇魂棺上,应声断裂,又被火舌卷着,窜起熊熊火焰。

  王文卿脸色微变,喝道:“归位布阵!”反手拔出背后长剑,银光如龙,直破夜穹,高声道:“三十六天罡剑,破风辟雷……”

  话音未落,黑漆漆的夜空中又窜起百十道闪电,交错狂舞,林灵素大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许宣脑中嗡的一响,但觉丹田、玄窍、脊柱、泥丸宫……豁然贯通,真气如爆,全都由头顶炸涌而出……

  天地骤白,雷声滚滚,夜空中突然荡开一重重绚丽无匹的霓霞虹彩,漫天霹雳汇成一道巨大的炽光,势如银河崩泻,朝着大殿呼啸劈落!

  众人哗然奔散,就连王文卿也被那银光气波迫得衣裳乱舞,硬生生朝外飘移出十来丈远。

  许宣心中剧震,突然想起那夜峨嵋山上,妖后惊天动地的雷霆一击。情景仿佛,但这一次闪电之密集,威力之狂猛,更胜前者数倍!

  念头未已,那道苍龙似的霹雳已挟卷飓风,猛然撞击在棺盖上。

  “轰!”他眼前一黑,天摇地动,周身如被厉电穿透,从里到外层层迭爆,每一寸皮肉、每一处骨骼、每一条经脉,都仿佛随着枷锁、铁链、镇魂棺……炸碎成了万千碎片!

  电闪雷鸣,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众道士争先恐后地飞掠逃散,回头望去,但见烟尘滚滚,烈火熊熊,四周殿宇尽化颓垣。

  正自惊魂未定,忽见霞光喷吐,棺木横飞,一道人影破空冲起,抱头怒吼,遍体鼓起一轮虹霓似的刺目光芒,照得夜空光怪陆离。

  赫然正是许宣。

  众人大骇,程仲甫的脸色更是瞬间惨白。想不到林灵素受困神壶,又被封于镇魂棺内,竟仍能引借天雷,一举破棺脱身!

  王文卿喝道:“结飞剑阵,绝不可让那魔头出来!”众道士如梦初醒,纷纷布阵捏诀,驭剑围攻。

  林灵素的笑声在道观中嗡嗡回荡:“已经太迟啦!‘王娘子’,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

  剑光密集如流星,攒射在许宣周围的光轮上,银华暴涨,激撞起万千朵银花白点,四下反弹抛飞,蔚为壮观。

  许宣仰头狂啸,痛苦已极。

  “呼!”一个精致小巧的玛瑙葫芦从口中悠悠飞升,缓缓旋转,在绚光与霹雳的交相辉映下,越发显得剔透玲珑,闪耀着妖艳而又奇诡的光芒。

  王文卿眯起双眼,也不知是惊是怒,叹道:“好,好!好一个‘五雷轰顶’!没想到我为你特意炼制的棺材,反倒成了你救命的挡箭牌。”大袖一挥,长剑冲天怒射,闪电接二连三地劈入其中,鼓起一团又一团的眩光,淡淡道:“我倒要瞧瞧你究竟还有什么通天本领,能从这青羊宫逃上九霄。”

  玛瑙葫芦越转越快,突然“嘭”地一声,绚芒四射,冲出一道人影,哈哈大笑道:“逃走?‘王娘子’,这么多年没见,我对你朝思暮想,叙旧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逃走?”

  闪电乱舞,照得那人脸白如纸,双眸灼灼如星,嘴角挂着讥诮的笑容,俊朗之中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桀骜不驯与英霸戾气。若不是双膝俱断,两鬓又略有斑白,简直就是颠倒花丛的翩翩佳公子。

  被他目光笑嘻嘻地一扫,众人毛骨悚然,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

  王文卿双眸又复平静如潭,微笑道:“想不到灵萼兄受困峨眉二十年,双膝俱断,琵琶骨尽废,脾气却还是一点儿没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很好,很好,和你的先人可是大相径庭哪。”

  他指诀捏舞,长剑连着闪电,在空中嗡嗡狂震,就像一条暴怒的白龙,张牙舞爪,随时都将猛扑而下。

  “老子帝胄之身,堂堂七尺大丈夫,自然做不出像你这么贪生怕死、卖友求荣的无耻之事。”林灵素翻身抄住乾坤元炁壶,轻轻巧巧地骑坐在许宣的脖子上,招手笑道,“来来来,小别胜新婚,‘王娘子’,咱们这么久没见,不如先亲热亲热。”

  王文卿外貌秀美,冲淡宁静,故而自号“冲和子”,门下弟子最恨的便是外人讥讽其为女子,此刻听这魔头口口声声地谑称师尊为“王娘子”,众道士无不面露怒色。

  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道人踏步上前,喝道:“大胆妖魔!死到临头,还敢对国师不敬!要想死个痛快,就老老实实地说出‘神霄谱’的下落。否则这回断的可就不是你的两条腿了……”

  话音未落,“叮”地一声,他手中的青钢剑竟无端端地碎炸成数十截,接着双膝鲜血激射,惨叫着抱腿摔滚在地。

  众道大哗,骇怒交迸。

  这受伤的道士年纪虽轻,却是王文卿最为宠爱的三大弟子之一,名叫凌猎,剑术超绝,真气更已修至真人级最高境界。除了聊聊几人,竟无一看出林灵素如何动的手脚。

  许宣自被那雷霆轰顶后,浑身火烧火燎,浑浑噩噩如在梦里,听见众人的惊哗与说话声,心中一凛,猜到林灵素已逃出神壶,又是惊怒又是懊丧。

  又听林灵素哈哈笑道:“龙传龙,凤传凤,老鼠的徒弟会打洞。‘王娘子’,你收了这么多酒囊饭桶,白白糟践了我‘神霄派’的威名。嘿嘿,老子让你们看一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五雷大法。”

  话音未落,闪电乱舞,漫天纵横如阡陌的蓝光从天而降,冲入他的头顶,又汇入其双掌,再透过乾坤元炁壶没入许宣的天灵盖。

  许宣头顶如炸,纵声狂吼,浑身真气再度如火山爆发。两人陀螺似的冲天飞旋,鼓涌起羊角风似的霓光气浪。

  雷声轰鸣,众道士喉中一甜,还不等醒觉,便被那狂飙似的气浪撞得口喷鲜血,惨叫着拔地飞起。

  几在同时,空中光芒暴涨,王文卿所御飞剑化若长虹,尖啸着猛撞在林灵素的后心,“轰”地一声,炸涌起巨大的七彩光波。

  气浪所及,摧枯拉朽,四周草木尽折,沙石碎炸,就连二十余丈外的铜塔、围墙也轰然崩塌!

  许宣天旋地转,酥麻如痹,仿佛腾云驾雾似的冲上了云霄,又仿佛无傍无依似的坠入了渊底。

  混乱中,只听见林灵素哈哈大笑:“‘王娘子’,再过片刻,满城僧道必定追循这闪电而来,见不到老子,不知你该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笑声合着雷鸣,在他耳边不住地嗡嗡回荡,气血翻涌,周身如裂,眼前急速旋转的霓光虹彩,绚丽得如同昨日江上的晚霞,如同夕阳下璀璨的蜀锦,如同白素贞那嫣然俏丽的笑容……

  他想要凝神看个清楚,却突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接着“哗”地一声,冰凉刺骨,口鼻喉耳接连灌入冷水,胸肺憋闷欲爆,顿时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短短几日之内,许宣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次,这一回更如同做了场漫无边际的梦魇。

  他晕晕沉沉地,仿佛听到了许多嘈杂的声音,看见了一些模糊的身影,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尖锐剧痛,几次想要醒来,胸口却如压了巨石,眼皮更沉逾千钧。

  又不知过了多久,肠胃突然剧痛如绞,许宣“啊”地一声,猛地坐起身来,睁眼望去,骇得魂飞魄散,还不等大叫,已被身旁那人紧紧捂住口鼻。

  那人脖子上戴着枷锁,蓬头乱发,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正从他被剖开的肚子里拉出血淋淋的肠子来!

  许宣又骇又怒,刚想奋力挣扎,肚子便被牵扯得钻心地疼痛,冷汗遍体冒出。那人右手猛地一揪,将他肠子扯断,低声道:“小子,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待着别动!”

  许宣眼前一黑,疼得几欲昏厥。

  那人也不知从哪里取来一团肠子,塞入他的腹中,又抓起针线,飞速穿缝,嘿然道:“他奶奶的,五雷连环轰顶,又捱了那狗贼一击,你小子五脏六腑全都碎了,居然还能侥幸活命,葛老头儿的金丹果然有点儿门道。嘿嘿,老子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救你一命,欠你的就算全都还清了。”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0-31 19:18

  第四十八章 换体

  那人一边抓起针线,飞速穿缝许宣的肚腹,一边笑道:“他奶奶的,你小子被五雷连环轰顶,又捱了那狗贼一击,五脏六腑全都碎了,居然还能侥幸活命,葛老头儿的金丹果然有点儿门道。嘿嘿,老子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救你一命,欠你的就算全都还清了。”声音再也熟悉不过,赫然便是林灵素。

  许宣惊疑骇异,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忍痛环顾,四周三面石墙,一面铁栅栏,铁栅栏外是漆黑阴森的走道,一盏昏黄的油灯明灭摇曳。

  低头望去,自己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身穿粗麻囚衣,上身袒露,胸膛、肚腹上有着一横一斜两道长近一尺的新疤,全都以黑线穿缝,稍一动弹,便渗出点点鲜血,痛不可当。

  林灵素手指穿梭,正捏着针线缝合他小腹上的创口,身边丢了几团黑乎乎、血淋淋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心脏、肝肺之属。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禁寒毛直乍,骇惧难言。

  “好了,大功告成,”林灵素丢掉针线,拍了拍手,“牢里没你这等年纪的小孩,这些内脏未必完全匹配,你且将就着用吧。”

  牢里?许宣心中一沉,大感沮丧。

  这里铁窗石壁,除了大牢又会是哪里?看来他们终究未能逃脱,还是被王文卿等人擒住,囚禁狱中。

  再一细想他话中之意,忽然寒意钻心,脸上起麻。难道他将自己开膛破肚,竟是为了将碎裂的脏腑一一替换?那么这地上的内脏,岂不是……岂不是从自己体内剜出来的?

  见他瞠目结舌,骇讶恐惧地瞪着自己,林灵素似是觉得有趣,哂然道:“小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既然坏了,自然要用新的更换。”从地上抓起那团血肉模糊的内脏,丢进他怀里,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你舍不得丢,还你便是。”

  仁济堂中名医济济,许宣从小见过的奇妙医术也不知有多少,却从未听说心肝脏腑也能“以新换旧”。一时间脑中空茫,震撼无以言表。突然又想,自己体内的心肝肠脏既然都是换来的,“来源”又是何处?

  林灵素似是知他所思,往石壁一靠,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嘿然传音道:“放心吧,这大牢里关押的全是秋后问斩的死囚,少上几个,你以为那些牢子一时半刻就能察觉么?”

  他双腿明明已齐膝而断,此时竟似完好无损。凝神细看,才能瞧出两道极细微的浅红疤线。想必也是他“借”其他囚犯的双脚,给自己续接上的了!

  这魔头杀人如麻,在他眼里芸芸众生都不过是草芥蝼蚁,更何况这些注定一死的囚犯。

  但此地既是死牢,守卫森严,铁栅栏根根粗如婴臂,他又如何来去自如,取人脏腑手足?既能来去自如,又为什么不逃出大牢,反倒施施然地赖在这里?

  正自疑窦丛生,走道里“咣当”一声,火光摇曳,影子闪动,有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许宣一凛,急忙将兜在怀中的心肺肝肠全都塞到乱草堆下。还不等坐好,三个狱卒已拖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囚犯大踏步走了过来,打开斜对面的空牢,一脚将他蹬了进去。

  一个络腮胡子的牢子又上前连踢了几脚,骂道:“日你个仙人板板,主子都被送到京城问剐了,还充什么忠肝义胆。下贱的奴才!”

  旁边那干瘦的牢子啐了一口,道:“死鸭子嘴硬,活该被千刀万剐!明天再不招供,老子挖了你的‘忠肝义胆’当下酒菜!”

  矮胖狱卒将他们拽开,道:“三哥、六哥,和这快死的废物来什么气?走走走,咱们喝酒去,明天他再不招,打死拉倒。”转身将铁栅门锁上。

  那两人兀自叱骂不已,瞥见许宣冷冷得瞪着他们,更加大怒,指着他喝道:“私娃子,看你奶奶个看!再看老子打死你!”

  许宣怒火填膺,捏着拳微微发抖,心想横竖一死,只要这厮敢进来,拼着伤口迸裂,也要将他一拳打死。

  林灵素却笑嘻嘻地坐着一言不发,双手不知何时已套到了枷锁之中。

  那两狱卒骂骂咧咧了一阵,才由矮胖牢子拽着出去。

  林灵素伸了个懒腰,揉揉肚子,自言自语道:“子曰,‘食色性也’。肚子饿了,去弄点吃的。”

  他站起身,双手将两条铁栅栏一拽,竟无声无息地拉出一个宽近三尺的空隙来,一闪身,便轻轻松松地跨了出去。

  许宣又惊又喜,正想起身尾随,林灵素却反手将铁栅栏拉拢,恢复原状,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大摇大摆地穿过走道,消失在黑暗中。

  许宣一愕,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撇下自己,心中大急,握着铁栏,大叫道:“放我出去……”

  话刚出口,牢内便“哐哐当当”之声大作,到处都响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的呐喊。

  从那嘈杂响彻的喊声判断,大牢内关押的死囚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声浪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头痛如裂。

  许宣转念心想,那魔头被镇在壶中时,也曾三番五次地求自己放他出来,自己这般求他,他岂会答应?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但想起父母,心中登时焦躁如焚,双手使力,纵声大吼,想要学那魔头将铁栏朝两旁扯开。不料方一用劲,胸腹内又是一阵撕裂似的剧痛,力气尽消,软绵绵地滑坐在地。

  许宣又是恼恨又是懊沮,眼前闪过父亲的身影与小娘温柔怜爱的笑容,泪水更忍不住夺眶涌出,猛地将头重重地撞在铁栅上,心道:“爹!小娘娘!孩儿不孝,没能服侍你们半日,反倒……反倒害你们……”

  他握着铁栏,十指颤抖,悲恸难抑,无声地哭泣起来,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早知如此,倒不如在峨眉山上时就将那魔头放出,或许还能救父母一命。”然而一想到葛仙人那双清澈诚挚的眼睛,便又觉得此念未免太过自私可鄙。

  心里又是一动:“是了,现在不过四月中旬,既是秋后问斩,爹娘也罢,我也罢,都还有四五个月的光景,只要抓紧时间修炼葛仙人所传的‘翠虚金丹大法’,便有机会逃出牢狱,去京城救出爹娘!”

  当下精神大振,再不去理会大牢内的嘈杂呐喊,意守丹田,按照葛长庚所授的经诀,炼转气丹。

  过了一会儿,神识空明澄澈,四周的呐喊声全都小了下去,浑然不闻。丹田内升起一小团热气,在经脉内徐徐循环流转,所到之处如暖流潺潺,体内的剧痛果然大为减轻。

  忽听衣袂窸窣,风过耳梢,许宣睁眼一看,林灵素竟然又戴着枷锁回到了牢房中,正倚着石壁,翘着二郎腿,有滋有味地啃着一个脆皮大鸡腿。

  许宣“咦”了一声,又惊又喜,他回到狱中,难道竟是改变主意想救自己出去?

  林灵素却依旧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大撕大嚼,一边还眯着眼,摇头啧啧称赞:“好吃!真他奶奶的好吃!二十年没开荤,差点连鸡屁股什么味道都记不起来啦。”

  许宣被勾起馋涎,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但要这魔头分自己一杯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当下只好闭上眼,假装没有看见。奈何昏迷许久,早已饿得脊背贴肚皮,听着林灵素“吧唧吧唧”地越嚼越大声,闻着烤鸡的香味丝丝入鼻,肚中越发咕咕作响。

  林灵素吃完一个鸡腿,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抓出一个油汪汪的红烧蹄膀、一个青瓷酒瓶,咕咚咚地连灌了几口酒,打了一个响嗝,赞道:“好酒!濯锦江外锦江春,果然名不虚传!”

  许宣素喜饮酒,闻到那浓郁扑鼻的香味,忍不住睁眼道:“这酒据说是用唐朝薛涛的井水酿造而成的,又叫‘薛涛酒’,清冽绵甜,喝上一口,颊齿留香三日。你拿这油腻腻的蹄膀佐酒,已是糟践,再这么牛饮,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林灵素哈哈一笑,道:“小子,看不出你还挺懂得赏酒。不过老子就喜欢这么吃,你管得着么?”咬了两口蹄膀,又仰头猛灌。片刻间便将一瓶酒喝得精光,随手抛到墙角,撞得粉碎。

  酒瓶既碎,芳香四处弥漫,闻之欲醉。大牢内的其他死囚嗅着,无不哄然而动,敲打铁栏,纵声大叫。

  林灵素听若罔闻,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酒瓶。

  刚拔开木塞,许宣便闻着一股极为熟悉的醇馥酒香,脱口道:“荔枝绿!这酒是从唐朝的‘重碧酒’变化而来,由五种杂粮精酿而成,甘洌醇厚,配蹄膀倒是最为合适不过。”

  林灵素笑道:“喝酒就喝酒,哪来这么多讲究?”咕咕地吞了两口,又赞道:“难怪黄山谷称此酒戎州第一,妙极!”

  许正亭最喜欢喝四川的荔枝绿与鹅黄酒,许宣在家里也不知偷喝过多少,闻此酒香,不免又想起父亲,心中一酸。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1-1 15:04

  第四十九章 囹圄

  林灵素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抖搂在地,尽是烧鹅、烤猪片皮、油炸花生米等下酒菜肴,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斜睨着他,含糊不清地笑道:“小子,你的肠子刚接上,吃得了这些油腻之物么?再说,你是葛神仙的弟子,又岂能向我这大宋第一魔头乞食?是不是?”

  许宣知他故意逗弄自己,怒气上涌,“哼”了一声,道:“这些酒肉不过是你偷抢来的,本来就是大宋百姓的东西,你吃得,我为什么就吃不得?”起身踏步上前,便欲伸手去取。

  刚一出手,突然觉得一股无形巨力扑面冲来,顿时呼吸窒堵,朝后平飞出数尺,重重地撞在铁栅栏上,疼得百骸如裂,泪水交迸。

  林灵素拣起一块熏鱼,笑道:“既到了老子手中,自然就是我的。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子,也想虎口夺食?嘿嘿,这块熏鱼市值十钱,你要有银子,就掏出来买吧。”

  许宣想起怀中的碧玉如意,刚要探手去取,忽然想到既已身陷囹圄,衣衫都被换成了粗麻囚服,又怎还会有那贵重之物?

  不料林灵素左手一晃,竟施施然地托起那枝精巧碧绿的玉如意,嘿然道:“小子,你是在找这个么?这枝如意的确值点儿钱,可惜已经到了老子的手中。你要想换点酒肉,就告诉我这如意是在哪儿捡到的。”

  许宣灵光一闪,恍然醒悟:“原来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想向我打探这如意的来历!看来洞中的那具女尸,多半是你这魔头的老相好了,难怪会死在峨眉山上。你救我性命,去而复返,想必都是为了这个缘故!”

  当下哈哈大笑道:“这枝如意价值连城,区区一点儿酒肉,你就想拿来打发?”

  大喇喇地走到他对面坐下,抓起鸡腿,放口大嚼,又举起酒瓶,连喝了几口,才抹嘴道:“这玉如意是峨眉山下,一个穿着红裳绿裙的美貌姑娘送给我的。她背着一柄古朴的青铜剑,受了重伤,我用家传的妙药帮她疗……”

  “你说什么?”林灵素果然脸色骤变,猛一伸手将他揪了过来,脱口喝道:“她在峨眉山?受了什么伤?”

  许宣道:“是啊,她被几个和尚、道士围攻,掉下山崖,如果不是我‘仁济堂’的灵药,早就归西了。所以才送了这玉如意给我,作为答谢。她还说,这玉如意本就是负心人所送的负心之物,人既已不在,再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他狡黠机变,察言观色,料想林灵素多半与那女子有什么情孽纠葛,所以见此玉如意,才有如此激动反应;既然这般激动,则必定不知道那女子早已玉殒香消。越发有恃无恐,一边随口胡诌,一边抓起烧鹅撕扯了吃。

  林灵素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神色古怪,慢慢地松开手,道:“小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许宣道:“那美貌姑娘还说,我此行上山,凶多吉少,要是遇到杀身大祸,就拿出这枝如意,或许能逃过一劫。倘若如此,也就算报了我救命之恩了。”

  林灵素反反复复地把玩着玉如意,嘴角冷笑,似是在揣摩他所言真假,过了片刻,才又说道:“很好。那你告诉我,那姑娘后来上哪儿去了?”

  许宣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热气冲顶,道:“你猜得不错,我的确知道她的下落,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除非……”

  话音未落,突然被重重地抽了一耳光,猛地飞撞到墙角,金星乱舞,整个头颈都似乎要断裂开来。

  还不等爬起身,又被林灵素一把抓起,摁在墙上,眼前一花,寒光闪动,那柄救过自己几回性命的“龙牙刀”已抵住了他的胸膛。

  林灵素双眸凶光闪动,从未有过的狰狞,冷冷道:“小子,我借你之力从壶中出来,又救了你一命,彼此已经两两抵消了。你若不老实说出那女子的下落,或者胆敢骗我,老子这就剜出你的心肝来下酒。”

  大牢内的众囚犯与他们隔得很远,又在拐角的那一头,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断断续续地听见他们说话,无不起哄叫喊:“杀了他!杀了他!”“快把他剁了,把心肝丢给老子吃!”

  许宣心中突突剧跳,目光却毫不退缩地盯着他,一字字地道:“托你的福,许家上下都将遭受杀身之祸,我早就不想独活了。反正这心肝也不是我的,你要拿,只管拿去……”

  林灵素手腕猛地朝前一挺,刀尖顿时刺入寸许,剧痛攻心。许宣双拳紧握,青筋俱已暴起,却抿嘴冷笑,不吭一声。

  林灵素眯起眼,嘿然道:“小子,你以为我真不敢宰了你?”

  许宣淡淡道:“你连官家朝廷都不放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反正我横竖都是一死,不妨实话告诉你,仁济堂的药虽然灵妙,但那个美貌姑娘受伤太重,如果没有高人相救,也只能延百日之命。大宋万里江山,亿万百姓,你神通广大,却不知多久能够找着?”

  林灵素森然道:“小子,我何须上山去找?只要用五指插入你的头顶,用上一点儿‘搜神摄魄大法’,便能知道你所有的心思。你想试一试么?”

  许宣一凛,脸上却依旧神色不变,道:“好啊,与其冤死在官府的铡刀下,倒不如死在你这魔头手里。等将来传将出去,也好让天下人知道我是如何不屈不挠,杀身成仁;而你又是如何恩将仇报,无耻无义。”

  林灵素双眉舒展,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将短刀朝后一撤,塞到他的手里,道:“小兔崽子,你有胆有识,老子小看你啦。嘿嘿,你想要老子帮你救出爹娘,是也不是?”

  许宣虽然料定他不致下手,背上仍不免冷汗涔涔,暗自松了口气,道:“你是魔门天帝,呼风唤雨,救几个人又有什么困难?再说那美貌姑娘的命这般金贵,抵我们许家上下几百口人,也不算冤枉。”

  林灵素嘿然道:“几百口人?小子,你倒是狮子大开口……”话音未落,走道那头又是“咣当”一响,火光闪耀,似是有人进来了。

  许宣急忙将龙牙刀贴着小腿收好,又将满地的酒菜收拢墙角,塞到乱草下,和他一起倚墙而坐。

  先前那三个狱卒高举火把,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许宣瞧见当中那青衣汉子,脑中嗡地一响,怒火直贯头顶。那人鹰鼻细眼,正是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的郑虎郑节级。

  再看他身后跟着那人,身材高大,锦衣皂靴,赫然是仁济堂成都分堂的南宝棠掌柜。此人栽赃父亲,卖主求荣,比郑虎更加可恨百倍。他来这里,想必是陪同郑虎继续审讯自己。

  许宣右手悄悄伸向龙牙刀柄,只等他们开门进来,便扑上前拼死相斗。却听林灵素嘿然传音道:“小子,他们不是来找你的,这么紧张干嘛?”

  那行人果然视若不见地从铁栅前走过,到了斜对面的牢房前停下,那干瘦的狱卒打开牢门,喝道:“青沟娃子,滚出来!”

  那名囚犯软绵绵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络腮胡子的狱卒骂道:“龟儿子装死,给老子站起来!”大步抢入,一把将他抓了起来,提拎着往门口摔去。

  那人翻了几个滚,撞在郑虎脚边,刚发出一声呻吟,又被郑虎一脚踩住胸口,森然道:“私娃子,你有胆子冒充许家的小崽子,怎么没本事学他那么经打?偷走的东西藏到哪儿去了?老子没耐性陪你玩,再不说,现在就把你剐了!”

  火把明晃晃地照在那人脸上,虽然鼻青眼肿,尽是血污脏泥,仍可看出大致轮廓。

  许宣心中一震,险些叫出声来,那人居然是自己的书童洗琴!

  南宝棠叹道:“这位小哥儿,许正亭父子勾结魔门妖人谋反,大逆不道,你何苦自寻牵连?把盗走的东西交出来,郑节级自会禀明上面,放你一条生路……”

  洗琴“呸”了一口血痰,断断续续地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狗……狗贼,老爷待你恩……重如山,你却……你却做出这种丧心……丧心病狂的勾当……老子就算到了地狱,也绝不会放……啊!”话未说完,又被郑虎兜心猛踹一脚,喷出一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许宣悲怒交迸,洗琴比自己年长一岁,五官略有些相似,平时随他到处厮混,时不时还冒充他做些偷鸡摸狗之事,想不到大劫临头,竟然有如此义气。

  他想要上前相救,奈何被林灵素的手指隔空封住经脉,别说动弹,就连一声也发不出来。

  郑虎低声道:“南掌柜,李提刑再三交代,明天朝廷要派人将他提走,今晚如果再审不出来,那东西可就拿不到手了。这私娃子牙根紧,不如请程真人来,动点法术,看看能不能问出点名堂?”

  南宝棠摇头道:“此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就多分走一份。程真人要知道了,那可就全没我们的份儿了。既然这小崽子抵死不说,那就给他灌上几碗迷魂汤,过上一个时辰再来问问看。”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葫芦,捏开洗琴的口颊,径直灌了进去。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1-2 13:21

  第五十章 沉冤

  那三个狱卒抬起洗琴抛入牢里,转身锁门,簇拥着两人出去了。

  等四周没了动静,林灵素才松开指尖真气,许宣跃起身,叫道:“洗琴!洗琴!”

  见他浑无应答,更加心急,转头怒道:“魔头!他也是我许家中人,你既答应救我们全家,刚才为何不出手相助,杀了那些狗贼?”

  林灵素摇头笑道:“小子,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原来也是糊涂蛋一个。杀了那几个人,就和捏死蚂蚁般容易。但这些人一死,我们还能这般舒舒服服地在牢里歇息养伤么?”

  “歇息养伤?”许宣一愣,道,“你是说……我们不是被囚在这里的,而是你故意躲进死牢……”突然暗骂自己忒蠢,如果是被囚禁在此,南宝棠和郑虎又怎会对自己置若罔顾?

  林灵素眉毛一挑,传音大笑道:“小子,你以为就凭那‘王娘子’和一干饭桶也能擒得住老子?镇魂棺?什么狗屁玩意儿!如果不是老子当时双腿俱断,十个王文卿也被老子剁了!嘿嘿,这狗贼居然用当年唐朝皇帝逃生的暗道,连接百花潭与成都南城,自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天下人耳目,收伏老子,没想到最后被瞒过的偏偏是他自己!哈哈,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

  许宣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这才断断续续地拼凑起自己昏迷时的情景。

  敢情当时林灵素引借天雷,撞开镇魂棺后,又凭借与王文卿对决的惊天气浪,冲入青羊宫南边的百花潭,顺着来时的暗道,逃回了城中。

  唐朝天宝十五年,唐玄宗为了躲避安史之乱逃到成都,为了以防万一,又在居住的民宅地下挖了一个密道,直达南郊百花潭与青羊宫的连接处。后来唐僖宗躲避黄巢之乱时,便曾借此暗道,藏身于青羊宫内。

  郑虎严刑逼供自己的“水牢”并非衙门监狱,而是刑狱司的绝密囚室,设在当年唐玄宗临幸的民宅地底。林灵素从彼处冲出地面,便到了成都城内最为热闹的街坊之中。

  其时满城的僧人、道士瞧见青羊宫冲起的闪电,无不倾巢而动,直奔道观,城内反倒暂时成了安全之地。

  然而林灵素毕竟双腿俱断,又带着昏迷不醒的许宣,要想逃出众人的围追堵截,何其之难。

  他胆大心细,竟一不做二不休,闯入城北大牢假扮死囚。一则可以“借用”牢中囚犯的身体,为许宣和自己移植脏腑、双腿;二则还能安安静静地养伤调气,伺机逃走。

  朝廷官兵也罢,道、佛、魔三教中人也罢,又怎能料到他得脱生天后,非但不有多远逃多远,反倒赖在众人眼皮底下、最为凶险的死囚大牢?

  死牢建在地底,地面上还有几进墙院、重重守卫,那些狱卒自恃戒备森严,粗疏大意,懒得在牢里值勤巡视,除非下来提人审讯,几乎从不点名。加之囚犯众多,又全都披头散发,穿着同样的麻布衣服,乍一看去,岂能分辨出谁是谁来?

  林灵素虽未完全恢复,但以他的神通,要想在这些人眼皮底下来去自如,易如反掌。是以他在牢中呆了几日,杀了两个囚犯,甚至将其碎尸后带出牢外丢弃,竟始终无一人察觉。

  至于这些死囚,他们每天目睹的奇冤惨事、听到的哭闹吵骂也不知有多少,早已习以为常,对许宣二人之间的对话置若罔闻,就算听起来觉得奇怪,也只当是癫狂呓语,浑不理会。

  许宣想明来龙去脉,对他不由微感佩服,忖道:“难怪这厮从前能三番五次逃出重围。如今葛仙人和明空大师都已死了,他双腿又已接好,天下只怕再没人能将他制住了!”想到自己受托将这魔头消灭,临到末了,偏偏成了助他逃脱的帮凶,更是满嘴酸苦,好不是滋味。

  事已至此,再想也没用了,倒不如先借这妖魔之力,救出全家后,再想想如何亡羊补牢,将他骗入三教手中。

  当下强忍悲怒,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既答应我救出许家上下,就要想办法保住洗琴的性命……”

  林灵素翘起二郎腿,嘿然道:“谁说老子答应救你全家了?你若是老老实实说出玉如意主人的下落,我或许还能善心大发,救你父母。至于其他人么,嘿嘿,小不忍则乱大谋,活不活得了,就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许宣正想说话,忽听洗琴“啊”地一声低吟,似已醒转,急忙连声呼唤他的名字。

  洗琴一颤,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泪水顿时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喃喃道:“公子爷,你……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牢里哗声四起,其他犯人纷纷骂道:“操你奶奶的,还有完没完了?三更半夜,不睡觉学你奶奶的鬼叫!”

  “龟儿子,你当这里是驿馆还是妓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操你奶奶的大声说个屁话哪!”

  许宣只当听不见,大声道:“洗琴,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洗琴摇了摇头,惨笑道:“公子爷,我活不长久了,你不用管我,还是想着如何自己逃命吧。老爷已经被押到京城去了,听说夫人以及府里上上下下都已经被下狱了,这次的大祸,只怕是难逃过了。”

  他脸颊泛红,精神稍振,说话也顺溜了许多,许宣心里却越发苦楚难过,知道他已是回光返照,强撑不了多久了。

  洗琴挣扎着坐起身,道:“公子爷,老爷被官兵抓走前,让我去分堂的书房里取一件东西,说那东西关系到许家上下的存亡。我假扮成你,骗过守卫,将那物拐了出来,可惜没能来得及逃走,官兵就追来了。我将那物藏在一个极为隐秘之地,你如果逃得出去,切切记得去取出来。那地方……那地方……”

  他说得太急,脸色涨红,张大了嘴,似是一口气接不上来。许宣大凛,叫道:“洗琴!洗琴!”

  洗琴脸色又转为惨白,按着自己的胸口,喘气道:“公子爷,你……你还记得去年元宵节,给我……给我出的灯谜么?东西就……就藏在谜底里……”声音越来越小,手掌忽然往下一滑,动也不动了。

  许宣张着嘴,泪水热辣辣地烧过脸颊,脑中空白一片。想不到洗琴活着时,常常被他取笑打骂,死的时候,却叫他如此伤心;而某些从前至亲至敬的人,最后反倒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怔怔地坐倒在铁栅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洗琴所说的话来。不知父亲托他去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竟引得南宝棠与李提刑等人如此垂涎,又生怕让程仲甫知晓?思绪淆乱,一时间也记不起去年元宵节自己所出的灯谜。

  他接连经历了严刑拷打、雷电轰顶,又被王文卿气浪重创,“换”过脏腑,早已元气大伤,想了片刻,便觉头痛欲裂,疲乏之极,不知不觉中又倚着铁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时,洗琴的尸体已被拖走,那干瘦狱卒正骂骂咧咧的翻找着斜对面的牢房,想从干草堆里找出些线索。

  林灵素依旧头戴枷锁,双眼似闭非闭地坐着打盹儿。

  许宣知道这魔头喜怒无常,心机又极为深狡,自己再开口求他也是无益,自己越是表现得急切,就越难在与这魔头的僵持对峙中取得上风,一不留神让他察觉那玉如意的主人早已归西,反倒连救父母的希望也没有了,当下绝口不提救人之事,只管盘坐调息,按照葛长庚所传的经诀炼气养神。

  又过了一个时辰,走道里又响起脚步声,那络腮胡子的狱卒喝道:“开饭了!你们这些死鬼全都给我起来!”提着麻袋边走边骂,将四个又干又硬的冷馒头丢到牢里。

  馒头虽然远不如昨夜的酒肴可口,却也聊胜于无。许宣细嚼慢咽,吃了个半饱,又继续调气用功。

  如此醒了又吃,吃了炼气,炼完气倒头便睡,循环反复,一连过了六天,许宣的精神大为恢复,伤口也没那么疼痛了,丹田内又能感到那团暖洋洋气丹,如小耗子似的在经脉内周转飞窜。

  林灵素似乎也不着急询问那玉如意主人的下落,每天气定神闲地坐在牢里,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调气,偶尔又消失得全无踪影,回来时每每带上不少的好酒好菜,自顾吃得不亦乐乎。

  许宣也不跟他客气,大咧咧地取了来吃,吃完则继续盘坐练功。两人各行其是,彼此间不说一句话。

  牢里冰冷黑暗,虽有那魔头作伴,却觉得不胜孤单。

  有时他夜半醒来,想起父母命悬一线,难免呼吸窒堵,恨不能跳起来纵声大吼;有时想起白素贞,想起她那双冰冷而又娇媚的眼波,心头酸甜苦楚,喉中有如堵了一块大石。

  与她不过几日不见,却仿佛已隔三秋。人海茫茫,生死难料,也不知今后是不是还有相见的机会?

  这天夜里,他炼毕气丹,迷迷糊糊地倚墙而睡,正梦见峨眉山上云海茫茫,红日如轮,他与白素贞并肩御风而飞,忽然听见“嘭”地一声巨响,有人迭声惨叫,夹杂着“叮叮当当”兵器交碰之声。

  刚一睁眼,只见那络腮胡子的狱卒“呼”地从眼前横飞而过,猛撞在石壁上,鲜血喷得满地都是,当场毙命。继而一道白影翩然疾掠,连声叫道:“许宣,许宣,你在不在这里?”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1-3 13:05

 第五十一章 重逢

  许宣迷迷糊糊正梦见与白素贞并肩御风而飞,忽然听见“嘭”地一声巨响,有人迭声惨叫,夹杂着“叮叮当当”兵器交碰之声。

  刚一睁眼,只见那络腮胡子的狱卒“呼”地从眼前横飞而过,猛撞在石壁上,鲜血喷得满地都是,当场毙命。继而一道白影翩然疾掠,连声叫道:“许宣,许宣,你在不在这里?”

  他心中一震,那声音好生熟悉!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提剑蹙眉四顾,昏黄的灯火摇曳不定地照在她的身上,秋波如水,素衣胜雪,肌肤则仿佛比那衣裳还要白上几分。

  霎时间,许宣只觉天旋地转,周身血液都仿佛涌上了头顶,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在梦里梦外,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唇齿间迸出梦呓似的声音:“白姐姐!”

  白素贞倏地转过身,又惊又喜地凝视着他,脸颊上泛起淡淡的晕红,又像是松了一口长气,长剑一扫,将牢门的铁锁劈成两段。

  许宣喜悦填膺,一脚将铁门踢开,跃了出来。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何知道自己在此,她又挥剑将他手上、脚上的铁镣尽数斩断。

  其余那些囚犯听见,纷纷敲打铁栏,此起彼伏地大叫:“这位仙子,快将我们一起放了!”

  “好姐姐,亲姐姐,你的乖弟弟在这里!”

  白素贞脸上红晕更甚,眉尖一蹙,杀机大作,左手丝带如云飞舞,那口出不逊之言的犯人登时被缠住脖颈,瞬间殒命。

  众人骇然大哗,叫道:“杀人啦!杀人啦!”

  林灵素双手一分,将枷锁震得粉碎,哈哈笑道:“他奶奶的,老子在这儿好吃好睡,过得正自在,全被你这小妖精搅黄啦。罢了罢了,这就走吧!”

  许宣脑中轰地一震,险些跌坐在地,笑声隆隆如雷,在这狭窄逼仄的地牢里回荡,更似放大了十倍,直震得他气血乱涌,伤口都似要迸裂开来。

  白素贞亦脸色雪白,衣裳鼓舞,贴着石壁摇摇欲倒。

  那些犯人更是捂着耳朵嘶声惨叫,有的蜷缩翻滚,有的用头撞墙,片刻之间,竟几乎全被那笑声生生震死;偶有几个苟活的,也全都疯魔,抱头蜷在角落,哆哆嗦嗦地胡言乱语。

  许宣慢慢地站起身,骇怒交集。骇的是想不到这魔头竟如此凶狂,单凭笑声,便能杀死这么多人;怒的是虽说这里都是犯了重罪的死囚,但难保其中没有像自己父母一样受了冤枉的好人,他竟不问青红皂白,全都震毙,等到了牢外,芸芸苍生更不知该遭受何等浩劫!

  林灵素掸了掸衣裳,若无其事地笑道:“小子,既然开了杀戒,就得全都杀光,否则留下活口,你还想逃脱,还想救你父母么?”

  白素贞这时才认出他来,脸色微变,横剑退了几步,冷冷地盯着许宣,道:“许公子,原来你还是将他放出来了。”声音冰冷,像是骤然变作了另一个人。

  许宣大急,道:“白姐姐,不是我放他出……”

  话音未落,又听林灵素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如果没与我合念‘神霄诀’,老子又怎能引来天雷,冲破樊笼?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从你遇见老子的那一日起,就注定要被万世唾骂,千夫所指!”

  许宣脑中又是“嗡”地一响,气血翻腾,还不等站稳,早已被他封住经脉,连同白素贞一起提在手中,旋风似的朝外冲去。

  “轰轰”连声,石壁炸裂,烟尘滚滚,月光如流水似的淌入。

  凉风扑面,星辰漫天,下方屋瓦、桥梁连绵掠过。转瞬间,他们便已越过银光粼粼的锦江河,御风直上云霄。

  狂风呼啸,刮得许宣周身寒透,满面刺麻,眼睛也难以睁开。

  林灵素一手提着一人,竟如大鹏横空,片刻不停地飞掠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将近黎明时,才俯冲而下,将他们抛在山顶的乱草丛中。

  许宣翻了几个滚,撞在岩石上,气血乱涌,伤口几欲迸裂开来。经脉被封,一动也不能动。

  四顾扫望,周围长草起伏,青松傲岸,也不知身在何地。东边黑沉沉的天际,漏出几道姹紫嫣红的霞光。

  白素贞伏在几丈开外,青丝缭乱飞舞,双眸正似嗔似恼地凝视着他,脸颊晕红,在这明暗暧昧的晨曦里,显得格外娇媚。

  他心中一跳,知道她仍在为林灵素逃出乾坤元炁壶之事怪责自己,忙道:“白姐姐,你别听那魔头胡说……”

  话音未落,又被林灵素一把提了起来,抛到她的身边。幽香扑鼻,肌肤相接,伊人发丝春风般拂扫在额头、耳梢,一路痒到心底,呼吸如堵,剩下半句话顿时噎在喉咙里。

  林灵素拔起白素贞的长剑,轻轻一弹,嘿然道:“好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大好头颅谁斫之?”剑锋一划,抵在她雪白的颈子上,笑嘻嘻地朝许宣道:“小子,那玉如意的主人在哪里,现在想起来了么?”

  许宣又惊又怒,哈哈笑道:“你好歹也是堂堂魔门天帝,居然拿一个弱女子的性命,来威胁我这黄毛小子,羞也不羞?”

  林灵素笑道:“老子本来就卑鄙无耻,你现在才知道么?这小妖精修炼这么久,不想求仙,却学些俗世凡人的情仇爱怨,没的和这你黄毛小子纠葛什么?不如老子帮她慧剑斩情丝,直接尸解登仙。”

  白素贞双颊、耳根一阵烧烫,想要斥骂,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宣高声道:“男子大丈夫可以无耻,却不能无信。姓林的,你我既已说定,只要救出我父母,就告诉你玉如意主人的下落,又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你若敢伤她半根毫毛,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吐半个字儿!”

  林灵素笑道:“老子一诺千金,说的话自然不会改悔。但我怎么知道你小子是不是胡诌诓我?你先告诉我那玉如意主人的下落,老子见了她,自然会去救你爹娘。你如果敢骗老子,那就带着这小妖精和他们到阴间团圆好了。老子可没什么耐心,数到三下,你再不老实交代,嘿嘿。”一边数数,剑尖一边沿着白素贞的颈子轻轻划圈,沁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许宣大凛,这魔头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未必只是吓唬自己,脱口道:“好,咱们一言为定,谁也不许反悔。”

  见他抽回长剑,才吸了一口气,道:“玉如意的主人已经死了,尸体就在峨眉山上的一处崖洞里……”

  “叮”地一声,林灵素手中的长剑竟被寸寸震碎,他握着剑柄,脸色煞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此时东方绛云流舞,霞光乍破,山顶岩石被朝晖映得通红一片,林灵素那俊朗的脸容却冷如寒冰,双眸更阴森如鬼火。

  许宣被他盯得寒毛直乍,但话已出口,只有硬着头皮说到底了。

  当下将他如何为了采撷紫霞春,坠落山谷,又阴差阳错进了岩洞,发现那女子尸体之事一一道来。

  林灵素脸色越来越阴沉,听他说到刻在洞壁上的周邦彦那首《西河》时,嘴角勾起一丝森冷扭曲的笑纹,嘿然道:“很好,很好,没想到她对那小子竟然至死不忘。”

  许宣不知他说的“那小子”是谁,但听他咬牙切齿,一字字似从牙间迸出来,显然恨入骨髓。

  这魔头玩世不恭,天大的事也嬉笑置之,相处这么多天,除了遇见王文卿时,未曾见他如此愤恨古怪。生怕他盛怒之下伤了白素贞性命,忙又大声道:“你说只要我交代她的下落,便救出我爹娘与白姑娘,可没说她是死是活。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快放了白姑娘,去救……”

  “啪”地一声,还不等说完,他的脸上捱了一记热辣辣的耳光,顿时旋身横飞,朝山崖下摔去。

  白素贞惊叫声中,许宣腰带一紧,又被林灵素用丝带勾住,悬在崖沿。

  霞光刺眼,天旋地转,只要那魔头手指一松,便立即坠入深不可测的山壑,万劫不复。

  大风吹来,许宣冷汗遍体生凉,强抑恐惧,高声道:“魔头!你要杀我只管杀,但答应了的事情可不能反悔!你若不救我父母,或者敢与白姑娘为难,那就是出尔反尔,猪狗不如!”

  林灵素森然大笑道:“小兔崽子,死到临头还充什么英雄好汉!嘿嘿,十句话里九句倒是假的,你不仁我不义,老子和你这狡狯油滑的小子还用讲什么信义?”

  丝带猛地一松,许宣顿时又朝下急坠。

  他心里一沉,却听白素贞高声叫道:“慢着!我见过这玉如意的主人,嘴角有一颗红痣,她根本没死……”丝带陡然又是一紧,将他重新悬吊半空。

  大风在他耳边锐声呼啸,衣袂猎猎,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似乎过了好久,才听见崖壁上传来林灵素的声音:“小妖精,你说什么?”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11-4 17:53

  第五十二章 脱困

  大风在许宣耳边锐声呼啸,衣袂猎猎,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似乎过了好久,才听见崖壁上传来林灵素的声音:“小妖精,你说什么?”

  又听白素贞说道:“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啦。有天傍晚,小青拉着我到紫霞洞里盗取葛仙人的金丹,才刚到‘忘我亭’,便瞧见一个女子朝山下冲来,身后跟着一群和尚。我们姐妹与那些和尚仇隙甚深,狭路相逢,急忙变了……变了模样,躲在草丛中。

  “那女子一边飞掠,一边与四面八方冲来的和尚激斗,我们见她凭着一人之力,居然打得众僧人落花流水,连几个修为极高明的长老也抵受不住,都大为佩服,心想,如果能学到她的本事,就再不用受这些和尚的气了。于是一路悄悄地尾随她下山……”

  林灵素冷笑一声,道:“如果你说的真是她,别说那些没用的秃驴,就算是明空那老和尚亲自来拿,也未必降得住。”

  白素贞续道:“她打退那些僧人后,左折右拐,冲下山崖,钻入山崖上一个极为隐蔽的洞中。我们跟着到了洞口,却见洞内还坐了一个女子,穿着和她一样的红裳绿裙,就连相貌、身段也有几分相似。

  “那坐着的女子瞧见她,苦苦哀求,却被她一掌拍中后心,立即死了。我们吃了一惊,不敢入洞,遥遥观望。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玉如意,挂在女尸的脖子上,又用青铜剑在石壁上刻了一首诗词,然后将青铜剑塞到女尸的手中。接着她又取出一个玉瓶,将淡蓝色的汁水浇淋在女尸的身上,青烟直冒,那好好的尸体瞬间便腐烂了。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她早已找好了替死鬼,就算那些和尚找到这里,也必当她已死了。

  “布置妥当后,她穿上僧衣、布鞋,扮作一个小沙弥,又跃出洞口,朝山崖下飞掠而去。我们不敢再尾随,也不愿多做停留,惹祸上身,就急急忙忙回了九老峰,后来再也没有去过。”

  许宣心里怦怦直跳,相识以来,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而且竟是为了自己。那低柔清悦的声音听在耳中,更如山泉漱石,凉孜孜的尽是甜味。

  又听林灵素冷笑道:“看不出你这妖精竟也如此刁滑,把那小子的话圆得严丝合缝。他奶奶的,你当老子这么好骗么?你们早就串通一气,编好了等老子发问,是也不是?”话虽如此,语气却已大为和缓,似已信了大半。

  白素贞道:“我若是胡编的,又怎知道她嘴角有颗红痣?相隔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听许公子说起,我已经全然忘了,就连那日随葛仙人避入那洞中时,也丝毫未曾想起。”

  林灵素“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不片刻,许宣腰上忽然又是一紧,冲天飞起,翻身摔回山顶草丛中。

  林灵素叉着腰,俯睨着他,道:“小子,老子既能让你起死回生,自然也能把你碎尸万段。再敢胡言诓我,可就没这次的好运气了。”

  这魔头听说玉如意主人没死,神采飞扬,与先前迥然两异,转头四下眺望了片刻,道:“你们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待着,老子去去就来。如果老子发现你们说的是假的,嘿嘿。”凌空飘然飞起,沿着连绵不绝的山脊朝南掠去。

  许宣一凛,听他言下之意,似是要回峨眉山验证虚实,此去峨眉不知多远,等他回来,自己二人就算不被野兽吞吃,也要被山顶寒风生生冻毙了!急忙高声叫道:“魔头,你先放了我们!你答应了的事可别耍赖!”

  林灵素御风疾掠,毫不应答,很快便消失在远处的云海之中。

  白素贞道:“不用再叫啦。就算他不回来,过上六七个时辰,经脉自然会慢慢解开的。”

  许宣这才松了口气。此番历经死劫而重逢,两人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忸怩与异样的感觉,相隔数尺,动弹不得,彼此视线方一交接,耳颊一烫,双双转过眼去。

  红日冉冉,山顶上金灿灿一片。

  大风吹来,草浪起伏,几只白鹤鸣叫着从他们头顶越过,在那株苍劲的青松上盘旋了片刻,又朝崖下展翅俯翔。

  四周云海茫茫,群峰如黛,远处横隔着一道彩虹般的绚丽霞霓,最远处的山脉反倒最为清晰。那景象明净辽阔,壮丽如画,望之尘心尽涤。

  许宣咳嗽一声,笑道:“好姐姐,你又救了我一命,多谢啦。是了,你怎么知道我被困在成都的死牢里?莫非你收到了我所托之梦?”

  白素贞双靥微微一红,若在从前,对他这等轻浮口吻必已着恼,但连日来共历了几番生死大劫,此时重逢,听来竟颇觉亲切;但一想到这小子稀里糊涂帮助魔头脱身,又不免愠恼气苦,冷冷道:“我可没你这样的好弟弟。”

  许宣知道她仍在为自己放出林灵素而生气,于是将自己如何被程仲甫诱捕,如何受尽严刑拷打,又如何被王文卿的“镇魂棺”与“搜神钉”摄取神魄,阴差阳错之下让林灵素逃出‘乾坤元炁壶’之事全都说了一遍。

  白素贞听得惊心动魄,怒意早已消了大半,想到他被自己最为敬爱的舅舅出卖,全家遭此横祸,还被折磨得气息奄奄,九死一生,心里不由得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疼。这种五味交杂的奇异感觉从未有过。

  许宣黯然道:“白姐姐,我不是想为自己辩解,无论如何,这妖孽终究是因为我才逃出了‘乾坤元炁壶’。如今再说也是枉然了,惟有联起手来,亡羊补牢,设法将这妖孽除去……”

  “就凭你我二人,也想除去这妖孽?”白素贞秋波流转,讶然地凝视着他,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许宣脸上一烫,道:“凭我们两人之力,或许难以办到。但道、佛、魔各派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而那妖孽又一心找到玉如意的主人,只要想出一个圈套,哄他上当,或许就能借各派之力除去这个妖孽。”

  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也知道早已错过了荡灭林灵素元神的最佳时机,那魔头神通广大,又极为狡猾,要想骗他上当,实比登天还难。即便真诱使他中了道佛魔各派的埋伏,能否将他围诛尚未可知。更何况那些妖魔也罢,僧道也好,个个觊觎林灵素的百派秘法,一旦让他们中的某人得去,焉知会不会又是一个新的林灵素?

  白素贞蹙起眉尖,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再说出口。

  到了这一步,说什么也都无济于事了。苍生浩劫,或已因此而起。与其呵责埋怨,倒不如潜心修行葛仙人所传的“翠虚金丹大法”,早日炼成正果,或许还有挽回浩劫之机。

  当下闭眼调息,凝神感应丹田内的气丹,只盼能抢在林灵素赶回之前,冲开经脉,带着许宣离开这里,徐图大计。

  许宣见她脸上仍有几分薄嗔,被阳光所照,红彤彤的更增娇媚,心里又是怦怦一阵急跳,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又搭讪道:“白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我被困在成都死牢里的呢。”

  白素贞闭着眼睛,淡淡道:“那夜找不着你,也没从道、佛、魔各派那儿听说你的消息,我猜想多半是让官兵抓去了。我抓了几个官兵打听,才知道你因潜入仁济堂被捕,关入地底死牢……”

  许宣一愣,忽然明白她说的被捕的“许宣”乃是洗琴,笑道:“这可真叫误打误撞,天意使然了!”当下将这七日以来,被林灵素带入死牢后发生之事简要道来。

  白素贞听说他脏腑尽被换过,“啊”地一声,睁眼凝视着他,余怒尽消,又是担忧又是惊讶,道:“你……你没事吧?”

  许宣见她如此关切自己,心中大喜,差点就脱口说:“见到白姐姐,就算肝肠寸断、魂飞魄散,也立刻就活转过来了。”

  但知她脸皮素薄,一不小心唐突佳人可就大煞风景了,便又吞下冲到嘴边的话,笑道:“白姐姐放心。那魔头说就算是掉了脑袋,有他的‘百纳之身大法’,也能起死回生。我现在除了偶尔心跳加速时有些难受,其他并无大碍。”

  白素贞大奇,低声道:“百纳之身大法?百纳之身大法?”

  她在蜀山修行多年,从未听说过如此诡异的妖术,沉吟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道:“你好糊涂。那魔头既是借你体内的金丹元气,才引来天雷,得以脱身,皇帝也罢,道佛各派也罢,更加饶你不得。要想救你全家,更得设法速速杀了那魔头,将功补过,岂能再求他相助?”

  许宣又是一凛,她说得不错,许家上下被程仲甫等人陷害,原已奇冤难洗,自己又当着王文卿等人之面,与林灵素破棺逃离。众目睽睽,纵然跳进锦江河也洗不清了!

  思绪飞转,突然想起那个对林灵素恨之入骨的魔门妖后,忙道:“白姐姐,那日你追循李秋晴李姑娘,可曾问到小青的下落?”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1-6 00:16

  第五十三章 情动

  突然想起那个对林灵素恨之入骨的魔门妖后,忙道:“白姐姐,那日你追循李秋晴李姑娘,可曾问到小青的下落?”

  白素贞秋波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道:“李姑娘是被那些茅山道士救下的,小青还在那妖后的手里,也不知……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那日妖后擒住了小青与李秋晴,在峨眉山脚追踪他们下落时,恰好撞见了从茅山赶来的朱洞元等人。

  妖后引天雷大战葛长庚后,真元损耗了不少,不愿与众道士缠斗,又或者是相信了葛长庚临终所言,终于没对李秋晴下毒手,而将她丢给了茅山道士,只挟掳着小青杀出重围,不知所踪。

  许宣大为失望。

  原想那妖后既然也能引来天雷,修为应当不在那魔头之下。如果知道她在哪里,索性以那“玉如意主人”作为钓饵,将林灵素诱到彼处,让他们斗个鱼死网破。无论这两人最后孰死孰活,对于天下苍生,都是一件幸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趁着他们两败俱伤,将他们全都杀了,用这两个魔门魁首的头颅,来换回许家上下的性命。

  当下只好安慰道:“白姐姐不用担心,妖后抓着小青不放,不过是想用她为饵来引我们,一旦听说那魔头与我破棺逃脱的消息,自然会将她放走。再说小青姐姐聪明机变,说不定早已寻机逃走了。”

  心里却有些忐忑,以妖后那狠辣的性子,连身为自己父亲的葛长庚都下得了毒手,更何况非亲非故的小青?

  许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白素贞说着话,不知不觉,日头已经移到了上空。

  林灵素的封脉法术极为古怪,任凭白素贞如何凝神调息,体内气血滞堵,炁丹始终难以感应调动,更别说冲开经络了。

  正值暮春,山上仍是寒冷如冬,两人动弹不得,被狂风吹了几个时辰,都已浑身僵痹。许宣起初还兴致勃勃,说到后来,牙关不住地格格打颤,声音也开始有些变调了。

  大风呼啸,白云在上空飞速地聚散弥合。

  一只又一只白鹤从他们头顶掠过。然后又来了一群巨大的怪鸟,呀呀尖叫,扇动翅膀冲落草丛,昂首阔步,似乎在打量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刚想靠近,被许宣一声大吼,又吓得冲天而散,遥遥盘旋。

  眼看着日头渐渐西移,越来越冷,经脉依旧没有解开的迹象,两人都开始担心起来。太阳下山之后,山上的温度势必急转而下,如果气血依旧难以流动,只怕等不到明天黎明,就会被生生冻死于此了!

  许宣抬眼看着那些盘旋尖啼的怪鸟,想到父母生死未卜,自己却困守此处,心底涌起从未有过的沮丧、失望与悲愤,苦笑道:“白姐姐,想不到我们辛辛苦苦逃出峨眉,最后却还是要沦为这些恶禽的腹中之餐……”

  “谁说我们要死在这儿了?”白素贞眉尖一蹙,冷冷道,“你要活着救出父母,我要活着除掉那魔头,就算要死,也要与那魔头同归于尽,不负葛仙人临终所托。刚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么?”

  她突然这么疾言厉色地说话,倒把许宣吓了一跳,脸上热辣辣地一阵烧烫,又是羞愧又是激动,心道:“不错!沉冤未雪,大仇未报,我又岂能自轻自绝?就算要死,也当死得其所,岂能在这荒山野岭,做枉死鸟腹的孤魂冤鬼!”

  热血上涌,朝着上空的那群怪鸟高声喊道:“你们这些秃毛鸡全都给我听好了!快去告诉那姓林的魔头,许爷爷铜头铁臂石头心肠,啄不烂、砸不弯,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终有一日,我也要……”

  这通豪气干云的话还未说完,肚内突然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响动,两人一怔,白素贞忍俊不禁,如云开雪霁。许宣也掌不住笑了起来,这才记起已经有许久未曾进食了。

  想起那日与白素贞困在峨眉山洞中,也是这般经脉被封、饥寒交迫,然而短短数日,天翻地覆,两人之间也再不是那陌生而又疏远的关系了。

  许宣五味交集,笑道:“白姐姐,如果这次我们能活着下山,我定要抓下几只秃毛鸡,让临安的王大厨给你做一桌最拿手的‘全凤宴’。”说到“全凤宴”三字,肚内更是咕咕连响。

  白素贞见他重新振作精神,心下稍安,微微一笑,继续闭目调息。

  许宣则口若悬河,将他所能想起的各种美食全都添油加醋地向她描述了一遍。当日在峨眉山洞里,只能一个人在脑中追想这些美味,今日有了听众,说得兴味倍增。越说越觉饥肠辘辘,抬眼看着天上的鸟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恨不能现在就抓下几只,拔毛开膛,洗净后烹为各式美味,大快朵颐。

  白素贞虽不知这些佳肴何味,听他说得滔滔不绝,极尽铺张夸大之能事,也不由暗自向往。

  她久居蜀山,初入红尘,微澜不惊的心池如被春风拂动,尤其与这少年在一起时,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难以如往常般摒除杂念,定下心来。几次听得好奇,想要开口询问,却又强行忍住。

  空中霞云密布,暮色沉沉,那两株松树的剪影显得格外苍凉寂寥。狂风刮过汹涌的草浪,寒意彻骨。那群怪鸟又飞回来了,呀呀盘旋着落在松树上,随时准备扑下抢啄他们的尸体。

  许宣浑身僵直,又饿又冷,说到后来,已是断断续续,东跳西窜,连自己究竟在讲些什么也不清楚了。几次险些睡着,迷迷糊糊中听见怪鸟的尖啼,神识一醒,大吼着驱散它们,接着强打精神,追述他能想到的任何美食。

  到了半夜,就连临安小巷里的各种点心、小食也全都说完了,他口舌麻痹,连寒冷和饥饿都已感觉不到了,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只有意识恍恍惚惚地悬浮于寒风里。

  风声呼啸,鸟啼凄厉。明月在乌云间穿梭,忽明忽暗地照着山顶。白素贞伏在他几尺外的草浪里,衣裳鼓舞,青丝翻飞,长长的眼睫毛紧紧闭拢,似乎已经睡着。

  许宣心中一凛,顿时清醒了大半,此时一旦睡着,只怕再也无法睁开眼来了!又惊又急,大声叫道:“白姐姐!白姐姐!”

  连叫了数十声,白素贞睫毛才轻轻一颤,重新睁开眼来,撞见他的目光,脸颊上突然泛起奇异的晕红,又立即闭上双眼。

  许宣松了口气,道:“白姐姐,你可千万别睡着。只要熬到黎明,过了十二时辰,或许就能冲开经脉了。等我们离开这里,再找一个最近的驿馆,点上满桌子的酒菜,美美地饱餐一顿,然后再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他一日一夜未曾进食,目不交睫,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心中一宽,强振了许久的精神反而萎靡了下来,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自己竟然合上双眼,沉沉睡着了。

  过了许久,没听见他的声音,白素贞忍不住悄悄睁眼望去。月光镀照在他俊秀的脸上,泛着柔和的莹光,她忽然又想起刚才那荒唐的怪梦,心中“咯噔”一跳,耳颊如烧。

  方才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峨眉山那夜,回到了那隐秘的石洞之中。

  她又梦见他背着“紫霞春”,冒死杀了两个淫猥的道士,救了自己。梦见他假意解穴,闭着双眼在她的胸口胡乱摸索,嘴角泛着捉狭而得意的微笑。梦见自己一剑擦着他身沿刺过时,他大叫大喊“谋杀亲夫”。梦见一觉醒来,她靠在他的肩头,阳光正透过石隙,金灿灿地照着他沉睡的侧脸。

  她又梦见雷雨倾盆,自己浑身寒战,软绵绵地偎在许宣的怀里,而他正解开她的衣襟,吸吮她肋间伤口的毒血。他的唇舌紧贴着她的肌肤,那酥麻如电的感觉,让她窒息颤栗,却无法动弹,无从抗拒……

  不知为何,自从成都府与他失散的那一夜起,她总会梦见这些,梦见这俊俏狡狯的少年,梦见峨眉山上与他相关的点点滴滴。

  而今夜,与他重逢之后的首个梦里,除了这些凌乱的片景,她竟然梦见雷电交加,他紧紧地抱着自己,吸吮肋间的伤口,然后那滚烫潮湿的唇舌缓缓上移,贴着她急剧起伏的胸口,滑过颈子,封堵住了她颤抖的双唇,让她天旋地转,无法呼吸……

  那梦境如此荒唐,却又如此真实。直到此刻,她仍然可以清晰的记得那迷乱而狂暴的吻;记得他的舌尖一点点撬开自己的唇齿,恣肆地碾压吸吮;记得他手穿过她撩乱的发丝,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一声声低沉地呼喊着“好姐姐”;记得那一刻她全身绷紧,体内仿佛有什么瞬间爆炸了,将她和他一起炸散成万千碎片,飘荡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

  即便此刻,一想到梦中旖旎的情景,她的心仍在猛烈地跳动着,呼吸如窒,耳颊滚烫得仿佛将欲熔化。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1-6 00:17

  第五十四章 凡心

  即便此刻,一想到梦中旖旎的情景,白素贞的心仍在猛烈地跳动着,呼吸如窒,耳颊滚烫得仿佛将欲熔化。

  但是,为什么会作如此荒唐而古怪的梦呢?在此以前,在那漫长而波澜不惊的一千年里,她日出而修,日落而息,从来不知道何为梦境,从来不明白人类那些复杂而奇怪的感情。

  哪怕化作人形之后,她依旧不明白人为什么哭,为什么笑,为什么难过,为什么哀愁。不明白人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为什么会恨一个人,炽烈的爱又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决绝的恨。

  不明白和尚为何要灭绝七情六欲,道士又为何要虚空清静。如果没有了七情六欲,虚空清静便能成仙,她又何需修炼千年?

  她的世界一直那么简单,春时花,秋时月,夏时风,冬时雪,四季更迭,年年岁岁。所谓天地之道,所谓长生不死,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将此肉身修作了草木岩石。

  在这短短几日内,她的世界天翻地覆,日月更移,她突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种种奇怪的情感。

  葛长庚死时,她视线模糊,竟险些涌出了人类所说的“泪水”;许宣吸吮她的伤口时,心跳如撞,五脏六腑仿佛都缩成了一团;抱着那失去双亲的婴儿时,心如刀割,又涌起潮水似的温柔与疼惜;许宣消失无踪后,心急如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眼前耳边时时刻刻都是他的音容笑貌……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颗“元婴金丹”吗?她心里猛地一跳,想起了葛长庚在传授她“翠虚金丹大法”时,传音所说的那番话来:

  “白娘子,你本性纯真善良,修行千年,淡泊无求,殊为难能可贵。但你知道为何妖精都要化成人形吗?欲修仙道,先修人道。只有感受过人的七情六欲,经历过由此引起的种种磨难劫扰,而后明心净意,斩断尘念,才能以超凡脱俗之心,得窥仙道之门。

  “这颗‘元婴金丹’带给你的,除了道家梦寐以求的内丹真炁,还有你从未体验的凡人情感与种种烦恼。如果你不能从七情六欲里破茧而出,要么如凡人般只剩下百年之寿;要么堕入魔道,永隔仙界。

  “你要记住,是人,是仙,是魔,不是由这颗丹药决定,而是由自你心。在蜀山的修行不过是炼气,人间的修行才是炼心。炼气易,炼心难。望你修成一身浩然正气,斩除万劫,以一颗玲珑剔透的冰雪之心,飞升仙界。”

  那时她得赠金丹,喜不自胜,没有细想葛仙人的这番叮嘱。此时初历人间的种种七情六欲、喜怒哀愁,始解话中之味。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山顶浸骨的寒风里,看着月光从许宣身上慢慢移转,看着那张俊俏的脸容渐渐凝结冰霜,想着数日来与他同生共死的点点滴滴,想着连夜梦里消魂迷魄的旖旎幻象……更是心乱如麻,柔肠百结,分不清是梦是醒,是真是幻。

  白素贞思绪联翩,五味交陈,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迷迷糊糊地在寒风里睡着。

  若是常人,被封住经脉,在高山之顶捱了一夜,早就生生僵毙了。好在二人吞了“元婴金丹”,体内潜藏的道家真炁极为强沛,虽然不能冲开经络,却守住了玄窍、脏腑,除了皮肉之苦,一时倒也没有大碍。

  第二日清晨,晴空如洗,阳光媚好,两人身上凝结的冰霜很快便随着草叶上的露珠一起消散了。候守在松树上的那些怪鸟也不知飞去了哪里。

  两人悠悠醒转,见彼此无恙,全都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许宣肚内又是“咕咕”一阵叫唤,早已饿得前腹贴后脊了,叹了口气,道:“如果那些怪鸟还在便好了。好歹还能装死骗它们上前,等它们来啄我胸腹时,说不定还能一口咬住它们的喉咙,吞几口热乎乎的鲜血……”

  话音未落,忽听空中“哇哇”尖叫,居然真的来了两只巨大的红色怪鸟,从南边急速俯冲而至。

  那两只鸟和昨日的怪鸟全然不同,似雕非雕,身形足有成人大小,一只仅有左翼、左爪,一只仅有右翼、右爪,身体似被缝连在一起,羽毛稀疏,极为丑陋诡异。叫声更是凄厉诡异,远处山上的群鸟听见,纷纷冲天惊飞。

  怪鸟来速极快,转眼已到了许宣头顶,猛地探爪抓来。还不等他惊呼出声,便已将他凌空拎起,接着又闪电似的从白素贞上方掠过,顺势抓住她的手臂,“哇哇”怪叫着朝南边山壑飞去。

  狂风扑面,云腾雾绕,不时有奇峰怪石从身畔擦掠而过。这两只怪鸟双翼平张,少说也有四丈宽,翎毛虽然稀疏,却根根尖利如长刀,两侧树木被其扫及,竟无不应声切断。

  两人又惊又怒,奈何无法动弹挣脱,林灵素的封脉术又极为独特,白素贞用了两伤法术也无法强行冲开,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它们摆布。

  越往下飞,雾气越浓,原本湛蓝高阔的天空已被茫茫雾霭遮盖,偶尔一阵大风吹来,隐约可以瞧见下方尽是深崖险壑,也不知有几万丈高,只要怪鸟松开脚爪,必定摔成肉泥。

  许宣想起家中食客所说,鹰隼吃乌龟时,必先将它抓至半空,高高摔碎硬壳,而后再尽情享用,不由得满嘴全是苦味。想不到强撑了一日一夜,终究还是免不了成为鸟食。早知如此,当日在成都撞见父亲时,就当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就算被道佛各派围攻击毙,好歹也死得其所。

  然而又飞了一会儿,这两只猛禽始终未曾松开脚爪,想来是打算将他们带回巢中,哺喂雏鸟。

  忽然大风鼓舞,也不知从哪里卷来一蓬暴雨,劈头盖脸地浇得两人浑身湿透,寒凉刺骨。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就转化为牛毛细针,随着流云飘散而去。阳光透过险峰、云层,金灿灿地照在山壑里,视野顿转清明。

  只见左侧崇山峻岭,怪石参差,一道瀑布从山顶隆隆飞泻而下,水帘与雾气蒙蒙弥散,彩虹横跨。

  右侧则是一大片高陡的斜坡,冰碛、乱石星罗棋布,荒草中夹杂着小丛的杜鹃花与一蓬蓬枯死的箭竹。

  更远处则是一片冰川,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金光。

  穿过山谷,前方又是一个更深更陡的山壑,如此层层递下,飞了也不知多远,云雾尽散,碧空如洗,连绵不绝的山岭、深翠浅绿的密林、姹紫嫣红的野花……犹如斑斓织锦,尽收眼底。

  两人被这奇丽壮阔的景象所震撼,一时竟忘了恐惧。怪鸟“哇哇”啼鸣,突然朝东折转,沿着陡峭如削的崖壁,直冲谷底。

  这片峡谷极为陡窄,北面尽是冰川乱石,显然是从前崩塌倾泻而成。狂风呼啸刮来,阴冷入骨。

  南面照得见阳光的山岭,草木密集,繁花摇曳,阴影处则覆盖着斑斑点点犹未消融的冰雪。

  至少有十几道瀑布从两侧山岭交错冲泄而下,在谷底汇集成山溪,蜿蜒缭绕,朝东奔流。

  怪鸟抓着他们紧贴着山溪冲过山谷,又朝东飞了几百丈,两侧山崖越来越窄,那些嶙峋交错的巨石就像是蓄势待发的凶禽猛兽,随时都将俯冲而下。

  忽听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右上方传来,哈哈笑道:“乖鸟儿,我的好乖鸟儿,爸爸在这里,快快飞上来!”

  怪鸟齐声欢鸣,提着两人展翅直冲,落在一块凸出的崖石上。两人翻身急滚,险些坠落。

  那人颤声叫道:“妙极!妙极!天天吃些鸟雀蛇鼠,嘴里都淡出乌来啦!这等细皮嫩肉的两脚羊,清蒸了吃一定最为甘甜爽口。”

  许宣抬头望去,猛吃一惊,崖壁洞穴里坐了一人,双腿、双臂都已被砍断,蓬头垢面,浑身爬满了烂蛆。身边堆放着各种腐烂的禽鸟、野兽的尸体,秽臭难言,相隔几丈,便已被熏得烦恶欲呕。

  白素贞生性喜洁,不由蹙起眉头。

  那人嘿嘿笑道:“小妖精放心,我要吃的是这只两脚羊,你嘛,就给我的乖鸟儿当点心好了。”

  那连体怪鸟似是听懂他的话,呀呀叫着踏步上前,双双朝她啄去。

  许宣大凛,正欲喝止,“嘭”地一声,气浪炸舞,连体怪鸟突然像被什么凌空击中,尖叫着张翼横飞,断羽缤纷掉落。

  只听一人哈哈大笑:“老怪物,你可没这等口福,还是老老实实地吃你的死耗子吧。”飘然冲落在洞口,青衣猎猎,正是林灵素。

  生死关头,重见这妖魔,许宣惊喜压过了怒惧,想不到他居然又回来了,而且这么快便找到了这里!心中隐隐又觉得有些奇怪,此处沟壑纵横,宛如迷宫,连体怪鸟又飞速奇快,就算这魔头回到山顶,发现他们消失不见,又怎会来得如此迅疾?

  还不及多想,便听那洞中人叠声狂骂:“操你奶奶的,原来是你这忘恩负义的小杂种!老子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7 11:58

第五十五章 宿仇


    那人瞪着林灵素,须发戟张,仿佛快气疯了,如果双腿双臂俱在,必定已一跃而起,和他大打出手。
  林灵素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的嘴依旧比屁股还臭。老怪物,老子救你一命,你却如此出言不逊,这才叫忘恩负义……”
  那人骂道:“操你奶奶的,你剁了老子双手双脚,害得老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有个狗屁恩!有种把老子脑袋一并砍了,老子化成厉鬼,绝不会放过你!”脸色涨得紫红,越骂越是激动,竟像皮球似的在地上接连蹦动。
  林灵素充耳不闻,目光四下扫望,嘿然道:“老怪物,怎么只剩下你一人?那老虔婆和牛鼻子呢?难不成见到老子,全吓成缩头乌龟了么?”
  许宣越听越奇,原来这两人早已认识,却不知魔头口中的“老虔婆”与“牛鼻子”又是谁?这怪人又是何方神圣?为何竟会被林灵素砍去手足?
  洞中人咆哮道:“小杂种,你装什么蒜?”咬牙切齿地瞪着林灵素,突然又歇斯底里地喘气狂笑起来:“你问那牛鼻子?哈哈,那牛鼻子……那牛鼻子……哈哈!那牛鼻子早就被老子吃啦!”
  连体怪鸟尖叫盘旋,张翼冲落在对面的崖壁上。
  众人转头望去,才发现岩壁罅隙里盘坐着一具骷髅,骷髅旁边放着一个铁葫芦和一柄黝黑的短剑。
  洞中人哈哈狂笑道:“牛鼻子啊牛鼻子,你和老子斗了一辈子法,到了最后,还不是被老子吃个精光?嘿嘿,就连肚肠也成了比翼鸟的腹中之物!可惜这里没有野狗,否则连骨头也不给你剩下!”
  那怪鸟啄了啄骷髅的头骨,仰颈尖叫,似是在跟着示威炫耀。许宣与白素贞对望一眼,又是吃惊又是恶心。
  林灵素嘿然道:“老怪物,你不是专吃童男童女么?怎么越活越回去,连这把老骨头都生吃活啃了?”一把将许宣提了起来,道:“要吃也得吃这等皮嫩肉甜的小崽子,是不是?”
  那“比翼鸟”拍翅引颈,齐声欢鸣,许宣惊怒交集,心中一动,突然明白这魔头为什么将他与白素贞丢在山顶了,喝道:“姓林的,原来你拿我们当诱饵,引这怪鸟上钩!”
  林灵素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神农顶附近荒无人烟,就算有活人,早就被这老怪物和双头鸟吃光了,不委屈你们当祭品,又怎么找得到这老怪物来叙叙旧?”
  神农顶?许宣惊怒更甚,小时便曾听父亲说过,天下奇草灵药最多之处,莫过于昆仑山与神农顶。
  神农顶山势雄伟,地形复杂多变,方圆数百里又瘴气密布,也不知有多少凶禽猛兽。采药人一入此山,归者寥寥,侥幸回来的,也必定沾染怪病,活不经年。这魔头将他们带到这里,自然是不存好心了。
  洞中人双眼灼灼地盯着他,似乎怒火稍消,喉结滚动了一会儿,哑声道:“小杂种,你想知道的,当年我早就全告诉你了,还想问什么?”
  林灵素笑嘻嘻地道:“你只需告诉我,当年是谁将你从神农顶下的冰川里挖出来的?她取出你们肚子里的宝贝后,又到哪里去了?这小子我就交由你处置。”
  洞中人脸色微变,怒吼道:“小杂种,原来那姓李的妖女是你叫来的!你害得老子半死不够,还要唆使她害死老太婆,老子要你偿命!”狂怒之下竟猛地飞弹起来,咆哮着朝林灵素喉咙张口咬去。
  林灵素一伸手将他按倒在地,笑道:“老怪物,要怪只能怪你们咎由自取。当初早点交代清楚,又怎会再受一番苦头?”指上微微用劲,道:“看来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要舒舒筋,活活血,才能想起一些事情。”
  洞中人脸色急转惨白,身体筛糠似的簌簌发抖,口中兀自大骂不已。那“比翼鸟”扑翅尖叫,几次想要俯冲而下,被林灵素目光一扫,又畏缩踏步。
  林灵素微笑道:“老怪物,人都死了十多年了,生气又有什么用?与其无端受此苦头,倒不如爽爽快快地告诉我她的下落,你也好改善改善伙食,多活个三年五载。你说是不是?”
  他指上劲力越来越大,洞中人脸色涨紫,双眼渐渐凸了出来,青筋暴起,仿佛随时都将爆炸开来,再过了片刻,终于抵受不住,嘶声道:“操你奶奶的!建康……那妖女去了……去了建康!”
  “建康?”林灵素眯起双眼,喃喃道,“不错,不错,我可真是傻了!她刻在壁上,写得再也明白不过……”嘴角勾起一丝森冷的笑纹,神色古怪,也不知是喜悦、悲伤,还是恨怒。
  他猛一甩手,将那人抛回洞中,又弹指将许宣与白素贞的经脉尽数解开,指了指对面的骷髅,笑道:“老怪物,别说老子不讲情义,这俩丫头小子可是那牛鼻子的正宗徒孙,人我帮你带来了,吃不吃下肚,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洞中人一愣,喝道:“你说什么?”
  林灵素翻身跃上洞边的岩石,以臂为枕,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悠然道:“许小官人,你知道这没手没脚的怪物是谁,对面的那具骷髅又是谁么?这怪物是老子之前的魔门天帝陆成仇,那骷髅是他的老对头,也就是葛老道的师父、陈楠陈泥丸……”
  许宣、白素贞大吃一惊,魔门天帝素来行踪诡秘,不以真面目示人,陆成仇这个名字自然是闻所未闻,但陈楠可就是如雷贯耳,人所尽知了。
  陈楠号翠虚子,是“金丹派”的创门人,不仅真气雄浑、剑法高绝,更精擅巫医之术,常以泥土掺和符水,捏成小丸为人治病,因此又称“陈泥丸”。
  此人衣衫褴褛,尘垢遍体,终日喝得烂醉,吟些莫名其妙的诗歌,性情狂放任侠、疯疯癫癫,自称“杀天下该杀之人,医世间难医之病”,被视为道门中的另类。
  六十年前,他传葛长庚金丹大法后,云游四海,行踪难觅,据说早已在昆仑山飞升成仙,没想到竟是死在神农顶下,被魔帝吃得只剩一具白骨!
  林灵素笑道:“小子,你和这小妖精虽然没对葛老道行拜师之礼,却已有授业之实,陈泥丸好歹也算是你师祖了。师祖被人吃了,你们这些做徒子徒孙的,又该如何?”
  陆成仇咆哮道:“操你奶奶的,小杂种你出尔反尔,想借刀杀人!我先吃了这小崽子,再和你算账!”箭也似的急射而起,张口向许宣脖子咬来。
  林灵素笑道:“既然你都说借刀杀人了,没有刀哪成?小子,接住!”又将“龙牙”准确无误地抛入许宣手中。
  许宣朝后一闪,差点被陆成仇咬中,趁着白素贞的丝带缠住这手足俱断的魔头,朝后拖拽时,急忙握紧“龙牙”,朝他胸口刺去。
  身形方动,“比翼鸟”尖啸着猛扑而来,巨翼狂风席卷,横扫在他的肩膀上,登时将他扇得翻身飞跌,重重地撞向崖壁,喉中一阵腥甜。
  “老怪物,我当年只说不取你性命,可没说不让别人取你性命,”林灵素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看着他们激斗,笑道,“再说,这俩丫头小子是我好心送来给你开胃的,你自己牙口不好,怪谁来哉?”
  陆成仇怒极反笑,发疯似的飞旋弹跳,挣脱丝带,反身朝白素贞咬去。他虽然被斩断四肢,真气也只剩不到百之一二,但毕竟是曾经的魔帝,动作迅疾如鬼魅,竟迫得白素贞连连后退,几次险些被其咬中。
  这块凸出的巨岩长不过四丈,宽仅两长,一脚踏空便摔下几百丈深的谷底。许宣几次想要冲上前相助,奈何被那怪鸟的巨翼接连横扫,左臂、右腿鲜血淋漓,险象环生,别说冲到白素贞身边,就连腾挪转身都颇为吃紧
  眼角瞥处,见那山洞宽仅丈许,许宣灵机一动,转身避过怪鸟的巨翼扫击,抢入洞中。
  双头怪鸟尖叫着大步追入,继续张翼横扫,“格拉”一声,尖刀似的翎毛擦过他的头顶劈入岩石,翅膀顿时被左侧的洞壁卡住,一时难以夺拔而出。
  许宣趁机从它左翼下冲出洞口,转身跃起,一刀剁在那怪鸟的左颈上,鲜血激射,鸟头横飞。
  怪鸟厉声惨叫,左头猛地回转啄向他的眼睛,许宣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挥掌扫荡,“嘭!”怪鸟颈子应声断折,他也被那反撞巨力震得翻了一个筋斗,趔趄朝山崖下落去。
  白素贞急忙卷舞丝带,将他拦腰缠住。陆成仇速度却比她更快,狂吼着反弹飞转,一口咬在许宣的后颈上。
  许宣剧痛攻心,奋起全身之力,反手一刀刺入他的脸颊,登时将那怪物连牙带骨挑成两半。
  陆成仇纵声咆哮,半边头颅直坠山谷,余下的半边头颅犹自连着身子,紧紧地咬着许宣的脖颈,腥热的鲜血喷得他浑身尽是,一时也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陆成仇的。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7 12:07

第五十六章

   这几下兔起鹘落,疾如闪电,等到许宣回过神时,已被白素贞拉上巨岩,想起方才之凶险,冷汗不由涔涔遍体,有如虚脱。林灵素从崖石上一跃而下,拊掌笑道:“妙极妙极!金丹派传人终于怒斩宿敌,为师祖报仇,陈老头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伸手夺过陆成仇的尸体,十指错分,猛地将其肚腹撕裂开来。

    白素贞一阵烦恶,急忙转过头去,饶是许宣胆大,也看得毛骨悚然。林灵素伸手在尸体内搅了片刻,又扯出血淋淋的肠子,寸寸捏握,似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转头笑道:“很好,很好,你们果然没有骗我。否则这里就要成为两位殉情之所了。”
   
    白素贞脸上一红,冷冷道:“你胡说什么!”

    “小妖精不好意思啦!”林灵素拍手起身,哈哈大笑道,“你修炼这么久,总算知道点人味儿,也算是道有初成了。不过等将来你修炼
得更久了,就会发觉这世上最为歹毒险恶、薄情寡义的,莫过于人。你为了这么个小子舍生冒死,不划算得很哪。”

    许宣知道白素贞脸皮薄,被他这么一说,只怕又要与自己生分,忙高声喝道:“魔头,不要以你之心,度别人之腹。白姐姐与我同仇敌忾,自当患难与共,义之所至,又有什么划算不划算的?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这般冷酷绝情么?”
林灵素摇头啧啧道:“郎情妾意,琴瑟和鸣。可惜这里穷山恶水,不是谈情说爱的所在,不如咱们找个烟花之地、金粉之都,让你们尽
情花前月下。”身形一闪,便又抓起两人,冲天飞去。

    桨橹摇曳,月光洒在秦淮河上,尽是粼粼银光。画船吱吱呀呀地穿过浮石桥洞,再往前航行片刻,丝竹声声,笑语频传,渐转热闹。
灯影摇动,白素贞双颊晕染,倚着画船的舷窗,好奇地朝外眺望。两岸歌楼舞榭,彩灯连绵,映照得整条长河瑰丽如虹。

    或许因为明日便是端午的缘故,河上画船穿梭,箫鼓不绝。放眼望去,灯光璀璨,舟行水上,如泛银河。清风徐徐拂面,心神俱醉,不知今夕何夕。几艘花舫迎面驶来,船中众人觥筹交错,欢歌笑语,一人喝得烂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边高声吟唱李白的诗歌,一边想要弯腰捞月,“嘭”地一声,双脚倒挂船舷,满船哄笑。
  
    再往前行,游人更多,除了舫船,河上还有众多见所未见的杂耍演出。几艘长船沿岸摆开,船头架着秋千,七八个少年正前后抛荡,突然借势腾空飞起,连续翻了几个花俏的筋斗,轻盈跃入水中,引得两岸喝彩不绝。

     岸边有人舞狮,有人舞龙,还有人在表演爬杆、踏索。别说白素贞,就连许宣也极少见到如此热闹景象。

    他早就听说过“十里秦淮甲天下”,建康是南唐故都、六朝金粉,繁华更在临安之上,今日亲眼目睹,才知果不其然。一时间也看得目
眩神迷。忽听有人叫道:“送瘟船就快开啦!”人流顿时汹涌起来,争先恐后地往不远处的朱雀桥挤去。

    朱雀桥下泊着一艘无人的五彩木舟,船上放着五瘟神像,堆满了各种纸糊的男女、牲畜。众人涌到桥上,将写了祈愿的叠纸纷纷抛入船中。过不片刻,锣鼓齐奏,爆竹大作,送瘟船徐徐顺流而行。众人欢呼着将灯笼掷入船中,窜起几道火苗,被大风鼓卷,整艘船顷刻燃烧起来,火光熊熊,朝城外驶去。

     林灵素嘿然道:“祸来不能挡,福去不可留。区区一艘木船,便想打发瘟神,简直是痴人说梦。”转头瞟了眼船中众人,扬眉道:“你
们说是不是?”

     画船里除了他与白素贞、许宣三人,还有两个船夫、一个华服公子和五个乐伎。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都朝那华服公子望去。华服公子脸色如土,连连点头。

    那华服公子姓王,本是建康城中的富绅,这艘船是他租来游河的,就连那几个女子也是他府中家伎。佳节前夕,王公子正依红偎翠,在秦淮河上游得快活,这三个瘟神却突然从天而降,手下几个家丁稍有反抗,立即便被林灵素丢下河去。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有龟缩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此时听瘟神发问,又哪敢再有二话?

    林灵素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拍案道:“好酒!如此美酒,又逢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没有歌舞助兴?来,唱几首即时应景的小曲儿,唱给老子听听。”

    几个乐伎又相互对望一眼,一个紫衣歌姬清了清嗓子,拨弄琵琶,怯生生地唱道:“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许宣一愣,想不到这么巧,竟是周邦彦的这首《西河》。

    那歌姬声音低柔哀婉,唱的那句“山围故国绕清江”尤为缠绵。林灵素“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愤怒苦痛之色,端起酒杯,又是一
饮而尽。许宣心中一震,突然醒悟林灵素在神农顶上诱供陆成仇所说的、“逃往建康的贱人”便是那玉如意的主人!

    周邦彦曾任溧水知县,这首《西河》又名“金陵怀古”,唱的便是建康兴亡的感叹。那女子借尸装死,在洞壁上刻下这首词,自是在暗
示林灵素她的下落。

    林灵素带着他们前往神农顶,也是想从陆成仇口中加以证实,所以才会说出那句“你们果然没有骗我,否则这里就要成为两位殉情之所了”的话来。这几日他被林灵素带着辗转千里,疲于奔命,只顾想着如何脱身,救出父母,竟未曾想明此节。

    又想,那女子不知与林灵素有什么亲密关系,当年上峨眉,多半与这魔头有关。她从陆成仇与前妖后的肚中取走的东西又是什么?林灵素追到建康,所要找的究竟是人呢,还是陆成仇腹中之物?

    思忖间,又听那歌姬唱道:“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白素贞虽不明白词中意思,但听那曲调苍凉悲惋,也不由得一阵莫名的难过,船外的种种热闹景象,反倒变得遥远、隔阂起来。

    林灵素自斟自饮,连喝了十几杯酒,神色变得更为古怪,冷笑道:“姓周的小子空负词名,一辈子也没出几首像样的词,也配和苏东坡相提并论?他奶奶的,一首词里化了别人三首诗,了不起得很么?”

    周邦彦的词名气极大,这首《西河》更是脍炙人口,许宣听他如此贬低,忍不住起了逆反之心,他记性极佳,顿时想起从前在家中所听到的食客论辩,脱口道:“化用别人诗词,常有之事,化用得浑然一体,自然就算本事。照你这么说,晏几道的‘落花人独立,微雨
***’岂不是成了文贼?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也是化自刘禹锡的‘水流无限似侬愁’……”

    “住口!”林灵素突然大怒,许宣眼前一黑,顿时被他的气波震飞出两丈来外。

    “嗡”地一声,琵琶弦断,众乐伎吓得面无人色,缩成一团。

    许宣却大感痛快,爬起身,哈哈笑道:“辩论不过,便恼羞成怒,了不起得很么?你能用什么‘百纳之身大法’截人肢体,取人脏腑,
重塑身体,就不许别人借化几句前人的诗词?这又是什么狗屁道理?”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服,坦然回座。

    林灵素瞪了他片刻,一拍桌子,大笑道:“说得有理!”又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道:“小子,你胆大包天,谁也不鸟,很合老子的胃
口。如果你弃暗投明,和那些迂道士、伪君子划清界限,老子一高兴,别说救你爹娘,说不定早就收了你做徒弟啦。”

    经过这几日相处,白素贞知道这魔头虽喜怒无常,却恪守恩仇必报的原则,所以才一直未对许宣痛下杀手,听他突出此言,心里更
是“咯噔”一响,生怕许宣为了救出父母,当真被他诱入歧途,摇头道:“他已经受了葛仙人的衣钵啦,不会做你徒弟的。”

    林灵素乜斜她一眼,嘿然笑道:“小妖精,老子最喜欢逆天而行,和别人对着干,你若想让老子不起这个念头,就赶紧让这小子磕头哀求,拜我为师。”许宣正想出言讥讽,忽听“哗”地一声,河上水浪喷涌,有人惊叫道:“妖怪!有妖怪!”继而惊呼四起,两岸一片大乱。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1-8 01:09

  第五十七章 故人


  “哗”地一声,河上水浪喷涌,有人惊叫道:“妖怪!有妖怪!”继而惊呼四起,两岸一片大乱。

  许宣转头朝舷窗外望去,猛吃一惊,只见一条巨大的碧青蟒蛇从河心冲天飞起,飞旋甩尾,在月光下划过刺目的弧光,又狂飙似的朝这里冲来。

  白素贞脸色骤变,失声道:“小……”话音未落,那巨蟒已冲落在两丈开外,“轰!”惊涛炸涌,大浪如暴雨倾盆。

  众人尖叫着东摇西倒,还不等扶稳,那巨蟒的青鳞长尾又重重地砸在湖面上,整艘画船顿时被掀得飞起四五长高,桌案乱舞,乐伎、船夫全都手舞足蹈地飞了出去,直坠水中。

  许宣翻了几个滚,瞥见白素贞拧身飞旋,从舷窗翩然掠出,直朝那怪物追去,心下大凛,叫道:“白姐姐小心!”

  眼前一花,横杆扑面撞来,他下意识的挥手一挡,顿时将木杆连着舱板打得粉碎。

  林灵素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破舱冲出,踏波几个起伏,便已追上白素贞,又将她封住经络,抓着冲落岸边。

  那条青碧色的巨蟒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在远处河面上几个翻腾,便又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漩涡,滚滚飞转,将周围的游船画舫尽皆掀翻。

  岸上人潮汹涌,惊呼不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了那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的巨蟒身上,加之林灵素方才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鬼魅,混乱中,竟无一人注意到他们。

  林灵素扣住白素贞的脉门,森然传音道:“小妖精,你再敢乱来,老子就震碎你的经脉,让你现出原形!”见她点了点头,这才解开她的经脉。

  四周人流越来越挤,接踵摩肩,喧杂刺耳。有的想要到那巨蟒消失的河岸边看个究竟,有的则想速速回家,远离危险。

  林灵素领着二人上了朱雀桥,分花拂柳似的朝桥的对岸挤去。

  只听有人高声叫道:“让开!让开!妖怪到哪儿去了?”十几个官兵领着六个皂衣道士推推搡搡地冲了过来。

  众人纷纷避开,七嘴八舌地朝东比划。

  那六个道士二话不说,立即冲天飞起,齐刷刷地沿着秦淮河,踏剑朝东掠去。两岸顿时又是一阵惊呼。

  许宣心中噗噗直跳,从那六个道士的装扮来看,当是灵宝派的修真。灵宝派素以降魔除妖为己任,符箓咒术闻名天下,这些道士突临此处,难道是已猜到林灵素将至建康?又或者,城中聚集了其他魔门妖类?

  喧哗声中,又听白素贞细若蚊吟似的传音道:“许公子,我看见小青啦,她就在附近。”

  许宣急忙转头四顾,但夜色混沌,人海茫茫,一时间哪能分辨得出谁是谁来?心中惊喜更甚,暗想:“是了!小青既然到了这里,妖后必定就在附近。这些道士多半是为了追缉妖后而来。倘若能设法将妖后引来与林灵素火并,便可吸引道门各派,斗个鱼死网破!”

  两人对望一眼,心领神会。此时若大声喊叫,一则周围太过喧闹,别人未必听得见,二则不等喊出声来,只怕便被这魔头一掌震碎心脉了。只有暂且按捺,见机行事。

  林灵素对二人的交互暗示浑然不觉,拽着他们穿入街对面的小巷,七折八拐,人声渐寂,到了一个破旧的宅子前停下。

  那宅子似乎久无人住,瓦檐上衰草丛生,檐下蛛网密布。宅门红漆剥落,对联上的字迹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依稀可辨是杜甫的一首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林灵素怔怔地望了片刻,神色奇怪,正欲举手叩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驼背的瞎眼老者抖抖索索地提着灯笼,眼白翻动,悲喜交织,颤声道:“公子爷!你……你……你终于来了!”

  林灵素拍了拍他的肩膀,嗓子也像噎住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步跨入门中,低声道:“她呢?在么?”

  驼背瞽叟摇了摇头,抹着眼角,道:“小姐十六年前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老奴将去哪里,何时归返,只说公子爷有一天定会回来……”

  他似是察觉到许宣二人,稍一迟疑,摸索着将门栓上,嘴唇翕动,也不知和林灵素传音说些什么。

  庭院里整洁干净,树木亭亭如盖,就连悬挂的灯笼也鲜艳如新,显是时常拾掇打扫,浑然不似门外的破败景象。

  许宣随着林灵素朝厅堂走去,东张西望,心想:“这里想必就是玉如意主人的居所了,能住这么大的宅子,也不是个普通人家。”

  目光一扫,瞧见照壁上题着一首词,字迹秀丽,与峨眉山洞中的那首《西河》果然同出一人之手。

  这首词也是周邦彦所作,词牌名为《瑞龙吟》,传唱甚广:“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各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穿过厅堂,沿着廊屋转入后院,花香扑鼻,草木更为葱茏。假山重叠,流水淙淙,池塘边绿竹森森,曲径通幽,亭台楼榭掩映其中,在月色里望去,直如仙境。

  林灵素似是对此地极为熟悉,无需那驼背瞽叟领路,便穿堂过院,径直上了二楼的琴阁。

  琴阁内空空荡荡,除了四把交椅、一条放着古琴的长案、一个漆木圆凳外,就只有墙角的四个青铜瑞兽香炉。

  月光从窗格倾泻而入,香烟袅袅,案上的琴谱半卷半舒,仿佛弹琴之人刚刚起身离去。

  林灵素坐在长案前的圆凳上,低头怔怔地端看了片刻,指尖轻扫琴弦,叮叮咚咚,空寥幽远如山涧清泉。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神色恍惚,说不出的萧索落寞,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驼背瞽叟提着灯笼,站在他旁边,静默如石,仿佛全然忘记了站在角落阴影中的许宣二人。

  许宣悄悄抓起白素贞的手掌,正想写字示意,岂料她却陡然往回一缩,似是想要挣脱,却又怕惊扰了林灵素,装作没有察觉,双颊酡红。

  许宣一愣,知道她误会了自己,但觉所握柔荑滑腻冰凉,犹若无骨,心中不由怦怦剧跳。

  这些日子共历生死,别说牵手,就连搂抱也曾有过几回,然而相形之下,那些场景叠加在一起,都及不上她现在的神情这般娇媚可人。忍不住将她手掌轻轻一捏,屏住呼吸,用手指在她掌心比划写字。

  白素贞被他指尖划得酥痒难耐,又羞又恼,不知他到底想做些什么。想起连日来所作的怪梦,耳根更是烧烫如火。换做从前,早已一剑刺下,至少也当抽手赏他一耳光,但此时不知何以,手臂酸软,心乱如麻,竟似提不起半点力气。

  许宣反反复复写了几遍“快走,去找小青”,见她始终咬唇不语,不由大感焦急。

  此刻远处人声渐稀,魔头又自顾抚琴沉吟,正是脱身寻找妖后,或引来注意的良机。奈何自己又不懂得传音之术,再这般捣腾下去,机会可就稍纵即逝了。

  当下一横心,便想拉着白素贞一起破瓦冲出屋顶,念头刚动,突听“咔嚓”一声,那古琴竟被林灵素折断为两截,露出一卷青色的皮轴。

  两人一凛,想不到其中竟另藏乾坤,这魔头此行的目的多半便在于此了!

  只见林灵素取出皮轴,在案上徐徐展开,双眼半眯,精光闪动,又是惊喜又是得意,嘿然道:“原来如此!水火既济,阴阳相谐,妙极,妙极!”

  这时,大风吹来,异香缭绕,瞽叟提着的灯笼明灭摇曳,琴阁里顿时一片昏暗,庭园里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叫:“姐姐,快走!”

  小青!

  许宣、白素贞心中大震,还不等循声张望,又听楼梯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个妖媚阴柔的声音叹了口气,道:“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许宣又惊又怒又喜,这几日总在想着如何诱使林灵素与妖后火并,想不到无需行动,妖后便已自行找上门来!

  妖后所吟的这首词也是周邦彦所作,据说是影射徽宗与李师师的隐秘情事,那旖旎温柔的语句,此时听来,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驼背瞽叟神色大变,猛地朝后退了一步,林灵素却若无其事的收起那青皮卷轴,哈哈一笑,道:“琴弦已断,还调个屁笙?君不闻‘楼前芳草接天涯,劝君莫上最高梯’?”

  妖后又柔声应道:“我只听说‘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说话间已经转身上了琴阁,黑袍鼓舞,双眸如冰,左手拽着一个俏丽的绿衣女郎,正是久日不见的小青。
作者: kf-123    时间: 2013-11-8 16:47

他向来乐观开朗,胆大包天,即便是当日被那棺中“女尸”重伤,凶多吉少之际,也毫无半点害怕难过,反倒笑嘻嘻地安抚父亲与真姨娘。但此刻目睹这凶狂老妖残杀王六、铁九,又对舅舅赶尽杀绝,心中之郁愤恨怒,已远非言语所能描述。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1-9 01:29

  第五十八章 师师


  说话间,妖后已转身上了琴阁,黑袍鼓舞,双眸如冰,左手拽着一个俏丽的绿衣女郎,正是久日不见的小青。

  小青脸色雪白,半身软绵绵地拖在地上,像是没了骨头一般,顿足嗔道:“姐姐!我早就警告过你啦,你怎么还往这里来……”瞥见白素贞与许宣紧握着的手,“咦”了一声,妙目滴溜溜地上下转动,颇为讶异。

  白素贞脸上一阵烧烫,急忙挣开手掌。许宣也被她盯得有些心里发虚,咳嗽一声,右手紧握龙牙刀柄,大声道:“妖后,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啦,快将小青姑娘放了。”

  妖后听若罔闻,朝着林灵素款款而行,叹息道:“李郎,李郎!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可是望穿秋水,度日如年,在这里足足等了你七天啦。”

  林灵素扬眉笑道:“区区七天,何足道哉?我可是等了你二十年啦。”刚想起身,脸色忽然一变,撑在长案上的手掌竟微微发起抖来。

  妖后格格笑道:“你总是这般甜言蜜语,讨人喜欢。”秋波流转,柔声道:“是了,李郎,这香味好不好闻?是我从昆仑山上采来的‘销魂断魄草’,再加上南海的‘沉香火花’,研磨混合而成。有人说,吸了之后,便会肝肠寸断,心火如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大风刮来,满室的香味越发浓烈。许宣一凛,这才觉得那炉香果然有些奇怪,闻之飘忽如堕云中。

  白素贞更是一阵头重脚轻,想要扶着栏杆站稳,却似连直起腰的力气也没有了,惊怒之余,却又仿佛松了口气,原来先前的酸软无力,是缘于中毒,并非因为被他握住手掌的缘故。

  林灵素起身哈哈笑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就凭这么点儿迷香,也想摆倒老子么?”

  妖后微笑道:“单凭此香或许无法奏效,但是再加上灯笼里的‘蛇涎香蜡’、琴弦上的‘若冰尘’,以及涂在卷轴上的‘长相思’,可就难说得很啦。李郎,你行事素来谨慎,若不是此次太过得意忘形,又对这驼奴万二分相信,想要让你中计,原也没这般容易……”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那驼背瞽叟被林灵素一掌打得鲜血狂喷,破窗撞飞在数十丈外的假山上,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似已当场毙命。

  妖后吃吃笑道:“李郎呀李郎,你这多疑狠辣的脾气可真一点也没改。可惜那驼奴对你忠心耿耿,毫不知情,我刚才那句话不过是骗你的。李师师写在洞壁上的《西河》,你能瞧见,我自然也能瞧见。你我相识这么久,岂能不知道你接下来想去哪里、做些什么?”

  李师师?

  许宣大吃一惊,难道那玉如意的主人竟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美人李师师?忽然想起刻在玉如意上的那句词,更是大骂自己愚蠢。

  李师师与赵官家、周邦彦的风流情事天下皆知。

  “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正是源自徽宗那首传唱甚广的《探春令》,再说,那玉如意翠绿通透,价值连城,除了王公贵卿,谁人可有?更勿论她所题留的诗词,句句出自周美成之笔。为何如此简单之事,自己竟然想不出来?

  徽宗被金兵掳走后,李师师的下落也因此成谜。想不到相隔数十年,竟让自己得窥其秘。

  却不知她与林灵素究竟有何瓜葛,为何她要远上峨眉,装死留信?又为何要从神农顶下的冰川挖出魔帝,藏身金陵?如今又去了哪里?

  正自疑窦丛生,又听妖后柔声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几天,见那驼奴日夜打扫,将宅前宅后收拾了个遍,唯独这把琴碰也不碰,灰尘堆积,我就想,李师师一定将那秘图藏在琴里啦。所以我就悄悄地换过炉香与蜡烛,在琴弦和秘图上抹了毒药,日思夜盼,等着你登门。李郎,你说,我待你好不好?”

  灯火摇曳,林灵素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青色,摇摇晃晃地将卷轴塞入怀中,笑道:“你待我情深意重,几十年前我便知道啦。可惜我这人就是这般贱,待我越好的女人,我越是瞧她不起,对我不理不睬的女人,我反倒梦萦魂牵。你若早点给我下些毒药,我说不定就舍不得离开你啦……”

  话音未落,突然掀卷狂飙,朝妖后一掌拍去。

  “嘭!”气浪飙舞,窗子尽皆炸碎。

  许宣呼吸一窒,身不由己地翻了几个筋斗,一头撞在楼梯的扶栏上,眼冒金星,险些滚下楼去。睁眼再看时,白素贞、小青也被那气浪推飞出丈许,一个靠墙而坐,一个俯卧在地,所幸并无大碍。

  妖后原地翩然凝立,似乎一动也未曾动过。林灵素却软绵绵地倚坐在瑞兽香炉旁,脸色惨青,嘴角沁着一丝鲜血,显然中毒颇深,一击不成,反被妖后重创,封住了经脉。

  许宣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原想引来这妖女,与林灵素斗个两败俱伤,岂料这魔头竟会着了她的道;而自己三人又或中迷毒,或被封脉,无力动弹,只能做俎上鱼肉,眼睁睁地任她宰割了。

  妖后款款上前,伸手擦去林灵素嘴角的鲜血,柔声道:“李郎,你还是乖乖地坐着,不要妄想冲开经络。真气越是运转,这四种毒流速便越快,等到了心、脑、玄窍,神仙也难救啦。”

  林灵素喘着气笑道:“你不是说要……要将我千刀万剐,寝皮食肉么?中了这剧毒,可……可不好下口。”

  妖后格格笑道:“你的‘百纳之身’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如今你身上还有多少骨肉是你自己的?我吃了作什么?当初你甜言蜜语,骗我将什么都给了你,就连秘不外传的‘清微剑法’也一五一十教了你。所以即便要吃,我也当切下你的舌头来下酒,其他那些皮肉,就由它腐烂生蛆好了。”

  林灵素哈哈笑道:“若不是听了我的甜言蜜语,时至今日,你还是那干巴巴、冷冰冰,一点活人味儿也没有的茅山上清老姑婆,哪能活得这么惊天动地、有滋有味?你不感谢我便也罢了,还这般恩将仇报,让人好生心寒。”

  妖后柔声道:“是啊,我感谢你感谢得紧,所以定要投桃报李,让你也尝尝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滋味。”

  她莲步轻移,绕到林灵素身后,右手举起一根三寸来长的青色骨针,道:“这根针用灵犀骨制成,淬了八十一种剧毒,扎入你头顶的‘泥丸宫’,一来可以让你僵而不死,痛不欲生;二来可以用‘灵犀照神法’感应你的所思所想,就算你不开口,我也能一字不差地洞悉‘神霄五雷谱’和百派心法。你说是不是妙得很呢?”

  “灵犀照神法?”林灵素一怔,笑道,“胡说八道。这法术失传了几百年,你又从哪里学会?”

  妖后叹了口气,道:“李郎,只许你盗墓,就不许别人掘尸么?这法子既是唐朝失传的,哀家难道不能去挖唐朝之前的古墓?”

  许宣在一旁听得心头大凛,掘人祖墓乃是斩立决的大罪,这妖女为了报仇,竟无所不用其极,连这等为人不齿的下三滥之事也做得出来,难怪当初会被上清派逐出师门。

  妖后夹起骨针,刚欲朝林灵素头顶拍下,林灵素突然转身,闪电似的一掌击在她的肩头。

  “嘭”地一声,绚光爆舞,妖后大叫一声,骨针脱手没入横梁,右手亦猛击在林灵素的胸口。

  两人猛地一震,鲜血齐喷,彼此却像磁石附铁,紧紧粘在了一起,四周气浪滚滚涡旋,陡然朝外一鼓。

  “嘭嘭”连声,琴阁的屋瓦、窗棂顿时炸飞。许宣三人亦被那无形巨力拔地掀起,齐齐猛撞在墙上,险些背过气去。

  只见霞光闪耀,映得四壁光怪陆离,林灵素与妖后四掌交贴,陀螺似的越转越快,又猛地朝下一挫,盘腿落定。

  妖后的斗笠、面纱俱已震碎,黑发披散,脸白如雪,只是双眸寒冷如冰,衬着脖颈上的那几滴殷红的鲜血,显得说不出的凄厉冷艳。

  林灵素咳嗽着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儿也没老,反倒出落得越发标致啦。可惜岁月痴长,马齿徒增,怎么就没变得更机灵些呢?你当老子真的中了你的诡计,半点反击之力也没有了么?”

  妖后格格笑道:“你若真有反击之力,刚才这一掌即便没震断我的心脉,也早就吸光我的真气啦。连‘盗丹大法’也使不出来,还敢嘴硬?”

  她笑起来时,嘴角虽然上扬,眉眼却无一丝笑意,杀机凌厉,显是恨他已恨到了极点。

  林灵素笑嘻嘻地道:“我的嘴是硬还是软,你还不清楚么?你说得没错,老子进这琴阁时,的确得意忘形,没察觉到‘蛇涎香蜡’和那‘销魂断魄草’的怪味儿。但涂在琴弦上的‘若冰尘’还能瞧不出来么?如果不是老子将计就计,故意捱了你一掌,装作被你封住经脉,你又怎会忘乎所以,连我戴了冰蚕丝手套也没察觉?”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10 21:13

第五十九章 驼奴

      林灵素笑嘻嘻地道:“如果不是老子将计就计,故意捱了你一掌,装作被你封住经脉,你又怎会忘乎所以,连我戴了冰蚕丝手套也没察觉?”
  许宣凝神细看,果然发觉他手掌上闪着一丝冰霜似的光泽。
  妖后微笑道:“是呀,我一时大意,没将你剁成肉酱,那又如何?你我同使‘盗丹大法’,真气循环对峙,谁能坚持到最后,谁便是赢家。可惜你现在中了剧毒,督脉又已震断,过不上半个时辰,不是被我吸光真气,就是被我震碎周身经脉而死。多活上一时半刻,也让你这般神气么?”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你说得不错,你我现在如胶似漆,敢先提分手者,必心碎肠断而死。所以我才需要留下一个帮手,好派上用场。”
  话音刚落,人影一闪,那驼背瞽叟竟提着灯笼重新跃入琴阁,眼白翻动,淡淡道:“驼奴跟了小姐几十年,忠心耿耿,李姑娘,你以为单凭那一句话,公子爷就会对我痛下杀手么?”
  妖后脸色微变,许宣三人也吃了一惊。
  换做别人,知道中了迷香剧毒,多半立即拼死逃脱,林灵素却遇变不惊,继续不动声色地和驼奴合演了这出苦肉计,以图反击。其心机之隐忍深狡,果然远胜常人。
  林灵素嘿然笑道:“驼奴,她现在只要稍敢动弹,就会立即被我吸干真气,震碎经脉。你取下那根骨针,刺入她的天灵盖,让她自己尝尝那是什么滋味。”
  妖后冷笑道:“好啊,你有胆子只管扎来。我和你主公的真气循环交吸,就像个无坚不摧的大漩涡,你这一针扎下,包管叫你瘪成人干。”
  林灵素道:“你别听她吓唬,泥丸宫一旦被刺,她体内气旋瞬即告破,还能吸个狗屁人干。快快动手!”
  那驼奴却提着灯笼一动不动,道:“公子之命,驼奴原当谨遵立行,但小姐说过了,李姑娘是她的仇人,老奴擒住她后,必当交给小姐亲手处置。小姐是驼奴的救命恩人,小姐的话,驼奴不敢不听。”
  林灵素奇道:“你说什么?师师早就安排好了?”
  驼奴恭恭敬敬地道:“正是。小姐当初离开这里时,便已嘱托老奴,说有朝一日,李姑娘定会找到这里,发现藏在琴中的秘图,图上早已涂了‘冰魄花粉’,只要她稍一触摸,便无法动弹……”
  “冰魄花粉?”林灵素眯起眼,闪过一丝惊怒之色,忽然哈哈大笑:“这么说来,如果今天来的只有老子一人,一样要着你的道了?老贼奴,你家小姐有没有说要如何处置我?是不是让你将老子的头砍下来,送给狗皇帝?”
  驼奴一怔,急忙朝他伏身拜倒,道:“老奴岂敢!小姐只说不管是公子爷,还是李姑娘,一旦到了这里,便由老奴设法留住,送到她那里去。老奴在这儿等了十六年,没想到却将李姑娘和公子爷一起等来啦。更没想到的是,李姑娘机关算尽,还是为公子爷所制,早知如此,老奴……老奴就不必费这些周章。”
  许宣越听越感意外。林灵素与妖后一个是魔帝,一个是妖后,联起手来天下无人能敌,孰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让这驼背的老瞎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捡了个现成便宜。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李师师在峨眉山洞设下的小小圈套。想到那李师师算计之深,筹谋之远,心中更是凛然。
  忽听大门“咚咚”连声,有人喝道:“开门!开门!”院墙外火光闪烁,显然是方才的动响太大,招来了巡夜的官兵。
  许宣大喜,妖后格格笑道:“老瞎子,外面到处都是牛鼻子和官兵,你没了招子,哀家倒要瞧瞧你如何能冲得出去。”
  驼奴又朝林灵素叩了一叩头,道:“公子爷,恕老奴冒犯了。”站起身,从怀中摸出一个银灰色的麻袋,迎风抖鼓,将两人兜头罩入其中。
  小青吐了吐舌,笑道:“老妖婆,恕不远送。”
  正自快意,却见那驼奴用绳子将麻袋口扎紧,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银灰色麻袋,转身朝他们走来,顿觉不妙,笑道:“喂,老驼子,咱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就不劳你驾带我们走啦……”话音未落,已被那驼奴拎小鸡似的一把提起,丢入袋中。
  许宣周身麻痹,挣扎不得,索性纵声大叫道:“林灵素在……”话音刚起,眼前一花,寒风凛冽,已被兜入袋中。接着幽香扑鼻,软语满怀,白素贞也被抛了进来,双双挤作一团。
  当初在峨眉山上,许宣便曾连同李秋晴被小青装入乾坤袋中,孰料相隔不足一月,又遭此际遇。只是这次的麻袋不知用何物制成,触之如冰,袋里更是森冷如冰窖,他陡地打了个寒噤,虽然与二女紧紧相贴,仍然冻得浑身颤抖。
  驼奴迅速扎紧麻袋,取出一根扁担,将两个麻袋穿起挑肩,跃出琴阁,朝后院的高墙掠去。
  许宣大急,牙关格格乱撞,颤声连叫:“魔门妖人林灵素在此!魔门妖人林灵素在此!”
  小青“哼”了一声,恨恨道:“不用再叫啦!这袋子是冰蛛丝制成的,叫破了嗓子,外面的人也听不着、看不见。”
  麻袋东摇西晃,从那丝麻间的孔隙朝外望去,隐约可见外面的情景。左边长巷中,十几个官兵正举着火把,猛踹宅门,对他的叫声果然浑无反应。
  许宣又是失望又是不甘,想要拔出龙牙刀,将麻袋豁开一道口子,奈何手指僵直颤抖,连刀柄都无法攥紧。
  驼奴双眼虽瞎,却仿佛对周遭一切了然于胸,几个起落,便已飞过院墙,到了邻居的亭阁屋顶上。接着又鬼魅似的穿街过巷,越过下水门城墙,出了城,沿着秦淮河朝大江方向掠去。
  此时刚过初更,明月当空,河水粼粼,左岸漆黑一片,蛙声遍野。到了横塘,岸边才隐约可见几点寥落的灯火。
  碧波万顷,荷叶连天,月光透过缝隙,照得袋里银亮如雪。白素贞与小青紧紧偎在一起,口中呵着白汽,脸色都已冻得发青。
  许宣心乱如麻,暗想:“这驼奴若要杀人灭口,又何须将我们带走?既要带走我们,不知有什么盘算?”他虽然聪慧机变,但到了这等境地,也只有听天由命,伺机而动了。
  驼奴在岸边立定,耳廓转动,朝西边吹了几声口哨。
  大风刮来,芦苇摇曳,过不片刻,一艘长约三丈的破旧江船从湖面幽深处吱吱呀呀地摇了出来。
  驼奴跃上船,将两个麻袋丢在后舱,那船又摇摇晃晃地朝前驶去。船上除了他们,便只有一个黑瘦艄公,和一个青衣男子。两人似是早与驼奴约好,只管摇橹划桨,一言不发。
  江船驶出横塘,顺着河水拐入大江。江水遄急,狂风鼓舞,刮得帆布猎猎作响,船速顿时转快。
  许宣抖抖索索地蜷在袋中,每个毛孔都仿佛被寒风刮入,二女的肌肤贴在身上,更凉得像冰。
  船板跌宕,江浪声声,他又困又冷,迷迷糊糊地默念着“金丹诀”,强撑了小半时辰,终于还是沉沉睡着了。
  梦中忽听鼓声如雷,号角破云,他心中一震,顿时醒转。但见江上红日如轮,薄雾如纱,鸥鸟三五成群,欢鸣着穿掠而过,远处白帆点点,若隐若现。不知不觉中竟已睡了一宿。
  或许是因为阳光照耀,袋内的温度略有回暖,四肢虽然仍有些僵冷麻痹,脖颈、十指却已经能微微活动了,比起昨夜已有如天壤之别。
  却不知他自幼在各种药汤里泡大,近乎百毒不侵,“销魂断魄香”与“蛇涎香蜡”虽然霸道,对他也只能逞一时之效,过了这三四个时辰,已经消抵了小半;再加上他体内的金丹真气不断循环流转,又散掉了小半,体内积存的寒毒只剩下了十之三四。
  白素贞可就没有这等耐受能力了,依旧和小青蜷在一起,衣裳冻结,眉睫、脸颊上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唯有双唇湿润依旧,相隔咫尺,吐气如兰,在晨晖里鲜艳如花瓣。
  许宣心里突突直跳,恨不能偷偷地亲上一亲。念头方起,忽听鼓声连奏,夹着呐喊与号角声,似是从后方传来。二女也被那声音惊醒,刚一睁眼,睫毛上的霜屑顿时簌簌而落。
  “那是什么?”小青眯起妙目,又惊又疑。
  许宣也是一凛,凝神听了片刻,擂鼓声排山倒海,犹如千军万马在战场冲杀,幡然醒悟,脱口道:“是端午赛龙舟!”
  呐喊如潮,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果见一艘龙船箭也似的从左侧疾冲而过。
  船头站着一个赤眉大汉,身挂楮钱,摇动着长近两丈的红旗,高吹号角。在他指挥下,数十个大汉扎着红巾,打着赤膊,整齐划一地摇动长桨,发出雷鸣似的呐喊。船尾则坐着六个大汉,雨点似的急速敲打皮鼓。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10 21:22

第六十章 苍龙


  船头那赤眉大汉身挂楮钱,摇动着长近两丈的红旗,高吹号角。在他指挥下,数十个扎着红巾、打着赤膊的汉子,整齐划一地摇动长桨,发出雷鸣似的呐喊。船尾则坐着六个大汉,雨点似的急速敲打皮鼓。
  接着第二艘、第三艘……近百艘描金绘彩的龙舟次第从旁侧江面疾驶而过,号角凌云,鼓声震耳欲聋。
  眼看最先的那艘龙舟即将被右侧的赛船赶上,那扮演“龙头”的大汉突然紧握红旗,大吼着转身横扫,“嘭”地一声,顿时将追赶者船头的汉子打落江中。
  群龙无首,船上众汉子顿时乱成一片,有的伸手去拉落水呼救的汉子,有的则干脆跃入江水。很快便被其他龙舟超过。
  鼓声越来越急,众龙舟争相恐后,一面呐喊赶超,一面相互挥旗殴击,不过片刻,又有六七个“龙头”被扫落水中,其中一人被当头打中,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鲜血飞溅,当即晕迷
  小青二女在峨眉山上修行,几乎从未下山,未曾见过这等壮观激烈的场面,大觉有趣。
  许宣生性最喜热闹,赛龙舟乃是每年端午节他必看的节目,此时虽然前途难料,仍被吸引得目不转睛。当下一面透过麻袋空隙紧张观望,一边将端午节的典故、习俗向她们大致介绍了一遍。
  小青听得津津有味,格格笑道:“原来山下还有这么多新鲜有趣的事情,作人可比作神仙好玩多啦。姐姐,不如我们……”
  她顿了顿,笑吟吟地瞟了许宣一眼,嘴唇翕动,也不知传音说了什么,白素贞的脸颊登时飞红如霞,白了她一眼,微露愠色。
  右侧风帆猎猎,喧哗阵阵,又有一艘舫船超过了他们,舷舱的窗口里探出许多人头,正兴奋地朝着众龙舟指指点点,议论那艘船能夺得第一。
  只听有人高声叫道:“我赌那艘红角龙舟!你们不认得那艘船的‘龙头’是谁吧?嘿嘿,他是赵官家钦点的禁军总教头朱勇。”
  众人齐声惊呼,那人更加得意,又道:“这次端午赛龙舟是赵官家下旨举办的。我听说官家巡行完扬州,昨天便到了金山寺为天下百姓祈福,现在正好在金山寺上看千帆竞渡。朱教头如果赢不下红旗,官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船上又是一阵哗然,许宣心中更是咯噔一响,又惊又喜。
  金山寺是当朝佛门重地,从前的佛印禅师精通禅理,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名震天下,与苏东坡交情更被传为佳话。除了如今替代明空大师成为“峨眉七十二寺护法真师”的明心禅师,寺内的一苇大师等七大长老修为高绝,慈悲睿智,深得赵官家信赖,弟子更是高手辈出,世人皆称“西峨眉,东金山”。能以偌大一寺,与峨眉并列,可见一斑。
  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此刻金山寺里必定守备森严,除了这些和尚、禁军,说不定还有道门高手护驾。自己若能在赵官家的眼皮底下,冲脱驼奴的掌控,大声疾呼,不仅可以借力一举除掉魔帝、妖后,还有望洗脱冤情,救出全家。
  当下精神大振,将计划与二女说了一遍。小青得知他已能略微动弹,又惊又喜,笑道:“小色鬼,看来是我小瞧你了。姐姐,我们一起联手输气,只要有一人能冲开经脉,就有机会脱身啦。”
  许宣更不迟疑,握住二女的柔荑,念诀输气。
  白素贞被他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心中莫名地一跳,眼见小青似笑非笑地凝视自己,耳根又是一阵滚烫,闭上双眼装作没有瞧见。
  小青眼光毒辣刁钻,一眼就瞧出了自己对这少年的异样感觉。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不同于小青的姐妹情谊,也不同于葛长庚的亦师亦友,在她简单而寂寞的修炼生涯里,显得如此古怪而又复杂,尤其是经历了连日来的那些怪梦后,更让她意乱情迷,不知所措。
  按照葛长庚所说,由“人道”而入“仙道”,除了炼成炁丹、元婴能脱体自由来去之外,最为紧要的是斩断七情六欲,淡泊明净,与天地同化。
  但她修炼了千年,始终不知道什么是“七情六欲”,是否就是与他相别时的牵肠挂肚,相见时的喜悦填膺,相触时的心跳耳热,相对时的甜酸交掺……那种种言不清道不明的懵懂滋味呢?
  都说欲成仙者,必先为人,但既然做神仙要无情无欲,又为什么要先堕入尘世,去体验这不知所谓的凡人情感?如果必先经历这些劫扰,她又当如何斩断情丝,抛却心魔,炼成一颗不着尘埃的玲珑冰心?
  这些疑问连日来在她脑海里反复翻腾,却始终找不到答案,反让她心旌摇荡,越陷越深。
  胡思乱想间,一股暖洋洋的气流已从许宣的掌心透入她的经脉,徐徐向气海内流去,她微微一颤,丹田里沉埋的元婴金丹仿佛被激活了,当下摒除杂念,导气循环周转。
  三人手掌相抵,真气绵绵流转,有如春水融冰,冲迸破涧,虽然无法驱尽二女体内的寒毒,但僵痹的经脉渐渐活络,肌肤上的冰霜也一点点消融开来。
  许宣恢复更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奇经八脉已贯通近半,心中大喜。
  雾霭逐渐散去,晴空一碧万顷。江风猛烈,帆布鼓舞,船速越来越快,渐渐又超过了众龙舟。
  透过麻袋空隙,朝前方远眺,隐隐可见江上绿岛横隔,双塔高矗,在阳光下闪着一片灿灿金光,想来就是著名的金山寺了。
  龙舟百舸争流,竞斗更剧,江岸边传来阵阵欢呼呐喊声,锣鼓喧天,显是附近的百姓闻讯纷纷赶来观望。
  眼看金山寺越来越近,许宣一颗心也渐渐悬至嗓子眼,仿佛随时都将迸跳而出。正凝神冲开最后一道带脉,忽听有人尖声长啸,由远而近,接着岸上、江上惊呼四起,鼓声大乱。
  只见上空银光交错,数十个皂衣乌冠的灵宝道士踏剑疾飞,并肩冲掠而下,齐声喝道:“妖孽现形!”长剑如流星并舞,怒射入前方的江水之中。
  “轰!”大浪炸吐,长剑冲天纷飞。许宣三人猛地一震,连着那江船被抛起三丈来高。
  右前方的那艘舫船更被掀得凌空翻滚,重重地砸在江面上,桅杆、舷舱应声断裂。
  几艘龙舟避之不及,顿时与之接连相撞,惊呼迭起,也不知有多少人抛飞落水,江水泛起一片殷红。
  “嘭”的一声,江船飞旋着急落而下,震得险些散架。
  还不等许宣三人坐稳,又听众道齐声叱呵,剑光乱舞,江面猛地朝下一沉,急流汹涌,形成一道长达百来丈的涡旋水沟。
  接着那水沟中又传来一声奇异沉闷的怒吼,霎时间惊涛狂喷,整个江面都似沸腾炸将开来了!
  “轰轰”连声,气浪四炸,江船登时被撞得粉碎,艄公、青衣汉子双双落水。驼奴挑起两个麻袋,踏波急冲而出,朝后方的大船掠去。
  被这般一颠,许宣的经脉反倒全被冲开了,当下顾不上摇晃,握着匕首奋力刺划麻袋。但那冰蛛丝远比他想象得更为坚韧,戳捅了数十下,才勉强豁开一个指头大小的口子。
  百来丈外突然冲天拔起一道擎天柱似的银光,夭矫飞腾,重重地撞击在大江上。
  “呜——嗷!”怒浪扶摇,漫天都是水雾,那怪吼声震耳欲聋,盖过了所有的惊呼与惨叫。
  许宣心中一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阳光耀眼,照得那怪物遍体鳞甲银光灿灿。但见它身如巨蟒,鹿角狮鬃,在半空张牙舞爪,狂暴咆哮。灵宝众道士的长剑一次次攒集怒射,被它巨尾飞卷横扫,无不四下抛扬。
  龙!
  竟然真的是一条龙!
  许宣从小听家中食客说了许许多多的奇谭怪事,却从没有一个人能确切描摹龙的样子。原以为所谓龙者,不过是人云亦云、自古编造出来的凶兽,被官家用以自标,吓唬百姓而已。
  谁想今日竟会在这长江之上、光天化日之下,亲眼目睹!
  锣鼓、号角尽皆停止,除了那些灵宝道士,几乎江上、岸上所有的人全都呆住了。后方那艘大船上的旅客个个张口结舌,只顾着仰头观望,就连驼奴挑着担子冲落甲板,也毫未察觉。
  白龙咆哮飞腾,猛地冲落江面,漩涡滚滚,形成一道狭长的白浪,朝着远处的金山寺急速延伸。
  一个长须高瘦的灵宝道士喝道:“布阵截堵,切不可让这妖孽惊动圣驾!”
  众道士齐声呼应,交错飞掠,数十柄长剑“叮叮当当”地结成一个巨大的“十”字,飞旋怒转,不断沿江追击。
  满船的旅客才似醒过神来,哄然大哗,有的说这巨龙如此凶狂,必是不祥妖孽,天下只怕又要大乱了;有的说赵官家正在金山寺祈福,这白龙就突然现身,足见是祥瑞,是应天子之命布威显灵;还有的则索性朝西边跪拜磕头,不住地念南无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11 22:45

第1卷 第六十一章 雷神


  白龙咆哮飞腾着冲落江面,只见一道狭长的白浪,带着滚滚漩涡,朝远处的金山寺急速延伸。
  众道士交错飞掠,数十柄长剑“叮叮当当”地结成一个巨大的“十”字,飞旋怒转,不断沿江追击。
  满船乘客哄然大哗,许宣蓦地想起昨夜秦淮河上的情景,心中一动,难道当时那六个灵宝道士追击的不是妖后,也不是巨蟒,而是这条白龙?建康与镇江相隔不远,赵官家巡幸金山寺,方圆百里自然都在戒备范围之内。只是不知这条巨龙是何方神圣,为何偏偏在这等关头现身镇江?
  岸边锣鼓重奏,呐喊震天价响,也不知是在给那些道士助威呢,还是为那数十条龙舟鼓劲。
  那苍龙被众道士剑阵所迫,时而冲天飞卷,时而潜江破浪。许宣所乘的大船与它相隔虽有数里之遥,仍被那惊涛骇浪颠得剧烈摇晃,几次险些掀翻,引得众人尖叫不绝,惊险万状。
  江风越来越猛,船帆鼓舞,顺流疾驶,此时距离金山寺已不过十二、三里,岛上那金碧辉煌、连绵参差的殿宇清晰可见。
  小青不住地叠声催促,许宣无暇多想,奋力戳刺麻袋,“吃”地一声,袋子终于被割开一个半尺来长的口子,心中一紧,又惊又喜。
  四周喧哗吵闹,驼奴倚着船舷,面无表情地朝着大江下游,似乎没有听见。许宣松了口气,正待继续,忽听远处金山寺上有人运足真气,遥遥叫道:“官家有旨,重午龙日,天降瑞兽,乃我大宋昌隆吉兆。能降此神龙者,可封为国师,赐号‘降龙尊者’……”
  话音方落,苍龙突然飞腾咆哮,巨尾掀卷狂飙,将剑阵轰然撞散。
  当先的长须道士“哇”地一声,口喷鲜血,翻身直坠江中,身后的十几个道士亦如断线风筝,飘摇飞跌。
  众人惊呼声中,又听“咻咻”破风疾响,二十几道人影从金山寺的慈寿双塔上飞掠而下,朝着苍龙冲来。
  山上、岸边欢呼四起,鼓声更急。
  船上众旅客大感好奇,都在七嘴八舌地争论来者何人,有人得意道:“你们这也认不得么?你看那黄袍道长,不是龙虎山的张天师么?还有那位禅师,一看便知是金山寺的苦慧大师……”
  他每说一个名字,众人便发出一阵惊哗,当他说到“峨眉七十二寺护法真师明心长老”时,许宣心中亦是一震,不知是惊是怒是喜。
  果如所料,峨眉、青城、龙虎、茅山……几乎当今道佛各派的所有顶尖高手俱已汇集金山寺!
  遥遥望去,江上人影穿梭,大浪喷涌,绚彩气浪如霞光似的变幻闪耀。苍龙啸吼着冲入江里,又被迫得破浪飞出,扭舞飞卷,躁怒已极。
  那些人中,除了明心大师、朱洞元、许冠蝉三人许宣曾见过外,其他的全是生面孔,但从他们的装扮来看,也能隐约猜出各自的身份。
  龙虎张天师、峨眉三大长老、青城九大剑派的掌门、茅山辅教、灵宝上人、金山寺四大护法弟子……几乎每个人都有降龙伏虎的通天本事,合在一起,更是足可惊天动地,倒海翻江。那苍龙纵然凶暴,也只能做困兽之斗。
  小青“哼”了一声,道:“以多欺少,了不起得很么?”


  许宣心有戚戚,对这巨龙虽有些恐惧,但看着它在众道佛高手的围追堵截下悲怒狂吼,仍不免生出义愤同情之感。
  正想继续割开麻袋,手腕突然一紧,被那驼奴铁箍似的抓住,一把扯了出来。许宣大凛,下意识地挥掌拍去,又被他扣住脉门。
  驼奴眼白翻动,冷冷地道:“小子,这么久还钻不出来?”既已败露,许宣索性大叫道:“救……”刚一张口,便又被他按住嘴巴。周围旅客个个只顾踮高脚尖,朝前方张望,全没听见。
  驼奴冷冷道:“许正亭网罗妖人异士,勾结逆贼魔帝,假道新罗采药,里通金国外敌……谋逆叛乱已经是铁证如山、铁板钉钉。官兵与道佛各派正在四处搜捕漏网之鱼。你以为这么一叫,就可以将功折罪?嘿嘿。”
  许宣又惊又怒,金国是本朝第一大患,通敌叛乱者满门抄斩,绝无赦免之机。说他勾结魔帝便也罢了,里通金国又是哪里来的罪名?
  正自心乱如麻,江上“轰隆”连声,怒浪迭爆,苍龙也不知被谁击中,发出痛苦愤怒的狂吼,当空搅扭一团,猛地飞甩横扫,将众人逼退,转身朝这里飞来。
  船上惊哗大作,众旅客顾不上张望,纷纷推搡奔跑,抢着往底舱冲去。几个人步履踉跄,被猛一推挤,顿时尖叫着翻落船舷,坠入江中。
  驼奴半蹲着巍然如石,冷冷道:“小子,你也罢,公子爷也罢,现在都坐在同一条船上,要活俱活,要沉俱沉。想要保住小命,救你全家,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别动。”
  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似悲似喜的古怪表情,缓缓道:“我是个又瞎又不中用的老驼子,虽然侥幸不负小姐所托,将公子爷与李姑娘带出海去,但我可瞧不见你如何用刀划破冰蛛丝袋,又如何解开袋子,放出公子爷。现在我要去救那冰甲苍龙,是生是死,由天定断,以后发生的事情,更加与我无关。”
  许宣一怔,听他弦外之音,竟似故意放自己脱身。
  还不等细想,驼奴已猛地站起身,昂首长啸,从后背抽出一个链锤,朝那苍龙冲天掠去。
  苍龙听见他的啸声,亦飞旋狂吼,像在交相呼应一般,陡然回转下冲,将众人甩脱开来。
  驼奴翻身跃上龙背,与苍龙齐声啸吼,声音慷慨悲壮,激烈破云。许宣听在耳中,只觉脸颊一阵热辣辣的烧烫,血液仿佛都已冲上头顶。
  船上众人被这奇特的场面所慑,纷纷驻足仰望。
  白素贞与小青也从麻袋中翻身钻出,又惊又奇,不知这驼奴因何与苍龙相识,又为什么要将他们放出?
  那二十余人御风冲到,或高或低,或前或后,将驼奴、苍龙重重围在中央。
  只听一个清亮温和的声音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火云雷神郭动天。三十年不见,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说话之人是一个黄袍中年道士,脸如冠玉,青须垂胸,形容清雅俊逸,宛如神仙。右手捏一剑诀,食指遥遥对着驼奴的胸口,嘴角含笑,双眸却精光闪烁。正是被御封为“正应先生”的张守真张天师。
  听到“火云雷神”四字,许宣心中一震,惊讶无已,想不到这又驼又瞎的老头儿竟是从前威震天下的魔门五大真神之一!
  魔门中的帝、后、五魔神为了自身安全,向来不露真身,颇为神秘。五魔神中,唯有“火云雷神”因迷恋慈航静斋的慧真师太,独闯南海,百般纠缠,而被佛门联手制服,暴露了身份,后来又不知如何逃脱,行踪不定。
  此人姓郭名动天,原是江西望族,富甲一方,与龙虎山天师教还有些渊源。事发后,家族尽受牵连,满朝震动。
  龙虎宗的道士为示清白,更将他列为本教大敌,上天入地四处搜捕。也难怪张守真见了他,会如此惊怒。
  只是曾听程仲甫说过,此人身高八尺,英霸挺秀,为何竟会变成如今这等形貌?他自甘为奴,对林灵素和李师师毕恭毕敬,不知是否与当初南海之事有关?
  却听那驼奴淡淡道:“区区臭皮囊,何足张天师挂齿?倒是当年龙虎山下的那些累累白骨,不知天师还记不记得?”
  他面无表情,双手紧握链锤,骑在龙背上,自有一种渊渟岳峙的逼人气势,比起昨夜提着灯笼的佝偻老态,简直判若两人。


  张天师双眸寒光闪烁,不等说话,那长眉细眼的苦慧大师又凌空合十道:“阿弥陀佛,郭施主既知皮囊空相,又为何如此执着,不肯看破?苦海无边,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郭动天冷冷道:“郭某杀人如麻,若能成佛,那西天岂不全是妖魔?我既敢造孽,就做好准备受业火焚身,可不像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无耻之辈,作恶多端,还掩耳盗铃,为自己涂抹金身。”
  道佛各派掌门脸色齐变。
  许宣想起峨眉山上那些和尚、道士的所作所为,听他这般冷嘲热讽,竟大觉快意。
  又听他一字字地道:“冰甲苍龙乃我神门瑞兽,不是狗皇帝的玩宠。火云雷神郭动天在此,有谁敢动它片鳞,就先取我项上头颅!”
  声如金钟,在大江上遥遥传了出去,嗡嗡回荡。那苍龙随之纵声怒吼,滚滚如雷,震得众人心头发颤。
  风帆鼓舞,大船正好从那巨龙下方驶过,小青猛地一拽许宣,低声道:“臭小子,你疯了么?快低头!”她生怕被明心等峨眉僧人认出,与白素贞夹坐在人群中,连眼角也不往上抬。
  许宣心中突突剧跳,此刻只要自己大声一喊,麻袋中的林灵素与李少微便必死无疑,但不知为何,看着这驼奴孤身骑龙,视死如归,心底竟油然生出敬佩之意,隐隐觉得自己这么做,未免有失英雄气概。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11 22:47

第1卷 第六十二章 行刺

  许宣心中突突剧跳,此刻只要自己大声一喊,麻袋中的林灵素与李少微便必死无疑,但不知为何,看着这驼奴孤身骑龙,视死如归,心底竟油然生出敬佩之意,隐隐觉得自己这么做,未免有失英雄气概。
  念头又是一动,忽然明白郭动天为什么要这么做了。这厮对林灵素忠心耿耿,又不敢忤逆李师师的嘱托,将自己三人一同掳来,便是为了睁一眼闭一眼,给他造成脱身之机,带走林灵素。
  如此一来,他既没有违抗李师师之命,又没有对不住林灵素,两全其美。至于他自己,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所以才大造声势,独挡道佛群雄,以引开众人的注意。
  但是自己真要纵虎归山,任由魔帝再次从道佛各派的眼皮底下逃走么?真的要放弃立功救赎家人的大好机会?心乱如麻,脑海中浮光掠影似的闪过洗琴临死的面孔,闪过舅舅与那李提刑、郑节级的种种言行,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声也发不出来。
  正自犹豫不决,忽听远处龙舟上有人大声叫道:“各位法师、道长,何必和这妖人废话?快快降伏苍龙,将这厮切碎了喂鱼!”
  一言既出,江上、岸上呼应四起,鼓声大作。
  明心大师微微一笑,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郭施主,领教了。”袈裟鼓舞,周身突然金光怒放,“轰”地一声,禅杖冲出一道三丈来长的龙形黄光,朝着郭动天当胸撞去。
  郭动天耳廓一动,链锤红光爆舞,狂飙似的飞出十余丈远,与那禅杖接连相撞。
  轰隆连声,空中荡开一轮轮橘黄赤红的气波,震得江波如沸。大船上众人纷纷抱头蹲下,惊叫不绝。
  环立半空的道佛各派掌门原本都有些矜持,不想众目睽睽之下围攻一个瞎子,惹人笑话,但见明心既已动手,皇帝又在远处金山寺上观战,便纷纷跟进。霎时间,漫天霞光闪耀,气浪四炸。
  许宣气血翻腾,又是震骇又是惊喜,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目睹如此壮观的大战,一时间将林灵素全然忘在了脑后,屏息观望。
  郭动天号称“火云雷神”,每一锤挥出,果然都如霞涌雷鸣,气势惊人。再加上苍龙的狂暴威力,真可谓惊天裂地。张天师等二十余人穿梭交错,一时间竟也无法强攻而入。
  狂风鼓舞,大船顺流疾驶,很快便冲出了一里。
  又听“轰”地一声震天巨响,众人回头望去,空中层层叠叠地冲爆开紫红色的光浪,苍龙咆哮翻腾,陡然被撞飞起十余丈高。
  一个矮胖老道抄空疾掠,喝道:“心有灵犀,九窍连珠!”指尖连弹,“砰砰”连声,几道淡淡的碧光闪电似的破空怒射,将链锤打得迸裂开来。
  那人银发白眉,眼小如豆,目光却凌厉如电。其紫色道袍质地考究,华丽精美,道冠更以黄金镶丝,珍珠缀嵌,在阳光下灿灿生辉。应当就是灵宝阁皂宗的掌教温宝山了。
  灵宝派分“阁皂”、“东华”两支,都源自上清,融合佛学,以“伏魔积德”为修炼得根本。温宝山声望虽不如张守真,但他的真元修为却与之伯仲难分,除了符箓剑咒称绝宇内,其“惊神指”更是号称天下第一神指。
  郭动天的修为虽不在他之下,但接连与张天师、明心等绝顶高手硬碰硬地对撞强攻,真气早已涣散,被他神指这般连击,再也抵受不住,身子一晃,被抛飞的链锤带着翻身摔出。
  “咻”地一声,青光电舞,廖若无的飞英剑趁势从他左肩贯穿而过,险些将他整只臂膀卸了下来。


  江上欢呼四起,许宣心头却是一紧,怒火上冲。这些人枉称名门正派,以多欺少,所作所为还不如一个隐姓埋名的魔门妖人来得光明正大。
  苍龙似是愤怒已极,咆哮着盘旋飞卷,口中“呼”地喷出一大团烈火,将众人逼退开来。
  郭动天翻身骑落龙背,咬牙撕下衣袖,将左肩连臂紧紧缠好,耳廓转动,继续奋力死战。链锤火云掀卷,飞旋狂舞,“当”地一声,将许冠蝉的“半尺铁”撞得破空飞起,火焰猎猎。
  众人见他如此发狂,反倒不敢贸然欺近。
  苦慧大师叹道:“阿弥陀佛,郭施主,我们只是奉旨降龙,你又何苦执迷不悟?”
  话音未落,远处江面上忽然“轰轰”连声,火光怒舞,有人尖声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护驾!快快护驾!”
  众人大吃一惊,转头望去,只见两艘龙舟已遥遥冲至金山寺下方。龙舟船头的红旗竟已换作了金国的战旗,那些划船的大汉更不知从哪里变出数十筒长近五尺的铳炮,一字排开,火舌吞吐,正对着金山寺猛烈轰射。
  这些铳炮也不晓得用什么神铁制成,威力远胜大宋的火炮与抛石机,射程可达十余里,道道火光呼啸破空,在山上接连炸开。沿山而建的楼阁殿宇、碧翠树林……顷刻间陷入熊熊火海。
  山顶的存寿塔被火弹击中,轰然坍塌,江上、岸上惊哗一片,夹杂着几声尖利的哭喊。想必赵官家就在那塔上观看赛龙舟。
  船上众人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许宣亦张大了嘴,脑中空茫一片,只听郭动天纵声哈哈大笑道:“重午龙日,天降瑞兽,乃我大宋昌隆吉兆!嘿嘿,乃我大宋昌隆吉兆!”
  苍龙咆哮飞甩,随着那纵横飞扫的链锤,一起怒卷狂飙,猛然击断金山寺二僧的铁棍,打得那俩和尚鲜血狂喷,跌入滔滔江水。
  张天师、温宝山等人这才明白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惊怒交迸,喝道:“大胆魔头,竟敢勾结金贼,行刺官家!”“反贼受死!”
  霎时间,神兵四射,霓光纵横,全都朝那一人一龙汹汹猛攻。
  他们先前投鼠忌器,只想奉旨活捉苍龙,又不愿当真和郭动天搏命,此刻杀心既起,再无半点保留。
  气浪狂涌,鳞甲纷飞,苍龙悲吼飞腾,猛地卷起长尾,在空中顿了刹那,和郭动天一起朝着江面重重撞落。
  张天师等人顾不上理会,纷纷御风回冲,朝金山寺掠去。
  “轰”地一声,江波如沸,碧浪尽紫,龙尾不偏不倚地擦过大船侧舷,砸落水中。碎木四炸,船身剧晃,数十人尖叫着翻身滚落。
  白素贞一把抓住许宣,待要伸手去夺那麻袋,却绵软无力,“吃!”手指恰好够着系口的绳子,登时将活结拉扯开来。
  麻袋猛地一鼓,霜风扑面,林灵素和李少微双双滚出,两人依旧四掌交贴,面对面盘坐着,姿势丝毫不变,只是浑身上下都已结满淡青色的冰霜。
  几在同时,郭动天重重地撞在桅杆上,翻弹急滚,冲落甲板,被混乱的人群接连践踏,口中喷出几道乌血,再不动弹了。双眼圆睁,恰好一动不动地瞪着林灵素,嘴角凝固着一丝笑容。
  林灵素对视着他,眼中泪水盈凝,似悲似怒似喜,全身却被寒冰冻结,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时两艘龙舟上的火炮轰鸣声虽然渐渐转稀,但江风狂猛,山上的火势蔓延极快,浓烟滚滚,不断有楼阁坍塌陷落。远远望去,还能瞧见十几人浑身着火,惨叫着直奔山崖,不顾一切地跃落江中。
  山上忽然传来欢呼,存慈塔上有人高声叫道:“官家在这里,官家无恙!官家无恙!”
  话音未落,龙舟上的众金国刺客又接连冲天飞起,啸呼着朝半山存慈塔掠去。火光熊熊,刀光闪烁,留守在金山寺中的僧道、官兵潮水似的涌上南半山,与那些刺客交相激斗。
  大船顺流直下,距离金山寺只有三四里了,许宣站在甲板上,衣裳猎猎,看着漫山火焰,听着厮杀呐喊,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如在梦魇。

  忽听林灵素咳嗽了几声,从牙缝里迸出几丝笑声:“好驼奴,老子错怪你啦!你放心,老子定会为你报仇,将这些混账王八蛋斩尽杀绝!”
  许宣心头一凛,这才醒过神来,又是骇怒,又是懊悔。当初被程仲甫设计陷害,全家遭难,如今又阴差阳错地上了郭动天的贼船,莫名其妙地卷入刺杀官家的阴谋之中……
  枉他自作聪明,到了这时才知江湖诡谲,世事险恶,一步踏错,全盘皆输。和这些老谋深算之辈相比,自己完全就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被人耍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
  最可笑的,是自己明明有几次绝好的机会交出林灵素,挽救全家,却偏偏自诩侠义,意气用事,就连对郭动天这等妖人也滥施同情。现在环环相扣,众目睽睽,自己若敢喊上一声,就算跳进这大江也洗不清了!
  风声凛冽,厮杀声震天彻耳,不断有人惨叫着从山上翻滚摔落,水花四溅。大船穿过那两艘空空荡荡的龙舟,绕过金山,继续朝东疾驶。
  许宣紧握船舷,青筋暴起,望着后方那渐行渐远的山顶火光,心潮汹涌,恨不能纵声大吼,一泄悲郁懊怒。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1-12 21:04

  第六十三章 石图


  风声凛冽,厮杀声震天彻耳,不断有人惨叫着从山上翻滚摔落,水花四溅。大船穿过那两艘空空荡荡的龙舟,绕过金山,继续朝东疾驶。

  想到自己此番沉冤难雪,许宣紧握船舷,青筋暴起,望着后方那渐行渐远的山顶火光,更是心潮汹涌,恨不能纵声大吼,一泄悲郁懊怒。

  白素贞虽知他的心思,却不知当如何劝慰,唯有与他并肩而立,默默不语。

  小青却似心情大佳,撩了撩耳鬓飞舞的青丝,嫣然道:“许小官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能几次三番死里逃生,还怕救不出你爹你娘么?”伸脚往妖后身上一踢,道:“眼下最紧要的,是先拿到那什么‘销魂断魄草’和‘龙涎香’的解药。”

  林灵素哈哈一笑,道:“想要解药还不容易?这贱人谨小慎微,给人下毒之前,自己必先服解药。你们只需将她宰了,喝上几口热血,包管什么毒都消了。”

  妖后格格笑道:“这两种药草只是迷香,需得混上‘若冰尘’或‘长相思’,才会变成无药可解的剧毒。小丫头,你运气调息,过上一天半日,自然就没事啦。”

  小青脸色一沉,道:“既是如此,还要你们这两个累赘干嘛?姐姐,把他们剐成片肉,丢到江底喂鱼!”

  她报复心本就极重,被妖后挟持一路,吃了许多苦头,如今反客为主,岂能轻饶?

  妖后从容自若,道:“江底有屈原就够啦,我又岂敢喧宾夺主?”眼波流转,往林灵素怀中一瞟,微笑道:“再说他怀中的那卷图轴,藏着当今世上最大的一件宝藏,把我们沉到江底,不嫌可惜么?”

  小青“呸”了一声,道:“你当我们是傻子么?图上有毒,还自寻死路?再说我要宝藏有什么用?想要金银珠宝,遍地都是。”

  林灵素嘿然道:“没见过世面的小妖精,谅你也想不出什么宝藏来。嘿嘿,你不是想要修炼成仙么?有了这宝藏,可比吃一千颗‘元婴金丹’强得多啦。”

  他与李少微依旧盘腿对坐,四掌黏贴,谁也不能抽身分开。众旅客都集聚在船尾、两舷,惊魂未定地指点着远处金山上的情景,偶有经过瞧见的,经历了这连串凶险奇事,也都见怪不怪了。

  小青听说可以修炼成仙,顿时俏脸放光,正想说话,忽听身后有人拍手笑道:“好一个调虎离山、瞒天过海!想不到魔帝四面楚歌,众叛亲离,竟然还有火云雷神这样的忠心老奴,甘愿舍身救你。”

  笑声如平地惊雷,许宣等人一震,转头望去,只见桅杆上坐了一个青衣羽冠的道人,背负双剑,清秀白净的脸上挂着一丝森冷的笑容,赫然是刚才与郭动天激斗的青城九仙之一、“天罡剑”白璧。

  正觉不妙,又听一人淡淡道:“青城九派同气连枝,共进共退。白掌门既已发觉,为何不与愚兄说上一声?难道端午佳节,想独吞粽子么?”

  说话那人青衣玉簪,道袍上画着九宫八卦图,正是青城山“九宫剑派”的掌门易水寒。

  许宣心中一沉,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在再想要否认自己与魔帝的关系,天下也没人相信了。却不知这两人如何察觉,悄无声息地追踪到此?

  林灵素哈哈笑道:“两位来得正好,这姓许的小子和这两个妖精有眼无珠,竟然不知道‘炼天石图’的好处。你们一个是两仪,一个是九宫,不如你们来说上一说?”

  白璧失声道:“炼天石图?”

  易水寒的脸色也陡然一变,冷冷道:“你说什么?你知道‘炼天石图’的下落?”

  林灵素笑道:“不然你以为我哪儿学来的‘百派秘籍’和‘阴阳五雷法’?混沌分两仪,两仪生五行,五行化八卦,天下各门各派的修行秘法,都是从伏羲、女娲派生而来。女娲补天之后,将天地的根本妙法全都刻在了剩余的五色石上,五色石藏在哪里,如今除了老子,再没人知道。”

  许宣见白璧二人眼中惊疑不定,又带着贪婪、狂喜之色,更起了鄙薄厌憎之意,暗想:“这两个牛鼻子偷偷跟来,自是为了吞此独食。晏子二桃杀三士,如果这图轴真有魔头说得这么宝贵,他们更加不会平分。”

  当下大声道:“两位道长,这魔头与妖女两败俱伤,无法动弹,炼天石图就在魔头怀里,你们只管取去。”

  白璧从桅杆上疾掠而下,正想抢身去夺,突然又顿住身形,微笑道:“易师兄,你长我七岁,见多识广,这图轴还是当由你来鉴别真假。等你看过之后,再让小弟观阅便是。”

  易水寒也不应答,冷冷地盯着林灵素与李少微,道:“既有这么便宜的好事,这姓许的小子为什么不动手?敢问二位,这图轴上涂的是‘蚩尤花’,还是‘神农草’?”

  众人一怔,想不到这两人竟如此刁滑,林灵素哈哈笑道:“对你这等货色,老子还用耍什么心计么?想吃羊肉,又怕惹一身骚。就这么点胆子,还想抢什么‘炼天石图’?”

  白璧笑道:“关羽大意失荆州,小心驶得万年船。”背后天罡双剑突然自行破空飞出,长了眼睛似的架在白素贞与小青的颈子上,转身微笑道:“许小官人,劳你大驾,将他怀里的图轴展开来,给我们瞧一瞧。”

  许宣无法,只得慢慢地朝林灵素走去,思忖着应对之策。忽听林灵素传音道:“小子,驼奴怀中有一根‘苍龙筋’,要想保存小命,救你爹娘和心上人,就将那龙筋一端缠在你的手上,一端缠在我身上。”

  许宣见他双眸灼灼地凝视着自己,莫测高深。咬牙暗想,罢了!横竖都是一死,且看他还能变出什么名堂来。

  于是故意脚下一绊,趔趄摔倒在郭动天的尸体上,半身侧挡,飞快地从他怀中摸出一团透明柔韧的筋索,藏入袖中。

  白璧笑道:“许公子,别耍什么花样。”

  船尾众人听见声响,纷纷转过身来,惊呼退却。

  许宣爬起身,慢慢地走到林灵素身边,假意在他胸口东拍西摸地找寻,将那龙筋神不知鬼不觉地缠在他的肩膀上。

  林灵素笑嘻嘻地一动不动,腹中传音道:“很好,我再教你一个至为简单的法决,你按照口诀,凝神聚念,就可以将我们二人的真气导入你的体内……”许宣一凛,才知他打的是什么算盘。

  还不及细想,又听有人高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光普照,慈度众生。”声如洪钟,震得他气血翻涌,脑中嗡嗡作响。船上旅客更是脸色惨白,纷纷抱头摔倒。

  循声望去,阳光灿烂,江水粼粼,三个和尚僧衣鼓舞,从上游踏波飞掠而至,当先那人方面大耳,手握禅杖,正是明心大师。

  明心的狮子吼遥遥传来,震得众人面如土色,纷纷摔倒。

  许宣亦是一阵头晕目眩,几难站稳,只听林灵素传音笑道:“小子,这贼秃气量狭窄,面慈心黑,最是歹毒不过。当日你搅了他的‘遇仙’局,他对你必是恨之入骨。若是被他拿住,嘿嘿,你和你的白姐姐可就有得苦头吃啦。”

  许宣心中大凛。青城派的两个牛鼻子伸出一根手指,便可将他如蚂蚁般摁死,再加上这三个和尚,今日要想全身而退,实是难如登天!

  当下顾不得多想,按照那魔头所传法决,凝神运气。苍龙筋顿时一紧,将他双臂牢牢缚住,两股真气随之如潮涌入。

  又听小青高声叫道:“臭和尚好不要脸,竟敢劝青城两大剑仙回头是岸!明知魔帝、妖后已被两位道长拿住,你现在却来抢功,羞也不羞?”

  白璧、易水寒脸色微变。

  青城、峨眉本就宿怨极深,这些年因为林灵素之故,又磕磕碰碰结了不少梁子,彼此势同水火,若非应官家之召,今日绝不会聚首金山寺。是以虽明知这妖女恶意挑拨,仍不免敌意大生。

  明心声如洪钟,道:“你们这两个妖女,在峨眉为孽久矣,若不是住持师兄慈悲为怀,早已被七十二寺降灭。你们恩将仇报,放出魔帝,害死我住持师兄犹嫌不足,竟然勾结金国妖人,行刺大宋皇帝,实是罪大恶极!”

  他来势极快,声音越来越响,说到最后一句时,许宣只觉面前气浪一鼓,他已冲上艉舱。

  再看他身后二人,左首那少年和尚浓眉大眼,赫然正是当初在峨眉山上救过自己的法海。

  明心是当代高僧,曾在各地讲道布法,旅客中有不少人认得,纵有不认识的,方才那场屠龙大战也曾目睹其威,见他转眼间便飞掠上船,无不战战兢兢地拜伏在地,齐呼南无阿弥陀佛。

  小青笑道:“什么金国妖人、大宋皇帝,我可全不认识,他们谁死谁活,与我何干?你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他们谁死谁活,又与你何干?”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1-13 20:34

  第六十四章 傀儡

  小青笑道:“什么金国妖人、大宋皇帝,我可全不认识,他们谁死谁活,与我何干?你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他们谁死谁活,又与你何干?”

  明心持杖走来,森然道:“天下无主,苍生必受劫乱之苦,怎与我出家人无关?若不是你们这两个妖女放出林灵素这魔头,又怎会引来这场浩劫?我佛道各派齐心协力,在金山寺设围布局,就是为了擒拿魔头,造福苍生,你们却故意引来妖人,刺杀皇帝,妄图瞒天过海。若真叫你们逃了出去,贫僧又如何对得起住持师兄与大宋千千万万的百姓?”

  易水寒踏步上前,有意无意地挡住来路,冷冷道:“白莲大师既知齐心联手,那就再好不过。这些妖人已被我与白掌门制住,不劳大师费心了。若有闲暇,倒不如去捉拿金国刺客。”

  明心道:“贫僧正是追拿刺客到此,难道两位道长不是么?”顿住脚步,双目厉电似的从他脸上扫过,淡淡道:“天下好不容易平静了二十年,又突生浩劫,我住持师兄为李灵萼这魔头所害,一苇大师今日为救圣驾,又被水魔神所杀,眼看群魔乱舞,生灵涂炭,我辈若再不尽弃前嫌、齐心联手,还不知要枉死多少无辜性命!”

  听到“水魔神”三字时,许宣左臂上的龙筋突然箍紧,隐隐能感觉到一种无以名状的悲怒,正随着涌入的真气急剧波动。

  他又惊又奇,转眼望去,但见李少微面朝着他、背对众人而坐,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中燃烧着炽烈的怒火,江风鼓卷,鬓丝飞舞,阳光照在她那苍白的脸上,仿佛凝成了冰霜。

  许宣暗觉奇怪,心想:“原来这龙筋不但能传输真气,还能感应意念。却不知这妖女与水魔神有什么了不得的过节?她口口声声叫林灵素‘李郎’,明心又称那魔头为‘李灵萼’,难道‘李灵萼’才是那魔头的真名?”

  忽听白璧传音道:“许公子,还不快将图轴给我?”小青与白素贞齐声低呼,天罡双剑已在二女的脖子上沁出淡淡的血痕。

  许宣大凛,又听林灵素嘿然传音道:“小子,你只需意守丹田,念我所授的‘镜神诀’,其余之事就交给老子。”但觉真气滔滔,透过龙筋直冲入自己“手少阳三焦经”,毕集右手无名指尖。

  手指突然一颤,气箭弹舞。“叮”地一声,架在白素贞颈子上的天罡阳剑登时反向怒旋,将架在小青脖上的天罡阴剑撞飞开来。

  白璧“啊”了一声,猛地朝后退了半步,又惊又怒,不明所以。

  林灵素哈哈笑道:“天罡剑派的御剑法门在于一个‘黏’字。气随意转,剑随指黏,则无往而不达。就凭你这点念力,想要驾驭天罡北斗,岂不可笑?”

  许宣的手指像是不听自己使唤,接连捏弹变幻,天罡阳剑随之朝白璧汹汹疾攻。白璧仓促间竟被逼得难以应对,“当当”连声,指尖酥麻,阴剑冲天震飞,接连朝后退去。

  众旅客惊呼迭起,明心、易水寒等人亦大感意外。

  白素贞二女又惊又喜,跃到许宣身后,小青笑道:“白掌门,你有什么本事快快使出来。否则堂堂青城天罡剑,连一个黄毛小子也斗不过,传扬出去,耻笑你的可就不止峨眉山的秃驴啦!”

  白璧大怒,咬破指尖,将鲜血弹在天罡阳剑上,急念口诀。阳剑“嗡嗡”剧震,仿佛被两股无形巨力在半空拉扯,猛地破空飞起,与阴剑螺旋并舞,飓风似的朝着许宣当头撞来。

  “轰!”

  剑芒未至,甲板已被气浪震得迸裂飞炸。

  许宣脚下一空,趔趄后退,只听妖后柔声道:“阴阳双剑,自然要有阴阳真气交相驾驭,白掌门又不是阴阳人,勉为其难,也不怕走火入魔么?”

  话音未落,许宣左臂上的龙筋又是一紧,真气汹涌贯入指尖。

  “嘭!”左右双手不由自主地合掌相击,天罡双剑顿时凌空转向,狂飙似的擦着他的头顶冲过。

  轰隆一声,右舷被撞得粉碎,大浪滔天,船身剧晃。

  众人惊呼着趴伏在地。

  白璧身子一晃,脸色煞白如纸,此时才看出缚在许宣双臂上的透明龙筋,怒极反笑道:“许公子,你既迷途不返,甘心做这两大妖魔的牵线傀儡,就休怪白某不客气了!”

  说话间,双手接住天罡剑,银光爆舞,合并如一个巨大的北斗气芒,破空怒旋,朝许宣接连呼啸劈斫。

  他的修为在青城九仙虽排于下游,但毕竟是“地仙”级的人物,方才不明究底,太过托大,才被逼得这般狼狈,一旦凝神对付,威力顿时暴增数倍,转眼便反守为攻。

  林灵素与李少微二人虽能透过苍龙筋,为许宣传导意念,输送真气,但终究受了重伤,彼此又勾心斗角,相持不下,难以全力以赴。加之白璧紧握剑柄,无法再以念力与真炁夺控其天罡双剑,只能用龙筋操纵许宣,东躲西掠。

  满船惊哗四起,明心三人顿住脚步,持杖观望。白素贞与小青更是看得心惊胆跳,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咻”地一声,许宣衣裳破裂,右肋被阴剑气芒划得鲜血飞溅,惊呼声中,左肩又被阳剑扫过,剧痛如灼。

  双臂龙筋一紧,顿时将他拉得趔趄飞起,风筝似的当空绕了一个大圈,又冲落甲板。还不等喘息,双剑又霹雳似的交攻而至,眼花缭乱,几次差点被刺中,凶险万状。

  混乱中,只听林灵素喋喋不休地传音道:“小子,天罡剑派原有七剑,仿照上古的北斗神兵炼成,唐朝时被神门天帝震断五剑,被迫改弦易辙,用阳剑做斗柄,阴剑做斗勺。‘斗柄朝东,天下皆春’,要想预先判断他的路数,只需看他阳剑的走向……”

  许宣凝神细看,果然发觉白璧双剑的招式总是一前一后,连环相扣。每次左手阴剑所划出的气芒,恰好总是紧随右手阳剑,呼应成一个斗勺形状。

  林灵素传音道:“他脚踏七星罡步,每一步跨出,也必与手上的‘北斗七剑’相应和。脚踏在什么位置,剑必攻向什么位置。你看仔细了,等他脚踏‘天机’时,阳剑必攻其位……”

  话音未落,寒光怒卷,天罡双剑果然斜地里连环刺来。许宣被那龙筋拉拽,顿时又如风筝似的腾空飘飞。

  岂料狂风凛冽,大帆鼓卷,船头突然朝左折转。他这一下飞得太急,龙筋竟猛地缠绕在前桅上,“哧”地一声,帆布被他手指撕裂开一条长缝。

  众人哄然,白璧喝道:“天地摇光!”御风急冲,双剑如银河飞泻。

  许宣双臂连着龙筋,被紧紧缠绕在桅杆上,眼见剑光森森扑面,情急之下竟挣脱不得,心下大骇,忽听林灵素传音道:“记住看他脚步,判断剑招后路!”龙筋突然齐齐松开。

  许宣顿时往下急坠,抬眼望去,见白璧转身下冲,左脚踏向“天权位”,更不迟疑,探手抓住蓬帆,脚尖在桅杆上猛地一踩,向左前方弹冲而出。

  几在同时,白璧的天罡阳剑光芒如电,堪堪擦着他后背扫过,“嘭”地一声,将桅杆劈成两段。

  白素贞心中一紧,差点叫出声来。只要再慢上毫厘,他便已身首异处。

  断桅连着前蓬轰然塌落,大船又是一阵剧烈摇晃,众人惊叫声中,许宣又抓住飞扬的龙筋,陡然朝上翻身抛荡,避过了白璧风吼雷鸣的第二剑。

  许宣手舞足蹈地抄空踏步,沿着中桅滑落舱顶,双腿发软,几乎有些站立不住。这几下迅疾如闪电,只是凭借着本能反应与下意识的判断,才侥幸逃脱,背上凉浸浸的全是冷汗。

  林灵素嘿然道:“小子,你倒也机灵,只是这‘狗爬式’未免也忒难看了。”龙筋飞卷,将他双臂重新缠住。许宣不由自主地抓起断桅,转身横扫,将如影随形的天罡双剑轰然荡开。

  众人生怕殃及池鱼,纷纷惊哗后退。

  白素贞松了口气,凝视着他那被阳光照得灿灿生辉的脸,心底涌起酸甜交掺的温柔与欣悦,又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滋味。

  江水滔滔,两岸青山连绵,大船风帆鼓舞,转眼间又驶出了十余里。

  许宣双臂缠卷龙筋,有如操线之傀儡,又如回翔的纸鸢,时而上冲下伏,穿梭于剑光气浪之间;时而左冲右突,挥舞断桅将白璧的凌厉攻势化解开来。

  饶是那白璧剑法超绝,一时间竟也不能奈他何,有时步法变老,被许宣截断抢攻,反倒有些手忙脚乱。

  许宣越斗越是放松,心中的紧张之意渐渐消散,听着四周的阵阵惊呼,想到自己竟能和天下闻名的青城剑仙周旋如此之久,更忍不住生出些许得意。

  虽说功劳不在于己,而在于操线之人,但好歹身临其境,亲历了见所未见的种种凶险;又得从魔帝指点,不时有醍醐灌顶似的领悟,这种振奋与喜悦,实是从未有过,先前那沉冤难洗的种种骇怒、懊丧亦为之冲淡了不少。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14 23:13

第六十五章 白蛇

  两人激斗良久,易水寒始终冷冷地负手而立,作壁上观。
  他心底波澜起伏,几次想要上前劫夺林灵素,但一则以自己的掌门身份,若与白璧同战这黄毛小儿,未免遭天下人耻笑;二则那魔头与妖后看似无法动弹,却不知究底深浅;三则明心又持杖站在艉舱,磐石似的岿然不动,自己此刻若贸然上前,指不定被如何暗算。当下只有强捺心焦,静观其变。
  这时大船转过河湾,急剧摇晃,浪花溅得甲板上湿淋淋一片,林灵素与妖后随之滑转了半圈。
  易水寒眼角瞥去,正好瞧见妖后的侧脸,呼吸一窒,像被人当胸猛捶,突然认出她是谁来了!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怒火如岩浆般直灌头顶,森然大笑道:“我以为谁能做得魔门妖后,原来是你这冰清玉洁的‘碧霞元君转世’!”
  船上又是一阵哗然,就连明心等人的神色也微微一变。
  泰山老母碧霞元君是道教大神,天子慕道,百姓自然也耳熟能详。徽宗朝时,茅山的辅教宗师刘混康极受宠幸,御赐上清玉剑与九老仙都君玉印,与林灵素、王文卿、张继先并称大宋四大国师。
  靖康之乱后,山东落入金人之手,茅山教的影响力虽然大不如前,但仍是符箓三山之一。当年朱洞元为中兴上清派,称李少微为“碧霞元君转世”,更曾轰动天下,引来信徒无数。时隔多年,听来仍是如雷贯耳。
  妖后淡淡道:“我以为谁能做得九宫剑派的掌门,原来是你这虚伪好色的卑鄙小人。当年你对我百般纠缠,什么脸面都不要,被自己师弟撞破后,又气急败坏地杀他灭口……”
  “住口!”易水寒脸色涨红,大喝道,“无耻妖女,分明是你与这魔头幽会,被刘师弟撞见后,杀人灭口,居然还想嫁祸于我!今日不取你项上头颅,又怎对得起刘师弟的在天冤魂!”
  他狂怒难遏,所有的顾忌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连人带剑如旋风鼓卷,朝李少微猛冲而去。
  许宣左臂龙筋一紧,身不由己地挥舞断桅,朝他拦腰横扫,“轰”地一声,断桅被撞碎成数截,双臂酥麻,朝后连退数步,脚下的甲板急速迸裂。心中大凛,想不到这牛鼻子真气竟然如此强猛。
  易水寒只微微一晃,便又大喝着扑来。
  白璧生怕被他夺走图轴,抢身斜掠,天罡双剑螺旋怒舞,顿时将那迸裂的甲板激得四下飞炸。
  林灵素哈哈笑道:“好没廉耻的东西!老子实在看不下去啦。娘子,咱们攘外而后安内!”
  许宣只觉体内那两股真气如春江澎湃,双手猛然合握,虚空疾扫。
  “呼!”拳眼里冲出一道三丈来长的青紫色光芒,吞吐闪耀,刺得眼睛几难睁开。轰鸣狂震,虎口又是一阵酥痹,顿时被气浪反撞得凌空冲起,甩出六七丈远。
  当空绚光怒放,易水寒、白璧翻身飞跌,桅杆、舱板、蓬帆……全都如被飓风席卷,“格啦啦”地爆裂开来,偌大的商船竟硬生生地在大浪里飞转了几圈,险些侧翻覆没。
  众人惊叫不绝,白素贞与小青紧紧地抓住船舷,双脚几已腾空。
  “噗通”连声,六七人接连滚入水中,被法海二僧一一抄接救起。
  “两仪炁刀!”易水寒、白璧喉中腥甜翻涌,直飞退出十几丈远才勉强稳住身形,惊怒交迸。
  传说只有将真气修炼至化境,才能合握阴阳二炁,化作无坚不摧的气刀。男女有别,要想以一己之身齐备阴阳之气,何其困难。除了葛长庚这样的散仙之外,道门中也只有两仪剑派的杜吹花、太乙气剑百里长歌等寥寥几人勉强能够达到。白璧的天罡双剑修的也是阴阳双炁,但与魔帝、妖后这合力一击的威力相比,有如云泥。
  许宣被龙筋拽舞着冲落舱板,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惊又喜。可惜这身本领并非自己所有,否则纵有千军万马横挡于前,救出父母又复何难?
  李少微淡淡道:“难怪青城剑派威名日堕,选出的掌门卑鄙无耻便也罢了,还一个赛似一个饭桶,连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打不过。再这么下去,索性全都剃光脑袋,加入峨眉当和尚吧。”
  易水寒、白璧大怒,原以为这两魔头重伤对峙,无法动弹,已是瓮中之鳖,没想到凭借着一根苍龙筋和这药店小子,竟仍如此难缠。
  当下穿空飞掠,双双向许宣扑去,但这回不再与他硬碰硬地比拼真气,而是不断地交错游斗,寻隙斩断龙筋,让他成为断线木偶。
  好在林灵素通晓百派秘籍,对这二人的路数了如指掌,在其操纵下,许宣合握气刀,纵横飞舞,始终将他们迫得无法近身。
  三人穿梭激斗,气浪交撞得越来越猛,桅杆、蓬帆全都被震得七零八落,大船在风浪中剧烈摇荡,随时都像要散架一般。
  众旅客惊惶失措,纷纷向舱里挤去,唯有明心依旧持杖而立,磐石似的一动不动,高声道:“小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被峨眉山上的这两个妖精所迷,引来浩劫;又甘为这两大妖魔所用,谋逆作乱。再不迷途知返,必受业火煎熬,万世不得超脱……”
  他观望良久,知道林灵素与李少微是以龙筋为介,感应许宣念力,来控制其体内的真气流向。一旦许宣意念分散,则效力必大打折扣。当下运足真气,以“狮子吼”来干扰许宣心神。
  被他这般一震,许宣脑中嗡嗡作响,果然有些走神,气刀光焰顿时收缩一尺有余,“突”地一声,龙筋被易水寒剑芒挑中,险些断裂。
  白素贞二女大凛,小青叫道:“小色鬼,集中精神,别听那秃驴胡说八道。”
  明心持杖缓缓走来,又道:“红粉骷髅,尽皆幻象,牛鬼蛇神,存乎一心。你为她们所迷,却不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诸多烦恼,都由心魔而起。放下屠刀,斩断心魔,即可立地成佛……”
  许宣气血翻涌,心绪越来越乱,“噗噗”连声,臂上的龙筋接连松弹开来。
  又听林灵素哈哈大笑道:“贼和尚,就你懂得佛法么?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小子,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你只管涤除杂念,无挂无碍,自有老子度你升天!”
  明心合十道:“阿弥陀佛,邪魔外道一知半解,也敢妄言度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欲降魔者,必先识魔相,而后舍身无
畏……”左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金钵,突然朝白素贞二女头上抛去。
  “呼!”
  金钵飞旋,狂风骤起,万千道金光散射而出,罩在二女头顶。
  小青尖叫一声,抱着白素贞软绵绵地坐倒在地,衣裳猎猎鼓卷,俏脸苍白,妙目中满是惊骇羞愤。
  许宣大凛,念力稍一分散,闪避的速度顿时转慢,“嘭!”肩头剧痛,被易水寒一掌击中,飞撞在甲板上,冲弹而起,险些又被白璧的双剑刺中。
  明心喝道:“妖孽还不现形!”右手五指渐渐收紧,金钵越转越快。
  “砰砰”连声,甲板碎炸纷飞,小青猛地蜷成一团,长发、绿衣朝上螺旋飞卷,将她一寸寸地朝上拔去。
  白素贞又惊又急,奋力抱住她的腰,叫道:“小青!小青!”想要将她拉将下来,却被那金钵的狂猛涡旋吸得摇晃不定,也一点一点地朝上浮起。
  许宣想要上前相救,却偏偏身不由己,焦怒如焚,大声叫道:“明心大师,放出魔帝的人不是她们,是我,你要抓便来抓我好了!欺侮两个受伤中毒的弱女子,算得上什么得道高僧?”

  心神缭乱,“镜神诀”威力立时大减,顷刻间被易水寒与白璧杀得连连飞退,背上、肩上鲜血淋漓。
  明心摇头道:“阿弥陀佛,外魔易退,内魔难降。”嘴唇翕动,默念经诀,金钵的光芒滚滚怒卷,狂风越来越加猛烈,断裂的舱板不断被搅扭吸入。
  众人相隔近十丈,仍觉目眩神迷,身飘如叶。
  小青脸色惨白,嘴唇青紫,蜷身簌簌发抖,手背、额头现出淡淡的青色鳞光。白素贞眼看再也拉拽不住,蓦一咬牙,拔起旁边那剧烈摇晃的断桅,奋力朝上空金钵冲去。
  “当!”
  断桅撞在金钵上,碎炸如齑粉。她猛地弓身尖叫,急速飞旋。小青却似骤然失去了引力,软绵绵地滚落在甲板上。
  明心持杖缓行,念念有词,金钵光芒怒舞。
  众人惊呼连声,许宣转眼望去,心中大凛,只见白素贞紧蹙眉尖,香汗淋漓,神情痛苦已极,湿漉漉的衣裳紧贴着肌肤,隐隐可以瞧见鳞甲状的白光,片片如水波闪耀。
  又听“当当”连声,金钵狂震,白素贞发出一声凄烈无比的尖喊,周身光芒爆放,刹那间竟化作一条巨大的白蛇,当空盘旋飞舞,嘶嘶吐信!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1-16 00:31

  第六十六章 同舟


  “当当”连声,金钵狂震,白素贞发出一声凄烈无比的尖喊,周身光芒爆放,刹那间竟化作一条巨大的白蛇,当空盘旋飞舞,嘶嘶吐信!

  许宣脑中嗡然一响,如被雷电当头击中。

  众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惊哗奔退,仓促间,几人被推搡摔倒,践踏惨叫。

  明心道:“阿弥陀佛,现在你可看清了?这两妖女原是峨眉山上的蛇精,一白一青,各自经历了一千年、五百载,才修炼为人形。住持师兄慈悲为怀,念她们未作大恶,一直不肯将她们收伏。一念之差,始有今日之祸。小施主,你为色所惑,执迷不悟,就算今日侥幸不死,最终也必葬身其腹。”

  许宣骇怒交集,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大喝道:“你胡说!她不是妖怪,是你使的障眼法……”

  话音未落,眼前银光乱舞,“吃”地一声,右臂被易水寒的剑芒刺中,两仪炁刀登时光焰大敛。

  林灵素喝道:“小子,别中了秃驴的奸计,专心念诀感应!”龙筋一紧,将他拽着冲天掠起。

  法海朗声道:“许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师父降妖伏魔何止千数,这金钵叫做‘镇妖钵’,无论什么妖孽被金钵光芒罩住,必现原形。若非明空方丈与葛道人一再担保,这两条妖蛇早已被师父收入钵中,形神俱灭……”

  许宣对峨眉众僧虽无好感,对这救过自己性命的少年和尚却有种莫名的信任。听闻此言,心乱如麻,周身寒毛直乍,突然明白为什么白素贞的肌肤总是那么冰凉,为什么她听到自己骂其冷血时会那么生气,为什么林灵素口口声声呼其小妖精,那夜在秦淮河上,她又为什么告诉自己看见小青了!

  金光闪耀,白蛇蜷曲飞舞,众人喧哗惊叫全都听不见了,许宣胸膺如堵,脑中空茫一片,任由那龙筋拉拽,行尸走肉似的在剑光气浪里穿梭闪避。眼前一幕幕地掠过与她相识以来的种种情景……

  他仿佛看见她旋身飞转,从箫管中徐徐落地;看见她蹙眉闭目,在闪电的蓝光里盘坐调息;看见她眼如春冰,满脸飞霞,嗔怒中带着难言的娇媚;看见她软绵绵地伏在自己的背上,如春藤绕树,发丝在清风里飞扬……

  看见她站在桥上,衣裳鼓舞,夕阳与晚霞全都失去了颜色;看见她持剑冲入狱中,大声叫喊着自己的名字;看见她侧卧在起伏的长草里,似嗔似喜,脸颊映染着彤红的晨光……

  所有那些纷乱的景象,连同着悲伤、震惊、愤怒、恐惧……犹如春江怒潮般涌上心头,从四面八方汹汹挤压,让他窒闷得几欲爆炸开来。

  小青悠悠醒转,瞧见斜上方的金钵与白蛇,脸色大变,叫道:“臭和尚,快把我姐姐放了!”想要起身上冲,被那金光一撞,顿时又跌出两丈来远。

  许宣一震,虽然已相信这二女是蛇妖所化,但想到法海所言,想到白素贞将被金钵消荡得形神俱灭,仍是一阵刀割似的剧痛,蓦地大吼一声,挥舞两仪炁刀,轰然猛劈在金钵上。

  “当”地一声巨响,龙筋飞扬抛散,他眼前一黑,周身酥痹,体内的三股真气火山般喷涌怒炸,顿时平移倒飞,将尾桅、舱板接连撞得粉碎,接着骨碌碌地滚落舱底,晕迷不醒。

  漫天金光炸散,旋风陡消。白蛇长尾抛扬,喷出一大口紫红的血箭,重重地砸落大江,巨浪掀涌。

  小青大叫道:“姐姐!”扑到船舷,想要伸手拖救,却被陡然翻转的大船掀得仰身摔倒。眼睁睁地看着那银白的蛇尾消失于茫茫波涛,就像被人当胸剜了一刀,惊怒绞痛,无法呼吸。

  那一瞬间,她眼眶湿热,视线模糊,竟有一颗晶莹的水珠夺眶涌出。她心中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掉落在掌心的水滴,悲喜交迭,想要朝着江中大喊,却哽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姐姐,姐姐!你看见了吗?我终于也可以流泪了!那是我修炼了五百年,流出的第一滴眼泪……

  甲板上众人尖叫迭声,接连推挤撞倒,滚落江中。法海不断地抄掠拉扯,也救之不及。

  林灵素、李少微四掌交贴,急速飞旋,被那金钵冲天吸去。

  易水寒、白璧双双急冲而下,想要夺扯林灵素,却与金钵光浪撞个正着,“轰!”绚光炸舞,顿时喷血翻飞,直落到数十丈外。

  这一下相撞,不啻于道、佛、魔五大顶尖高手的真气正面对冲,不只这二道抵受不住,就连明心也喉中腥甜狂涌,金钵、禅杖双双脱手。魔帝、妖后周身剧震,彼此黏贴的左手与右掌顿时错分开来。

  这两魔头以“盗丹大法”对峙了一昼夜,体内的真气循环一被打破,松开的两掌立时形成狂猛无匹的涡旋气浪,“呼”地一声,断木碎片螺旋飞舞,明心收势不住,翻身急冲而入,双掌不偏不倚地与二人对个正着。

  “嘭!”又是一声轰隆狂震,气浪层叠爆舞,摧枯拉朽,竟比方才更加强猛十倍。

  刹那间,大船的艉舱、舵楼、断桅、蓬帆……所有甲板以上的部分全都被夷为碎片,四炸纷扬。

  小青磕磕碰碰地滚入底舱,与许宣一头撞在一起。只见上方天旋地转,人影纷飞,几乎所有的旅客都被掀入惊涌的波涛,就连法海也被震得冲起十几丈高,连着那闪闪发亮的金钵,坠向极远的江面。

  “嗵嗵”连声,林灵素、李少微、明心三人将甲板撞得粉碎,滚落在她周围,个个面色惨白,大汗淋漓,显是受了颇重的内伤。

  “盗丹大法”是魔门中至为隐秘的妖术,相传为远古苗帝蚩尤所创,能强行攫取他人辛苦修炼的内丹真元,化为己用,千百年来修成者寥寥无几。除了此法过于繁复玄秘,难以习成之外,更为紧要的原因,是其修炼与施展的过程中蕴藏的巨大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两败俱伤,甚至经脉俱断而死。

  林灵素与李少微的修为虽比明心略胜一筹,但经过昨夜一战,真气都已耗得不足六成。与明心对掌相撞后,每人的真气都不足与之匹敌,非但不能吸走明心的真元,反被其撞断奇经八脉。

  相形之下,明心的伤势更加惨重。他误入“盗丹气旋”,虽侥幸没被吸去真气,但捱了两大魔头的合力猛击,经脉、骨骼寸寸碎断,几已成了一介废人。

  此时小青已从悲怒中定下心来,凝神探听,风声猎猎,除了他们五人,船上再无其他幸存者。

  朝西望去,大江上游更是人影全无,无论是青城二道也罢,法海也罢,都未曾追来,想来全被这惊天动地的气浪撞成重伤,自救不暇了。

  她松了一口气,恨恨地瞪着明心三人,想到他们害得自己与姐姐吃尽了苦头,却也最终落到这等田地,悲楚恨怒之中,又觉得说不出的快慰,强撑着站起身,格格大笑道:“眼前报,来得快!姐姐,我来替你报仇雪恨!”

  奈何寒毒未清,又被金钵、气浪接连震伤了经脉,全身软绵绵地毫无气力,方一用劲,气血翻腾,顿时又一跤仆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呵着白汽。只好转而摇晃许宣,叫道:“小色鬼,快醒醒!”推搡半晌,却全无反应。

  林灵素哈哈笑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老子活了这么多年,快意恩仇,无所不为,又从全天下人的眼皮底逃了出来,早已不枉此生了。就算今日死在这江海之上,有屈原和你们这么多人陪葬,那也妙得很哪。”

  李少微嘴角冷笑,闭目调息,只不理会。明心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端然盘坐,神色惨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几人之间仇隙极深,虽然现在伤重的伤重,昏迷的昏迷,没一人能聚气起身,但每个人心底都明白,只要有一人能够动弹,其他各人便大限临期了。当下各自凝神运气,都想抢在别人之前恢复伤势。

  江水滔滔,大船飘摇跌宕,顺流直下。

  小青调气逼毒了小半时辰,被大风吹拂,浑身打颤,越来越冷,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竟如冰霜敷面,到了后来,终于掌不住靠在许宣身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惨叫,她猛地一惊,坐起身来,江风呼啸,日头已过中天,林灵素三人依旧动也不动地盘坐着,许宣亦昏迷未醒。

  又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右边传来,转头望去,只见江面上漂着几艘残破的帆船,黑烟袅袅,横斜的蓬杆上仍有些未灭的火苗。船上横七竖八地卧了不少尸体,几人垂伏在船舷,双臂血肉模糊。

  发出惨叫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右手握刀,左臂齐肩而断,半边衣衫尽是鲜血,摇摇晃晃的坐在一大片浮板上,浑身发抖。瞧见小青等人,嘶声大叫道:“救命!救命!金鞑子放炮杀人,金鞑子放炮杀人!”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1-17 00:17

  第六十七章 浮沉



  那中年汉子右手握刀,左臂齐肩而断,摇摇晃晃的坐在一大片浮板上,浑身发抖,瞧见小青等人,嘶声大叫道:“救命!救命!金鞑子放炮杀人,金鞑子放炮杀人!”显是惊吓过度,叫得歇斯底里,语无伦次。

  看那些船上的狼藉惨状,众人猜出多半与早晨金山寺的金国刺客有关。

  金国鞑子既能假借赛龙舟之机,炮轰金山寺,自然也能在大江下游布设炮船。鞑子的骑兵锐不可当,水师却向来差劲已极。大宋的官兵拍破脑袋也想不到鞑子会从水路偷袭。

  况且此处距离大江入海口已然不远,鞑子的炮船完全可以趁夜经由海上,神不知鬼不觉地逆江而上,封堵赵官家的水上退路,最不济也能接应那些刺客,从海上从容撤退。

  以金鞑子凶暴贪婪的秉性,撤离时撞见大宋的商旅客船,自难免炮火乱轰,趁机劫掠一空。

  周围断板沉浮,江水尽染,不断有鳄鱼浮出水面,打转儿撕扯着浮尸,激得浪花四起。

  那中年汉子嘶声大叫,挥刀朝江水里一阵乱砍,叫道:“救命!救命!快救救我!”浮板突然一晃,顿时翻身栽入水中。

  鳄鱼四面冲来,他尖叫着想要爬上板去,却被两条鳄鱼闪电似的咬住小腿,猛地拖入水中。

  明心皱眉道:“阿弥陀佛!”

  林灵素笑道:“贼秃驴,有了这么多没头没腿的死鬼,你不分我,我不分你,就算有官兵追来,也只当我们死在了鳄鱼的肚子里。妙极,妙极!”

  小青闻言心有戚戚。她最担忧的便是白璧、法海等道佛高手追来,这么久未见追兵,心中大定,当下强打精神,聚气驱毒。

  但她越是运气,却越觉得忽寒忽暖,如冰火交攻,过不多时,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等到再度醒来时,已是暮色沉沉。大风呼啸,船身在波涛中急剧地跌宕起伏。四周水天一线,苍茫无边,竟似已到了海上。

  一阵大浪兜头打来,她身子剧晃,肘子打在了许宣的额头上。许宣皱眉呻吟,慢慢睁开双眼,小青大喜,叫道:“小色鬼,你醒啦!”

  许宣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心中如尖刀剜绞,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转身环顾,喃喃道:“白姐姐!白姐姐!”

  明心面色微变,林灵素亦有些讶异,笑道:“好小子,这一下居然没将你奇经八脉震断,不枉了葛老道送你金丹。可惜同人不同命,你的白姐姐可就没你这般命大了。”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失声道:“你说什么?她……她死了?”

  小青怒从心起,指着明心喝道:“我姐姐被这秃驴害死啦!许公子,你快将他杀了,为姐姐报仇雪恨!”

  明心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施主,你既已知道那妖女乃白蛇所变,就当知道贫僧为何要将她降灭。你要杀了贫僧为她报仇,只管动手便是。只是你须记得,善恶循环,必有报应。一念之差,就可能误入歧途,永受阿鼻狱火煎熬之苦……”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贼秃驴,想不到你这等看破生死的得道高僧也会如此怕死!要死便死,要求饶便求饶,说出这等狗屁不通的话来,羞也不羞?”

  小青咬牙道:“你也别幸灾乐祸,若不是你这魔头,就没这场祸事,明空老和尚和葛仙人也不会平白枉死,我姐姐更不会为了护送这小子,无端葬送了千年的修行!”

  林灵素笑道:“照这么说,害死那小妖精的元凶便是你。若不是你贪图‘元婴金丹’,妄闯九老洞,解开老子的太极封印,又怎会有后来发生的所有一切?要想为你姐姐报仇,赶紧抹脖子自尽吧。”

  她死了!

  她死了!

  许宣心中淆乱如堵,怔怔地站着,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浑然不觉他们在说些什么。海上狂风呼号,大浪澎湃,全都化成了白素贞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热泪突然涌上眼眶,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明明知道她是蛇妖,却为什么依旧心痛如绞?

  又是一阵大浪扑来,船身摇晃,小青等得心焦,叫道:“臭小子,你还等什么?快杀了秃驴和这俩魔头,为我姐姐报仇!”

  许宣一震,怒火倏地涌上头顶,咬牙暗想:“白姐姐,我这就杀了这贼秃,为你,为葛仙人报仇雪恨!”擦干眼泪,拔出龙牙刃,大步朝明心走去。

  明心道:“阿弥陀佛,贫僧得登西天,喜乐之至。只是施主杀了我,便等于断绝退路,葬送了许家上下几百条性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虽未杀生,杀孽却因我而起,善哉,善哉!”

  小青冷笑道:“许公子,别听这贼秃蛊惑。等结果了他的狗命,再将两个魔头一并宰了。有了他们的脑袋,还愁换不回这你全家老小的性命?”

  大浪倾摇,船身飘荡如叶,许宣一阵晕眩,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两步。

  李少微格格笑道:“万里汪洋,风波险恶,这小子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拿什么去换全家老小?”

  浪花打在身上,冰寒彻骨。想起父母,许宣更是悲怒填膺,紧握刀柄,冷冷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爹我娘乐善好施,老天爷自会庇护,就不劳你费这心了……”

  话音刚落,漫天乌云中突然划过几道闪电,遍海蓝紫。

  “轰隆隆!”雷声叠震,狂风挟卷着豆大的冰雹,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舱板上“咄咄”连声。

  林灵素哈哈狂笑道:“善恶如有报,天下又怎会有这么多狗屁不公之事?贼老天若有眼,又怎么会有千里赤地,万里河决?在贼老天眼里,什么芸芸苍生,全都是狗屁不如的蝼蚁!”

  船身剧晃,许宣衣衫猎猎鼓舞,几难站稳。

  昏暗中,只听明心叹了口气,道:“孽海孤舟,迷途不返,你们既无心向善,贫僧只有舍身以救天下了。”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得他的脸青白如鬼,双眸中尽是凌厉狰狞的杀机。

  许宣一凛,正觉不妙,只听雷声轰鸣,明心突然咬破舌尖,冲天喷了一口血雨,大喝着跃起身来,双掌鼓起两团刺目无比的光轮,猛地朝下拍去。

  “轰!”气浪四炸,舱板横飞,大船顿时被震得离散瓦解。

  小青尖叫声中,几个巨浪兜头卷来,将众人全都腾空掀起,抛入漆黑汹涌的汪洋之中。

  惊涛狂涌,电闪雷鸣,许宣呼吸一窒,冰凉咸涩的海水从口鼻间直灌而入,憋闷欲爆,顿时往下沉去。

  他自小经常瞒着父母在西湖里游泳,虽然双腿无力,但仗着仁济堂的丹药,以及顽强的意志与好胜脾性,居然也练出了游水的本领。然而毕竟头一遭下海,又遇上这等狂风暴雨,一时难以适应。在灰蒙蒙的海水里扑腾了片刻,才重新浮出水面,大口咳嗽、大口呼吸。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映得漫天黑云时而彤红,时而蓝紫。

  雹雨纵横乱舞,密集如箭。四面都是掀涌的波涛,不住地翻腾起伏,散落着片片舱板,跌宕摇曳。

  轰鸣声中,依稀可以听见小青的尖叫与林灵素的狂笑声,许宣大凛,暗想:“人心如鬼,道魔难分,焉以人、妖论正邪?白姐姐是人也好,是妖也罢,几番救我,情真意切,此生已无法报答。小青与她亲如姐妹,我绝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当下抓住一大块浮板,喘了几口气,猛地聚气双足,高高跃起,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冲去。

  他体内的真气虽然充足,但要想在这等雷风暴中穿空飞掠何其困难,更别说他不过是初学御风之术。被狂风与大浪迎面扑打,顿时又跌入海里,几起几落,东摇西摆呛了一肚子水,才渐渐掌握了些许窍门。等到终于瞧见沉浮于波涛中的小青时,他已有些精疲力竭。

  林灵素则坐在稍远些的一块浮板上,随着大浪起伏,时而哈哈大笑,吟诵苏东坡的诗词,时而破口大骂,从贼老天到赵官家,全都数了个遍。

  距离他不远的一块舱板上,贴伏着一个人影,仔细查看,正是李少微。四下扫望,唯独不见明心身影。

  小青寒毒未消,沉浸在这冰冷的波涛里,早已冻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眼见就要沉下水去。许宣冲落在一块长条浮板上,双手刨划,游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拉了上来。

  闪电迭起,四周亮如白昼。

  小青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胸脯上,剧烈起伏。从这角度望去,她与白素贞竟有几分相似,肩头颤抖,更带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楚楚之态。

  许宣心中一酸,左手抱住她的肩膀,右手抵住她的手掌,为她传气驱除寒意。

  林灵素哈哈笑道:“难怪这妖精呼你‘小色鬼’,死到临头,还有闲情雅致占人便宜,佩服,佩……”话音未落,左边一排巨浪层层叠叠地卷了下来,登时将他连人带板掀飞起六七丈高。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1-18 08:59

第六十八章 身世


  左边一排巨浪层层叠叠地卷了下来,登时将他连人带板掀飞起六七丈高。

  小青大急,生怕他怀中的炼天石图就此同埋海底,忙道:“小色鬼,那俩魔头的脑袋能……能换取你们全……全家性命,可别让他死不见尸。”牙关格格打颤,口中直呵寒气。

  漫天白箭似的雹雨中,隐隐可见一道淡淡的晶光,随着林灵素飞扬抛舞,正是那条苍龙筋。

  许宣心中一动,背起小青,踏板直冲而起,几个起落,便已冲到了林灵素附近。他一把抓住龙筋,将小青与自己紧紧捆住,又猛地拽紧龙筋,将那魔头腾空拽了过来。

  大浪冲天,将身下浮板推出十来丈远。许宣一个趔趄,险些摔入波涛。刚稳住身形,忽听一人雷霆般喝道:“孽障受死!”红光鼓舞,两道刚猛无匹的气浪朝他当胸撞来。

  明心!

  他心中一沉,待要闪躲已然不及。“嘭”地一声,左肩剧痛,纸鸢似的飞旋腾空,手中的龙筋被另一端的林灵素拖拽,顿时绷得笔直。

  “噗!”龙筋嗡嗡剧震,又听一声惨叫,闪电乱舞,只见明心捂着脖子,又惊又怒地瞪着自己,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晃了一晃,翻身摔入海中。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秃驴假慈悲,害人终害己!贼老天啊贼老天,你终于开了一次眼!”

  原来明心受了魔帝、妖后“盗丹气旋”的重击后,奇经八脉都已断裂,先前自忖必死,横下一条心,不惜以两伤之术强聚真气,震散大船,要与众人同归于尽。眼见许宣救起小青与林灵素,便凭借着最后一股未散的真气,突施猛袭。

  岂料四周漆黑一片,他看不真切,又收势不住,竟然迎面撞在了那绷紧的龙筋上。

  若换了平时,那龙筋纵再过强韧,也势必被他护体真气瞬间撞断,但此时经脉俱碎,真气又如强弩之末,竟几被这小小一根龙筋割断喉咙。

  巨波涌动,白沫纷扬,明心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抓住浮板,随波逐流。突然,他的身子往下一沉,痉挛似的猛烈抖动,鲜血不断地在水中洇散开来,张大了嘴,双目圆睁,又是恨怒又是恐惧地望着他们,好一会儿,才从喉管里发出一声嘶哑凄烈的惨叫。

  四周波浪分涌,十几个乌黑油亮的三角尖鳍朝他急速游去。浮板剧晃,明心随之猛烈抽搐,惨叫不绝,

  “鲨鱼!”许宣大凛,急忙拽起龙筋,冲落到附近一块三丈长、两丈来宽的浮板上。

  海面涡旋滚滚,明心已被群鲨拖扯,沉入水里,只剩下一只苍白的断手依旧紧紧抓着那片浮板,在不远处飘摇跌宕。

  “哗!”一条长近三丈的虎纹巨鲨破浪跃起,一口咬住那只断手,从许宣左侧冲入海面,撞起冲天大浪。

  小青惊得大叫一声,她虽是蛇妖,却久居峨眉,从没见过这等凶暴海鲛,眼看着自己平素最为畏惧的和尚就这般被撕扯得片骨不存,不禁心生寒意。

  许宣定了定神,将龙筋的另一端打了一个绳结,呼呼挥舞,朝几丈外的李少微抛去。试了几次均未能够着,第七次终于套住她的右臂,急忙收紧,将她凌空拉了过来。

  岂料身下浮板跌宕,他刚一使劲,竟一个趔趄,仰面摔入海中。只见四周气泡滚滚,灰蓝一片,数十条鲨鱼正在撕咬扯夺明心那苍白的尸体,瞧见二人,顿时炸开锅似的直冲过来。

  小青被他缚在背上,又惊又骇,拼命挣扎却不得而脱。

  许宣胆大虽大,此时也险些乱了方寸,一面朝上方游去,一面紧握龙牙刃,四下乱舞,将鲨鱼逼退。

  他刚浮出水面,左腿突然一阵锥心剧痛,被一条鲨鱼咬中,急忙挥刀猛刺。那鲨鱼吃痛松口,挣脱游去,鲜血四处洇开。

  许宣抓住浮板,奋力破浪跃起,翻身滚落板上,左腿被咬了六七个深达寸许的伤口,灼痛如烧。转头再看那条受伤的鲨鱼,还没游出两丈,已被群鲨猛烈围攻,顷刻间便只剩下一具白骨。

  小青打了个寒噤,还没回过神,“嘭!”浮板又被鲨群从下方接连撞击,许宣急忙撕下衣袖,将大腿伤口紧紧扎住。

  狂风扑面,就连那冰冷的雹雨中也仿佛弥散着淡淡的血腥。

  林灵素昂然盘坐在浮板边缘,咫尺之外,便是游弋穿梭的鲨鳍,他却似毫无所畏,在滚滚雷鸣中自顾自地大声唱着苏东坡的“大江东去”。

  李少微躺在浮板上,脸色苍白,怔怔仰望着漫天雷电,突然格格大笑起来:“李郎,李郎!没想到你当年所立的毒誓竟然全都灵验啦!‘我若负你,必五雷轰顶,人神共弃,受人千刀万剐,啖骨食肉而死!’只是没想到末了分食你骨肉的,竟是一群鲨鱼!”

  小青惊魂稍定,听她口口声声呼之为“李郎”,忍不住出言相机:“他明明姓林,你为什么偏偏叫他‘李郎’?难道要他嫁鸡随鸡,随你妻姓么?”

  李少微眼眶中泪珠晃动,格格笑道:“小妖精,你连鲨鱼也没见过,又知道什么?他原本姓李,双名灵萼,乃是南唐李后主的七世孙!”

  小青从未听说过什么李煜,自然没什么反应,许宣却如同耳边响了一个焦雷,失声道:“李后主?”

  许正亭素喜词曲音律,除了李白与苏东坡之外,最为器重的便是李煜的词,许宣自小潜移默化,对李后主也颇为喜欢,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魔头居然是他的子孙。

  突然想起那夜在秦淮河上,自己说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是化自刘禹锡的“水流无限似侬愁”时,曾惹得林灵素勃然大怒,难道真是因为自己犯其祖讳?又想起初见他时,他常常称孤道寡,莫非也是因为自诩为帝胄之身?

  听到“李煜”二字,林灵素果然止住啸歌,闪电乱舞,照得他周身皆白,眉间眼里尽是掩抑不住的愤懑悲恨,哈哈笑道:“不错,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大唐宗室后裔李灵萼!小子,你现在明白老子为什么要和天下人作对,覆灭这狗屁‘赵宋王朝’了吧?”

  雷声轰鸣,惊涛迭起,浮板被大浪掀得飞出七八丈远,重重地砸在激流中,险些颠翻。

  那群鲨鱼立即随之游了过来,在波荡起伏的蓝紫海面上劈开近百道长长的三角波纹。

  许宣俯身贴在浮板上,又是惊疑又是骇异,一时间竟将鲨群忘之脑后。

  小青却浑然不知此中关联,呸了一声,道:“你既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为什么还自称林灵素?你姓林还是姓李,和你搅得天下大乱又有什么干系?”

  林灵素嘿然道:“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横竖今日都要葬身于此,还有什么秘密是不可说的?”

  顿了顿,嘴角冷笑,森然道:“赵匡胤和赵匡义这两个狗贼,夺了我李家天下不说,还鸩杀我先祖,百般凌辱。此仇不报,又怎能对得起我大唐列祖列宗?”

  自从南唐被赵宋所灭,太宗皇帝玷辱小周后,用牵机药毒杀李后主等等传闻便在吴地不胫而走,经过这两百年的添枝加叶,更成了街头巷尾无不知晓的“秘闻”。许宣便曾听府中食客说过多种版本。

  想起父母被程仲甫与南宝棠等人陷害,身陷囹圄,死生未卜,许宣心中又不免一阵悲怒,暗想:“若换了是我,这灭国弑祖的深仇大恨,也绝不能不报。”对这魔头竟第一次起了戚戚相应之感。

  但再一想起峨眉山下所见的平民惨状,暴戾之念便又荡然无存,高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雪恨,只管去杀尽赵氏王孙,又为何要累及无辜?”

  林灵素昂首大笑道:“老子若不以牙还牙,叫他子孙也尝尝亡国灭族的滋味,又岂能泄我心头之恨!累及无辜?你看这普天下之人,又有哪个算得上无辜?什么狗屁苍生,连贼老天都弃之若屣,又关老子鸟事?”

  轰雷滚滚,海上漆黑一片,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笑声听来竟似比雷鸣更加震耳,比雹雨更加森冷。

  又听李少微格格笑道:“是了,为了报仇,你连自己的亲生妹子也能推入火坑,做娼妓逢迎仇人,更何况那些与你没半点干系的黎民苍生……”

  “住口!”雷电又是一闪,林灵素竟已站起身来,双眼怒火如喷,脸又扭曲得如野兽般狰狞凶暴,一字字地道:“你再敢说师师半个不字,我就将你的肉一块块剐下来。”

  师师?许宣又是一震,这才明白那艳冠天下的大宋第一名妓不是他的旧相好,而是他的亲妹妹!

  念头未已,大浪怒涌,浮板猛地冲入一个巨大的漩涡,急速飞转,众人险些摔飞而出,林灵素一个趔趄,又坐倒在板上。

  还不等坐稳,浮板剧震,群鲨四面围撞,一条虎鲨竟猛然冲跃而起,“噶嚓”一声,尖牙森森,将厚厚的舱板咬下小半角来。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1-19 10:06

  第六十九章 狭路


  浮板剧震,群鲨四面围撞,一条虎鲨竟猛然冲跃而起,“噶嚓”一声,尖牙森森,将厚厚的舱板咬下小半角来。

  众人大凛,照这般下去,只怕不等捱到风暴结束,就要被群鲨撕咬吞噬了!

  别说林灵素、李少微这等神力通天的绝顶高手,即便是小青,倘若没有中毒受伤,这些鲨鱼也未必能奈她何。偏偏此刻虎落平阳,四人中唯一能活动自如的,竟是空有一身真气而不知如何御使的许宣。

  波涛汹涌,又是一条虎鲨破浪冲起,从背后朝许宣扑来。小青尖声惊叫,林灵素喝道:“星飞天外!”

  许宣下意识地紧握“龙牙”向上斜撩,“吃”地一声,齐柄没入鲨鱼的下颚。

  那鲨鱼吃痛剧扭,重重地撞落在浮板上,“噼啪”甩尾,险些将浮板掀翻。许宣奋力将它压住,拔出匕首,朝它肚腹上又猛刺了几刀。那鲨鱼剧烈挣扎了片刻,才渐渐不再动弹。

  群鲨闻见血腥味,更加疯狂,不断地撞击浮板。

  许宣用匕首割下一大块鲨鱼肉,远远地抛了出去,十几条鲨鱼顿时转向疾游而去。

  他又依法炮制,将那条鲨鱼背脊上的肉割成数十块,四下抛出,围聚在浮板周围的鲨鱼纷纷循味抢夺。

  林灵素嘿然道:“小子,鲨鱼的背鳍是做鱼翅的上佳材料,最是美味,你就这般送与它们糟践,忒也可惜。它肚子上的肉最为嫩滑爽口,割一块给老子尝尝。”

  许宣略一犹豫,用刀划下一块,抛到他手上。

  他擦也不擦,就连血带肉地大嚼起来,眉飞色舞地连声称赞。

  众人折腾了一昼夜,都已又饥又渴,见状更觉饥肠辘辘。当下许宣又割了几大块最为细嫩的鱼腩,丢给李少微与小青,各自吃了起来。

  鱼肉清甜,入口即化,许宣连吃了两大块,精神大振。剩下那半条鱼被他抛入海中,顿时又引来群鲨发狂似的撕夺。

  这时,海上的风暴越来越大,漫天尽是纵横飞舞的闪电,雷声震耳欲聋,合着那一重高似一重的惊涛骇浪,随时都欲将浮板颠翻。

  四人或坐或卧,龙筋相连,随着那块舱板浮沉跌宕在天海之间,想到彼此命悬一线,随时都将被这黑暗无边的汪洋所吞噬,原先那炽烈如荼的仇恨、愤怒、恐惧……反倒渐渐变得飘渺淡薄起来。

  雷鸣声中,林灵素拍腿高歌,断断续续地唱道:“分携如昨,人生到处萍飘泊,偶然相聚还离索……天涯同是伤沦落,故山犹负平生约。西望峨嵋,长羡归飞鹤……”

  许宣想起父母,想起白素贞,心中一阵刺痛,戚戚悲凉。

  长夜漫漫,风暴正当时。命运无稽,就如同这飘摇不定的浮板,高一浪,低一浪,也不知要将他带向何方。

  ********

  到了半夜,海上风浪越来越大,雷声隆隆不绝。四周乌云飞涌,与波涛滚滚相连,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许宣紧贴着浮板,忽高忽低地在巨浪里飘摇了几个时辰,还要时不时地与冲跃而出的鲨鱼拼死相斗,早已精疲力竭。眼见这场风暴竟似永无穷尽,胸中如块垒郁结,又是悲沮又是苍凉,第一次觉得自身如此微缈。

  在这狂暴的天地伟力面前,纵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随波浮沉。

  转眸望去,李少微闭目盘坐,脸色煞白,嘴角似笑非笑,也不知是睡是醒。林灵素虽仍在昂首高歌,声音却已沙哑,在风浪雷鸣中细弱难闻。

  小青更是冻得浑身颤抖,湿漉漉地蜷在他的脚畔,呵着丝丝白汽,与平时那娇俏狠辣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想起白素贞,心底又是一阵刀剜似的剧痛,暗想:“早知要与小青、与这两个魔头一起葬身鱼腹,当初倒不如就与白姐姐一起死在峨眉山上,或者一起葬身于神农顶,横竖落个干净,也不致于连累家人遭此大劫……”

  念头方起,脑海里又闪过父亲伟岸的身影、真娘温柔的笑容,喉咙登时象被什么扼住了,痛得无法呼吸,又想:“许宣啊许宣,你连累家人遭此横祸,不想方设法将功补过,救出他们,还敢自怜自艾,轻言什么生死?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要死,也当死得其所,轰轰烈烈!”热血冲顶,忍不住仰头纵声啸吼,仿佛要将满腔的悲怒绝望全都疏泄而光。

  林灵素哈哈笑道:“小子,贼老天又聋又瞎,你就算喊破嗓子,又有鸟用?倒不如叩上一百零八个响头,拜寡人为师。临时抱抱佛脚,说不定还能保住小命,回到临安救出你爹娘……”

  他不说倒也罢了,一说许宣怒火更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握刀喝道:“住口!这次的浩劫、我许家的惨祸,全都是由你这魔头而起,今日就算要死,也当先割下你的脑袋,祭奠那些枉死的冤魂!”

  小青正昏昏沉沉,被他这般接连怒吼,登时清醒了几分,睁开眼,但见闪电乱舞,波涛如倾,左前方隐隐约约似有几艘樯橹正在跌宕起伏,心中一紧,惊喜得几欲炸将开来,大叫道:“船!我看见船啦……”

  话音未落,“轰轰”连声,那几艘船上突然喷出数十道赤红的炮火。周围大浪炸舞,浮板顿时腾空飞起一丈来高,重重地砸在波涛上。

  “嘭!”水花四溅,颠得她喉中微甜,五脏六腑都似颠倒了一般,一个翻身摔入海中。

  许宣臂上缠绕的龙筋一紧,险些也被拖了下去,下意识地一刀刺入浮板,稳住身形,左手紧拽龙筋,拼力将她拉回。

  小青凌空跃起,湿漉漉地滚落板上,与他撞个满怀。几在同时,两只虎鲨破浪冲起,差点将她脚踝咬中。

  她大叫一声,朝后退缩了两尺,紧紧地抓住许宣的手臂,脸色煞白如雪,彻底醒过神来了。

  炮火轰鸣,惊涛如沸。

  四人彼此紧拽龙筋,随着那浮板在大浪里上冲下撞、前俯后仰,骇怒交迸,不知发生何事。

  又是几道闪电划过,海面掀涌,只见那几艘大船越来越近,桅顶上旗帜猎猎鼓卷,赫然绣着“完颜”、“大金”等字。

  鞑子!

  许宣心中一震,残留的几丝侥幸顿时荡然无存。

  这些金国鞑子的炮火如此强猛,小青先前所说的扬子江上的那些沉船浮尸,想必就是出自他们之手了。想不到才脱虎口,又入狼群,偌大的汪洋,偏偏与他们撞见!

  火弹纵横怒舞,雹雨似的撞落波涛,顷刻间便有六七条鲨鱼被击中,血肉模糊。

  群鲨嗅见血腥,越发疯狂,或争相扯夺尸体,或跃水冲撞,猛烈攻击浮板。

  又听“格啦啦”脆响,木板竟被一只巨鲨硬生生地咬裂开来。许宣挥刀乱剁,那巨鲨皮糙肉厚,死死地咬着木板猛烈挣扎。众人顿时往下一沉,被它拉拽着在漩涡里急速飞转,惊险万状。

  这时炮火忽然停了下来,海上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嗡嗡笑道:“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灵萼兄,我还以为你已打通泥丸,脱登仙界,想不到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在海上钓鱼。相请不如偶遇,此处风大浪急,兄台何不登船剪烛,一同把酒叙旧?”

  闪电如银蛇飞窜,林灵素、李少微脸色齐变。

  雷声隆隆,大浪分涌,但见当先的那艘大船上站了一个秀美挺拔的紫衣道人,背负长剑,斜持拂尘,被那蓝光镀照,衣袂翩翩,肌肤几似透明,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赫然正是那日在青羊宫中遇见的“冲和子”王文卿!

  许宣亦猛吃一惊,此人贵为大宋国师,为何竟会在鞑子的船上?难道被金人所擒?但瞧他身后站着的那些人,除了数十名神霄派弟子,大多都是金国将领,那些凶狂跋扈的鞑子在他面前,个个神色恭敬,丝毫不像对待俘虏的态度。心底越发狐疑。

  林灵素哈哈笑道:“老子帝胄之身、大好男儿,岂能上你贼船,和你这不男不女、不忠不义的东西同坐一席?”

  故意乜斜了李少微一眼,扬眉笑道:“再说有神门天后在此,就算老子同意,她也不能同意呐。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妖后素不以真面示人,除了林灵素与葛长庚,几乎无人知道李少微的身份。听说她便是魔门第二人,船上众人无不哗然。

  王文卿微笑道:“恕贫道眼拙,这位不是茅山派的嗣法宗师李元君么?何时竟成了神门天后?东京一别,已有数十载,李元君风姿依旧,可喜可贺。今日有缘相会,更当好好叙上一叙。”

  李少微听若罔闻,闭着眼冷笑不语。闪电乱舞,更照得她的脸煞白如雪。

  神霄派众弟子瞧出二人受了重伤,胆气大壮,纷纷喝道:“妖女,国师与你说话,你装什么聋,作什么哑?再不跪地请降,叫你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一边戟指叱骂,一边拔剑请缨,跃跃欲试。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20 22:38

  第七十章 盟约

  众神霄派弟子一边戟指叱骂,一边拔剑请缨,跃跃欲试。

  一个贵族打扮的金国少年冷冷道:“这些妖魔敬酒不吃吃罚酒,国师何必与他们客气?只消乱炮将他们轰死便是。”

  他背手昂立,神容傲慢,显是鞑子首领,说的大宋官话虽带了些古怪的腔调,却也算咬字清晰。

  王文卿道:“小王爷少安毋躁。这些人身上藏了莫大的秘密,上关天道玄理,下涉苍生社稷,倘能问将出来,覆灭宋朝指日可待。贫道与他们总算多年旧识,假若他们执迷不悟,再行动手,也算对得起故交之情。”

  许宣心想:“他说的秘密多半便是那什么‘神霄五雷谱’和百派心法了,与苍生社稷又有什么相干?这贼道士身为大宋国师,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背主卖国,连金鞑子也被他耍弄于股掌之间,奸猾之至。”大为厌憎。

  林灵素纵声大笑道:“操你奶奶的故交之情!眼下漫天雷电,正是我神霄派立剑扬威之时,有种就上来和老子决一生死。像个娘儿们似的唧唧歪歪的,说什么狗屁废话?”

  轰雷滚滚,他运足中气,一字字地清晰传到众人耳中,双手突然扳住那条鲨鱼的巨口,上下一掀,猛地将它撕为两半,顺势翻身旋腿,“嘭嘭”连声,将三只围上的虎鲨踢得血肉四炸,冲天飞起。

  这几下迅猛如雷霆,看得许宣又惊又佩,小青更是凉浸浸的尽是冷汗。均想:这魔头经脉尽断,形如废人,竟仍有如此神力!亏得自己先前尚未动手,否则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了!

  王文卿摇头道:“灵萼兄,你重伤未愈,对付区区几条鲨鱼尚且如此费力,又如何与我相战?就算你不念故情,我也不可趁人之危。同室操戈,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当下也不管他如何挑衅嘲骂,指挥着五艘大船徐徐变阵,绕转包抄,将四人围夹在中央。

  洪波跌宕,群鲨穿梭,浮板飘摇如叶。许宣见他们既不开炮,也不上前,心反而如悬半空,忐忑不已。

  林灵素冷笑传音道:“放心吧,这狗贼生性多疑,就算知道老子唱的是空城计,若无十二分的把握,也绝不敢轻举妄动。你们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地听我安排。”

  从怀中取出那图轴,高声道:“很好,你既然不想再斗,那我们就兑现当年的约定。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五雷谱》也罢,‘百派心法’也好,全都出自此图。只要你指天立誓,答应老子三个条件,这‘炼天石图’我便双手奉上。”

  听得“炼天石图”四字,众船登即哗然。

  小青想不到他竟会将秘图拱手让人,心下大急,奈何这魔头真气强猛依旧,四周又强敌环伺,别说自己无力夺占,就算真能伺机抢来,也只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漫天闪电纵横,遍海蓝紫。

  那五艘大船越驶越近,王文卿微笑道:“这就是了。你我若早点这般开诚布公,又怎会生出这许多的波澜?只要这‘炼天石图’是真的,别说三个条件,就算三百个又有何妨?”

  林灵素嘴角冷笑,高声道:“这三个条件再也简单不过。第一,你我既已罢战,绝不可再反悔动手。李元君也好,这两丫头小子也罢,和老子在同一条船上,你们也不可再动他们半根毫毛。”

  王文卿点头道:“那是自然。他们既是灵萼兄的至友亲朋,也就是我们的客人,自当同舟共济,好生招待。”

  林灵素道:“第二,你我无论谁先悟出飞升之道,都要原原本本地告知对方,绝不能有半点欺瞒。”

  王文卿道:“当年我们结拜兄弟时,就曾说过此节。若不是灵萼兄瞒我在先,我又何至如此?只要你肯指天发誓,我也绝不食言。”

  林灵素道:“很好。第三,我与赵宋狗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既成了鞑子的国师,鞑子又对中原虎视眈眈,不如联起手,一齐将赵宋灭了,刨出那狗皇帝的祖陵,开棺戮尸,诛杀九族!”说到最后一句时,双眼怒火欲喷,一字字似从齿缝间挤迸而出。

  王文卿还未应答,那金国小王爷已傲然道:“这事不必国师奏请,本王便可答应你。你是国师的师兄弟,必定也有通天本事,只要能助我大金覆灭赵宋,要多少金帛牛马、官爵米禄,全都不在话下。”

  王文卿微笑道:“灵萼兄,小王爷是当今大金国太师兼都元帅的公子,他的话就如同圣旨。他答应你的事情,可比我管用百倍。”

  许宣一凛:“原来他是金兀术的儿子!”

  大宋的第一号仇人便是金国的都元帅兀术。这厮汉名完颜宗弼,是金太祖的第四子,自小胆勇过人,屡立战功。建炎三年,他所向披靡,一路追击当今的赵官家直至越州、明州,之后几年又接连大败宋军。若不是岳飞岳爷爷与韩世忠,只怕连临安也早被他攻下了。

  绍兴六年,宗磐、宗隽、挞懒因“谋反”被金熙宗处死,兀术更是权势熏天,成了金国的太师、领三省事兼都元帅。

  岳飞被秦桧害死后,宋金议和,两国虽然暂无战事,但这厮一日不死,大宋的脖子就犹如悬了一把利刃,永无宁日。

  大宋百姓无不对岳飞极为崇敬,对金兀术厌恨入骨,许宣听说这金国小王爷竟然是他的儿子,心头登时蹭地窜起怒火,紧握刀柄,暗想:“这狗鞑子刺杀官家,多半是奉了兀术老贼之意。如能割下他的狗头,进献官家,必可洗清爹娘的冤屈,救回全家人的性命。”

  林灵素收起图轴,森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听说女真人向来重信守诺,完颜宗弼的儿子,想必不会是食言而肥的小人。既有他的金口,老子就再信你一回。”

  当下与王文卿一齐指天立誓。

  岂料两人刚说到“……黄天在上,后土在下,如有半点违背,愿受五雷轰顶,死无全尸”时,空中突然闪电狂舞,猛地劈落在其中一艘大船的桅杆上,冲起熊熊火焰。

  所幸大雨瓢泼,风浪正狂,很快便被扑灭。饶是如此,船上众人仍不免惊出一身冷汗,那些金国将士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伏身跪祈。

  立誓既毕,那金国小王爷令人放下小船,划桨驶近,将林灵素四人从浮板上一一拉将上来。

  许宣心底暗觉奇怪,与林灵素相识虽不算久,却知这魔头偏狭狂傲,睚眦必报,绝不向任何人低头。这厮既对王文卿恨之入骨,又怎会甘心与之握手言和,甚至将费尽周折得来的“炼天石图”平白相让?如果他仅仅是想要借助金国之力推翻宋廷,以他的资历,早有无数良机,又何需等到今日?

  再看李少微始终冷笑不语,既不拦阻相夺,也没半点逃脱之意,越发狐疑。但此刻他满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伺机挑唆林灵素与王文卿等人相斗,如何趁乱杀死那金国小王爷,又如何设法凿沉船舰,夺走救生小船,逃之夭夭……这些疑问只是一闪而过,便再无暇多虑。

  电闪雷鸣,大浪起伏。

  四名桨手齐声呼吼,奋力摇桨,但在这风暴里,小船直如激流中的落叶,跌宕急旋,行进极为困难。

  鲨群不甘猎物就此逃走,纷纷围追堵截,猛力冲撞侧舷,被林灵素双掌扫舞,接连破浪抛甩,染得海波猩红一片。直到他们抓着缆绳攀上了旗舰,那群虎鲨仍尾随游弋,不时冲跃而起。

  许宣松了口气,将龙牙刃藏入靴侧,双手撑住船舷,翻身跃了上去。船身摇晃,甲板上又湿漉漉的,脚下蓦一打滑,险些摔倒。在这狂风巨浪里飘荡了几个时辰,精疲力竭,双腿竟似都有些软了。

  还不及站稳,四周寒光闪动,杀气迫睫,十几个道士已挺剑将他团团围住。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操你奶奶的,刚说过的话,就当是屁这么不声不响地放了吗?”笑声轰鸣如雷,震得他气血翻涌,那十几个道士更是脸色煞白,趔趄跌坐在地。

  林灵素笑声不绝,疾风似的从他头顶掠过,双臂挟抱着李少微与小青,朝那金国小王爷大步冲去。

  周围道士、金国将士纷纷挺枪拔剑上前阻挡,方一靠近,“嘭嘭”连声,立即被他护体真气撞得凌空飞跌,摔飞出几丈开外。其余人无不骇然,被他凶威所慑,不由自主地朝后层层退却。

  王文卿淡淡道:“我神霄派最敬雷神,既已对这漫天雷霆发誓,又岂会反悔?诸位在海上漂泊一夜,还是快快喝些热茶,煨点炉火,以免感染风寒。”挥扫拂尘,挡在那小王爷身前。

  两人齐齐一震,衣裳鼓舞。众道士这才稳住身形,收剑归位,遥遥夹围着林灵素四人朝艉舱走去。

  许宣心里突突直跳,既来之,则安之,自己的性命、家人的安危,全都在此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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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20 22:40

  第七十一章 真假

  许宣心里突突直跳,既来之,则安之,自己的性命、家人的安危,全都在此一搏!

  当下默默跟随在林灵素身后,一边四下扫望,留心观察船上情形,一边思绪飞转,筹划着万全之策。

  大宋自建朝以来,便大力发展海外贸易,航海业极为发达,造船技术更是天下无双。远航的大海船动辄载重几万石,不仅安全稳定,航速也极快,被各番国称为“海上城堡”、“华夏神舟”,所经之处,无不引来番民围观惊叹,就连阿拉伯、波斯等地的商人也纷纷斥巨资购买大宋的海舶,用于远洋。

  然而大宋最引以为傲的却是所造之战舰。

  战舰种类极多,大小各异,既有巍峨如城的楼船,又有迅疾如风的轮桨车船,此外还有令鞑子闻风丧胆的“飞虎战舰”。当年韩世忠就是依仗这些战舰,将金兀术困在黄天荡,几近丧命。

  金鞑子乘坐的这五艘战船显然也是大宋所造,每一艘都长约二十来丈,宽近六丈,极为雄伟坚固。

  尤其这艘旗舰,共有五根桅杆,主桅高约十丈,装帆百余幅。船尾设了大小两个正舵、两个副舵。侧舷装备四轮,每轮有八个翼片,轮转击水,行进如飞。

  许正亭每年都要遣人数次,远赴高丽、南洋等地采购药材,为了防御海盗,专门购买了两艘配有火炮的商船,许宣也曾上船玩耍过。和这几艘战舰一比,父亲的那两艘大船可就逊色得多了。

  却不知这些金鞑子从哪里骗购了这许多战舰?又从哪里找来了这许多擅于航船的水手?

  进了艉舱,他惊异更甚。

  舱室高阔华丽,极尽奢华,金玉之类的俗物倒也罢了,墙上所悬字画无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桌案、床椅全都是南洋番国所产的黄花梨木精雕而成,就连茶碗、瓶壶之属也都是瑰丽万彩的珍罕钧瓷,被灯光一照,更是幻彩万变,流光炫目。一时间呼吸窒堵,为之神夺。

  那金国小王爷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朝林灵素扬眉道:“李真人,听说你曾在南朝皇帝左右,见多识广,这些字画珍玩都是本王从中原各地重金收来的,你觉得如何?”

  林灵素将二女放在椅上,随手提起一个天青铀钧瓷小罐,瞥瞄了两眼,冷笑道:“貌似而神离,相去万里计。”“咣当”一声丢得粉碎。

  金国众将士大怒,纷纷斥骂。那小王爷皱了下眉头,忍住怒气,道:“如何相去万里?愿闻其详。”

  林灵素又抓起一个瓷瓶,在指间滴溜溜地旋转,扬眉道:“上好的钧瓷就像美女,肤如凝脂,脸上晕彩自然生动,说起话来就像唱歌,还要有一双玲珑光滑的小脚。你这瓷瓶的胎质粗松泛黄,丝毫不细腻紧致;釉彩虽有窑变,却失之自然,也没有强烈的流动之感……”

  指尖轻叩,发出“砰砰”之声,续道:“敲起来声音沉闷,丝毫不见圆润铿锵的悦耳之声;底部坑坑洼洼,深浅不一……从头到脚没一样及得上从前的禹州钧瓷,简直就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往地下一抛,又砸得四分五裂。

  徽宗素喜钧瓷,专门在禹州设窑烧造。靖康之变后,金鞑子抓走徽钦二帝,同时还掳掠了大批宫人、工匠,其中便不乏烧造钧瓷的老师傅。自此一劫,大宋已有二十年未烧钧瓷,反倒是金国出了许多钧瓷的珍品。

  许正亭前往高丽、辽东等地采购药材时,经常捎带买回不少钧瓷赏玩。许宣自小耳濡目染,自然也能品鉴其中好坏。舱内这些钧瓷随便挑一个,比起他所见过的都强了十倍、百倍。但听林灵素这般批点,倒仿佛全成了不入流之物,错愕之余,却又颇感快意。

  舱内哗然,林灵素听若不闻,又接连举起几件钧瓷大器,口若悬河,将其贬得一无是处,而后又随手砸碎。

  那金国小王爷虽然恼怒,却被批驳得无言以对,“哼”了一声,道:“阁下口口声声对南朝恨之入骨,心底里却关护得很么。昏德公喜欢书画,你在宋廷待了那么久,想必也见过翰林书画院里的不少宝贝了?比起我这些收藏如何?”

  徽宗被金人掳囚,病死五国城。绍兴和议后,金国为表诚意,将他的封号由“昏德公”改为“天水郡王”。这小王爷当着他们的面,却故意仍呼以原号,自是含着侮辱挑衅之意。

  林灵素环顾四周,指着舱壁上的一幅行书,道:“这幅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你挂在最显眼之处,想必是你最为得意的藏品了?”

  小王爷傲然道:“阁下倒也识货。这幅字是我大军攻陷南朝汴京时,一个猛安勃极烈从宫里搜来献给我父王的。昏德公活着的时候,父王命他亲眼验证,确是他书画院里藏的真品……”

  “真品?”林灵素哈哈大笑,“那狗皇帝成了阶下囚,天天看你们脸色过活,还有胆子告诉你们真品赝品么?晋代士族大多用丝帛和剡溪所产的藤纸来写字,你这幅字一看用的便是硬黄纸,分明是唐朝的摹品。连这至为简单的道理也不明了,还敢妄谈收藏?”

  那小王爷脸上一红,王文卿微笑道:“这些字画也罢,珍玩也罢,不过是闲来无事时怡情冶性的消遣品,小王爷胸怀天下,时时刻刻想的都是江山社稷,岂能像那昏德公一般玩物丧志?分不分辨得出,又有什么打紧。只要灵萼兄的‘炼天石图’不是赝品,那就可以了。”

  金国小王爷少年气盛,被林灵素一通抢白激起好胜之心,一时间反倒将正事抛在脑后,高声道:“且慢!你说这幅《快雪时晴贴》是赝品,难道本王这幅黄庭坚的《松风阁》也是假的不成?”

  许宣转头望去,只见那幅挂贴字字奇崛劲挺,气势雄健,乃是一首七言长诗,共计二十九行,疏密相间,仿佛龙游凤舞,处处飞动。他虽不懂得欣赏字画,却也看得出笔法超逸脱俗,颇为不凡。

  林灵素眯眼端视片刻,淡淡道:“这幅字布法奇诡,长波大撇,颇有点黄庭坚的神韵,可惜假的终究还是假的。黄庭坚的字最重藏锋顿挫,起笔处欲右先左,逆入左端顿笔,然后平出。人称‘无平不陂,沉着痛快’。这幅字虽然也是左右纵横,但用力过度,顿挫处缺少回旋变化,结构又过于张扬,弄巧成拙。更简单的是,当年黄庭坚在松风阁写下此诗后,分明亲笔抄录在砑花布文纸上,纸色微黄,而这幅贴所用的却是高丽产的桑皮纸。真耶假耶,一辨即知……”

  王文卿身边的一个道士按捺不住,喝道:“胡说八道!你怎知黄庭坚写此帖时用的是砑花布文纸?难道当时你就站在边上么?”

  林灵素神色似悲似喜,有些古怪,好半晌才慢慢地道:“不错,我当时就在边上。黄庭坚写《松风阁贴》时,正是我洗的笔、研的墨。”

  此言一出,众道士无不哗然,惟有王文卿微笑不语。

  小青与那些金国将士虽不知黄庭坚是何人,但其字帖既如此受推崇,想必是已经作古的大名士。这魔头杀人如麻,又怎会和骚人墨客搭上关系?

  林灵素却似懒得再作解释,施施然地往太师椅上一靠,双脚翘在案上,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这些字画全都加在一起,也及不上我这卷图的一边一角。”从怀中取出那卷图轴,轻轻一抖,凌空铺展开来。

  许宣想起那卷轴上所涂的剧毒,心中“嗵”地一跳,顿时恍然大悟。王文卿见这魔头亲自将图轴打开,自然不会疑心上面作了手脚。

  岂料王文卿刚一伸手,竟又缩了回来,拂尘轻扫,将那图轴虚托半空,徐徐放落桌上。

  他心下大为失望,这厮如此谨慎奸猾,想要在其眼皮底下刺杀那金国小王爷,只怕比登天还难了。

  众人围了上来,举灯端看。

  有人冷笑一声,道:“这不是远洋用的海图么?船上便有好几份,有什么稀奇?”

  林灵素嘿然道:“狗眼看物,处处皆粪。”提起一壶酒,猛地泼在那卷图上,指尖一弹,顿时火焰窜舞。

  行船海上,最怕着火,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挥袖扑打。真气一鼓,火势反倒越来越猛,顷刻间便直冲舱顶。

  王文卿拂尘挥扫,“嘭”地一声,光芒陡敛,那图轴急速合卷,坠落他的手中,火焰已尽数熄灭。

  那图轴也不知是什么兽皮制成,被烈火这般焚卷,竟没有半点焦枯烧化,色泽益加鲜艳,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

  王文卿喃喃道:“青龙之皮,龙涎之香,真的,果然是真的!”双眼微眯,闪动着掩抑不住的惊喜之色,连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

  他向来从容淡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从未如此忘形。

  众道士见状大喜,围拢再看,顿时又爆起一片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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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1-24 10:26

  第七十二章 蓬莱

  王文卿向来从容淡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从未如此忘形。众道士见状大喜,围拢再看,顿时又爆起一片惊呼。

  许宣从人群间隙望去,心中一震,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张图长近六尺,五彩斑斓,画的虽仍是地理海图,却比先前平添了许多山川岛屿、凶禽怪兽。被灯火映照,幻光流离,但见江海汹汹奔流,波涛起伏;鸟兽盘旋飞舞,破浪腾空。不像是画,倒像是皮纸中镶嵌着活生生的情景。

  金国小王爷亦大为骇异。他自恃无所不藏,却何曾见过这等会“动”的图画?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道:“这……这是什么东西?国师说的……说的足可覆灭南朝的秘密便是此图?”

  林灵素嘿然道:“历朝历代的兴亡、阴阳五行之奥秘,尽在于此,何止区区一个狗屁赵宋?”

  王文卿双眸光芒闪烁,微笑道:“他说得不错。这张‘炼天石图’是帝女娲采太古青龙的鳞皮,用五色石的彩墨亲手绘制而成,又叫‘青龙皮图’。‘炼天石图’共有五幅,分别绘制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与中土混沌兽的皮骨之上,合在一处,才是真正的‘炼天石图’。”

  舱内哄然,许宣心底又是一震,看来之前在扬子江上,林灵素所说的那些话竟是真的!

  女娲补天的故事可谓妇孺皆知。

  相传太古时代,伏羲化羽之后,凶兽频出,叛军四起,就连西北角的天柱山也被水神撞断,乃至天崩地裂,九州大乱。

  女娲采五色石补住天裂,又用剩下的五色石镇伏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凶兽,平定了四海之乱。青龙属木,木生离火,此图以它鳞皮制成,难怪能倍增火势,而自身分毫无损。

  金国鞑子最敬女娲,每年春分日必定要祭祀女娲、伏羲、青帝三位大神,听说此画是女娲所绘,无不凛然变色,纷纷伏身拜倒。

  那小王爷也伏地磕了三个头,起身肃然道:“敢问国师,五色石上藏了什么秘密,与历朝历代的兴亡有什么相关?”语气恭敬,显然再无怀疑。

  王文卿道:“阴阳和合,乃生万物;五行生克,方有四季。世间一切兴衰更迭,全都源于阴阳五行的变化,各朝各代的更替自然也不例外。比如周朝尚红,以火为德,行的是火运。

  “秦始皇吞并列国后,自称水德,以水克火,因此得了周朝天下。然而实际上,秦国地处西方,行的乃是金运,能成大统,是因为周朝国运早已凋敝,那一丁点残余的‘火德’,反倒有助于冶炼‘金德’。

  “再往后推演,五行火克金,金生水,水复克火。这就是为什么金德的秦国会被南方的楚人所灭,而火德的楚霸王又会败于秦国亭长刘邦之手,最终让尚水的汉朝得了天下。

  “汉高祖为了让各国信服,自称得天佑,斩白蛇。所谓‘白蛇’,暗指的便是秦国的‘金德王运’。但汉朝既是水德,分明由金而生,又岂会克之?不过是想抹煞项羽的功劳罢了。”

  这五德更替的理论许宣闻所未闻,大感好奇,听到“白蛇”二字,眼前登时闪过白素贞那清丽绝俗的脸容,心中又是“咯噔”一跳,黯然刺痛。

  王文卿道:“秦国自称‘水德’,刘邦死后,汉代皇帝为了自圆其说,又改称为‘土德’,尚黄色。刘秀灭王莽,光复汉室,五行火生土,火有重生之功,因此改为‘火德’。到了三国时,刘备号称正统,也称火德。而曹丕迫使汉帝禅让,五行火生土,魏国便成了‘土德’,尚黄。吴国地处东方,孙权又打出旗号要锄灭曹魏,匡扶汉室,便根据五行木克土,立木为德……”

  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讥嘲之色,又道:“却不知阴阳五行乃天地运行之道,是什么,便是什么,岂会因你信口附会而更改?秦国号称水德,实行金运,所以被楚人所灭,为汉朝所替代。汉朝称过水、土、火三德,实际却是水运,五行土克水,故而才被黄巾军杀得七零八落,国运凋零。曹操之所以大破黄巾军,正因为他是木德之身,魏国当行木运。也正因如此,魏国最终才会被以金为德的晋朝所篡。”

  那金国小王爷听得似懂非懂,皱眉道:“既然是天意昭昭,无可更改,国师又为何说这图中所藏的秘密,可以帮我大金夺取南朝天下?”

  王文卿微微一笑,道:“常言道‘命不可改,运可改’。国家行什么运,便要看社稷神庙里,供的是什么神器,祭的又是何方神兽。赵宋受禅于周,周朝尚青,五行木生火,所以赵官家以火为德。大金国行的是土运,火生土,虽然可以处处受益于赵宋,却很难取而代之。王爷若想改国运,就需找到水属的神器、神兽,供于神庙之中……”

  那些金国将士个个云里雾中,早被绕得晕了。

  一个大胡子听得不耐,忍不住截口叫道:“国师说来说去,忒也啰嗦。这图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快些讲来便是……”被那小王爷猛一喝斥,悻悻住口。

  王文卿此时心情大畅,丝毫不以为意,道:“女娲补天之后,为了防止叛乱卷土重来,将剩余的五色石炼化出五座大山,按照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的顺序,将混沌凶兽与青龙、玄武、朱雀、白虎四大神兽,连同各族负隅顽抗的头领、众多神器,全都镇伏在这五座山下。

  “据说那五座神山日增百丈,越来越高,最后参天摩云,变为擎天四柱。一直到几千年后,封镇‘混沌’的不周山才被共工一头撞断,引得天河倾泻,洪灾泛滥。所幸还有四大天柱支撑,没酿成当年的天裂之祸。也亏得共工撞断不周山,世人才得以发现五座神山中所藏的奥秘。

  “原来女娲为了补天,神亏气竭,自知即将登仙化羽,便将毕生所领悟的天地妙法全都刻在了那块补天所用的五色石上,并用五大神兽的皮骨画了五幅地图,藏于这五座天柱山下,只要将这五幅地图拼在一起,就能找到补天石。而藏在不周山下的地图,便是这幅‘青龙皮图’。”

  说着,手指在图上轻轻一叩。水光荡漾,一片连绵的巍峨山脉焕发出淡淡的金光,隐隐可见“蓬莱”二字。

  许宣一震,失声道:“这幅图所画的山是蓬莱?”

  王文卿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不错。除了被撞断的不周山,以及镇伏‘白虎’的昆仑山,另外三座神山便是‘瀛洲’、‘方丈’与‘蓬莱’。山山相关,图图相引。五行金克木,蓬莱山上镇伏青龙之处,藏着‘白虎’的毛皮所制的‘白虎皮图’,按图索骥,就能找到昆仑山上封镇‘白虎’之处;而五行火克金,封镇‘白虎’的地方,又藏着‘朱雀翎图’,能带你找着镇伏朱雀神鸟的‘赢洲’;如此类推,藏于‘赢洲’的‘玄武骨图’,则能让你找到封镇‘玄武’的‘方丈’;而‘方丈’那儿所藏的‘混沌骨图’,又正好指向了封镇‘混沌’的不周山。有了这五图合成的‘炼天石图’,你便能找着补天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没有任何做不到之事!”

  那些金国将士对这几座神山一无所知,听他说什么五行生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不解。许宣、小青却不啻于焦雷轰顶,张大了嘴,面面相觑,震撼难言。

  昆仑自古被称作第一神山,相传王母娘娘便居住于山上。而蓬莱、方丈、瀛洲也一直被视为“道教三大神山”,相传一在海中,一在山中,一在天上。

  早在战国时,便有方士宣称见过这三座神山,山上除了奇花异草、珍禽异兽,还有神仙与不死药。在这些方士怂恿之下,齐威王、燕昭王、秦始皇、汉武帝……历朝帝王都曾先后派人入海寻找,可惜一无所获。想不到这些神山竟然是女娲的五色石变化而成!

  那金国小王爷听了仍大感诧异,道:“国师所住的仙山不就是蓬莱么?既已住了这么久,又何必再找?”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他住的若是蓬莱,老子就住在天庭了!”

  众道士怒目而视,脸上微有尴尬之色。

  王文卿倒是淡然自若,道:“贫道所居的山岛虽在东海之上,也名为蓬莱,却不是帝女神石所化。不周山撞倒之后,这幅‘青龙皮图’秘密辗转了几千年,数易人手。就贫道所知,得到这幅图的几个人,不是称霸天下、一统四海,便是修成正果,登入仙界。”

  许宣心中怦怦剧跳,他小时曾听程仲甫说过,女娲所补之天裂,也是凡人升入仙界的“云门”。云门既封,从此再无人能以肉身飞度升天。后世的修真惟有打通泥丸宫,才能元神离窍,魂登仙界。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1-24 10:26

  第七十三章 反击 


  许宣心中怦怦剧跳,他小时曾听程仲甫说过,女娲所补之天裂,也是凡人升入仙界的“云门”。云门既封,从此再无人能以肉身飞度升天。后世的修真惟有打通泥丸宫,才能元神离窍,魂登仙界。

  姑且不论到底有没有“云门”,如果女娲果真将天地妙法全都藏在那补天石之中,这幅能找到补天石的“炼天石图”自然便是飞升成仙的关键,无怪乎白璧、易水寒等人闻之色变,拼死相夺。

  金国小王爷对求道成仙殊无兴趣,关心的始终还是可以灭宋的“国运”,皱眉道:“国师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找到这座蓬莱山,便可以找到克制南朝国运的神兽与神器?”

  王文卿点头道:“赵宋火德,必须以水德克之。可惜这座山下所镇的是青龙兽,青龙属木,不能相克,但我刚说了,只要你找到藏于蓬莱山上的‘白虎皮图’,就能一山引一山,以大金的国力,最终必能找到玄武神兽与黑水神器。”

  又从书架上取下一张海图,挨着“青龙皮图”铺展开来,上下对照,指着海图上的一片空白区域,道:“我们出了扬子江,沿东北而上,又被风暴卷入,向东漂移了三四百里,现在当在这里。按‘青龙皮图’所标,蓬莱山就在距离我们东南方约百余里。现在转舵前行,明日一早或许便能抵达。”

  金国众将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说此事关乎女娲神旨、大金兴亡,无论如何也要探上一探;有的说此图是真是假尚无定论,即便是真的,来日方长,又何必非赶这狂风暴的时候去冒奇险?

  林灵素斜躺在椅子上,就着壶嘴,笑嘻嘻地啜吸着美酒,似是与他毫无干系。李少微也始终闭眼调息,冷笑不语。倒是小青两颊晕红,眼睛不住地扑眨转望,颇为紧张。

  许宣心中一动,这魔头与妖后似有默契,隐隐中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分明。

  小王爷沉吟片刻,转头道:“郭什将,你对这里最为熟悉,有什么看法?”

  一个矮小干瘦的男子拱了拱手,道:“王爷,这片水域小人去过多次,从没见过有任何海岛。如果蓬莱山真如图上所示,至少高达万丈,又怎会……”怯生生地瞥了王文卿一眼,道:“又怎会未曾察觉?”

  他虽剃头辫发,穿着金国服饰,临安官话却字正腔圆,当是宋人降将。顿了片刻,眼见王文卿没有发怒,才又壮着胆子道:“何况眼下狂风暴雨,正自东南来,几个时辰内不会转小。我们逆风行船,只怕捱不到明晨,便要……”顿住没往下说,其意却已了然。

  众鞑子又是一阵哄然。

  鞑子最怕下水,在这狂涛巨浪里航行了这么久,早已心惊肉跳,听那郭什将这么一说,十之八九都萌了退意。

  王文卿淡淡道:“三山乃天地玄门,数千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梦寐相求而不可得,如果连凡夫俗子也能瞧见,又何需此图?”

  金国众将还要争论,那小王爷蓦一抬手,高声道:“不用再说了!要成大事,怎能不冒点风险?老天既将这张‘青龙皮图’送入我手,自是保佑我大金国国运昌盛,一统四海。有上神庇佑,这点风浪又算得什么?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再有临阵退缩的,按违抗军令处置!”

  当下命各水军将领指挥诸舰,转舵东南。

  见他已下定决心,众鞑子不敢再有异议,只好各自领命而去。

  刚打开舱门,雷电乱舞,狂风夹着冷雨迎面刮来,当先那几个金国将领突觉天旋地转,连声大叫,纷纷跌坐在地。后面的十几个鞑子也跟着东摇西摆,叠罗汉似的摔作一团。

  王文卿脸色微变,喝道:“保护好小王爷……”

  话音未落,身侧狂飙怒卷,林灵素已鬼魅似的疾冲而至,探手朝小王爷抓去。王文卿抢身阻挡,“嘭嘭”连声,霎时间便与他对了二十几掌,气浪四炸鼓舞。

  众道士喝道:“布阵!”环绕拔剑奔走,岂料真气方动,丹田森寒刺痛,金星乱舞,什么力气也使不出来,长剑顿时“叮叮当当”掉了满地。

  奇变陡生,舱内一片混乱,许宣正想趁机刺死那小王爷,方一起身,猛地打了个寒战,手脚酸麻如电,竟连指尖也无法抬起。

  只听李少微柔声道:“冰魄花粉无色无味,一入心肺,筋骨俱软。诸位还是不要妄动真气为好,否则**攻入玄窍、泥丸,就算到了蓬莱,见着女娲,也救不回性命啦。”

  许宣心中一凛,这才明白林灵素为什么要故意将那“青龙皮图”引火烧着!被烈火炙烤,图上的冰魄花粉挥发弥散,不知不觉间舱内众人均无幸免,此刻真气一动,立即发作。

  想不到李师师用来算计林灵素与李少微的奇毒,却反为他们所用,成了救命稻草。饶是王文卿奸狡谨慎,见了这千古秘图,也不免狂喜忘形,一时大意。

  小青又惊又喜,笑道:“常听峨眉山的秃驴们说什么‘借花献佛’,想来就是这个意思啦!你们这些牛鼻子福分浅薄,哪有造访蓬莱的命?”

  狂风鼓舞,舱内众人簌簌发抖,皮肤瞬间便凝了一层冰霜,料想她们所言非虚,无不惊怒交迸。有的斥骂林灵素违背誓约,必受天谴;有的要王文卿立即将他们大卸八块,丢入海里喂鲨鱼。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老子只说将‘青龙皮图’借给你们看,可没说这图上是否涂有剧毒,岂能说是背约?再说王娘子和小王爷均已立下重誓,绝不伤我们分毫,又怎么能自食其言?小王爷,你说是也不是?”

  双手化气为刀,呼啸纵横,与王文卿越斗越急,光轮气浪层叠怒爆,几次已逼近小王爷,又被迫退开去。

  那小王爷瘫坐在椅上,脸色发青,又是惊怒又是骇异,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文卿道:“灵萼兄说得不错,五雷轰顶的事情,小王爷也罢,贫道也好,都万万做不出来……”

  拂尘银光怒射,炸散如濛濛密雨,将林灵素迫得连连后退,口中却毫不停顿:“但若这张图是假的,找不着蓬莱山,那便是你欺瞒在先。到时雷霆加顶,可就怨不得我了!”

  长袖一甩,“轰!”一个婴拳大的青铜藤球破空飞旋,撞在林灵素的气刀上,绚光怒爆,刺得众人泪水齐涌。

  许宣只觉脚下一空,耳边狂风呼啸,猛地被一股强猛无比的涡流凌空卷起。舱内乒乓连撞,惊呼连声,人影交错。还不等明白发生何事,已被横飞而来的木桌当胸撞中,翻身滚落在地。

  天旋地转,霞光乱舞,他接着连翻了十几个跟斗,才“砰”地一声,一头撞在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事上,疼得眼冒金星,几欲晕厥。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睁眼望去,四周尽是纵横交错的青铜栅栏,黝黑发亮,犹如一个巨大的球形鸟笼。心中一凛,这才明白自己竟被“吸”到了王文卿的青铜藤球中!

  就这短短片刻,那藤球竟已变大了将近百倍,直径两丈,顶天立地,嵌入船舱的顶壁、地板两尺有余。

  除了他、小青与李少微,还有五名道士也被卷入这铜笼中,正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背靠着背围成一圈。

  林灵素昂然站在中央,环顾着周围铜栅,哈哈笑道:“王娘子,你从哪里捡来这么个绣球,也想困住老子?”右臂真气轰然鼓舞,化作丈许长的青光气刀,猛地旋身朝青铜藤柱劈去。

  那五个道人面色骤变,纷纷失声大叫:“不可!”“师尊救命!”

  话音未落,“哐”地一声剧震,眩光炸舞,雷霆并奏,那些铜藤突然幻化成黑龙、金虎、白狮、青兕……数十只狰狞凶兽,咆哮着朝他们围冲猛扑!

  许宣呼吸一窒,被那青兕撞得冲天飞起,后背重重地砸在右后角的铁柱上,百骸如裂。还不等吸气,胸口又是一震,剧痛攻心,幽香扑鼻,一人不偏不倚地摔落在他怀里,正是小青。

  四周惊呼、惨叫迭起,人影横飞。定睛再看时,那些凶兽又已踪影全无,笼内众人横七竖八地躺了满地,其中三个道士满脸惊怖,肚子被剖扯开来,肠子、鲜血流了一地,已然毙命。

  许宣倒抽了一口凉气,烦恶欲呕。

  笼外众人也被震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王文卿站起身,右手在自己胸口一拍,“哇”地喷出口乌黑的淤血,淡淡道:“灵萼兄,青羊宫内一时不慎,让你破了镇魂棺,今夜又岂能重蹈覆辙?这铜藤球是当年陆成仇以南海的‘玄冰混金铜’炼铸而成,封印了三十六只凶兽恶灵,原本是打算囚困陈泥丸的,如今也算是得其所哉。你与李元君如果没有受伤,花上三五个月,或许还能逃得出来。但现在嘛,还是老老实实地调息养伤为好。等到了蓬莱山,我自将打开囚笼,与诸位同鉴天地之秘。”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1-24 10:27

  第七十四章 困兽


  林灵素经脉俱断,只是靠两伤法术聚气强撑,与他激斗了百余合,又被这混金铜藤球与凶兽恶灵接连猛击,纵是钢筋铁骨也抵受不住。身子一晃,坐倒在地,嘿然道:“原来那老怪物的法宝是你偷了去,难怪当日老子左寻右找也见不着。你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倒也难为你了。”

  王文卿道:“彼此彼此。”

  他搀扶起那小王爷,将一颗丹丸送入其口中,又将真气绵绵输入,道:“王爷,你吞了这颗‘太乙丸’,在这里静心调息三个时辰,便无大恙。船舰暂且交给贫道调度指挥。”

  李少微格格笑道:“‘冰魄花粉’号称天下第七奇毒,唯有‘南荒火蝶’可解。冲和子随手炼制的丹丸竟然就能祛除,可真是神农再世,黄帝重生了……”她面无血色,气息不继,笑了几声便转为剧烈的咳嗽。

  王文卿也不理会,命众弟子围坐在小王爷四周,横剑布阵,又将六颗“太乙丸”送与其中几个弟子服下,道:“此毒虽然阴寒森厉,让人经脉俱痹,难以动弹,却好在没有性命之虞。你们只管凝神调气,保护好小王爷,不可轻举妄动。无论他们说什么,也不要靠近混金铜笼三丈之内,以免被他的‘盗丹大法’所吸,妄送性命。等到了蓬山,为师自有法子解尽余毒。”又仔细嘱咐了一番,方用拂尘卷起炼天石图,领着两个弟子出舱门而去。

  许宣失望已极,原以为林灵素既然敢上贼船,必有必胜之把握,没想到技穷于此,又急又怒,叫道:“姓王的!你好歹也是大宋子民,勾结鞑子,祸国殃民,算得上什么修真道士?再不弃暗投明,悔过自新,小心被雷电劈死!”

  雷声轰鸣,舱门哐然紧闭,王文卿早去得远了。

  林灵素哈哈笑道:“小子,你跟他扯仁义道德有个屁用?只要能得道飞升,别说欺师灭祖、背信弃义,就是亲爹亲娘,姓王的也能狠心即刻宰了,不眨一下眼睛。否则又怎会拍拍屁股溜之大吉,留下这群笨蛋自生自灭?”

  众道士听若不闻,依照王文卿所嘱,横剑于膝,双手两两相连,凝神御气。那太乙丸果似有些功效,过了一会儿,服了丹丸的六个道士脸色稍转红润,身上所凝结的冰霜也渐渐消融。

  小青蜷在许宣怀里,低声呻吟,浑身打颤,肌肤上已泛出淡淡的鳞光。她原是冷血之身,寒毒未消,又中了这花粉,可谓雪上加霜。

  许宣一凛,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她的脉门,想要为她传输真气,指尖刚触及她的手腕,忽然一怔:“我可以动了?”又惊又喜。岂料念头未已,丹田蓦地一阵绞痛,金星乱舞,险些晕厥。

  却不知他从小在药罐子里泡大,许正亭为了给他治病,也不知喂了多少灵草妙药,以毒攻毒,早已近乎百毒不侵,更何况还有“元婴金丹”所化成的真炁护体。

  当初李少微的“九转寒冰箭”也罢,后来的“销魂断魄香”也好,即便这极为罕见霸道的“冰魄花粉”,到了他的体内,被血液内的种种药毒冲抵,也只能逞一时之威。是以过不多久,双手便已能活动。

  只是他不懂得御气排毒之道,急着运转真气,反倒将残余的寒毒送入了丹田、经脉,顿时又动弹不得。

  几在同时,船身猛地一阵剧晃,灯火摇曳,桌案上的杯碗酒瓶倾斜滑移,众人也跟着东摇西摆。显是已转舵变向,朝着那“青龙皮图”所标识的方位逆风航行。

  林灵素眯起双眼,凝神聆听了片刻,嘿然道:“很好,照此速度,天亮之前便可到蓬莱了。”转过头,乜斜着混金铜笼内那盘坐发抖的两个道士,上下打量,啧啧赞道:“妙极,妙极。”

  那两人不知他所谓的“妙极”指的是什么,被他瞧得毛骨悚然,忐忑不安。

  林灵素突然翻身冲起,右手闪电似的插入左边道士的肚子,一把将肝胆血淋淋地抓了出来。

  许宣猛吃一惊,舱内惊哗四起,那道士张大嘴骇然地看着自己,过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仆倒在地。右边的道士吓得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退到角落,紧握长剑,浑身发抖。

  林灵素挑起地上的长剑,反手将自己胸腹切开,众人惊呼声中,竟将自己的肝扯了出来,抛在地上,将那道士的肝胆塞了进去。

  众道士脸色齐变,纷纷叫道:“百衲之身!”

  金国鞑子们何曾见过这等血腥的景象?瞠目结舌者有之,伏地干呕者有之,就连小青这等心狠手辣的妖女,也睁大了妙目,讶异无已。

  林灵素被鲜血染得半身尽红,却若无其事,笑道:“肝太肥,胆太小,好在完整无损,暂且借来用用。”撕下衣袖,指尖疾弹,丝线“咻咻”飞舞,很快便将胸腹缝合整齐。

  当日在成都牢内,许宣便曾亲身体验这开膛破肚、更换脏腑的滋味儿,此时目睹,更觉惊心动魄。常人的心肺肝胆受到重创,必死无疑,这魔头却能随心所欲地更换。所幸经脉与脏器不同,看不见摸不着,无从换起,否则这魔头可真成了不死之身了!

  林灵素目光灼灼地盯着球笼内那战战兢兢的道士,笑嘻嘻地道:“放心,你五脏都已受损,拿来无益。最多只借你两条腿一用,送不了性命。”大步朝他走去。

  那道士大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冲跃而起,剑光纵横怒舞,狂风暴雨似的朝他刺去。

  林灵素随手一抓,便将长剑夺了过来,顺势飞旋横扫,鲜血激溅,顿时将那道士的两腿齐膝砍断。

  众道士失声叫道:“王师兄!”

  那道人修为虽然平平,人缘却似极佳,眼见他抱膝惨叫,几个道士义愤难平,忍不住握剑跃起,朝那混金铜笼冲去。

  一个络腮胡子的道士喝道:“不可!都给我回来……”

  话音未落,林灵素双手突然从铜栅间探出,气旋怒卷,那几个道士顿时凌空冲起,糖葫芦串儿似的,一个贴一个撞在他的手心,簌簌乱抖,嘶声大叫。

  众道士骇怒交迸,有的想要上前相夺,有的想要御剑撞击混金铜笼,将那三十六只凶兽的恶灵激迸而出,全都被那络腮胡子的道人喝止,高声道:“这魔头经脉俱断,撑不了多久啦。我们只管御气逼毒,等师尊回来。若受他所激,靠近三丈之内,只能白白送他真气,赔了性命。”

  众道士这才翻然醒悟,恨恨地回身坐下。

  林灵素笑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师兄弟性命攸关,你们也不拔剑相助,如此冷漠自私,倒也不愧是王娘子的徒弟。”

  双手光轮飞转,那几个道士惨叫不绝,猛然蜷缩,竟像被抽瘪了的水袋,松弛的皮肤波浪似的抖动。

  众道士咬牙闭目,不管他如何狠下辣手,拿话诱激,再也不上前半步。

  林灵素嘿然道:“这几位的叫声惨厉如杀猪,王娘子就算是聋子也当听见了。他一心独占女娲秘谱,乐得借老子之手将你们斩尽杀绝,你们居然还执迷不……”

  话音未落,银光一闪,那络腮胡子的道人长剑突然飞撞在那铜藤球上,“轰!”绚光炸舞,震得那道人翻身飞跌,封印的幻兽凶灵则又重新怒吼冲出。

  林灵素蓦地收回双手气旋,化为气刀,纵横狂扫。

  “嘭嘭”连声,幻兽光影碎裂,整个铜藤球如水波般剧烈晃动。饶是那些凶兽如此狂猛,一时竟也奈他不得。反倒是许宣等人身处其中,犹如狂涛叶舟,天旋地转,难受已极。

  林灵素哈哈大笑,脸色突然一变,鲜血狂喷,翻身弹飞出丈许远。众幻兽齐声怪吼,也如烟消雾散,瞬间形影全无。

  烛火摇曳,舱内一片死寂,掉针可闻。

  许宣心中突突大跳,眼见林灵素气息全无,趴在笼内半晌动也不动,暗想:“难道他真的死了?”对这魔头虽然又恨又惧,但若真的没了他,要想活着离开这里,可就难如登天了。

  众道人亦是惊疑不定,又过了一会儿,见他仍无呼吸,有人叫道:“是了!这魔头经脉俱断,还用‘盗丹大法’强吸真气,实属饮鸩止渴。自作孽,不可活,活该他有今日!”便欲上前将那几个蜷伏在地的道士拖回,又被那络腮胡子的道人喝止。

  络腮胡子的道人擦去嘴边的血丝,冷冷道:“道佛魔三教高手举天下之力,几番围攻狠斗,都让这厮死里逃生,如果他这么容易便没了气,还配得上李灵萼这名号么?”

  林灵素果然又翻身坐起,哈哈笑道:“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别别跳来呱呱叫!你这般谨慎小心,想必就是王娘子座下的大弟子萨守坚了?王娘子害死你大哥、奸杀了你大嫂,你还如此忠心耿耿,很好,很好!”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25 16:55

第2卷 第七十五章 恩仇

  

  萨守坚大怒,倏地跃起身,双手捏拳恨恨地瞪了他片刻,又强抑怒火,慢慢地坐了下去,道:“萨某家事,不劳阁下费心。我们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是师尊捡回来的,再造之恩,自当以死相报……”

  林灵素大笑道:“再造之恩?敢问你们之中哪一个不是孤儿?嘿嘿,先设计杀了你们的父母至亲,再假惺惺地出手相救……老子和他相识这么多年,他的这点伎俩还不知道?可笑你们竟然还认贼作父,感激涕零!”

  众道士脸色微变,一个少年道士忍不住喝道:“你胡说八道!师尊待我们亲如子女,又岂是你三言两语所能挑拨!太乙丸极为难炼,三年里也统共不过炼成七颗,他若有半点私心,也怎会全给了我们?”

  林灵素哈哈笑道:“既是亲如子女,又为何不管这五个弟子的死活,将他们与我同囚这里?又为何听见你们的惨叫、呼救,始终不回来施以援手?太乙丸?太乙丸能救你狗屁性命!如若不信,你们将真气聚到‘石门穴’,是不是极为酸胀剧痛?”

  那服了太乙丸的几个道士将信将疑,方一运气暗察,便疼得脸色煞白,黄豆大的汗珠涔涔滚落。众人脸色又是一变。

  李少微柔声道:“他说得不错。解铃还须系铃人。普天之下,唯一能解‘冰魄花粉’的‘南荒火蝶’就在孤家怀里。太乙丸理气和中,最多不过将冰魄寒毒封上几个时辰。诸位打开这混金铜笼,我便将解药双手奉上。否则等到**入骨,别说你们师尊,就连神仙也难救了。”

  林灵素笑道:“王娘子现在一心只想找到蓬莱山,你们这些蠢猪是生是死,干他鸟事?等找到了藏在蓬莱山上的‘白虎皮图’,保管将你、将我,将这五艘船上的所有人全都杀得干干净净,好独霸其秘。倘若不信,只管坐着等死好了。”

  两人俱是深谙人心、巧舌如簧之辈,一唱一和,极尽蛊惑离间之能事。众道士明明已已下定决心,不听他们挑唆,但话语入耳,却句句如尖刺,扎到他们心底最深处。一直以来隐隐担忧的疑惧,也全都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那些金国鞑子更是越听越发惊惶,哇哇乱叫。

  激动之下,气血内的冰魄寒毒流动更快。不过片刻,鞑子的声音便渐渐转小,有的蜷缩在地,不住簌簌打着寒战;有的更是浑身冰霜凝结,脸色青紫,也不知是活是死。其他人见了,越发恐惧。

  许宣低头望去,小青长睫低垂,双颊冰霜凝结,气息变得十分缓慢,似已沉沉昏睡,心里更加着急。此时一旦睡着,只怕再无醒转机!奈何这冰魄花粉极为霸道,好不容易略能动弹,刚一运气,丹田内便又疼不可抑。

  正自苦苦思忖对策,“哐”地一声,船身剧震,仿佛撞到了什么暗礁巨石,灯火骤灭,舱中一片黑暗。

  舱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清,只听见“咚咚”的敲击声,像是从船底传来,一下接着一下,清脆而空洞。

  众人摒住呼吸,一动不动,周身像是僵住了,心全悬到了嗓子眼儿上。行船海上,最怕的便是撞到暗礁,更何况是在这等风暴肆虐的时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短短一瞬,又仿佛过了好几百年,船身猛地一晃,徐徐地朝前移动,众人这才松了口长气。

  许宣手腕一紧,突然被小青那冰冷滑腻的手掌紧紧握住,耳边热气呵来,只听她蚊吟似的传音道:“小色鬼,想不想活着回到临安,救回你爹娘?”

  他一怔,又惊又喜,不知她何以能解开“冰魄花粉”的寒毒,动弹说话。

  还未回答,黑暗中又听林灵素笑道:“‘蓬山百里礁,云海万重桥’。这里海深数千丈,既有暗礁,就说明距离蓬莱只有百里之遥了。诸位想死想活,可要加紧定夺。”

  萨守坚冷冷道:“李师伯还是别再枉费唇舌了,有气力赶紧修复经脉,保住性命吧。我们的性命全是师尊给的,就算他真要杀我们,死又何怨?”

  “好一个‘死又何怨’!”林灵素哈哈一笑,道,“既然你叫我师伯,我这做长辈的就更加不能坐视不理了。长夜漫漫,风波诡谲,横竖咱们还有些时间,即便要死,也不能让你们做稀里糊涂的冤死鬼。”

  小青似是知道许宣的疑惑,传音叹道:“蠢材!若不装成奄奄一息,怎会瞒过这两魔头的眼睛?‘元婴金丹’能解寒毒,只要你听我的话,必能……必能逃脱这里……”

  传音入密极费真元,她寒毒未清,说了这几句话,已是气息不继,当下握住许宣的手掌,右手指尖在其掌心轻轻比划,似是在写什么字儿。

  许宣又麻又痒,心中微微一荡,突然想起昨夜建康城内、小巷琴阁之中,自己也曾这般在白素贞的手心里写字传意,不由又是一阵窒息般的难过。

  林灵素顿了顿,又道:“小王爷,你可知黄庭坚写《松风阁帖》时,我为何会在他旁边么?”

  众人见他话锋忽转,微觉诧异。黄庭坚是本朝的大文豪,名满天下,他们虽是修道之人,却也是如雷贯耳,对此话题亦不免有些好奇。

  林灵素道:“这事说来可就话长了,需从我九岁时讲起。那时我浑浑噩噩,只是个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小乞丐,爹娘死后,带着妹妹在东京城内流浪,终日不是混迹于曲院街的酒楼茶馆,就是徘徊在南北斜街、甜水巷的瓦舍妓院,讨些残羹冷炙,受尽了屈辱白眼。

  “夏天便也罢了,随处一倒就能睡觉。冬天夜里风雪严寒,只能偷偷翻墙钻进别人的柴房里,相拥着在草堆柴垛里苦苦捱受。偶尔遇见些好心人,赏一口热饭,给一炉暖炭;但大多时候,不是被人拳打脚踢着赶走,就是半梦半醒中被人用冷水浇醒,喝骂出门。

  “嘿嘿,我年纪虽小,却已见惯了世间炎凉,心里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老子要出人头地,让这些欺侮我们的势利小人全都匍匐在我的脚下,磕头求饶。”

  许宣心中一紧,想不到这魔头横行无忌,所向披靡,小时竟也有如此悲惨的际遇。若在一个多月前,自己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自难体会这艰涩苦恨之味,但如今历经大劫,遍历冷暖,不由起了些许同情之感。

  众道士中有人“哼”了一声,冷笑道:“可惜了。如果当时有人先见之明,将你们这两个妖孽打死,又岂会有后来的大祸?”

  林灵素也不生气,嘿然道:“你说得不错,如果贼老天早些让老子死了,倒也爽快干净,可惜他偏偏不让我死。千古艰难唯一死,

  但比死更艰难百倍、万倍的,却是受尽折辱,苟活于世。老子从来就不是服输之人,贼老天越是给我苦头吃,我越是要保全性命,好好地活下去。

  “那年腊月,京城下了几日的大雪,车马难行,瓦舍酒楼全都关门不做生意。傍晚,我背着妹妹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景德寺前的桃花洞。那里到处都是妓馆,歌舞声声。风雪虽大,还有不少人步行前来寻乐。

  “一个老妓女瞧我们可怜,偷偷给了我一碗米粥。我转身端到后巷里,刚想拿给妹妹喝,一个马脸大汉便追了出来,一脚将我踹翻在地,猛踢我的肚子,破口大骂:‘操你奶奶的!你个小叫花子,每天带着晦气到老子这儿转悠,害得院子生意越来越少!小杂种,我

  就不信踢不死你!踢不死你!’

  “妹妹哭着上前拉他,被他一个巴掌打得跌在雪地里。我怒火攻心,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咬他,将他半截耳朵生生咬了下来。

  “那狗贼狂怒大叫,院子里又冲出四五个大汉,一起对我拳打脚踢。我眼里、嘴里到处是腥热的鲜血,起初还疼得钻心彻骨,后来就像麻木了似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旁边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起哄说笑,却没一个上来制止。迷迷糊糊中,我突然听见有人叫道:‘咦?这小叫花子怎么会戴个金锁?定是偷来的。’我和妹妹各戴了个龙凤金锁,是爹临终前给我们的传家物,被他们这般撕打,衣裳褴褛,顿时露了出来。

  “那马脸大汉伸手便来夺抢,我紧紧拽着金锁,任他如何猛踹毒打,死活也不松手。忽然又听见一个声音喝道:‘全都给我滚开!’周围那些人哄然叫道:‘都指挥使来了!’全都潮水似的退散。

  “那人锦衣皂靴,官府打扮,一把便将我揪了起来,瞪着我的金锁看了片刻,冷冷道:‘果然是姓李的小杂种。’又探手将我妹子抓起,大步地朝那妓馆里走去。妹妹又惊又怕,尖叫大哭。

  
  “我拼力挣扎,又在他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狗东西勃然大怒,猛地将我摔在墙角,兜心猛踢一脚,疼得我金星乱舞,眼泪全都涌了出来,什么也瞧不清了。只听见他厉声喝道:‘官家说了,你们这些大逆不道的杂种,男的就当世代为丐,女的就当世代为娼!’”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26 23:25

  第七十六章 换骨

  众道士一边联手克制寒毒,一边入神地听这魔头叙述,他的语调淡然平静,却似冰河暗涌,带着说不出的森冷恨怒,听得众人寒意凛然。

  唯有小青听若罔闻,凝神屏气,在许宣掌心一字字地慢慢书写。她体内寒毒极盛,再兼紧张,手指不住地微微颤抖,一笔一画都殊难辨认,反复写了四五遍,许宣才知她写的是:“你只需将金丹真气输入我玄窍,等我固守元神,化作蛇形,便能钻出囚笼,再救出你来。”

  许宣心中一动,铜笼球的栅栏间隙不足一尺,孩童也无法钻出,而这妖女的蛇身恰能出入!

  惊喜之念方起,又想起自己寒毒未消,动弹不得,如何为她传输真气?铜笼稍有震荡,封印的凶兽立时扑剪而至,她如何能躲避逃出?即便侥幸让小青钻出笼去,她自保不暇,又如何能在众道士的眼皮底下救出自己?登时复转沮丧。

  又听林灵素说道:“我又急又怒,想要去抢妹子,又被他猛劈一掌,顿时晕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已是半夜。我半身埋在雪堆里,几已冻僵,想要动弹,全身就像撕裂似的剧痛。被那帮狗贼这通毒打,肋骨断了五根,腿骨、臂骨也全都折断了。

  “鹅毛大雪一片片地扑面飞来,四处白茫茫一片,巷子里空无一人。我咬紧牙,挣扎着爬了几步,远处忽然传来狗的叫声,从那景德寺里来了一辆骡车,越驶越近,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车上探出个高帽长髯的男子,醉眼朦胧地瞪着我,笑道:‘西天在前,红尘在后,碧落黄泉,两皆茫茫。小朋友,你这是要爬向何方?’我想开口骂他,眼前却是一黑,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再醒来时已到了晌午。雪霁初晴,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房间里,尘糜翻舞。窗外一株青松,几蓬老竹,积雪莹白晃眼,石桌上摆着半局残棋。我躺在床上,盖着锦衾,墙角还有一个火炉,烘得暖洋洋的极是舒服。

  “过不多时,两个婢女端着米粥菜肴进来,帮我擦身喂饭。嘿嘿,老子打从娘胎出来,哪有被人这样伺候过?心里一阵恍惚,难道我已经死了,到了西天?那两婢女听了掩嘴直笑,说她们不是仙姑,是牛头马面,等会儿阎王爷就要来了。

  “我吃了饭,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又听见说话声。睁眼一看,两人站在床前,左边那长髯胖子正是昨晚骡车上的醉汉,右边那人满脸皱纹,年纪似已很大了,头发胡须却仍乌黑如墨,双眼炯炯有神。

  “长髯胖子笑道:‘好了,好了,总算醒来了。阎王爷,你瞧这孩子还有得救么?’

  “那黑发老头板着脸说:‘你请的什么狗屁庸医?骨头断了,以为接起来就好了么?这小子的两条腿中了刘易知的‘洗髓掌’,筋骨尽断,又在雪地里埋了这么久,再不砍去,腐毒攻心,神仙难救。’”

  众人微微一凛,“洗髓掌”是华山白马寺僧人的绝学。当年华山派曾被誉为“小西天”,与峨嵋、南海若无岛并称佛门三山。随着白马寺净悟方丈圆寂,以及徽宗抑佛崇道,华山派的声势大不如前。

  金国鞑子攻灭东京后,华山在内的万里河山尽落金人之手,山上大半僧人辗转南下,其势越发凋零。这刘易知既是当年华山的俗家弟子,为何会对两个孩子下此毒手?

  许宣心中了然如镜:“这厮身为禁军都指挥使,口口声声奉官家之命,必是知道林灵素李唐后人的身分,因此才百般凌辱,赶尽杀绝。”

  小青见他半晌没有应答,又急又恼,一边抬手抵住他的掌心,悄悄地传送真气,一边贴着他的耳朵传音怒道:“小色鬼,‘元婴金丹’乃纯阳至宝,可以克制所有阴寒之物。你只需按照葛仙人的口诀,运转气丹,再逆行于奇经八脉,便能像我这般暂时压制住寒毒。

  我是冷血之身,无法强撑太久,要想逃命,就得……就得抓紧时机,同舟共济。”说到最后一句时,贝齿连撞,险些说破出声。

  许宣听到“同舟共济”四字,突然又想起白素贞来,心头一酸,暗想,横竖是死,只要有半线生机,便当奋力一搏;就算小青出笼后救不了自己,那也聊胜于同归于尽。

  当下照着小青所说,意守丹田,逆行真气。

  他自幼体弱多病,是因为母亲妊娠时被贼人所杀,早产后经络不通,“先天胎气”封闭不出。吞了元婴金丹后,奇经八脉尽皆畅通,金丹真气与先天胎气化融合一,成为“后天九转金丹”,沉淀于丹田、玄窍之中,一经激发,便层层叠叠地迸将出来,寒意顿时消减了几分,精神大振。

  众人浑未察觉,林灵素又道:“长髯胖子微笑道:‘没有这些庸医,又怎能显出你严神医的本事?这孩子年纪尚小,前程无量,若是丢了性命,或没了双腿,岂不可惜?’

  “黑发老头哼了一声,伸手摸我胸口,触着那银锁,脸色顿时一变,叫道:‘苏公,你这不是要害我么?我若救了他,丢了双腿的可就是我严某人了。’

  “长髯胖子一把抢过银锁,道:‘谁说这孩子姓李了?他是我新收的书童,姓林,大名灵素。’说着向我眨了眨眼睛。我不明所以,但见他将我爹娘所传的银锁夺去,又急又怒,便道:‘我不是你书童!我姓李,叫李灵……’

  “黑发老头一把掩住我的嘴,喝道:‘小子,你疯了么?’转头瞪着那长髯胖子,怒道:‘苏公,你不管严某人的性命,也该想想自己。你嫌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那长髯胖子微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有什么可怕?’

  “黑发老头恨恨地瞪了他半晌,顿足道:‘罢了罢了!谁叫我欠你一条命呢!’将背上包袱在案头铺展开来,竟是十三柄大小各异的乌金尖刀,光芒闪闪,道:‘小子,我救的是苏公的书童林灵素,与姓李的浑无干系。你日后只要不提我“夺胎换骨严忘一”的名字,就算是莫大的恩情了!’”

  众人哄然。

  严忘一是神宗、哲宗、徽宗三朝至为著名的神医,药到病除,起死回生,人称“夺胎换骨阎王爷”。此人个性乖僻,喜怒无常,又极为悭吝好财,惟喜爱诗文,常与士大夫唱酬。黄庭坚与他极为稔熟,为了开其玩笑,特将点化前人诗句的手法称为“点铁成金,夺胎换骨”。

  许宣听仁济堂的大夫提及他的姓名,每月没有十遍也有八遍,早已如雷贯耳。此时闻及,更有番说不出的滋味儿。

  林灵素续道:“我那时没听过严忘一的大名,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但见他握着尖刀在我膝盖上比划,不由心下发毛,奋力挣扎。

  他按住我的双腿,冷冷道:‘小子,怕死就别怕痛。’我怒气上冲,道:‘谁怕死了?就算你是真的阎王爷我也不怕!’

  “严忘一冷笑道:‘小鬼嘴倒挺硬。’从铜盒里挖出一大块白泥,敷在我双腿膝盖上,冰冰凉凉的,过了片刻,竟似麻痹了般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抓起两把尖刀,突然闪电似的左旋右削,还没等我回过神,双腿已被他齐膝卸下。

  “我大吃一惊,虽不觉得疼痛,却吓得满身都是汗水,叫道:‘你干什么?’严忘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东西坏了,总得换过,有什么奇怪?’又从角落的铁箱里提起两条苍白的人腿,道:‘像你这等年纪的死人可不好找,尤其是刚死几个时辰的。小鬼,你且将就着用吧。’”

  许宣一凛,这番话与林灵素在狱中替他更换脏腑时说得如出一辙,难道这魔头的“百衲之身”竟是从严神医那里学来的?

  果听林灵素嘿嘿一笑,道:“点铁成金,夺胎换骨。黄鲁直这八个字概括得可真是精辟不过。多亏了‘阎王爷’这几刀,才让我日后悟出‘百衲之身’的至理要义。这就叫‘万象更新,祸福相倚’。”

  顿了顿,又道:‘严忘一用尖刀剔去我膝盖上的断骨残筋,将那双冰冷的断腿接在上面,涂上药膏,用白布层层裹好。我又惊又怕,气血上冲,晕了过去。醒来时已是翌日中午,双腿药效已过,稍一动弹,便剧痛难当。我虽疼得浑身冒汗,但见那两个婢女侍奉在侧,便始终咬牙强忍。

  “到了傍晚,那长髯胖子端着一盆红烧肉进来,见我不出一声,掌心抓得鲜血淋漓,大为叹服,道:‘李后主惊才绝艳,原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如果有你这等坚忍好胜,又岂会……岂会让人如此扼腕!’

  “我心底一震,这才想起我娘病逝前曾抱着我哭过,说我本该是帝胄龙孙,为何竟会如此苦命。我原以为那是她高热时说的胡话,直到那一日,才知道我竟是南唐烈祖的嫡系子孙。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26 23:28

  第七十七章 苏公

  林灵素接着又道:“赵匡义这狗贼毒死后主,犹嫌不足,竟然暗中降旨,将我李家男男女女或逼为乞丐,或卖入窑子,让我们世世代代都受赵宋子民的凌辱!

  “那长髯胖子带着乌纱高桶帽,穿着锦袍,显是高官无疑。听他说了这些话,我悲苦愤恨,浑身发抖,挣扎着滚下床,呸了一口,道:‘我就算冻死饿死,被野狗吃了,也绝不受你这赵宋狗官的恩惠!’

  “他一愣,哈哈大笑:‘小朋友,谷物畜类都是天地造化,与谁家天下又有何干?比如这红烧肉,大宋开国之前有之,南唐开国之前亦有之,即便有恩惠,也是上古时驯化野猪的祖先给你的。’“又指着米饭,说道:‘至于这米嘛,自从当年在黄州东坡垦田以来,苏某一日三餐,吃的都是自己所种的粮食。既是荒地所拓,也算不得官家粮食,你只管饱餐便是。’我这才知道他竟然就是名震天下的东坡居士苏轼。”

  听他自称是南唐李煜后裔,众人已是一片哗然,再听说救他的人是苏东坡,惊异更甚,均想:“苏东坡与黄鲁直交情极深,这厮若做过他的书童,说不定真为黄鲁直研过墨亦未可知。”

  林灵素道:“那时我虽只是个孩子,却也听说过这位天下才名最盛、宽厚迂直的东坡居士。嘿嘿,新党得势时,他仗义执言;旧党掌权后,他偏偏又不识抬举地逆言直谏……为了我这么个素不相识的小杂种,罔顾圣旨,以一片赤诚冒死相救,这种傻事也只有他才做得出来了。自那一天起,我便打定主意将这条性命送了给他,哪怕为他粉身碎骨,也绝不眨一下眼睛。

  “严忘一的医术果然高明,过了半月,我已能下地走路,再过一个月,已感觉不到丝毫别扭。我留在苏公身边,做了书童,时时帮他研墨备纸,听他读书吟诗,陪着他见了许多名噪一时的文人名士。我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全是那时候学来的。那也是我一生中最自在快乐的日子。

  “但每次想到妹妹生死不明,想到我李家先祖蒙受的种种屈辱,胸喉间就像堵了巨石,悲郁愤怒。苏公知道我的心思,一边遣人四处打听我妹子的下落,一边和我说些老庄、佛法,想要化解我的仇恨。可惜,可惜我妹子始终杳无音信,我心底埋藏的恨火也一天比一天更加炽烈。

  “苏公直言不讳,在朝中又得罪了不少旧党,他知道要倒霉,索性自请外调,到了杭州当太守。他疏浚西湖,将挖出的泥土在湖边筑了一道长堤,又做了种种事情,深受杭州百姓的爱戴。我跟随他的左右,也觉得说不出的自豪和快慰。

  “他喜欢提携后进,看见身世可怜的孩子总是竭心尽力地排忧解难,或干脆收纳身边当作书童,等到成年之后,再为他另谋出路。

  “当时那一群书童里,还有一个叫做高俅的,与我最为投契,常常一起踢毬玩耍。嘿嘿,谁想几年之后,他被苏公推荐给驸马太尉王晋卿,又因为善于踢毬,被当时还是端王的赵构赏识,竟青云直上,一直做到开府仪同三司。”

  众人又是一阵哄然。

  许宣一边逆转真气,一边却又忍不住侧耳倾听,心道:“难怪这厮对苏公如此推崇,张口闭口都是东坡的诗句。”

  听他叙及苏东坡的种种轶事,更是大为倾倒心折,又想:“原来这魔头和高俅竟是旧识。他后来得宠于官家,不知道与此相不相干?”如此心猿意马,真气难免断断续续。

  小青气息随之忽快忽慢,险些岔乱,心下恼怒,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捏,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来。幸亏众人都听得入神,毫无察觉。

  船身摇晃,舱内漆黑一片。林灵素似已沉浸在回忆中,续道:“那日秋高气爽,苏公领着我们漫步长堤,心情极是欢畅,问我们今后有何志向打算。高俅说,大丈夫自当封侯立庙,享尽荣华富贵。我听苏公说了不少道家典故,十分神往,就说,封侯立庙算什么富贵?都是些虚幻之物,要做就要做神仙,长生不老,无所不能。

  “苏公哈哈大笑,说我心比天高,有方外之志,只有神仙方提携得了,于是又介绍了杭州城外的几个著名道士与我认识。

  “其中一个白鹿观的张真人雄辩滔滔,说起来一套又一套,还会御剑之术、降雨之法,让我大开眼界。我常常到他的观里听他讲道,也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你们的师父王娘子……”众道士闻言一阵骚动,纷纷喝道:“胡说八道!师尊是扬子江畔遇见火师,又在清真洞天逢着电母,才修成通天役鬼的五雷大法,和白鹿观张真人有屁相干!”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火师电母?他为什么不说是玉皇大帝和西王母?我初见你们师尊时,他不足九岁,畏畏缩缩,满脸惊惶害怕,像个小娘皮似的跟在张道士的左右,专门端茶递水,其他屁也不会。我见他也是孤儿,起了相惜之心,每次去道观都会偷偷塞给他一些吃的,彼此也就渐渐熟稔起来。

  “元佑六年,苏公回到京师,没多久又触怒了狗皇帝,被贬到颍州。八年,新党上台,他又被一路贬到惠阳、詹州。嘿嘿,苏公这等至忠至诚之人一生竟然遍历坎坷,几经生死,那些奸恶小人反倒如鱼得水,直上青云……贼老天真是他奶奶的瞎了眼了!

  “苏公几起几落,我跟着他饱历世态炎凉,对这帮两面三刀的奸臣贼人算是看了个透彻,也越发鄙恨那姓赵的狗皇帝。他奶奶的,若不是狗皇帝一再自毁长城,中原英雄辈出,哪有你们这些金国鞑子猖狂的份儿?”

  那金国小王爷“哼”了一声,也不应答。

  林灵素又道:“赵佶那狗皇帝登基后,高俅得宠,在他身边说了不少苏公的好话,苏公总算得以慢慢回调,元符三年,好不容易回京复任朝奉郎,却偏偏半途病死在常州。临终时,苏公生怕我无人照应,写了一封信给佛印和尚,让我到金山寺落脚。

  “我葬了苏公,大哭了一场,孤身前往金山寺。到了金山寺,才知道佛印和尚两年前竟然已经圆寂了,新任的方丈了尘与苏公没什么交情,但瞧在他的面子仍收我住下。那年我刚满十六,除了读书写字,什么也不会。无亲无故,无以谋生,只好剃度做了和尚。”

  林灵素冷笑一声,道:“谁想这些贼秃如此势利,当年苏公在时,带我来此,个个全都毕恭毕敬,极尽巴结之能事。此时见我没了倚靠,便翻着白眼毫不理睬,说起话来也是动辄冷语相讥。

  “寺中的沙弥大多会武功、法术,当我好欺负,常常百般戏弄。操他奶奶的,老子素来宁折不弯,只有豁出性命和他们相拼,可惜那时毫无修为,只有捱打的份儿。常常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要无缘无故受戒律院那帮贼秃的责罚。这半年之中受的鸟气,竟比前十年加起来更多。

  “一日,几个沙弥故意偷走戒律院长老的袈裟,栽赃于我,那贼秃不问青红皂白又把我毒打了一顿,还口口声声骂我是没慧根的野种。

  “老子生平最恨的便是别人辱我祖宗,当时怒火上冲,便夺过戒棒当头给了他一棍。那贼秃的武功稀疏平常,躲闪不及,顿时晕了过去。周围的沙弥冲了上来,棍棒齐下,打得我体无完肤,又禀明方丈,将我关入伏魔塔。

  “我横下一条心寻死,终日在塔里破口大骂,将这帮贼秃的祖宗从头到尾骂了个遍。那些贼秃却不理会,除了每日送来两顿冷馒头和稀粥,一概不闻不应。我骂了几日也乏了,便打砸塔里的佛像泄恨。打碎了一尊泥塑佛像,突然发现佛像后的墙上竟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画。

  “墙上刻的字是一个自称‘无名氏’的人所留,大概也如我般被羁押在塔里,满腹怨恨,字里行间全是对和尚的恶毒咒骂。我大觉痛快,便逐行逐字地看了下去。越往下看越是吃惊,心里突突狂跳。

  “原来这厮竟然是魔门中的妖人,被金山寺的和尚震碎经脉、挑断脚筋,封镇塔内十年有余。他无以脱身报仇,就将毕生所学全都刻在了佛像后面的石壁上,又将十年中想出的破解贼秃的窍门一一刻画成图。

  “除了这无名氏外,囚在伏魔塔中的大多是犯了过错的和尚,这些贼秃对佛像顶礼膜拜,哪敢有半点不恭?是以壁上文字保留了将近五十年,竟然始终无人发觉。

  “在那之前,我从没修炼过任何真气法门,只跟着张道士学过基本的守一吐纳。照着壁上的文字吐纳运气,竟觉得说不出的舒畅通泰,一连练了六个时辰,仍不觉得半点困倦,心中的惊喜振奋,言语难描万一。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28 16:49

  第2卷 第七十八章 龙王



  林灵素道:“在那之前,我从没修炼过任何真气法门,只跟着张道士学过基本的守一吐纳。照着壁上的文字吐纳运气,竟觉得说不出的舒畅通泰,一连练了六个时辰,仍不觉得半点困倦,心中的惊喜振奋,言语难描万一。

  “此后半个多月,我除了吃睡之外,就是按部就班地炼气修行。到了第十八天,那千余字的口诀已被我背得滚瓜烂熟。其中除了炼气心诀外,还有八十一路刀法、御气飞行的心得和数十种拆解金山寺‘伏魔杖法’的招式。

  “我背完后犹觉不足,又将塔内的其他泥像、木佛一一敲碎、移开,果然又发现了十几幅刻在壁上的文字,共计九千余字,包罗万象,从青城剑术到龙虎丹药、灵宝符咒……几乎各门各派均有涉及。有些虽然只是只鳞片爪,浮于表面,但对于我来说,却已如瞬间开启了一扇门,进入见所未见的奇妙世界。”

  众道士听得又惊又奇,都在猜想这“无名氏”究竟是何方神圣。萨守坚冷冷道:“我还以为李师伯有什么通天之能,能融会百家,修成各派心法,原来不过是拾人牙慧,从金山寺的囚犯那里盗过来的。”

  林灵素哈哈一笑,道:“小子,你师尊没教过你‘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么?天下道法,师于自然,本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要吃透阴阳五行,自然就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你这个‘盗’字,用得忒也愚蠢。”

  许宣脑中电光回闪,想起从前在药堂里听那些大夫所说的那些阴阳五行的道理,再与葛长庚所传的“翠虚金丹大法”相互映证,果然有许多相通之处,心中嘭嘭大跳,暗想:“炼烧外丹讲究的是水火相济,五行转换;翠虚金丹大法则是以炁为火,以体为炉,将五行

  变化为元婴内丹。说来说去果然只是‘五行生克、阴阳和谐’这八字,如能参透,或许便能一通百通。”

  又想:“经脉脏腑皆分五行,如果能循五行相生之道,次第运转真气,不知会不会有助益?”

  他从小耳濡目染,对各经脉的五行属性了如指掌,当下默念法诀,依照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的顺序,将真气在经络间循环周转。如此一来,真气果然环环激生,越发充沛。心里又惊又喜。

  他原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无意间被林灵素这般一点拨,当即大有所悟。只此片刻,便在修行的境界上迈进了一大步。

  黑暗中,又听林灵素说道:“我在塔里囚禁了一个月,戒律院的贼秃上门呵责,问我是否已悔过。我还没看完壁上文字,生怕他们将我放出,于是故意破口大骂,从小沙弥一直骂到如来佛祖、观音菩萨。那些贼秃大怒,说要加罚我禁闭三个月。嘿嘿,正中老子下怀。

  “我在伏魔塔里待了四个月,终于将壁上所有文字全都记得烂熟于胸,真气也略有根基,那些专门克制伏魔杖法的招式更是练得似模似样。眼看囚期将尽,我将壁上所有字画都刮铲干净,只等着那些贼秃一开门,便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那天夜里,我正挥舞着半截戒刀,练习壁上的刀法,忽然听见寺内钟声大作,‘嘭’地一声,厚近三寸的铁门竟突然撞飞,一道人影闪电似的冲了进来,一把将我抓起,低声喝问:‘小和尚,那幅图在哪里?’

  “那声音清脆甜美,居然是个女子。我又惊又奇,正不知该答什么,戒律院的四个和尚已经冲到了,那女子回手连劈两掌,光轮怒舞,便将那几个贼秃立毙当场。

  “塔外呼喝连声,和尚接二连三地冲来,刚一靠近,便被她长袖所化的气刀劈得东飞西撞。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杀人,热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是恐惧,又是兴奋。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白的像雪,眼睛却如同两点碧绿的鬼火。我心想她必是女鬼,除了鬼,又有谁能使出这么诡异莫测的招法,所向披靡?

  “周围的和尚越来越多,了尘方丈也握着禅杖御风飞来,站在慈寿塔上,高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女施主既知塔内所困何人,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女人冷笑道:‘老秃驴,你们害死我叔公,夺走宝物,还装什么慈悲,扮什么神佛?今日不交出图来,我便将你们的破庙烧得一干二净!’“了尘方丈道:‘阿弥陀佛,原来你是九头龙王的后人。他住在敝寺塔内十六年,寿终正寝,何来加害之说?不知女施主所说的图又是何物?若是佛经禅卷,老衲可破例为你到藏经楼借出一观。’”

  听到“九头龙王”四字,舱中众道士登时大哗,才知道他所说的“无名氏”竟然是魔门六十年前的阳极护法“九头龙王”敖无名。

  此人妖法通天,凶狂跋扈,曾孤身独闯峨嵋、青城、龙虎三山,以一柄青螭逆鳞刀大败张天师、圆如方丈等十一位顶尖高手,并移山御石,撞断峨嵋中峰,又引来雷霆暴雨,水淹青城,凶焰一时无两。在他引领下,原本分崩离析的魔门空前团结,声威大震。后来又突然不知所踪,再无音讯,想不到竟是被困在金山寺的伏魔塔中。

  林灵素道:“那时我压根不知道九头龙王是什么人物,但既学了他的本事,也算有师徒之缘。见这女人将这帮贼秃骂得面无人色,杀得屁滚尿流,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再听说她是那无名氏的侄孙女,更觉亲切。只盼她大开杀戒,再一把火烧了这破寺,替我出口鸟气。

  “那女人格格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秃驴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羞也不羞?我叔公被你关在这里十多年,你会不知道那图在哪里?’右臂朝上一振,光芒直冲夜穹。

  “‘轰’地一声,雷电狂舞,随着她指尖所向,猛然劈落在藏经阁上,顶阁顿时窜起熊熊烈火。那些和尚惊呼大叫,全都朝藏经阁奔去。

  “塔里石壁上所刻写的文字,曾记载如何用真炁引落雷霆,我只当是夸张之语,没想到竟真有此事,那时亲眼目睹,更是说不出的震撼。

  “金山寺所藏经书种类之多、版本之罕,号称天下第一,其中不少是唐三藏从西域带回、亲手翻译的抄本,被她这般引雷烧着,简直是要了这帮贼秃的命。了尘那老和尚也按捺不住了,凌空冲来,禅杖飞舞。

  “那女子大笑道:‘老贼秃,你又是偷又是嗔又是妄语,还要再犯杀戒么?’突然将我飞甩而出。

  “了尘吃了一惊,急忙将禅杖朝外收卷。但那时我与他相距已不过丈许,他冲势又极快,眼见禅杖朝我头顶撞来,我突然想起敖无名刻在壁上的破解招式,鬼使神差地向外一转,半截戒刀疾刺而出。

  “敖无名在塔里十六年,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对付伏魔杖法,这一刀叫做‘龙抬头’。了尘的修为远不如当年的照影、佛印,这一下又相距甚近,猝不及防,顿时被我一刀刺没胸膛,鲜血瞬间溅了我一脸。

  “他惊讶地看着我,左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我也呆住了。这老和尚虽然有点儿假慈悲,待我却总算不错,莫名其妙地死在老子手里,真他奶奶的冤枉。周围的贼秃又惊又怒,纷纷大叫:‘这小贼刺死了方丈,抓住他,莫让他跑了!’

  “刚从半空摔落在地,几个秃驴便围冲而来,戒棒劈头盖脑地打落。性命攸关,我挥扫戒刀,将这几个月里所学的破解佛魔杖的招式全都使了出来。嘿嘿,那些贼秃又哪能想到士别三日,我进境如斯?惊呼惨叫,转眼间便被我砍断双腿,劈成重伤。

  “这一来那帮贼秃更是炸了锅啦,认定老子是那女人派来的奸细,混进金山寺,就是为了刺杀方丈,盗取经书,无不潮水似的朝我扑来。那女人一把将我提起,腾云驾雾地朝大江上游掠去。

  “四周火焰冲天,人影晃动,那些秃驴前赴后继地上前拦阻,全都被她杀得落花流水。

  “那女人飞速极快,叱呵声越来越远,过不多久,耳边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回头望去,江水滔滔,山势连绵,金山寺已经看不见了。她拎着我又奔掠了一刻来钟,才在山顶停了下来,笑吟吟地问我:‘小和尚,你这“逆鳞刀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原想和盘托出,转念又想,她自称是敖无名的侄孙女,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只是冒名来盗取无名氏的遗图,我说出后,多半要被她杀了灭口。嘿嘿,那时我以为她口口声声所说的‘图’是敖无名刻在壁上的字画,又岂会料到竟是这幅上古流传下来的‘青龙皮图’?”

  众人虽已隐隐猜到,听他这般道破,仍忍不住心中一跳。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29 17:04

  第2卷 第七十九章 逆鳞

  小说:云海仙踪作者:树下野狐更新时间:2013-11-28 19:42:14 字数:3000

  林灵素又道:“于是我便装傻充愣,一口咬定不知道这套刀法与敖无名有什么相关,只说是寺里的和尚传给我的。那女人笑道:‘小和尚,妄语是要下拔舌地狱的。要修逆鳞刀法,就得逆行真气,金山寺的秃驴如敢练这刀法,早就走火入魔死翘翘啦。’突然拣起一根树枝朝我打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挥刀格挡。她越打越快,每一招每一式竟然都是‘伏魔杖法’,虽然没使什么气力,却已震得我双臂酥麻,连连躲闪。挡到四十多合,被她树枝抽中脉门,戒刀顿时冲天甩脱。

  “她笑道:‘小和尚,你真气全无,刀法生涩,绝不可能是我叔公的弟子。这刀法不是偷来的,就是捡来的。老老实实地告诉姐姐,姐姐包你一年之内,就能学成金山寺的秃驴教不了的本事。’

  “我听得怦然心动,只要有她一半的修为,那些折辱我的贼秃也罢,掳走妹子的禁军都指挥使也好……从前的所有冤屈仇恨都可以亲手了结了!当下伏身拜倒,道:‘只要师父肯收我做弟子,让我报得大仇,我自然惟你马首是瞻。’

  “那女人格格大笑道:‘我只说让你学会本领,可没说收你做弟子。’那双碧绿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灼灼如火,又微笑着说:‘小和尚,别说姐姐没提醒你,你长得这么标致,皮滑肉嫩,做我的徒弟可危险得紧哪。’

  “嘿嘿,那时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就算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要能出人头地、报仇雪恨,刀山火海也顾不得了。
  “我刚对她行完拜师之礼,便听见远处传来尖利刺耳的笛声。那女人眉头一蹙,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巴,涂在我的脸上,低声道:‘小和尚,你装傻装得很好,要想活命,就乖乖地继续装傻。’

  “两只红色大雕呀呀尖叫,从西北夜空比翼冲来。飞到近处,才看见那两只雕各有一只翅膀、一个爪子,身体连在一起,羽毛稀疏,极为丑怪。

  “雕背上坐着一个黑衣虬髯的男子,横吹铁笛,瞧见那女人,顿时露出喜悦之色,但瞥见我,立即又转喜为怒,叫道:‘青青,这小贼秃是谁?为什么和你在一起?他奶奶的,是不是你新找的小姘头?’

  “那女人‘呸’了一声,道:‘他是我新收的徒弟。你要敢动他半根毫毛,可就别怪我不睬你了。’

  “那黑衣人听了更怒,从鸟背上一跃而下,劈手将我揪了起来,叫道:‘你什么时候收过徒弟了?小秃驴细皮嫩肉的,若不是你的姘头,早被你连骨带肉吞下肚去了。’”

  许宣心中一动:“是了,这人骑着连体怪鸟,口口声声要吃人,想必就是陆成仇了。不知那女人‘青青’又是谁?莫非是他所说的、被李师师害死的‘老太婆’?”想起当日神农顶的情景,更觉好奇,不知林灵素与这两人又发生了什么恩怨,竟会从师徒变成势不两立的仇雠。

  林灵素道:“敖青青一把将我抢了过来,道:‘两脚羊遍地都是,知道‘炼天石图’下落的可就这么一个啦。’黑衣人听了又惊又喜,道:‘你……你真的找着石图的下落了?’

  “我对此人虽然无端地鄙厌,但心想既已拜了敖青青为师,自当信守诺言,于是便将如何受贼秃欺侮,又如何在伏魔塔内发现壁上文字全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那两人越听越是惊喜,黑衣人连翻了几个筋斗,哈哈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敖青青突然失声道:‘糟啦!我引雷烧了藏经阁,不知道会不会殃及伏魔塔?’黑衣人脸色陡变,让她原地等候,自己则翻身骑乘着连体怪鸟,朝金山寺的方向急速飞去。

  “我见他们如此紧张,越发觉得那什么‘炼天石图’是个了不得的宝贝,心念一动,也就没说壁上的字画已全都被我铲去。如果伏魔塔被烧毁,那自是最好不过,即使没被烧毁,我也可以将壁字的销毁赖到那群贼秃的身上。

  “敖青青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极是焦躁。天将亮时,东南方又传来呀呀的叫声。黑衣人骑着那连体怪鸟飞了回来,将一个胖大和尚抛在我们身前。那秃驴圆头圆脑,满脸麻子,正是平日时常欺辱我的惠思。

  “黑衣人恨恨道:‘迟了一步,伏魔塔已经被烧塌啦!这贼秃拿着戒刀站在残垣边,正刮壁上的字画。’

  “惠思不住地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干我事。’这秃驴平时趾高气扬,那时却吓得浑身发抖,脸都白了。谁让他法名起得不好,‘会死’,‘会死’,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哈哈!

  “敖青青却似松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脸颊,格格笑道:‘小和尚,看来你说的都是真的。很好,只要你将壁上的字画原原本本地画出来,我包你速成神功,报仇雪恨。’说着忽然一掌拍在惠思的前胸。

  “黑衣人也跟着一掌拍在他的后背。刹那间碧芒闪耀,两缕青光从那秃驴的丹田冲起,悠悠不绝地汇入他们掌心。

  “那秃驴浑身筛糠似的痉挛颤抖,嘶声惨叫。过不多久,两缕碧光越来越暗,他的叫声也越来越哑,渐渐不再动弹了。

  “那两人收回手掌,又齐齐拍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呼吸窒堵,仿佛被惊涛骇浪卷溺其中,丹田内又像有气轮飞转、烈火焚烧,越来越涨,直欲爆炸开来……”

  众道士一凛,有人脱口道:“鼎炉大法!是了,这两人是当年的魔帝与妖后!”

  相传上古魔神蚩尤吸纳五行真元,修成天下无敌的混沌之身,却终于功亏一篑,被黄帝所杀。魔门奉蚩尤为神帝,其中的许多修炼法门据传都是蚩尤所创,其中最恶名昭著的莫过于“混沌诀”。

  所谓“混沌诀”,即强行吸纳五行真气,炼成“混沌真元”。

  蚩尤死后,混沌心诀便成了历代魔帝才能承袭的独门绝学,数千年来几经衍变,又派生出“吸真大法”、“玄婴大法”、“盗丹大法”等多种流派,但无论哪一种,修炼者都无法将吞吸的真元真正化而为一,最终不是走火入魔,就是神识错乱,发疯而死。

  直到隋朝末年,魔门中崛起一个不世奇才,在“盗丹大法”的基础上自创出“鼎炉大法”,即先将吸纳来的真气传入第三人的体内,在其玄窍内周转炼化,等到气丹炼成、“人鼎”发狂之时,再将气丹纳入自己体内。

  如此循环反复,不断地借他人身体作为鼎炉,便可将体内各种元炁的冲突控制到最小。故而这妖法又被称做“嫁衣神功”。此法秘诀被刻在魔门的神帝令上,会此妖术的,不是魔帝,便是妖后。

  林灵素冷笑一声,道:“‘人为鼎炉,化炁炼丹。丹成鼎裂,为伊嫁衫’。老子那时屁也不识,只道他们真心传我元炁,哪知道竟是将我当成了炼丹的鼎具?我吸了惠思的真气,丹田内虽然涨痛无比,但全身上下却似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气。看那秃驴奄奄一息,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快慰。

  “敖青青笑道:‘小和尚,我说话算数,你也别食言。如果胆敢骗我,定让你比这秃驴更惨十倍。’竟搭起支架,将惠思绑在棍上活活炙烤,烤完后与那黑衣人一起分割了大嚼,并丢了一大块腿肉给我。

  “我又是惊骇又是恶心,差点儿连胆汁也呕了出来。两人对望大笑,说这世界本就是吃人的世界,我这般矫情和那些自称‘远庖厨’的君子又有什么差别?嘿嘿,这话说得倒也不假,人活于世上,不是我吃了你,就是你吃了我,用不用牙齿,有没有吃进肚里,又有什么分别?”

  许宣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想起舅舅、南宝棠、李提刑……以及那些峨嵋和尚、青城道士的所作所为,心有戚戚,怒火又不由得窜了上来。

  他本就是聪明浮脱的性子,最容易走极端,被这魔头一路煽动,叛逆之心越来越强,此时听其娓娓讲述,更是不知不觉潜移默化,越发愤世嫉俗。

  林灵素道:“那两人在山顶找了一处洞穴,让我将敖无名所刻的字画全都复原出来。他们将我视作必死之人,说话毫无避忌隐瞒。

  我听了半晌,才知道那黑衣人叫陆成仇,与敖青青并列魔门的神帝、天后。当时魔门被道佛各派追剿,七零八落,他们登位不久,一心想重振旗鼓,大干一场。

  “在那白鹿观里,我曾听那些牛鼻子说过魔门,得知这两人竟是妖人的头领,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两人杀人如麻,连人肉都敢吃,又怎会跟我讲什么信义?我写出敖无名的图谱后,必定会被他们吃下肚去。”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29 17:06

  第2卷 第八十章 人鼎



  林灵素道:“在那白鹿观里,我曾听那些牛鼻子说过魔门,得知这两人竟是妖人的头领,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两人杀人如麻,连人肉都敢吃,又怎会跟我讲什么信义?我写出敖无名的图谱后,必定会被他们吃下肚去。”

  他虽是魔帝,却似乎并未将魔门中人看作同道,左一个“魔门”,又一个“妖人”,说得顺溜坦荡。

  又道:“于是我装作想不起壁上字画,每天故意苦苦思索,拖延时间,被他们催得急了,就写上十句八句。那两人看了之后,越发相信是敖无名所留的秘谱,心痒难搔,越发着急地催促。

  “两人生怕我逃脱,每天一人离开,必定留下另一个在山顶看着我。到了中午,离开的人必定带着一对童男童女回来。这两人为了练‘鼎炉大法’,非得吃纯阳、纯阴的童子,以调和阴阳,滋补元炁。

  “我饿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凌晨,头晕眼花,实在捱不住了,便在火堆里挖出一截断腿,闭着眼睛啃了下去。嘿嘿,想不到人肉的味道竟是这般鲜美,只是吃在口中,想起那两个童子的模样,仍是忍不住的恶心和恐惧。

  “陆成仇坐起身,大笑道:‘这就对了!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要想活命,就别假慈悲,装君子。’

  “和这两人相处越久,我越知道难逃一死。敖青青貌若桃李,心如蛇蝎,那姓陆的老怪物更是心胸狭隘,嗜杀成性。我以为他们觊觎的是敖无名的秘谱,所以故意在紧要的地方错漏些句子,或干脆颠倒顺序,只盼他们照此修炼,走火入魔。可他们却似对秘谱口诀兴致不大,反倒不断地问我壁上所刻的图画。

  “第七天夜里子时,我突觉丹田剧痛,直疼得遍地打滚,生不如死,仿佛从里到外被撕裂成万千碎片。敖青青笑道:‘你且忍忍,陆郎给你找药去啦。’过不多时,老怪物骑鸟回来,将一个道士抛在洞前。

  “两人又一前一后,吸干那道士的真气,转存入我丹田之中。两股真气交相抵撞,疼痛反而消了大半。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鼎炉大法’中的‘人鼎’只能‘用’七日。过了七天,炁丹在玄窍内成型,与‘人鼎’五行冲克,‘人鼎’纵然不死也必定发狂。我没说出石图下落,那两人自然不能让我死,所以才用新的炁丹来克制旧的炁丹。

  “此后每隔七日,丹田内必定剧痛如绞,那两人总是依法炮制,找来‘人药’,将他的真元输入我的体内。但炁丹越积越多,无法化融吸纳,虽然能缓解一时的疼痛,却如同饮鸩止渴,一次比一次发作得更加猛烈。

  “过了一个多月,那两人见我画出的图谱都与‘炼天石图’不相干,越来越不耐烦,让我回忆有没有地图或与地理相关的文字记述。我一边假装冥思苦想,一边套话,才知道原来敖无名那一身通神彻鬼的本领都是从蓬山得来!”

  众人心中俱是一紧,嘭嘭大跳,又听他说道:“当年魔门衰败,敖无名的父母全都死在青城道士的剑下。他为了报仇雪恨,潜入青城,连杀了几十人,又悄悄掘了青城掌门的石墓,想要鞭尸泄恨,谁想却在石棺壁上发现了青城剑谱。他福至心灵,既然青城掌门会将剑谱陪葬,那么其他各派的掌门呢?于是又辗转各地,挖掘了峨嵋、龙虎、茅山、阁皂、华山等派的坟墓……”

  舱内哄然。这些道士虽是神霄派门下,但有一些却是带艺投师,从其他道派转过来的,听说从前的师门竟被妖人掘墓,仍不免惊怒填膺。

  林灵素听若罔闻,续道:“他掘了七十几座墓,果然挖到了五十多门派的心诀秘谱,修为大涨。挖掘昆仑古墓时,发现了一幅古代的海图。他大感好奇,按着图示乘船出海,经历惊涛骇浪,九死一生,竟然到了传说中的蓬莱,学到了上古神功。但不知为何,没有最终修成,便又离开蓬莱,回中原报仇。

  “此后十年,他纵横天下,无人可敌。金山寺的照影和尚不知使了什么奸计,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困在了伏魔塔中,塔壁上的图谱就是他所留下的各派心法与蓬山绝学。


  “敖无名曾对敖青青说过,他所学的本领,不过是蓬山的九牛一毛,仅此皮毛,已足以称霸天下,如果能窥全貌,嘿嘿,纵使神仙也非敌手!

  “我越听越是激动,从那一刻起,便打定主意要到蓬山一窥究竟。但要想到蓬山,就必须甩脱这两人,找到敖无名所留的‘石图’。于是我一边胡诌应付,拖延时间,一边寻找机会逃之夭夭。

  “那两人看得极紧,就连我解手、睡觉,也始终有一人寸步不离。又过了几日,老怪物下山‘觅食’,抓了一对童子回来,那少年穿着道袍,唇红齿白,满脸惊慌羞怯的神色,居然是许久不见的王文卿……”

  众道士哗然大怒,纷纷斥其胡说八道。

  林灵素哈哈笑道:“王娘子没和你们说过,所谓的‘火师’、‘电母’就是陆成仇和敖青青这对魔头么?陆成仇那老怪物见他皮肉细嫩,早馋得口水直流,搭起锅笼,便欲将他清蒸了吃。他认出是我,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又是惊惶又是可怜,想要哀求,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灵机一动,道:‘我想起来啦!我在伏魔塔里禁闭时,曾看见佛龛后的石缝里藏了一卷青色的皮轴,当时以为是佛经,未曾细看,现在回想起来,上面画了些岛屿,还标了些文字,一定就是敖护法留下的‘石图’!’

  “那两人听了又惊又喜,生怕石图已经烧毁,便想立即赶往金山寺,顾不上吃什么童子肉了。我又编了理由劝阻,说那些和尚救火时既然已经发现了敖无名刻在塔壁上的图谱,必定也已找到了‘石图’。为了防止他们再来盗图,一定会藏在寺里隐秘之处,严加布防。这般生抢豪夺,只是自投罗网,倒不如设法混入寺里,见机行事。

  “老怪物果然中计,道:‘小子,你对金山寺了如指掌,就由你来带路。’我假意推脱,说那些和尚全都认得我,我又杀了方丈,回去定是死路一条。嘿嘿,那两人一心抢到石图,哪会管我的死活?敖青青取出一张人皮面具,敷在我的脸上,将我乔化成一个马脸和尚,自己则用障眼法变成一个小沙弥。

  “我担心他们杀了王文卿灭口,便提议将他也乔化成沙弥,倘若到时惊动了金山寺的和尚,还能拿他当诱饵,声东击西,引开追兵。敖青青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笑道:‘啧啧,小和尚喜欢上小道士啦。’取出两个黑丸送入我们的口里,道:‘小滑头,你可别耍什么心眼,否则这食心蛊发作起来,会让你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挖出来。’

  “那时我只道她是胡诌恫吓,丝毫不以为意,倒是王文卿惊魂不定,脸色忽白忽紫,不断地伸手抠嗓子眼,想要将蛊丸呕出来。嘿嘿,却不知这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东西,又哪有心肝可剖?当日我若能预见他的所作所为,早就该让老怪物将他千刀万剐,一片一片吃下肚去。”

  众道士见他三句五句不离辱骂师尊,无不火冒三丈,若非被萨守坚喝止,只怕又有些年少气盛的要跳将起来与他拼命。

  许宣双腿忽然一震,脚趾也已能够活动,心中大喜。

  他修为尚浅,所能调用的金丹真气不过十分之一,然而仅此一成,威力已颇为强猛。与小青一起循环传气了半晌,麻痹的经脉有如春涧融冰,潺潺奔流,已几乎全部打通。

  船身晃动得越来越剧烈,时而高高抛起,重重撞落;时而侧倾掀转,险些翻覆。

  众人盘坐舱内,忽而前俯后仰,忽而东倒西歪,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林灵素的忆述,浑然忘却了紧张与害怕。

  林灵素道:“那天夜里正值十五,月亮又圆又亮。寺里人影稀落,和尚都聚集在殿里替了尘诵经超度,只有十几个巡寺的沙弥提着灯来回穿梭。敖青青疑心极重,让我与王娘子走在前面,他们则遥遥相随。

  “金山寺依山而建,地势复杂,伏魔塔、藏经阁被烧塌了大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望去更显杂乱。

  “我在寺里待了大半年,知道前方草坡下就是塔林。那千余座石塔藏埋着寺里由古至今的所有秃驴骨灰,参差错立,如同迷宫一般。眼见前方灯光闪烁,来了几个巡寺沙弥,我趁机高声大叫:‘天后小心,有埋伏!’拉着王文卿翻身滚下草坡。”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1-30 09:25

  第2卷 第八十一章 情虫



  林灵素接着又道:“眼见前方灯光闪烁,来了几个巡寺沙弥,我趁机高声大叫:‘天后小心,有埋伏!’拉着王文卿翻身滚下草坡。我这么一叫,那些和尚自然全都冲出来了。敖青青知道上了我的当,高声笑道:‘小滑头,你不怕被食心蛊咬死,就尽管逃!’我心里顿时一阵绞痛,眼冒金星,王文卿更是大叫一声,径直晕了过去。

  “嘿嘿,那老虔婆以为有了蛊虫,我就成了拴在线上的傀儡,也未免太低估老子啦。我从小吃尽了各种苦头,这点疼痛算得什么?我背起王娘子,跌跌撞撞地冲入塔林。

  “山顶上火光闪烁,喧哗不绝,不断地冲起闪电似的白光,纵横飞舞。那两个老妖怪虽然厉害,一时却也冲脱不出。

  “但我知道那帮贼秃也抵挡不了多久。佛印和尚圆寂后,金山寺的秃驴们抢着当方丈,斗到最后,你也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反倒

  让没什么本事的了尘拣了便宜。那些真有些本事的,纷纷去了峨嵋各山。了尘再一死,更没剩几个有真本领的了。

  “山上山下到处是人,要想逃出金山寺绝无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塔林里黑影憧憧,偶尔还有些绿幽幽的鬼火如萤虫飞舞。我背着王娘子东奔西绕,突然瞥见一座石塔,青苔遍布,塔基处有一个窄小的洞口,几只肥大的耗子正慌慌张张地奔窜而入。

  “我灵机一动,用戒刀将那洞口的青砖敲碎几块,撬大了半尺,将王娘子塞进洞里,而后自己又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然后抓起碎砖、烂泥将洞口封好,只留了一条小缝。

  “塔里漆黑一片,腥臭扑鼻,耗子吱吱直叫,在身边窜来窜去。我贴着缝隙朝外观望,只见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那两个老妖怪一边聚气引雷,从山顶杀将下来,一边高声大叫:‘小和尚,快给我滚出来!’

  “他们每叫一声,我心里便如虫噬刀割,疼痛一分。我撕下衣袖,一半塞在自己嘴里,一半塞在王文卿的嘴里,咬着牙苦苦强忍。

  “那两人冲入塔林,闪电随之滚滚冲落,一道道照得亮如白昼。那景象诡异壮观,生平从未见过。

  “雷声轰鸣,震耳欲聋。身后突然‘叮’地一声,亮起几点碧光,我吓了一跳,转头望去,竟是一柄长约三尺的奇形弯刀,刀身上布满了鳞片似的花纹,青惨惨地映照在塔壁上,有如波光晃动。

  “更让我吃惊的,是那弯刀旁边竟横放着一具木棺。石塔大多藏放和尚的舍利,这棺材又是从何而来?里面装着谁的尸骨?

  “敖青青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身朝这里掠来,格格笑道:‘小和尚,我知道你躲在哪里啦。再不滚出来,姑奶奶就将你一片片削了涮锅吃。’嘿嘿,到了这等关头,就算棺材躺的是阎王爷我也顾不得了。我将王文卿推入棺材,又抓起弯刀,翻身滚入棺内,盖上棺盖。

  “她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一手紧紧地捂住王文卿的嘴,一手紧紧地捂住自己,心里疼得像是要炸开了。棺里浊臭窒闷,手上、背上又麻又痒,也不知什么虫子爬来爬去。我蜷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突然雷鸣如爆,脑中嗡的一响,顿时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见王文卿失声大叫,我心里一凛,醒了过来,又觉右臂上一阵剧痛,顺势挥扫,耗子‘吱’地逃窜开去,手臂居然被它啃噬得可以瞧见白骨。我又惊又怒,掀开棺盖翻身坐起,挥刀胡乱挥斫,‘吃’地一声,火焰跳跃,竟劈中了身旁的一具骷髅,激起磷火。

  “王文卿缩在棺角,脸色惨白,八九只肥大的硕鼠轰然逃散。那具骷髅白骨森森,腐肉都已被啃得半点不剩,唯独肋骨间卡了一个核桃大小的淡绿水晶珠,里面嵌了只赤红的甲虫。我方一拔出,那甲虫就像活了似的,飞转了几十圈,突然顿住,长须直直地指向左前方。”

  许宣心中一动,脱口道:“情虫!”

  情虫又叫“司南虫”,是古时南荒的奇虫,如今只在大理或能寻到。相传将雄虫的血涂在某处,即使相隔千里,雌虫的触须也能准确无误地指向彼处。仁济堂曾重金收购到一对,用来入药。

  林灵素嘿然道:“小子倒也有点见识。”顿了顿,道:“司南虫天下罕见,那时我虽不认得,却也猜到是个宝贝。正想将那司南珠揣入怀里,忽然又瞧见那弯刀上闪耀着‘逆鳞’两个篆字……”

  舱内哄然,众人纷纷叫道:“逆鳞刀!”“那骷髅是敖无名!”

  林灵素哈哈笑道:“不错!那具骷髅正是敖青青与陆成仇踏破铁鞋也没能找到的敖无名!当年他撬遍各大门派的墓穴,想不到末了报应不爽,竟也被老子阴差阳错开了棺椁!

  “我又惊又喜,兀自不敢相信,又举起骨炬往棺盖上一照,上面果然刻着‘无名氏之棺’五个大字。嘿嘿,塔林有几千座石塔,贼老天偏偏让我钻入这一座,不知是不是自觉太对我不住,所以故意来做个补偿?

  “我在伏魔塔里学过他的心法,此刻又得了他的遗物,自忖也算承了他的衣钵,于是便跪下朝他行了拜师之礼,心中暗暗念祷,望他在天之灵助我拿到‘炼天石图’,等我修成神功,一定杀光金山寺乃至天下的贼秃,为他报仇雪恨。

  “但我找遍棺椁墓室,也没发现任何图谱。思来想去,这厮定是将石图藏在了极为隐秘之处,所以才将司南珠吞入肚里,不叫这帮贼秃察觉。

  “我越想越是狂喜,得意忘形,竟连王文卿问我究底,也全都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他奶奶的,老子只当他是个胆小害臊的兔儿爷,却没想到这狗贼贪婪阴狠,远胜于我见过的所有人。或许便是从那一刻起,他就处心积虑要置于我死地,夺走石图。

  “我知道敖青青与陆成仇绝不会轻易罢休,于是又在石塔里躲了几日。渴了,就喝自己的尿;饿了,就斩死墓室里的耗子,剥皮去脏,囫囵生吃。等到第五天夜里,才悄悄地爬出石塔,带着王娘子从东面荒山翻墙出寺。

  “司南珠里的情虫触须始终指向西北方,我原想沿江而上,但又担心撞见那两个老怪物,于是先朝北而行,打算到了淮河再折转向西。

  “过了杨子江,我要与王文卿分道扬镳,他磕头跪谢,涕泪交流,说的那些甜言蜜语简直肉麻死人了。又说他父母俱亡,再无亲人,我待他这么好,定要和我结拜兄弟,生死相报。

  “我瞧他可怜,心中一软,就和他拜了把子。他奶奶的,贼老天不长眼,老子自己也瞎了眼,活该有此劫。我和他乔化成叫花子,披头散发,沿途乞讨。一路上他不断地打听敖无名所传的各派绝学,我把他视作共患难的兄弟,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教了他不少刀法、秘诀。

  “食心蛊也没再发作,只是丹田每隔七天必要剧痛一次,起初每次只疼半个时辰,后来疼痛越来越厉害,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我又不会鼎炉大法,没法吸取别人的真元来镇痛,只有苦苦强忍。

  “那日到了庐州,恰逢中秋,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圆饼。我想起妹子,难过已极。心想既已到了这里,何不继续北上,回到京城找寻妹子的下落?于是连夜渡过淮河,赶往东京。

  “阔别数载,东京车水马龙,繁华更盛。还没入夜,桃花洞的妓馆、酒楼已是灯笼高挂,人头耸动。

  “我想起从前所受的种种屈辱,怒火登时涌了上来,故意哭叫着在‘留春楼’的门口翻来滚去。过不片刻,果然有几个大汉冲了出来。

  “那几人手握棍棒,劈头盖脑便朝我打来。嘿嘿,连金山寺的‘伏魔杖法’老子也能对付,何况这些不入流的货色?我夺过木棒,连削带打,顷刻间就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纷纷起哄,为我叫好。妓馆里又冲出几个护院,嚷嚷着挥刀舞棍朝我扑来,为首的那个马脸大汉正是当年无端打我、抢夺龙凤锁的狗杂种。

  “老子这通折腾,等的就是他。当下抽出逆鳞刀,纵横飞扫,将那几人砍翻在地,顺势一刀将那狗杂种的右臂卸了下来,又一脚将他死死地踩在地上。

  “周围人哄然逃散,纷纷叫道:‘叫花子打死人啦!叫花子打死人啦!’我拿刀架住那狗杂种的脖子,问他还认不认得老子。

  “他早认不出来了,连连摇头。我又提起我妹子和那对被他抢走的龙凤金锁,他这才脸色大变,连呼饶命,说我妹子是被那禁军都指挥使刘易知卖入了窑子,不干他的事。”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2 10:15

  第八十二章报仇

  林灵素道:“我拿刀架住那狗杂种的脖子,问他还认不认得老子。他早认不出来了,连连摇头。我又提起我妹子和那对被他抢走的龙凤金锁,他这才脸色大变,连呼饶命,说我妹子是被那禁军都指挥使刘易知卖入了窑子,不干他的事。

  “我脑子里‘嗡’的一响,肺都差点气炸了,一把掐住那狗杂种的脖子,将他被我咬剩的半只耳朵割了下来。那狗杂种嘶声惨叫,吓得尿屎齐流。操他奶奶的,老子只觉浑身热血全都冲到了头顶,从没这般快意过,他越是讨饶,我越要将他千刀万剐!

  “我一刀接一刀,将他的双眼剜出,鼻子割去,手指、脚趾全都一根根斩断,又将他的五脏六腑绞碎掏了出来,抛到巷子里喂野狗。直到听见有人叫道:‘杀人啦!杀人啦!’‘官爷来啦!’这才罢手慢慢地走开。

  “我在桃花洞、甜水巷、南北斜街又转悠了两天两夜,打探妹子的下落。从前欺凌过我的杂种,除了两个早死的,全都被我剥皮抽筋,大卸八块。

  “嘿嘿,看着这些狗杂种恐惧求饶,那种爽快的滋味儿真是难以言喻。大丈夫在世,如果不能快意恩仇,活着又有什么兴味?只可惜那时老子太年轻,下手忒快忒重,不知道比起千刀万剐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加解恨。”

  黑暗中瞧不见他的表情,但听他桀桀怪笑着描述杀人的细节、折磨的手段,声音森冷阴狠,让人毛骨悚然。

  众道士心头更是大凛,均想:“这厮睚眦必报,如果此番再让他脱身,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唯独许宣想起那些背叛、陷害许家的仇雠,怒火冲顶,心有戚戚,恨不能依法炮制,将他们一个个全都碎尸万段。

  林灵素道:“我打听出刘易知的姘头叫小桃红,是海棠苑的头牌,于是就猫在曲院街的巷口,日夜等候。第三天夜里,那厮终于来了。过了二更,我让王文卿在巷里望风,翻身进了院子,顺着树干攀上了二楼。

  “那姓刘的狗贼倒也刁滑,正搂着姘头呼呼大睡,听见声响立即翻身跃起,一把将小桃红朝我掷来。我一刀搠死那婊子,又唰唰两刀将那狗贼挥挡的太师椅劈断,顺势将他的右腕斩断。

  “那狗贼翻滚着冲出窗外,纵声大叫,几个随从顿时从内院奔了出来。老子虽练了几个月的刀法,毕竟疏于实战,被这五个禁军卫士围攻,一时有些吃紧,好在逆鳞刀锋利无比,刀枪棍棒甫一交碰,立被削断。

  “院里院外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妓女、龟公、嫖客探头观望,惊叫连连,有人更敲响金锣,大声呼救。

  “刘易知捧着断腕跌跌撞撞地朝外冲去,我想要追赶,丹田却突然剧痛如绞。老子只顾着报仇,竟忘记了那天正好是七日之期。招式一乱,后背登时吃了一棒,接着胸口、右腿又被砍中,剧痛难支,摔倒在地。混乱中挥刀乱舞,劈死了两人,右肩又是一痛,被长枪钉穿在地。

  “那三人齐声欢呼,举刀正待朝我砍下,突然身子一晃,全都仆倒在地。我又惊又奇,无暇多想,拔出长枪,忍痛冲出门去。却见那姓刘的狗贼蜷在巷口,王文卿握着那血淋淋的半截戒刀,满脸惊惶地站在一旁。嘿嘿,我传了他刀法,总算没有白费。

  “刘易知被他迎面砍了一刀,奄奄一息。我揪起他喝问妹子的下落,那狗贼知道我是谁后,又是吃惊又是骇怒,咳嗽着笑道:‘你妹子被我送给和尚做庙妓,庙里青灯凉席,和尚们又没什么消遣,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今天?’

  “我听了大怒,问他是哪个寺庙,他却哈哈大笑,一头撞在我的刀口上,自己了结了狗命。远处马蹄声越来越近,至少有上百禁军朝这里赶来。我身负重伤,丹田内又疼得翻江倒海,一步也迈不开。

  “王文卿背起我朝西疾奔。他别的本事稀疏寻常,逃命的本领倒是不错。经过永康街,我迷迷糊糊想起严忘一就住在附近,以他的医术,定能救我性命,于是便让王娘子掉头朝南。

  “严忘一虽然胆小吝啬,少与人往来,却独独将苏东坡、黄鲁直看作生死之交,爱屋及乌,对我们这些书童也算不错。深更半夜见我们浑身血污地跃进宅府,居然也没报官,只是慌里慌张地将我藏入内室,清创敷药。

  “他把了一会儿脉,眉头越皱越深,连称奇怪,说我体内至少有六团炁丹相互冲克,脏腑受损极重,再这般下去,五行相克,迟早经脉尽断而死。又说这六团炁丹已深植玄窍,纵然用银针刺脉也无法导出,唯一的方法,就是找来属性不同的脏腑植体更换,或许能平衡中和。

  “严忘一推我下了地窖,里面是一个极大的冰库,藏放着各种断肢、脏腑,也不知从何处搜集而来。他细细挑选了一番,给我上了麻药,开膛破肚,又迅速地替换缝针。蒙他回春妙手,自此丹田的疼痛果然消减了大半。王文卿在一旁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禁军都指挥使被杀之事,很快就在汴京传得沸沸扬扬。严忘一见我闯了大祸,又是惊惧又是懊悔,但此时将我供出,也要背上窝藏之罪,于是只好将我们收容下来。

  “我在他府里养了一个多月的伤,闲时也帮忙打打下手。他动刀‘夺胎换骨’时,我常常执灯观看,久而久之也瞧出了些门道。

  “有一天,他外出诊病,几个樵夫抬着个大汉跑到府中,直呼救命。那汉子上山砍柴,被毒蛇咬中食指,昏迷不醒。众人惶急无措,一时半刻又来不及叫回严忘一,我当机立断,用刀切下他的右臂,挤尽毒血,灌下蛇药,又让王文卿从冰库中取来一截封冻的断臂,依样画葫芦地接上。

  “断肢续接,除了骨肉要无缝相连之外,经脉、血管也需精准契合,嘿嘿,那时我哪有这等本事?但凭着这一多月的见闻与自己的领悟,居然也勉强接上了,虽然那人的手臂始终不能屈伸使劲,但他们对我已是千恩万谢。

  “严忘一回来后听了极是惊讶,对我刮目相看。此后他动刀之时,常常让我在一旁牵线缝针,并不时地指点讲解,教我其中要诀。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我伤势尽愈,对于这‘夺胎换骨’之术也学了不少。王文卿不住催我离开,我一来尚未探得妹子下落,二来正沉迷医术,对于寻找‘炼天石图’反倒没那般热切。

  “那天夜里,我正睡得酣熟,忽然听见有人尖声大叫:‘严公死啦!严公死啦!’

  “我惊醒起身,冲进严忘一的房中,只见他被逆鳞刀贯胸钉在床上,同榻的小妾也被割断喉咙,死状极惨。墙上鲜血淋漓,写了一行大字:‘杀人者李灵萼。’

  “我又惊又怒,还以为是刘易知的余党得知我藏身在此,故意栽赃陷害,到后来才知道,原来竟是王文卿所为。他奶奶的,这小贼垂涎‘炼天石图’,又没胆子盗走‘指南珠’孤身前往,见老子流连不去,竟然下此毒手来断我后路。”

  众道士听了又是一阵斥骂,林灵素毫不理会,续道:“严府众人又哭又骂,要拉我去见官。王文卿拔出逆鳞刀,挥舞着将众人逼退,冲出重围。事已至此,我只好趁夜逃出汴河水门,顺着司南珠所指的方向,朝西南而去。

  “没几日,南唐李氏后人杀死禁军首领与大宋名医的事情便传遍天下,到处都是搜捕我们的捕快与禁军。我们不便再做乞丐打扮,路上恰好遇见几个云游的僧人,于是便偷了他们的百衲衣,剃光脑袋,扮成和尚。

  “老子在金山寺里待了大半年,假扮和尚自是驾轻就熟,露不出半点破绽。顺着指南珠所向,一路有惊无险到了神农架。那时正值初冬,山下红叶似火,黄林如带,山上冰雪皑皑,青松如缀。

  “刚想进山,忽听有人吟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屡失南邻春事约,只今容有未开花。’抬头望去,一个乞丐斜背着短剑,坐在树上举着铁葫芦,仰头咕咕喝酒。

  “他所吟的这四句诗,前半部分是唐朝杜牧所作,后半部分却是陈师道的诗。陈师道人称‘苏门六君子’,苏公在世时,常有唱酬往来。这两句诗由此人读来,却似另有所指。

  “他抹了下嘴巴,又哈哈一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你们这两个魔头东躲西逃了这么久,还想爽约到什么时候?来来来,跟老叫花子喝了这壶酒,斗个不死不休!’

  “我还以为他说的‘两个魔头’是指我们,却听身后传来敖青青的笑声:‘臭叫花子,谁说我们在躲你了?你打又打不过我们,牛皮糖似的粘着不放,羞也不羞?’”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2 10:16

  第八十三章联手

  林灵素道:“她话音刚落,又听见陆成仇的声音:.酒壮怂人胆。老叫花子,你尽管喝,喝完了再来送死不迟。,两人一左一右,从我身边疾掠而过。我猛吃一惊,

  这才知道这两个老怪物不念咒操纵食心蛊,原来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嘿嘿,也亏得他们有这等耐心,竟然尾随着我辗转数千里。

  “当日海棠苑里,刘易知的那几个狗腿子就是被他们所杀,这一路上,我们几次遇到遇到危险,也全赖他们暗地里扫清障碍。为了.炼天石图…他们可算是绞尽了脑汁。”

  听到这里,许宣心下已是雪亮,那叫花子身佩铁剑、葫芦,自是当年的“疯丐侠医”陈楠。

  陈泥丸任侠疯癫,嫉恶如仇,素与魔门妖人不两立,此行必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路追踪陆成仇、敖青青到了神农架。至于后来与他们同困于雪山冰崖,死得不明不白,多半与“炼天石图”有关。

  此时他与小青的经脉俱已贯通,丹田内暖洋洋的更无半点寒意,只是生怕惊动了众人,暂不动弹。

  小青柔声传音道:“小色鬼,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啦。你用匕首劈刺铜笼,引出封印的怪物,我就能乘隙钻出去了。”

  许宣一怔,心下恚恼,这狡狯自私的妖女,口口声声同舟共济,却让他冒死引开凶兽,自己好趁机逃命。若真让她逃了出去,还能指望她返身相救?念头飞转,抓住她的手掌,一字字地写道:“要逃一起逃,否则谁也别想走。你衔着乾坤袋,把我兜在袋里,我自有法子引出凶兽。”

  小青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传音笑道:“小色鬼,怕我撇下你么?放心吧,就算我答应葛老道的事儿做不到,答应姐姐的还做不到么?”

  提起白素贞,许宣心中又是一酸,黑暗中瞧不见她的神情,但觉她五指紧紧地扣住自己,不似作伪,当下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李灵萼,既然你几十年前便已拿

  到了石图,为什么偏偏要捱到这时候才去找什么蓬山?你胡言乱语,就是为了让大家相信这张.炼天石图,是真的,好骗王文卿去送死,对也不对?

  舱内哄然,林灵素一愣,哈哈笑道:“小兔崽子,老子得到石图时,你就在旁边,这般信口雌黄,也不怕遭雷劈么?这张图若早落在老子手里,当年九华山上,那些牛鼻子、贼秃纵然再多十倍,又能奈我何?葛老道总有通天本事,又岂能困得住我?”

  许宣道:“图是真的,可是一到你手上,便让你篡改过了。你想和王文卿同归于尽,共葬海底,我却还想回到临安,救出我爹娘”

  顿了顿,高声道:“各位道爷,这魔头篡改石图时,我一直在旁边,瞧得再也清楚不过。只要你们将我送回陆地,我就将原图完完本本地画出来,绝无半点欺瞒”

  众人对林灵素这般爽快地交出“炼天石图”本就心存疑忌,尤其是听了那郭什将所言后,更是暗自忐忑,只是迫于王文卿及那金国小王爷之命,才不敢有所异议,此时听他这般一说,无不哗然。

  萨守坚大喝一声,四周登时安静下来,只听他冷冷道:“这位公子,就凭你这几句空口白话,也想骗我们打开铜笼?谁知道你是不是和李师伯假扮对台、合唱双簧?”

  许宣朗声道:“这两个魔头受了重伤,已是瓮中之鳖、强弩之末。道爷如有疑虑,打开铜笼之前,先放出封印的凶兽,将他们镇伏便是。若再犹疑不决,等船舰撞中暗礁可就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巨浪起伏,船身蓦地高高掀起,接着“砰砰”连震,似乎又触到了什么礁石,剧烈晃动。

  众人惊呼迭起,还不等坐稳,又听“哐”地一声巨响,舱门撞裂,被狂风刮得片片迸飞,炸散出三尺来方的大洞。海天间窜起数十道闪电,如银树乱舞,照得舱内一片雪亮。

  几在同时,雷声轰鸣,震得众人心头酥颤,又听有人尖声叫道:“乾坤元壶”

  但见林灵素与李少微盘腿对坐,一个小巧玲珑的玛瑙葫芦在四掌间徐徐飞转,被那电光辉映,霞光流舞,姹紫嫣红。

  众道士攫然变色,这才明白林灵素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竟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暗地里与李少微合炼阴阳之

  乾坤元壶乃道门至宝,李少微又是葛长庚的义女,对于如何借此神壶炼气降魔,再也熟悉不过。这两人虽然重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联手御壶,威力更加不可小觑。

  萨守坚喝道:“乱星流”捏诀弹指,“叮”地一声,长剑率先怒射而出。霎时间银光乱舞,众道士的长剑纷纷如星河飞瀑,朝那铜笼攒射而去。

  “轰”光浪炸舞,数十只凶兽顿时咆哮扑出。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太迟啦”与李少微双双飞旋冲起,四掌接连不断地拍击在乾坤元壶上,炫光四射,气旋狂舞。

  小青叫道:“快走”拉着许宣俯身疾冲,还不等变为蛇形,被那迎面气浪汹涌排击,犹如卷入漩涡,呼吸一窒,翻身朝那葫芦飞去。

  许宣下意识地甩出龙筋,紧紧缠住铜笼,两人身子一紧,回旋横甩,在空中绷得笔直。

  但听周围狂风呼号,怒吼不绝,赤金虎、白狮、青兕……张牙舞爪地从他们身畔冲过,被那葫芦的气旋卷入,幻光扭舞,发出凄厉的尖啸,焦臭刺鼻。转瞬间便如云烟袅散,一一被吸入壶中。

  两人又是惊骇又是后怕,死死地抓住龙筋,不敢有半点松懈。

  那气旋越来越狂猛,霞光霓浪层叠迸爆,“当当”连声,铜笼栅栏纷纷扭曲变形,舱内众人也接二连三地吸撞在铜栏上,惨叫迭声。

  萨守坚叱道:“指地成钢”猛地往下一沉,长剑贯入舱底。

  众道士随之挺剑下冲,剑雨缤纷,瞬间如青竹入土,根脉相连,舱板焕起一片淡淡的碧光。

  乾坤元壶越转越快,龙卷风似的朝上方冲去。

  “噶喇喇”一阵脆响,嵌入舱底的铜笼旋转着脱拔而起,登时绞得舱板四下迸飞,众道士失声大叫,连人带剑离心摔飞。

  气旋刮卷,四壁舱板接连炸裂。许宣、小青左右摇摆,猛然横撞在铜栅上,衣裳紧贴,猎猎鼓卷。

  林灵素大笑声中,舱顶陡然掀飞,神壶连着铜笼一起冲天怒舞,直上苍穹。天旋地转,那扑面的狂风、如箭的暴雨、震天槌地的轰隆雷鸣……四面八方地挤压着,仿佛要将他们劈成碎片

  那混金铜藤球虽是罕见宝物,被神壶气浪这般绞扭,亦抵受不住,只听“嘭嘭”连声,数十根混金栅条碎断迸飞,下方顿时豁然洞开。

  许宣一手紧紧地握着小青的皓腕,一手箍住铜栅,胸膺如堵,无法呼吸,一颗心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黑云压顶,天海茫茫。闪电如万千银蛇,夭矫飞窜。

  万丈之下,是那喧沸咆哮的怒海汪洋。稍有松脱,即便不被那神壶卷入,万劫不复,也必定直堕深渊,粉身碎骨。

  林灵素哈哈狂笑:“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猛地抄起神壶,和李少微一齐并肩下冲。

  那冲天气旋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宣二人脚下一空,手舞足蹈地急坠而下,心中大骇。正想聚气御风,腰上又是一紧,被那两魔头用龙筋拽在手中,风筝似的东摇西荡。

  雷声滚滚,天地俱黑。身在半空,目不视物,下堕的速度又极快,那种感觉当真如徜徉在鬼门关前,恐怖之极。

  林灵素却似兴致高绝,一边破风俯冲,一边大声啸歌:“壶中世界青天近,洞里烟霞白日闲。若许随师去尘网,愿陪鸾鹤向三山。”说到最后一句时,距离海面已不足十丈,他指尖一弹,乾坤元壶彤光暴涨,突然化为丈许来长的葫芦,撞入波涛。

  大浪扶摇,海面如倾,两魔头双双飘然跃下。

  许宣、小青也跟着冲落在葫芦上,脚下趔趄,险些仰面摔入鲸波。短短片刻,上下数千丈,生死两重天,纵使他们胆子再大,也不免冷汗涔涔。

  惊魂未定,忽听王文卿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槎流海上波涛阔,酒满壶中天地春。仙家变化谁能测?只恐洪崖是此身。”

  闪电又是一亮,惊涛层叠喷涌,周围尽是参差兀立的礁岩怪石,森森如鬼怪。那五艘船舰在不远处跌宕起伏,隐隐还能瞧见数以百计的三角尖鳍穿梭其间,这些鲨鱼竟然追踪了整整一夜。

  王文卿站在船头,斜抱拂尘,淡淡道:“灵萼兄,你一再食言背誓,就不怕五雷轰顶么?既然决心死战,又何必费尽心机将我引到这里?”被那电光映照,衣袂翩翩,肤光如雪,直如绝色美人。

  林灵素哈哈笑道:“谁说老子食言背誓了?蓬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怪得谁来?”【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2 10:16

  第八十四章 电剑

  林灵素哈哈笑道:“谁说老子食言背誓了?蓬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怪得谁来?”

  许宣环顾四周,最大的礁石也不过五丈来高,哪来的海岛?大为失望,心想多半让自己误打误撞说着了,这魔头不过是眼见敌我悬殊,施计将王文卿等人诱到这凶险海域,决一生死。

  船上众人更是喧哗如沸,高声喝骂。

  李少微叹了口气,道:“李郎,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和这些没有慧根、慧眼的蠢物又何必罗嗦?那半男不女的王娘子若真有本事,便降下万千雷霆,将我们轰灭了便是。”

  王文卿双颊泛起潮红,愤怒已极,徐徐道:“李元君与灵萼兄金童玉女,双剑合璧,据说当年已近天下无敌。在下费了数十年光阴,创此‘五行太一霓电阵”比起你们的‘两仪雷剑’不知何如?”

  指诀变幻,背后长剑“嗡”地一声,银光如电,直破苍穹。

  “轰!”天海骤亮,闪电乱舞,一道接一道地汇入剑光,霎时间光焰暴涨,炽亮如白昼。

  四周“咻咻”破风之声大作,那五艘大船上冲天飞起数百道刺目剑光,层层叠叠地环绕在那“电剑”周围,气浪交撞,陡然怒放出赤、橙、青、黑、白五种光芒,仿佛霓虹吸海,银河倒泄,在空中呼呼怒旋。

  许宣、小青大凛,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后撤了几步,想要趁乱溜之大吉。这三个魔头都精擅天雷感应大龘法,一旦交手,霹雳轰顶,周遭百步之内都必被炸成炭糜。

  李少微身子一晃,快如鬼魅,一手扣住小青脉门,另一掌紧紧抵住她的后心,柔声道:“小妖精,风大浪大,想到哪里去?”气浪怒涌,惊涛骇浪似的卷入她的奇经八脉。

  小青痛吟一声,汗水涔涔而下,雪肤泛起鳞鳞青光。只要她再用上三分气力,元神便将震荡湮灭,化为蛇形。

  许宣喝道:“放开她!”正想去拔龙牙刀,又听林灵素笑道:“小子,就凭你这点修为,也能暗算得了她?”双膝酥麻,被他气箭扫中,登时“咚”地一声跪倒在葫芦上。

  他又惊又恼,不知这两人为何忽然尽释前嫌,携手相助,大声道:“魔头,你出也出来了,还待怎样?小青姑娘和你无怨无仇,何必拖她下水?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

  林灵素笑道:“小子怜香惜玉,颇有老子的风范,很好,很好。”扣住他的脑袋,朝自己身前按倒,道:“不是我不放你们,是你们自寻死路,脱不了身。要想活命,就跪下给老子磕几个响头,拜我为师。”

  许宣奋力挣扎,脖颈却像被铁箍紧紧箍住,林灵素嘿然道:“他奶奶的,天下也不知多少人想入我神霄门下,老子破例收你,你居然还东推西辞。一叩头!”

  许宣背颈一沉,身不由己地朝他俯身叩了一个响头,羞怒填膺,喝道:“我是葛仙人派外门生,岂能拜你这魔头为师!”刚想挥刀猛刺,脉门酸软,龙牙刃又被他劈手夺过。

  林灵素森然道:“你当老子想收你为徒么?当日青羊宫内,老子已传了你‘五雷心法”这心法连王文卿也未曾识全,若不是你对老子有‘半个救命之恩’早就将你一掌拍死了。既然杀不得你,你就得老老实实做我神霄弟子!”

  话音未落,许宣颈上又是一沉,“嗵嗵”连磕了两个响头,心中气怒得直欲炸将开来,叫道:“魔头!你害死明空方丈与葛仙人,害得我满门受累,害得大宋受此浩劫,恶贯满盈,人神共愤,许宣就算雷霆轰顶、葬身鱼腹,也绝不做你爪牙!你只管杀了我便是!”

  林灵素哈哈一笑,道:“老子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岂能做这种恩将仇报的无耻之事?你已经行了拜师之礼,又记诵了五雷心法,已是老子的嫡传弟子。上有贼老天,下有这帮王八蛋,均可为证,想要抵赖也抵赖不了了。”

  说话间,空中霓光滚滚,雷鸣不绝。乱剑穿梭飞舞,环绕着那道“电剑”越转越快,幻化出极光似的炫丽奇景,相隔数百丈,却已激得海面巨浪迭起,漩涡频生。

  王文卿淡淡道:

  “阴阳合,雷乃生。这少年是纯阳之身,这蛇妖是至阴之体。两位经脉俱断,油尽灯枯,是想用他们来合炼‘两仪雷剑’么?”

  林灵素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我和娘子的两仪雷剑是用来斩鬼杀神的,对付你们嘛,这两个小鬼就绰绰有余啦。”

  转过头,笑嘻嘻地望着李少微,道:“夫妻阋于床,外御其侮。我的亲亲好娘子,你我斗了几十年,如今老啦,再斗也斗不出什么结果,倒不如比比谁的徒弟更加成器。”

  这几句娘子喊得似假还真,李少微眼圈一红,泪珠险些夺眶涌出。明明知道他薄情寡义,明明对他恨之入骨,但听在耳中,想起从前他所说的种种甜言蜜语,想起在一起的快乐光景,仍不免耳根如烧,酸甜苦楚。

  她深吸了一口气,嫣然一笑,道:“李郎,李郎,你要我做的事儿,我何时拒绝过你?”捏开小青的口颊,将几颗药丸弹了进去。

  小青喉中一凉,如咽寒冰,继而丹田内宛如熔岩喷薄,陡然涌起重重热浪,随着经脉卷遍全身,残余的些许寒意顷刻荡然无存。

  李少微撤开双手,柔声道:“丫头,你修炼了五百年,不得要领,始终未能打通任督二脉。这几颗‘上清微香丸’,一则可以激化‘元婴金丹”解你体龘内‘冰魄花粉’的寒毒;二则能助你畅通经络。只要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不消一年,就能修至‘人仙’之境……”

  小青朝思暮想便是摆脱蛇身,修炼成仙,听说这女魔头有心相助,对她的怨恨登时消了大半,惊喜交加。

  李少微顿了顿,又道:“你若不听话,那也由得你,只是这几颗丹丸内的‘三尸金线蛊’一旦发作起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可别怨我这做师父的不救你。”嘴唇翕动,不知念了句什么咒语。

  小青眼前一黑,心中万刀齐剐,疼得险些叫出声来。被她挟持一路,早就见识了这妖后的种种狠辣手段,知她言出必行,咬牙暗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横竖这两魔头经脉俱断,强撑不了多久啦。只要今夜保得性命,还怕将来解不了蛊毒、拿不到‘炼天石图’?”

  当下伏身叩首,朝她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天后救命之恩。能作上师弟子,乃是小青三生修来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怎敢忤逆?”

  林灵素笑道:“小子,这妖精可比你乖巧多啦。看来也得让你吃上几只‘应声虫”才能变得老实一些。”

  许宣脸颊一痛,被他捏开口颊,也不知将什么塞了进来,喉中一阵麻痒,果真如同虫子爬过,直落腹中。遍体鸡皮泛起,又惊又怒,却被他掐住双颊无法呕出。

  霓光乱舞,风浪越来越大,雷鸣暴雨中,王文卿的声音一字字传来:“五气合,太一成。今日之战,

  ‘太一雷兵’与‘两仪电剑’只有其一能留存于世。当年蒙灵萼兄传授‘无名心法”我方道有初成。虽然阁下藏私掖秘,害我险些走火入魔,但这初授之恩,王某人

  一直铭记于心。这前三剑,就算是答谢往日之情。”

  话音方落,“轰”地一声,乱剑缤纷,霞光滚滚冲落在半里开外,登时激起数十丈高的滔天巨浪。

  葫芦猛地飞旋抛起,撞入层叠狂涛,颠得许宣气血乱涌,七荤八素。

  林灵素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当年神农架上,你口蜜腹剑,老子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只是念在结拜之谊,宁君负我,我不负君。从延福宫中,到武夷九曲,再从东海之滨,到九华山颠,你暗算老子的次数何止三次?又何必惺惺作态,让我三剑?”

  雷声轰鸣,海面如炸,王文卿的第二剑又已劈落。

  这一次落在葫芦左侧,撞起的大浪兜天盖地,足有百丈来高,就连游弋的鲨群也被掀了起来。

  小青惊得面色苍白,林灵素却纵声长啸,连呼痛快,双手抵住许宣后背,笑道:“小子,你我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官家朝廷也罢,道佛各派也罢,都已把你

  看成老子的同党。还是乖乖地听老子的话,合力杀了这些鞑子和贼道士,说不定还能抵回你爹娘的性命!”掌心吐力,将真气绵绵传入。

  李少微亦抵住小青后心,让她与许宣对面盘坐,手掌相贴。四人排成直线,随着葫芦在漩涡里急速飞转。

  许宣满心气苦,恨不能破口大骂,奈何体龘内气浪滔滔掀堵,一个字儿也发不出来。

  只听那魔头嗡嗡传音道:“意如混沌,气似太虚,炼气化神,炼神化道,三关三田,水火坎离,奇经八脉,息息归根……”真气冲入丹田,如涡轮怒转,衣裳猎猎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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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章 蜃楼

  许宣只觉真气冲入丹田,如涡轮怒转,衣裳猎猎鼓舞。

  那夜青羊宫内,林灵素正是与他齐诵此诀,内外感应,冲破了乾坤元炁壶的桎梏,许宣虽恼怒抗拒,舌头却受那“应声虫”驱使,不由自主地随他念诵:“玄窍元始,无孔之笛,风火云雷,五气聚顶,三十三天,神霄太……·”体龘内真气如狂潮掀卷,重又向头顶泥丸宫涌去。

  又听王文卿道:“灵萼兄,你收的这位徒弟是那临安仁济堂的许小官人么?你害得他满门抄斩,父母被凌迟于市,他居然还肯拜你为师?也只有阁下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才收得这般不忠不孝之徒……”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死了?爹娘当真已经死了?耳边轰雷狂奏,如重锤般猛击心头。霎时间金星乱舞,体龘内真气岔乱相冲,憋闷欲爆。

  当是时,王文卿的第三剑又已攻至。巨浪狂飙,“太一雷兵”劈在十丈开外,将葫芦震得冲天飞起。

  轰鸣声中,只听林灵素森然大笑道:“谋害他爹娘的乃是那姓赵的狗皇帝,和老子有屁干系?老子和他同仇敌忾,收他为徒,就是要帮他报仇雪恨,掀翻这狗屁宋廷!”

  王文卿叹道:“伯仁虽非你所杀,却因你而死。许府上下几百条人命,灵萼兄岂能这般轻松推卸干净?许公子想要掀翻宋廷,为父母报仇,只需加入我大金便可,又何必认贼作父,与你沆瀣一气?”

  许宣晕晕沉沉,又是悲骇又是疑惧,象是做着一场怎么也无法醒来的噩梦。四周惊涛叠涌,围绕着他颠簸旋转。每一波涛,每一声浪,仿佛都化作父母的音容笑貌,让他卷溺其间,无法呼吸。

  又听林灵素传音喝道:“小子,你爹娘死没死还不一定呢,别让这狗贼扰乱了心智!凝神聚意,贯气入顶!”口诀越念越快,真气磅礴怒涌,沿着丹田、玄窍、脊柱、泥丸宫……豁然贯通,直欲炸将开来。

  闪电狂舞,许宣头皮一麻,衣衫陡然涨鼓如球,身不由己地盘旋飞起。小青长发冲天倾摇,尖声大叫。

  林灵素、李少微抵住两人后心,齐声念诀,喝道:“我心宇宙,万象无极,天地两仪,五雷合一!”

  “轰!”

  天海蓝紫,波涛如倾,漫天彤云突然炸散如绚艳烈火,层层叠叠地喷卷开来,映得遍海五光十色。

  那千百条银蛇似的电光狂乱奔窜,纵横交错,瞬间交汇成两道巨大的炽光,朝着他们头顶轰隆撞至!

  几在同时,王文卿厉声大喝:“三剑既毕,情分俱了。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剑雨缤纷,随着“太一雷兵”飓风似的飞旋怒卷,轰然斜撞在那两道炽光上……

  绚光一鼓,猛地炸散成万千道霞光。许宣、小青齐齐一晃,喉中腥甜狂涌,若不是林灵素与李少微死死抵住他们的后背,早被那狂飚似的气浪撞得不知飞到哪里去 了。

  狂风怒啸,呼吸如窒。

  那“两仪电剑”的巨大炽光在上空滚滚交缠,吞吐不定。周围乱剑飞舞,绚烂如霓霞,卷引着姹紫嫣红的云层急速飞旋。

  闪电如火花,如银树,不断地汇入光柱,又不断被周围的剑光抽吸飞离,夭矫闪耀。

  遥遥上望,就像是无数条白龙环绕着擎天巨柱,在霓云火海间咆哮飞腾,壮丽而又恐怖。

  被那山岳般的无形巨力凌空压顶,许宣、小青体龘内有如翻江倒海,连气也透不过来,经脉更是剧痛如裂,火烧火燎,惊骇震撼,实难以言语描摹万一。

  四周海沸波掀,形成巨大的漩涡,鲨群穿梭其间,不时被抛甩而出。有的破浪冲起,撞落在大船的甲板上,甩尾乱蹦;有的被气波、剑光扫中,登时血肉横飞,碎如齑粉。

  那五艘大船亦如飘萍似的在涡流里飞转,众金兵早已跌跌撞撞地躲入舱中,缩头不敢出。

  道士们则次第盘腿而坐,蜿蜒如太极鱼,一手抵住前人后背,一手捏诀,驾驭飞剑

  王文卿衣袖如流云卷舞,“噗噗”连声,拂尘的每一根银丝都如钢刺般炸飞而出,凌空聚合飞转。空中剑光随之穿梭闪耀,环绕着那两道炽光层层叠叠地往下冲来,越转越快,轰鸣如雷。

  葫芦“格格”作响,竟迸出几道细微的裂纹。

  许宣心肺憋闷欲炸,皮肤也如波浪般簌簌起伏。此刻生死一线,只要稍有松懈,就算不被那气浪生生压爆,也势必叫乱剑穿射而死。当下撇开所有杂念,凝神念诀,苦苦强撑。

  林灵素哈哈笑道:“王娘子,就凭你门下这帮废物,也敢妄称五行剑阵?老子让你们瞧瞧什么才是‘五色神霄’阴阳雷电,!”左手在许宣肩上一带,双掌连发,沿着他督脉诸穴疾拍而上。

  许宣不由自主地旋身飞转,与小青四掌连击,光浪一鼓,经脉内的真气登时如双江奔汇,冷暖交融,仿佛瞬间与她并为一体,飘飘欲飞。

  小青“啊”地一声低吟,脸颊晕红,发丝乱舞,被那变幻莫测的霓光映照,眼波恍惚迷离,越显娇媚。

  许宣心中怦然剧跳,血脉贲张,一时间竟恨不能将她紧紧搂住,恣意爱怜……此念方起,陡然又是一凛:性命攸关,父母死生未h,自己竟然生此不堪之念,又与畜生何异!耳根如烧,羞惭欲死。

  却不知这“两仪雷剑”原本就是要激化童男童女体龘内的阴阳之炁,和合雷霆,方能炼出无坚不摧的气剑。

  许宣正值少年,血气方刚,被阴阳二炁所激,有此欲念再也正常不过,越想压制,反倒如滚油浇火,越发熊熊窜烧起来。

  闪电狂舞,上空那两道阴阳炽光银焰暴涨,掀得四周剑雨离甩,霞云迸飞。海面惊涛如沸,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鲨鱼接连破空抛起,此起彼伏。轰鸣中“咯嚓”连声,那五艘大船摇摇欲覆,桅杆纷纷折断。

  小青指尖酥麻如电,直传心间。眼前天旋地转,一切都成了艳丽无比的桃红色,就连许宣的脸容也镀上了灿灿的金边。

  她迷迷糊糊地想,原来这小色鬼竟长得这般俊俏。脸颊滚烫,胸喉如堵,情不自禁地收拢十指,将他紧紧握住。

  “轰隆隆!”

  又是一阵震天彻地的雷鸣。天海骤亮,前方鲸波中突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金色岛屿,峭壁摩云,怪石竦立,四周尽是参差兀立的乱礁,眼看就要与船舰、浮板迎头相撞。

  众人失声惊呼,许宣心中亦猛地一紧,清醒了大半。

  “嘭嘭”连声,大浪如倾,葫芦猛地撞落在海面上。狂风割面,四周漆黑无边,那山岛、礁石瞬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自骇异,闪电复起,左前方海面忽然又冲起一条长近百丈的青鳞巨龙,怒目灼灼,张牙舞爪,咆哮着朝众人猛扑而至。

  惊哗声中,一排巨浪席卷打来,那巨龙登时又如波光摇碎,涣散无形。

  如此电闪雷鸣,循环反复,片刻间四周竟出现了诸多见所未见的怪兽、奇景,不等回过神,便又蒸发湮灭,不留半点形迹。

  众人又惊又奇,转头四顾,一时间竟忘了相斗。有人恍然大悟,叫道:“是了!这是海市蜃楼!”

  许宣小时便曾听府中食客说过,行于沙漠、海上,常常会见到绿洲岛屿、亭台楼阁之类的幻象,看似触手可及,却始终求之不得,相传都是由蜃怪所吐之气集结而成。

  但奇怪的是,这些蜃景都出现于晴朗无风的白昼,今夜狂风暴雨,雷电交加,为何竟会瞧见?若仅是蜃景,又为何听得见那些怪兽咆哮之声?

  当是时,雷声隆隆,漫天霞云突然如胭脂洇散,又变成了一幅黄昏的绝美图景。

  落日晚霞,遍海金光,岛崖上站着一个白衣鼓舞的女子,发丝飞扬,横吹长笛。上方凤凰回翔,啼鸣相应。

  笛声悠扬婉转,在这雷鸣风浪中听来,断断续续,似有若无,越发分不清是真是幻。

  许宣听在耳中,迷迷糊糊地一阵怅惘,暗想:“不知这蜃景中的女子是谁?若不是经历了极为伤心之事,又如何吹得出这么寂寞的曲子?”念及自身,更是戚戚感怀,说不出的郁堵难过。

  凤凰突然尖声长鸣,那女子放下笛子,转头望来。

  他胸口如重锤猛击,陡然一震,这女子与白姐姐好生相似!

  脸容五官虽不尽相同,但映染着这灿灿霞光,那眉眼、那神情,多么像那天傍晚、成都廊桥之上……

  心念一分,真气立时岔乱,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嘭嘭”连声,乾坤元炁壶竟裂纹飞迸,海水从缝隙里喷涌而出。

  林灵素传音喝道:“小子,死到临头,还敢胡思乱想!”将真气滔滔传入。许宣一凛,急忙凝神念诀。

  天海骤暗,蜃气骤然消失。过了一会儿,幻景再度出现时,那白衣女子已骑乘凤凰,回旋海上,与先前出现过的那条青鳞巨龙穿梭激斗。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3 09:29

  第八十六章 青龙

  天海骤暗,蜃气骤然消失。过了一会儿,当那蜃楼幻景再度出现时,白衣女子已骑乘着凤凰,回旋海上,与先前出现过的那条青鳞巨龙穿梭激斗。

  那巨龙时而直冲云霄,喷火如霞;时而翻江倒海,吞波吸浪,虽明知只是幻影,但听着那惊天动地的咆哮,众人仍不免为其凶威所慑,心惊胆跳,难以集中念力。

  惟有王文卿、林灵素、李少微三人不为所动,聚气斗法,头顶白汽蒸腾,衣衫均被汗水浸透。

  林灵素与李少微均已臻散仙之境,彼此又心意相通,若在从前,双剑合璧,威力暴增,别说王文卿的五行太一霓电阵,就算是道门四大剑仙联手,也未必能敌。但此时经脉尽断,凭着两伤法术才勉力强撑,耗时越久,对他们越是不利

  王文卿看穿此节,因此也不急于求成,只是聚引剑阵,封堵雷电暴光,不让那“两仪电剑”导入许宣、小青的身体,形成人剑合一之势。待到林李二人意念涣散,或真气稍有松竭之时,再发力猛攻。

  又听“隆隆”轰鸣,夜空中突然霞光四射,刺得众人难以睁眼。凝眸细辨,只见蜃景中,青龙怒吼飞扬,巨尾狂飚似的扫中凤凰,将那神鸟打得血肉模糊,断羽纷飞。

  白衣女子身子一晃,腰部以下竟化为蛇形,右手取出一个五色石头,冲天抛起。那石头急速飞旋,甩出万道绚光,朝着青龙呼啸撞下。

  “五色石!”林灵素的手掌蓦地一抖,脱口低呼。李少微脸色亦陡然一变。

  几在同时,众船上惊哗四起,有人叫道:“女娲!是女娲在镇伏青龙!”许宣大奇,忍不住抬头上望。

  女娲伏龙距今已有万年,为何竟会出现在这蜃景之中?若仅是虚妄幻影,何以如此栩栩如生?如果是真实返照,岂不意味着林灵素所言非虚,这里当真是女娲降龙的所在?当真是千古以来,人们苦苦寻之而不得的蓬莱?

  霓光流舞,照得海面幻丽难言。众人都和他一般,怔怔仰望,又是惊喜又是骇异,阴晴不定。

  又听“轰”的一声巨响,空中霞光怒爆,女娲、青龙……尽皆烟消云散。那两道滚滚交缠的炽光突然剥茧抽丝般离心飞甩,土崩瓦解,被周围众剑抽吸得一干二净。

  许宣眼前一黑,周身如被山岳压成粉末,“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和小青双双凌空飞跌,撞入海中。天崩地斜,漩涡滚滚,冰凉的海水登时灌满胸肺,憋闷得几欲爆炸开来了。

  他张大口,狂乱地挣扎着,急速地朝那无边无际的虚空沉了下去。

  身侧人影横斜,鲨鱼穿梭,小青悠悠地翻转着,衣裙鼓舞,黑发飘摇。他想要探手将她抓住,却什么也不能够着,惊怒、恐惧、悲伤、焦躁……全都如狂潮巨浪般涌上心头,窒息如扼,陡然晕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水浪声声,鸟鸣啾啾,许宣迷迷糊糊中睁开眼,阳光刺目,酸得泪水直流。用手遮在眉沿,眯眼凝望,碧海无边无垠,连接着澄澈蓝天,几只白鸥在上方欢鸣飞翔。

  他心中一降阮惚,浑然忘了此身为谁,身在何地。一阵暖风迎面吹来,花香扑鼻,转头望去,猛地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右前方耸立着一座巨大的金色岛屿,峭壁参天,怪石丛立,赫然竟是先前那海市蜃楼中的景象。 然而让人震骇之处远不止此。

  岛屿上空,竟悬浮着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有的峻秀青翠,花树绵延;有的岩壁如削,寸草不生;还有的飞瀑如带,直泻入海……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远的相隔数

  里,近的仅有咫尺之距。

  这空中群“峰”参差错立,一山高过一山,一直向上穿过重重云海,延伸到数千丈高的碧虚。一阵大风刮来,云腾雾绕,山体也仿佛凌空微微晃动。

  山与山之间,或有长藤垂蔓相连,或有浮石遥遥呼应,阳光照在那瞬息万变的云霞上,就连那道道霓虹,也仿佛成了搭架在群峰之间的彩桥。

  许宣脑海中突然闪过林灵素所说的那句“蓬山百里礁云海万重桥……”心中剧震,难道……难道此处就是蓬莱?霎时间如遭电殛,灵光霍闪,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这时才都想了起来。

  但他分明记得被巨浪卷溺,沉入海底,又怎会来到这里?

  转头四顾,自己竟是坐在半片葫芦里,周围碧波淼淼,礁石兀立,剩下的那半片乾坤元霖壶、五艘大船、魔帝、妖后……以及王文卿等神霄派道人,全都不知去向。

  唯有小青浑身湿漉漉的,蜷卧在侧,右手兀自紧紧抓着他的手掌。听到“呀呀”的鸟叫声,她眉尖一蹙,蓦地惊醒起身,秋波转处,“啊”地失声低吟,俏脸上尽是惊骇迷惘之色。

  波涛起伏,左摇右荡。两人脑中空茫一片,执手相看,也不知生耶死耶,是梦是醒,是真是幻。

  空中鸟叫声越来越密,成千上万的禽鸟从他们头顶呀呀掠过,朝那金岛、悬山急冲而去。

  那些鸟大半见所未见,也不知是什么奇禽怪物,有的蝠翼蛇尾,有的风头鹰身,还有的长了九个脑袋,尖啼声如龙吟虎啸。

  不等细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雷似的狂吼,巨浪翻腾,两人紧扶葫芦循声望去,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惊涛喷涌,一条长近百丈的青鳞巨龙咆哮着冲天飞起,怒目如轮,张牙舞爪,说不出的狰狞凶暴。被阳光镀照,通体碧光璀璨,唯有脖子下闪着一抹白光。凝神细看,彼处层叠交错着数十片银白逆鳞,唯有一片似已剥落,露出血红的疤痕。

  正是蜃景中被女娲所镇伏的青龙!

  “轰隆隆!”

  被那青龙一吼,晴空中突然响起连串霹雳,震耳欲聋。天际乌云翻涌,随着狂风层层叠叠地急速席卷,转眼便遮蔽了半壁蓝天。

  狂风鼓舞,夹杂着密集的雨点与冰雹,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原本阳光普照的海面变得昏黑如夜,唯有数十道暗紫色的红光从云层缝隙间筛漏而下,忽明忽暗,变幻不定。

  青龙飞腾咆哮,每一次的吼声都引柬天摇地晃似的震动,波涛如倾,一浪高过一浪,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光景。许宣、小青扶着那大瓠的边沿,飞旋跌宕,几次险些被抛甩而出。

  正自骇然,那青龙猛地弓身卷舞,挟卷雷霆之势朝海面冲来,“轰!”巨浪滔天,周围竦立的群礁登时被它撞得冲天飞炸。

  群鸟惊啼四散,断羽纷纷。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连着那葫芦瓢一起掀飞半空,又被排山倒海的大浪迎头拍中,直坠狂涛。

  气泡乱舞,水波剧荡,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见碎石、冰雹带着道道白线,乱箭似的在灰蒙蒙的海水里纵横交错。小青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臂,绿衣鼓舞,宛如一朵浮萍,悠悠地朝下沉去。

  变故来得太快,从瓠中醒来到翻沉海里不过短短片刻,恍惚如堕梦中。

  他胸肺憋闷欲爆,迷迷糊糊地瞥见下方深蓝色的海水里,倒浮着几艘巨舰与数十具苍白浮肿的尸体,赫然是那些金国鞑子!心中猛地一凛,又“咕噜咕噜”地呛了几口水,急忙拉着小青,奋力朝上游去。

  出了海面,黑云压顶,遍海通红,数以千计的飞石挟卷着熊熊烈焰,陨星似的呼啸撞落,激起狂飙似的冲天火光。

  电闪雷鸣,浊浪排空,整片汪洋都似沸腾了,笼罩在狂风暴雨中。

  那妖龙时而翻江搅海,时而破空飞腾,巨尾接连不断地甩撞在礁岛、悬山上,乱石迸飞,火光四射,几座高近百丈的小山竟被它打得粉碎。漫天陨石赫然是由此而来!

  雷声滚滚,伴着那隆隆怒吼,震得两人脸色煞白,心头酥颤。

  小青在峨嵋山上修炼了几百年,见过不少妖物,却从未见过如此凶暴霸道的孽畜,和它一比,长江上的那条苍龙简直就成了蚯蚓。

  空中鸟兽盘旋悲啼,有的被流石击中,浑身着火;有的受惊过度,狂乱地自行撞死在礁岛山岩上,端的惨烈无比。映衬着那漫天霞光流火、黑云闪电,更是有如炼狱图景。

  许宣呼吸窒堵,分不清是迷醉、恐惧、骇异,还是绝望。

  女娲化羽,普天之下只怕再无人能降伏这妖孽了。魔帝也罢,妖后也罢,即便葛仙人重生,再加上王文卿、张天师等道魔顶尖高手,也未见得能合力挡住青龙一击!

  闪电一道接一道地划破黑云,天海亮紫。

  滚滚翻腾的云霞狰狞如怪兽,随着雷声狂奏,猛烈地震动喷涌。流火纵横飞舞,从天而降,呼啸着撞入如沸惊涛,遍海尽红。

  就在这时,一只蝠翼蛇身的怪鸟尖叫着从两人身侧低掠而过。

  小青心中一动,叫道:“快走!”拽着许宣跃上鸟背,冲天飞起。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3 15:07

  第八十七章 石洞

  雷声轰鸣,霞云滚滚,不断翻腾喷涌。流火一道道纵横飞舞,呼啸着撞入滚沸的惊涛,染得遍海尽红。

  小青叫道:“快走!”拽着许宣跃上一只蝠翼蛇身的怪鸟背上,冲天飞起。 狂风猎猎扑面,乱石穿梭。

  那怪鸟张喙狂啸,急速翻转,想将他们颠下背来。小青死死地抱住它的脖子,双腿夹住其肚腹,许宣则从后面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前俯后仰,几次差点被甩飞而出。

  怪鸟挣脱不得,转而飞旋蛇尾,不断朝他们回旋劈扫。

  许宣无从闪避,“砰”地一声,眼前一黑,后心像是要炸裂开来,疼得泪水交涌。

  小青喝道:“刺它脊骨!” 许宣咬紧牙关,猛地将龙牙刀插入它椎尾骨节,那怪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蛇尾顿时耷拉下来。

  但如此一来,那怪鸟的平衡能力也不免大受影响,在空中东摇西摆地飞了片刻,被一颗西瓜大的陨石当头撞中,顿时火焰窜舞,悲啼着直坠而落。

  两人只得踏空冲起,朝最近的悬山御风掠去。

  那座悬山离海百丈,距他们少说也有六七里。许宣的御风术勉强入门,被这狂风气浪交相夹冲,手舞足蹈,姿势难看已极,与其说是“飞”倒不如说在凌空“爬行”。

  小青的风行术虽高明,但此时真气仅余十之二三,加之漫天飞石流火,青龙吼声摄魂震魄,还要拖拽着许宣,飞不到一半,已是气息凌乱,后继无力。

  眼见几只翼龙兽怪叫着从左上方冲过,小青更不迟疑,抢过龙筋,抛扬套住其中一只的脖颈,借势驭兽飞行。

  闪电乱舞,雷声轰鸣,冰雹越来越大。两人紧拽龙筋,随着那翼龙兽在雹雨飞石中摇曳穿梭。

  上方霞云滚滚,悬山交错;下方惊涛喷涌,沧海横流;前后左右尽是呼啸喷舞的流石怒火……

  这短短三四里的距离,竟似漫长得瞧不见边际。所幸那翼龙兽极为强壮灵活,拖着两人上冲下掠,倒也有惊无险。

  那座悬山越来越近,峭壁被火光映镀,灿灿如金,峰顶怪石兀立,密林起伏,不时地传来野兽的惊嘶与悲吼。

  到了近处,才发觉那悬山岭脉连绵,长约十余里,大半为云霞雾霾所遮,时隐时现,壮丽而诡秘。

  翼龙兽刚冲上山顶,又听青龙一声狂吼,天海俱白,雷声如爆,两人气血翻涌,顿时松手滚落在乱草丛中。

  翼龙兽仰颈悲鸣,重重地砸在右前方的岩石上,朝崖下翻弹坠落。

  狂风鼓舞,乱草如浪,青龙吼声越来越响,山体仿佛随之嗡嗡震动。两人头皮发怵,肝胆尽寒,撕下布帛塞住双耳,仍觉得心中丝丝发痒。

  青龙越来越加狂暴,咆哮着卷腾飞扫。所到之处,山崩石炸,天倾海覆。空中霓云随之层层翻卷,形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变幻出黑紫、朱赤、橙红、青碧……诸种颜色,仿佛五彩泼墨,随时将倾泄而下。

  流石陨火破风激啸,不断撞落山顶,烈焰冲涌,轰鸣不绝。两人不敢停留,沿着山势朝下疾奔。

  四周乱石飞滚,火光熊熊,岩壁、土坡成片成片地坍塌倾泻。许宣脚下一滑,顿时随着那怒潮似的沙土急速冲落,亏得小青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手腕抓住,才没有凌空飞出悬崖。

  惊魂未定,又听“咯啦啦”一阵脆响,后方十几株参天巨树被陨石撞折,遮天蔽日地朝他们撞来。

  这一下避无可避,其势又狂猛难挡,两人惟有咬牙朝崖外纵身跃去。

  崖下悬空百丈,云海滔滔,霎时间便已堕入一片茫茫白雾,什么也瞧不真切,只听见耳畔风声霍霍,轰鸣滚滚,分不清是雷声、水声、山石崩塌声,抑或是野兽的惊吼悲鸣。

  许宣心中恐惧一闪即逝,暗想,罢了罢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双手抱头,“噼啪”连声,陆续撞断了**株崖松,下坠之势稍有减缓,接着又是“哗”地一声巨响,周身剧痛如裂,猛然撞入冰凉的水浪之中。

  两人呛了几口水,奋力划舞,浮出水面。

  云涛翻腾,贴着头顶急速涌过。四周水光闪耀,隐约可见峭壁巨石,迤逦环绕。敢情这里竟是山上的一处天湖。

  破风声“咻咻”不绝,碎石、冰雹不断地穿过云雾,直没湖里,击得水浪四溅。

  小青拽着许宣的手,踏浪急掠上岸,朝最近处的一个山洞冲去。

  刚闪入洞中,“轰”地一声巨震,两块巨石堪堪擦着背沿撞落在地。

  两人贴壁坐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身直如虚脱了一般,狂风刮来,shi淋淋地刺骨透寒,心头兀自狂跳不已。

  洞外轰鸣不绝,尘土蒙蒙,也不知有多少石块从山顶坍塌倾泄砸落,过不片刻,便已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仅剩下一道半尺来宽的罅口,尚有光线射入。

  许宣大觉不妙,此时若不冲出,只怕要被生生活埋洞中;但以洞外这天崩地裂的恐怖态势,即便出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稍一犹豫,“轰轰”连震,那罅口已被彻底封死。

  洞内顿时漆黑一片,大转寂静。许宣奋起周身之力,连拍了几掌,垒石岿然不动。

  小青“嗤”地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这些石头少说也有万钧重,就凭你这小色鬼也能震得开?”

  若换了从前,他必定要反唇相讥,调侃几句,但此番连遭大劫,恨不能插翅飞回临安解救父母,哪还有这等心思?

  当下理也不理,拔出“龙牙”聚气砍斫。“叮”地一声,火星四溅,那垒石竟然坚逾铜铁,连劈了**刀,手臂震得酥麻,也只削下几片石屑,又是懊丧又是惊恼。

  黑暗中,又听小青格格笑道:“瞧你平时挺机灵的,原来也是个傻蛋。这里既是蓬莱,山体便是五色石所化,若能被你这把杀鸡刀劈开,当初还怎能镇住四兽、补住天裂?”

  许宣惊怒交加,心中忽地一动,小青原是蛇妖,在峨嵋修炼了数百年,对于洞天府地再也熟悉不过,听她语气这般轻松,殊无担忧之意,难道是察觉到洞中另有出路?

  当下坐倒在地,摸索着握住她的手腕,叹了口气,道:“罢啦罢啦,人生百年,谁无一死?能死在蓬莱,又有小青姐姐陪我作伴,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小青久居深山,极少与人肢龘体接触,先前虽与他并肩携手,却也只顾逃生,无暇多想,此时手腕被他紧紧箍住,麻痒痒地如电流窜过,又涌起昨夜与他阴阳合霖时的古怪感觉,双颊顿时一阵烧烫,啐道:“谁和你作伴了?我留着你当作口粮。”甩手将他挣开。

  洞内漆黑,瞧不见她的神情,许宣一凛,这妖女貌似纯真却心狠手辣,和白素贞大不相同,饿得急了,真将自己吃了亦未可知。

  他右手握紧“龙牙”口中却哈哈一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葬身在小青姐姐的肚子里,那也美得很哪。只可惜我体龘内尽是毒血,万一有个差池,累得姐姐上吐下泻那就不美啦。”

  小青呸了一声,道:“臭小子,我不会先将你的血放尽了再吃么?”

  过了片刻,又道:“当日峨眉山上,我只答应葛老道将你送到临安,现在你家破人亡,回不回去也不打紧啦。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是生是死各凭造化。”衣裳塞率,似是起身移步。

  许宣越发笃定她知道出路,跳起身,从怀中摸出火折子,道:“一言既出,移山不改。我还没回到临安,你答应好的承诺又岂能不算?白姐姐既不在了,我自当随着小青姐姐,有阳关道走阳关道,有独木桥走独木桥……”

  他不提白素贞倒也罢了,一提小青反倒怒火上窜,冷笑道:“臭小子,若不是因为你,姓林的妖孽又怎会从葫芦里逃出来?姐姐又怎会死在那贼秃手里?再黏着我,我就砍下你的脑袋祭奠姐姐与葛老道在天之灵!”

  “咻”地一声,剑尖寒气森森,直逼许宣的喉咙。他心中一凛,急忙朝后退了两步。

  火石受潮,打了几次方才点着。火光闪烁,只见她柳眉带煞,冷冷地瞪着自己,长剑如虹,和火光交相辉映,照得她的俏脸一片彤红。乍一望去,竟与白素贞有七分相似。

  许宣心中一酸,竟忘了躲避,脖子顿时被剑气划破,沁出一行鲜血。

  小青呆了呆,冷笑道:“臭小子,你想死在我手里,我偏不让你如意……”双眸突然讶异地盯着他的右后方,“啊”地一声惊呼,撤回长剑。 许宣一凛,举着火折子,转身打量。

  这才发觉四周乃是个幽深高阔的洞窟,四壁奇石嶙峋,分布着许多黑漆漆的蚀洞,影影绰绰,仿佛蛰伏了众多怪兽。上方则垂着许多钟乳石,被火光映照,光怪陆离,迷幻而又瑰丽。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3 15:08

  第八十八章 桃源

  许宣、小青打着火折子打量四周,只见那洞窟四壁奇石嶙峋,分布着许多黑漆漆的蚀洞,洞顶垂着许多钟乳石,被火光映照,光怪陆离,迷幻而又瑰丽。

  洞窟中龘央坐着一对少年男女,身着奇怪的衣裳,不是宋服,也不像是金国、大理、西夏等番邦的服饰,背靠着背,全身被青黑色的锁链紧紧捆缚,就像两个绑在一起的粽子。

  少年大约十六七岁,黝黑结实;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白皙清秀,嘴巴俱被布条塞住,满脸惊骇恐惧,眼见许宣举着火折子朝他们走来,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挪动身体。

  许宣又惊又奇,刚伸手摘下少女口中的布条,脑中忽然“嗡”地一响,气血翻腾,又听见青龙闷雷般的狂吼声,虽隔着厚厚的山壁,仍觉郁闷欲呕。

  继而咆哮连连,轰鸣阵阵,整个洞壁仿佛都在随着吼声剧烈颤动,钟乳石摇摇欲坠,不断有碎石簌簌震落。

  少女尖声大叫,刺得他耳膜都快破了。忽听“轰”地一声巨响,白光耀眼,石块碎炸如雨,火折子被迎面鼓舞的狂风陡然吹灭。

  他后心被一块飞石撞中,眼前一黑,鼻子里、嘴里腥甜直涌,重重地撞在那对少年男女身上,翻身急滚。

  所幸小青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冲入洞壁的熔洞,这才免于被纵横飞舞的乱石砸中。尘土弥漫,隆隆声回荡不绝。许宣惊魂未定,鼻息间尽是浓烈的腥臭之气,抬头望去,那坚不可摧的石壁赫然也被豁出一个长、宽近两三丈的大洞,狂风呼啸涌入。那少年已被乱石砸得晕了过去,少女侧身蜷缩,犹自尖声大叫。

  许宣与小青对望一眼,惊疑骇异,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定了定神,忍痛跃出蚀洞,将那少女扶起,道:“小娘子,莫怕。我姓许,单名一个宣字,是大宋临安人士……”

  少女浑身颤抖,摇头嘶声哭叫,飞快地说了一连串也不知是哪儿的方言,见他愕然不解,更加惶急恐惧,脸色惨白,泪水涟涟涌出。

  许宣心中一凛,顺着少女惊恐的目光朝那豁穿的洞口望去,却见悬崖环立,霞云离散,一座座悬山浮在澄净的蓝空中,千峰竞秀,壮丽无比,已全然不是先前那天崩地裂的恐怖景象。

  他松了口气,一边温言安抚她,一边用力挣扯她身上的锁链。铁链被紧紧锁扣,纹丝不动。

  待要拔出“龙牙”劈斫,腰带里却空空如也。左右打量,才发现刚才翻身飞滚时,匕首恰好掉入了洞角的石隙。

  许宣奔到洞角,刚拔出匕首,忽听少女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还不等转头,又听“嗷——呜——”一声狂吼,如雷霆般在他头顶炸开,震得他满眼金星乱舞,一跤跌坐在地。

  几乎就在同时,狂风鼓舞,猛地将那少年、少女掀得翻身飞起,紧紧地贴在石壁上,肌肤如波浪般簌簌起伏。

  他正好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挡住了大半狂风,饶是如此,仍被刮得发丝乱舞,呼吸不得。睁眼从石头缝隙朝洞外望去,心底一沉,浑身的寒毛全都乍起来了。

  青龙!

  那条狂暴无比、势可毁天灭地的青龙赫然已冲到了洞外!

  青鳞耀眼,腥风狂卷。它咆哮着在洞外夭矫飞舞,龙尾猛烈地撞击着山壁,洞窟乱石迸落,轰隆连震,整个山峰仿佛随时都将坍塌。

  那对少年、少女被狂风凌空抵在石壁上,肌肤簌簌乱抖,五官血丝沁出,惊怖得直翻白眼。

  许宣紧紧地抓着石沿,双脚被刮得腾空飞起,眼睛已经被酸风刺得睁不开来了,全身浸满了冷汗。

  先前在海上相隔尚远,这孽畜的威力已让他窒息,此时相距仅有几丈,简直就像悬吊在鬼门关前,恐怖得难以形容。

  青龙怒吼着飞旋了几圈,突然迎头疾冲而来,“轰!”天摇地动。庞大的身躯虽然无法钻入洞窟,但那血盆巨口却紧紧地抵住了洞口外沿,涎水暴雨般地喷洒飞溅,腥风倒卷。

  许宣呼吸一窒,再也支撑不住,左手一松,右肩、后背、膝盖顿时接连重重地磕撞在石壁上,朝那孽畜腥臭的巨口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绿影飞闪,小青的丝带突然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腰腿,将他猛地往旁边拽去。

  “砰”地一声,他左肩重重地撞在洞口边沿的巨石上,痛彻心骨,头顶距离青龙的獠牙不过数寸之距。

  许宣魂飞魄散,电光石火之间,强大的求生意念使他爆发出全部的能量,奋力将匕首齐柄插入石隙,紧紧攥住。

  旋风狂舞,那对少年、少女惨叫着凌空飞起,擦着他的身沿冲入了青龙的口中。

  “咔嚓!”鲜血从森森牙缝间激龘射而出,斑斑点点地溅在他的脸上、身上,溅在旁边的石壁上,灼灼如桃花。

  青龙獠牙方一咬紧,旋风陡然消失。许宣身下一沉,跌落在地。小青趁势拔夺丝带,将他闪电似的拽入蚀洞之中。

  好在青龙吃了那对少年男女之后,似已心满意足,纵声狂吼,猛地朝后抽身飞腾,破空而去。转眼间就穿过了重重悬山、层层云海,然后在远处蓝天上翻了几个圈,咆哮着冲落汪洋。

  许宣惊怒骇惧,喉咙却像被什么卡住了,一声也发不出来。

  只听隆隆回震,响彻天海,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重归宁静。他的手脚也渐渐恢复了力气,慢慢地从蚀洞里爬下,环顾着那鲜血溅染的石壁,就像从噩梦中惊醒。

  洞外,鸟鸣啾啾,林叶簌簌。阳光透过枝叶,闪烁着眩目的光环。

  天湖一碧万顷,峭壁环立,碧绿色的山脉在茫茫云海间绵延。一弯弯七彩的霓虹就像道道虹桥,架在漫天悬山之间。

  景色如此壮丽静谧,与方才相比,有如云泥。

  小青吐了口气,道:“好啦,我救了你一命,就当抵消了送你回临安的允诺。从现在开始,咱们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不等他回答,绿衣翩然鼓舞,已掠过洞外茂密的森林,沿着湖岸朝北飞去。

  许宣想不到她真的说走就走,心下大急,叫道:“小青姐姐,等等我!”跃出洞口,全力猛追,却又哪里能追得上?

  眼见她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茫茫林海,更是焦急沮丧到了极点。又勉强往前冲掠了一阵,气息不继,只得停下脚步,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环顾周围。

  天湖极为辽阔,四壁是连绵数十里的险拔峭壁,最矮处也有百余丈高,绝难攀登。南北各有几条瀑布飞泻而下,穿过坡谷,蜿蜒成溪,汇入天湖之中。

  崖壁下尽是森林,林涛起伏。西边、东边尤为郁郁葱葱,夹杂着一片片织锦般绚烂的花树,一直绵延至半山,在灼灼云霞与漫天悬山的映衬下,更显壮丽。

  他就像置身于一口巨大的深井,周围尽是连天峭壁,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出路。四下眺望了片刻,腹内咕咕作响,瞥见东南方的湖边有片果林,于是沿着陡坡疾冲而下,穿花拂柳,朝彼处奔去。

  溪水潺潺,花香袭人。两旁河岸长满了五彩缤纷的奇花异草,就连溪石上也布满了七色彩苔,在阳光照耀下,水波潋滟,简直就像一条霓虹蜿蜒于碧绿的山林之中。

  河边的草坡、山林里尽是些见所未见的珍禽异兽,包括传说中的麒麟、狻猊、凤凰……以及一些闻所未闻、连名字也叫不出的怪物,或卧或立,或意态悠然地低头饮水,见了他殊不退避。

  许宣瞧得目瞪口呆,呼吸如窒,难道这儿真的是仙山蓬莱?所以才会有这许多见所未见的奇花异草、珍禽怪兽?

  他自小求仙慕道,对蓬莱、方丈、赢洲这海外三山向往已久,真到了此处,却如做梦般难以置信。一时间,方才的种种骇惧、失落、焦急、惶恐……全都被好奇与激动所取代了,东张西望,心里突突狂跳。

  一只麒麟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蓦地起身咆哮,作势欲扑。

  许宣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紧握“龙牙”后退了几步,见它又懒洋洋地躺了下来,才微微松了口气。

  山林的果树上结满了不知名的果实,形状各异,累累摇曳。他摘了一个外观如桃、色泽如李的果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甘甜多汁,美不可言。当下连摘了十几个坐在树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刚吃了两个忽听左边传来一声大喝,一个身着奇装的汉子从山石后跃了出来,右手握着一柄长刀,指着他一通叱吼。他穿的衣服和先前洞中的那对少年男女一样奇怪,说的话也是怪腔怪调,浑然不知其意。

  许宣见到有人,又惊又喜,拱手行礼道:“在下许宣,大宋临安府人……”

  岂料话音未落,那汉子突然狂飙似的冲上前,哇哇乱叫着,一刀朝他当头劈下。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4 09:45

  第八十九章 遗世

  许宣正和那汉子施礼打招呼,那汉子却突然狂飙似的冲上前,一刀朝他当头劈下。

  许宣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紧握“龙牙”向上斜撩,使出了一招“星飞天外”。“当”右臂酥麻,虎口欲裂,震得他几乎拿握不住,朝后退了两步。

  那人的长刀则被“龙牙”劈得断了半截,也朝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又惊又怒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断刀,叽哩咕噜地怒骂着,重新糅身扑上,刀光如电,朝他连环斩至。

  许宣武学毫无根基,除了从程仲甫那儿看到的半套“铁剑诀”,以及葛长庚所传的“金丹派”内丹修炼大法,就只有一路逃命时林灵素所指点的各派招式。

  但他天性颖悟,过目不忘,这些招式虽然庞杂各异,毫无关联,亲身体历之后,却也已熟记于心,此时性命交关,竟也灵光霍闪,接连使出了几招,左支右挡,惊险万状。

  “当当”连震,凭借着金丹真的强盟潜能,以及锋利无比的“龙牙”短刀,居然将那人的断刀又削去了半截。

  那人更加暴怒,哇哇大叫,猛地将断刀朝他当面掷了过来,趁着他侧身闪避时,突然欺身急进,一脚踹中他的胸口。

  许宣喉中一甜,凌空飞出数丈,没等起身,那人又举起一块巨石朝他当头砸下。好在他应变极快,翻身急滚,才堪堪避了开去。

  许宣从未见过如此不可理喻之人,气急反笑,道:“喂我跟你无怨无仇,干嘛下此狠手?”

  那人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哇哇怪叫着,势如疯虎,举起几块巨石接连朝他砸来,而后又拣起断刀,狂风暴雨似的劈头疾攻,逼得他连滚带爬,狼狈万状。

  许宣脚下一滑,被溪石卡住,一时抽拔不出,眼见那汉子怒吼着一刀劈来,避无可避,正暗呼我命休矣,右边山林突然一声惊雷似的咆哮,震得那人脸色陡变,朝后跃开。

  只见一个紫衣少女骑着碧睛獠牙的金毛狻猊急冲而出,昂然立在溪边。

  少女瞟了他一眼,又朝那汉子摆了摆手,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那汉子这才悻悻地收起长刀,重重地“哼”了一声,掉头走开。

  许宣如释重负,道:“多谢姑娘相救。在下许宣,大宋临安人氏,初到贵地,如有冒犯处,万请恕罪

  那紫衣少女微微一笑,柔声回答了几句,虽然一句也听不懂,声音却温柔清婉,极为悦耳。

  她蛾眉淡扫,垂着双髻,妆容服饰有些像唐朝,笑起来时,眼如新月,嘴角有两个又深又小的酒窝。衬着座下凶暴狰狞的金毛狻猊,更显娇小可爱。

  许宣心中怦然一跳,暗想,此女虽不如白姐姐那般清丽脱俗,也不如小青那么俏丽妖娆,但明眸皓齿,甜美动人,也可算是一等一的美女了。

  紫衣少女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没有答话,脸上一红,别过头,微笑着指了指小溪,又朝着两侧的崖壁、湖岸上下比划,说了一长串的话。

  许宣心中一动,道:“你是说这儿是你们的地界,外人不得进入?”

  紫衣少女此时像是听懂了,嫣然一笑,点了点头。狻猊也跟着昂首怒吼,震得水纹漪生,林叶簌簌。

  那汉子站在岸边,听见两人对话,忽然又朝着许宣厉声大喝,然后抬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入溪里,似是在警告他再敢靠近,便将他砸成肉酱。

  许宣啼笑皆非,心想此处天宽地阔,山高水长,凭什么你能来得,我就不能来得?

  若是平时,以他豪侠好胜的脾性,必要与他们理论一番。但此时人生地不熟,言语不通,不愿多生事端,加之这少女温柔可爱,对自己并无恶意,于是也就不和那汉子嗦了。

  于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紫衣少女拱手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叨扰了。多谢姑娘。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刚转身,又听那紫衣少女叫了一声。只见她凝视着自己,柔声说了几句什么,似是颇有歉意,脸上忽然又是一红,将几个桃子抛入他的怀中,嫣然一笑。然后猛地一夹金毛狻猊肚腹,狂飙似的转头疾驰,转眼就消失在了莽莽山林中。

  余香犹在,狻猊吼声远远传来。

  许宣捧着那几个桃子,心驰神荡,恍惚如梦,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朝西走去。

  西边坡势斜陡,尽是密密麻麻的大树,藤蔓垂绕,遮天蔽日。走在其间,阴森森的寒意浸骨。

  林中飞鸟全无,野兽也比那片河谷少得多了,偶尔见到几只麋鹿,听到他的脚步,便远远地四散逃开

  可是走了还不到百步,右前方林叶簌簌,突然跳下两个人来。那两人穿着汉代的衣服,手握长戈,交叉着挡住去路,四只眼睛厉电似的冷冷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来者不善,许宣有了前车之鉴,知道多说无益,于是摇头笑了笑,转而朝西南折行。

  然而没走多远,树林里又跃出四个穿着晋朝高冠大袍的白衣人,握剑包夹,朝着他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虽然言语从容,举止温雅,颇有《世说新语》所记录的晋人风姿,但眼睛里却透着狐疑警惕与凌厉杀机。

  许宣无法,只得又掉转方向,朝南边走去。

  但不管他朝哪个方向绕行,走不多久,总会冒出几个衣着奇特、话语不通的怪人拦住去路。

  这些人有的穿着唐装汉服,有的衣如先秦,还有的甚至裹着兽皮,像是从上古蹦出来的人物。客气些的,冷然不言,刀剑相向,默默地逼迫他离开;不客气的,则疾言厉色,哇哇大叫,乃至二话不说,直接就冲上来以死相搏。

  若不是许宣连历大劫,多了不少机变应对的本事,体垩内又有强沛真,不时应激相护,只怕早已被这帮野人砍成好几截了。方才的种种激动惊喜早已荡然无存。

  转悠了大半日,又回到了先前那山洞附近。周围唯一无主的,也只有洞口前方那片狭小的草坡了。偏偏这片草坡又极为荒芜,除了灌木杂草,就只有几丛草莓,和长在崖壁上的若干株野果。

  许宣饥肠辘辘,徒有漫山遍野的蔬果、野兽,却一个也吃不到口,颇有些“入宝山而空手回”之感。

  起初还抱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心态,但到了后来,处处碰壁,越来越觉愤懑恼怒,若不是想保全性命,回临安救出父母,真恨不得与这帮蛮不讲理的怪人拼死一斗。

  夕阳西下,只剩最后一缕余晖残照在东边的崖壁上。他肚中咕咕直叫,紫衣少女送的那几枚桃子早已吃完了,只得采了一捧草莓、几颗半生不熟的野果聊作充饥。

  他怔怔地在草坡上站了好一会儿,彷徨无措,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只得回到洞中歇息。

  望着石壁上自己长长的影子,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孤单,天地之大,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这些日子块垒般郁积于心的悲愤、担忧、恐惧、苦楚……全都潮水似的涌上心头,难以自制,泪水竟忍不住汹汹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大劫临头,父母死生未卜,自己却被困在这也不知是否蓬莱的陌生凶险之地,既无力荡灭林灵素元神,完成葛长庚所托;更无法返回临安,救出至亲,这种锥心彻骨的忧惧与自责,难用言语形容万一。

  他抱膝无声地痛哭了好一会儿,稍觉畅快,心想:“魔帝妖后也好,王文卿也罢,数千年来的修道之人无不梦寐以求,想要到这仙山蓬莱。我即已到此,也算是老天给的造化。说不定天意如此,就是为了让我找着道、佛、魔各派觊觎的.炼天石图…平复这场大劫。”

  又想:“大凡神仙府地,都有修真、灵兽把守,今日遇见的那些不讲理的怪人,或许便是镇守这蓬莱仙境的修真。只要能懂得他们的语言,好生相问,或许就能见

  着仙人,求他镇伏林灵素这妖孽,救出爹和小妈。就算找不到石图,见不着仙人,眼下距离秋后行刑还有半年光景,只要能及时离开这里,回到临安,总有救出他们

  的办法。”

  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心情稍转平复。这一日经历甚多,疲乏不堪,他靠着石壁,只运转了两周金丹真,便已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幻梦纷至沓来。除了父亲、真姨娘,还梦见了白素贞,梦见了小青,梦见了王六、铁九、洗琴,梦见了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舅舅程仲甫……悲喜交迭。醒来时,明月当空,洞壁如银,泪水已沾湿了衣襟。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了。

  此后两日,他除了打坐运气,就是四处转悠,一则设法与那些怪人沟通,只盼能找着些“炼天石图”与仙人的线索;二则找些果腹的食物,顺便打探周边环境,看看是否有离开这深井般山谷的路径。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4 16:45

  第九十章 佳人

  许宣每日除了打坐运气,就是四处转悠,除了设法与那些怪人沟通,找些果腹的食物,也顺便打探周边环境,看看是否有离开这深井般山谷的路径。

  然而越是转悠,越是沮丧懊怒。从湖岸到崖壁,偌大的山林与河谷竟似被分割成了许多领地,由众多奇装异服的怪人各自把持,绝不容许外来者贸然进入。

  虽然不清楚这帮怪人的究底,但他们个个真气雄浑,修为远在普通的道门修真之上,言语不通,满怀敌意,不等许宣多问几句就立刻刀剑相加。就算是偷偷摘上一颗野果,也要冒险拼死抢夺,更别说穿过他们的地界,逃离这峭壁环立的山谷了。

  到了第三日傍晚,许宣依旧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回到山洞,一整日只吃了两颗果子,后心还险些捱了一刀。越想越是不忿,饥火上冲,憋忍了几日的怒焰也跟着爆发了,咬牙暗想:“罢了罢了就算被这些怪人砍成肉酱,也好过被生生饿死、活活困死”

  于是重又跃出山洞,正握紧“龙牙”,环顾四周,思量着去哪儿抢些吃的,忽听南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加声,夹杂着腔调古怪的叱呵怒吼。

  林浪起伏,几道人影朝着这儿急速冲来。当先一人绿衣鼓舞,妖娆俏丽,赫然正是小青

  许宣又惊又喜,这几天孤身自处,度日如年,重新见到她,当真是说不出的亲切。还不等问她为何回返,她忽然将一个物事远远地凌空抛来,叫道:“小色鬼,接住”

  许宣趔趄连退了几步,抄手兜住,才发觉竟然是条活蹦乱跳的银鳞大鱼。那鱼又滑又大,足有三尺长,猛一挣扎,顿时从他袖里蹦了出来,弹入草丛。他慌忙按住鱼尾,顺势一刀将鱼头硬生生钉在地上。

  “咻咻”急响,十几枝箭矢擦着小青身沿破空激啸,接二连三地钉入许宣周围的草地,其中一枝几乎是贴着他的眉沿掠过,连羽没入石隙,嗡嗡直震。

  许宣惊出一身冷汗,抬头望去,小青“之”字形地高掠低伏,已冲出了山林,越过河谷。

  她身后那六七人纵声长呼,穷追不舍,有的弯弓搭箭,接连不断地破风怒射;有的隔空御剑,银光乱舞,杀得她招架不迭。

  许宣大凛,左右打量,抓起几块大石,朝着那几人奋力掷出。他炼了十几日的金丹真,虽只初窥门径,力气却极之强猛。石头“呼呼”激啸,去势如电,瞬间便撞向了那几人的面门。

  那些人飞跃闪避,轻轻巧巧便躲了开去。趁着这片刻间隙,小青又荡开两柄飞剑,闪电似的冲掠到了洞前,一把拽起许宣的胳膊,叫道:“小色鬼,你还傻站着干嘛?想投胎做刺猬么?”

  话音未落,耳边“嗖嗖”连声,箭矢、长剑贴着他们的肌肤穿入草地。两人低头疾掠,有惊无险地冲入了洞中。

  不知是否因为进入了其他怪人的地界,那六七人见他们躲入洞里,便不敢再继续追来,凌空夺回长剑,恨恨地叫骂了一阵,自行散去。

  小青探头见他们走远了,松了口长气,靠着石壁坐了下来,道:“小色鬼,快去把鱼洗干净了,烧锅雪白的鱼汤,等我吃饱了,再留些鱼骨残羹给你。”

  那条大鱼的生命力极强,被“龙牙”贯穿入地,鱼尾仍在猛力地拍打挣扎,撞得鱼鳞横飞。

  许宣饿了几日,见到这等美味,早已食指大动,不等小青催促,已将那鱼刮鳞破膛,洗得干净。

  没有锅鼎,自然无法煮羹。许宣看那鱼肉细嫩幼滑,少有细刺,想起临安“思海楼”赵大厨的拿手菜,当下用“龙牙”将鱼肉小心翼翼地一片片削下,盛在光滑的石片上;剩下的半条大鱼则用树枝穿过,架在火堆上翻转烧烤。

  生鱼片肥腴甘甜,入口即化。许宣、小青两人你夺我抢,转眼间便将百多片鱼肉吃得一干二净。舔着手指,意犹未已,腹中反而更觉饥饿。

  眼见那半条烤鱼“糍糍”冒油,焦香四溢,小青等不得全熟,便又催着许宣割成两片,狼吞虎咽地吃得精光。直至连鱼刺上的残肉也全都吮食干净后,两人这才心满意足地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惟有饿极之人,才明白饱腹之后的幸福感。一时之间,血海深仇也罢,得道成仙也好,就连能不能活着离开此地,也仿佛变得虚无缥缈,毫不重要了。

  两人靠壁并坐,看着落日熔金,暮色渐沉,明月渐渐照亮了整个山谷,始终一动未动。

  许宣似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过了许久,才道:“小青姐姐,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青脸上忽然晕红泛起,眉梢一扬,欲言又止,转头上上下下打量他,捏着鼻子道:“臭小子,你究竟多少天没洗澡啦?”

  许宣一愣,这些日子以来,露宿山林,囚居牢狱,一路疲于奔命,即便到了这蓬山,也只顾着果腹充饥,何曾有闲暇沐浴更衣?此刻低头一闻,果然尽是呛人的汗馊味。耳根顿时一阵烧烫,大为不好意思。

  小青跳起身,将他朝洞外推去,道:“臭也臭死啦,快快出去。没洗干净,不许再进来”

  许宣几日来终得饱餐,又与伊人重逢,精神大为振奋,恢复了几分无赖捉狭的本色,边走边伸了个懒腰,笑道:“小青姐姐,天空是我的屋顶,山洞是我的被衾,我住在这儿,逍遥自在。你既然嫌臭,为何又要钻回我的被子里来?”不等她扬手打来,早已飞身窜出了洞外。

  夜风清凉,月色如水。他四下环顾,只见右侧百丈外,银练似的瀑布贴着崖壁飞泻而下,隆隆不绝。周围又有山石遮挡,密林环蔽,正是个绝佳而隐秘的洗浴所在。

  当下贴着崖壁飞速奔掠,到了距离瀑布十来丈处,脱下衣裳,在溪水中濯洗干净,贴在干爽的巨岩上,而后分花拂柳,钻过密林,到了瀑布正下方的水潭。

  水波粼粼,四周岩石参差,被月光镀得雪亮。瀑帘从天而降,蠓蠓如雨,打在身上,点点酥麻,说不出的舒爽。

  他冲洗干净,放松全身,仰面浮在水上,看着绝壁通天,水帘蠓蠓,星辰在湛蓝的夜空中密密闪烁,心中澄宁如洗,连日来的烦扰忧怒仿佛全都被这银河似的飞瀑冲刷殆尽。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潜入水底。

  这是他小时最喜欢玩儿的游戏。盛夏之时,趁着父母不备,偷偷和洗琴等人溜到西湖边,浮潜水中,看着周围萍草摇曳,荷叶浮沉,仿佛变成了一条自由自在的鱼,穿梭来去。日复一日,虽然腿脚不便,却也练就了绝佳的水性。

  这瀑布水潭比之西湖,不知清洌了多少倍,潜在其中,就连远处石底的白沙、细石都能瞧得一清二楚。手脚舒展,在水下缓缓地蜷身翻转,水泡一串串地汩汩冒出,惬意已极。

  一口气行将憋尽,正欲浮出水面,周围水波突然一阵晃荡,气泡乱窜,一人忽然跃入水中,险些和他撞了个满怀。

  四目交对,许宣猛吃一惊,那人肌肤如雪,玲珑浮凸,竟然是个一丝不挂的女子

  那女子更是花容失色,差点呛了一大口水,手忙脚乱地往上浮去。

  “哗”水花四涌,两人双双冲出水面。

  那女子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莹白的肩头,双手抱胸,羞得满脸飞红,低声急速的说了一串话,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许宣一愣,失声道:“是你……”眼前之人,赫然竟是那日骑着金毛狻猊的紫衣少女

  话音未落,那少女立即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惊慌失措地转头朝岸上望去。左手方一移开,顿时水光晃动,春色外泄。

  许宣从未见过裸身女子,脑中“嗡”的一声,口干舌燥,视线如磁石附铁般吸在她的胸口,一时再难移开。那少女羞得连耳根都红了,急忙又缩手抱住自己的胸口。

  就在这时,岸上传来细碎的脚步与女子谈笑声。

  许宣见那少女满脸惶急,泪珠不住在眼眶里打转,登时醒悟。此地必是这些女子夜间洗浴的秘密所在。这少女不知自己在此,撞了个正着,若被别人瞧见,势必清誉尽毁。

  当下不容多想,一把拽下她铺在岩石上的衣裳,猛吸一口气,抱住她往水下潜去。

  那少女“嘤咛”一声,又羞又急,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待要挣扎推开,却又怕被人发现,只得任由他抱住,缓缓沉入水中暗处。

  水泡汩汩,几乎就在同时,又有几道白花花的人影跃入水中。波光闪耀,一双双修长的腿在他们上方摇摆划动,最近的那只脚尖,离两人头顶几乎只有半寸之距。

  许宣紧紧地抱着少女,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顿止,心跳却“嗵嗵”地搏动着,一下比一下来得更加猛烈。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5 10:03

  第九十一章 如梦

  许宣紧紧地抱着少女沉在水里,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顿止,心跳却“嗵嗵”地搏动着,一下比一下来得更加猛烈。

  好在那几个女子只是悬浮水面,并未下潜,一边泼水洗浴,一边格格谈笑。

  许宣转眸四望,瞥见左侧潭底巨石交错,恰好有个极为狭小隐秘的空间,当下左臂抱紧那少女,右手轻轻划动,钻入石后。

  两人肢龘体交缠,肌肤相贴,每一次划动,都带来酥麻如电的奇异感觉。许宣抱着她贴在水底石壁,指掌所触,滑如凝脂,心中一荡,忍不住低头快速地偷瞥了一眼。

  只见那少女咬着唇,紧闭双眼,莹白的胸丘剧烈起伏,他心中不由又是怦怦一阵狂跳,急忙转过头,不敢多看。

  然而毕竟血气方刚,只此惊鸿一瞥,已是绮念纷呈,瞬时有了反应。那少女感其变化,芳心一颤,更是羞得脸颊如醉,全身酥软。

  两人憋着气,裸身相贴,不敢动弹,那种滋味如万蚁咬噬,麻痒难言。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女子仍悬浮在水中,说说笑笑,许宣一口气早已憋尽,胸肺闷得直欲爆炸开来了。

  正欲不顾一切地冲上水面,抬头望去,瞥见上方乱石交错,一丛丛芦苇摇曳其间,他心念一动,贴着石壁朝上慢慢地升了几尺,悄悄折下根芦管,一端插入自己嘴中,一端露出水面,猛吸了一口气。

  清凉新鲜的空气直抵胸肺,畅快得无法形容。他精神大振,又折了根芦管,轻轻送入那少女唇瓣之间。

  那少女不知是何物,睫毛轻轻一抖,双颊飞红,睁开眼,又羞又恼地朝他瞪来,忽觉新鲜空气源源吸入,全身顿时一颤,抓住芦管,贪婪地接连猛吸,一时间竟忘

  了遮挡起伏的胸口。 许宣心跳如撞,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

  那少女呼吸即畅,绷直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了许多,抬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想到自己与一个陌生少年全身赤裸地交缠水底,又不由羞得浑身滚烫,立即垂下头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几个女子终于跃出水面,擦拭干净,说笑着穿好衣裳,渐行渐远。

  许宣等了片刻,确定周围再无旁人后,才松了口气,拉着她浮出水面。

  那少女慌乱地从他手中抓过湿漉漉的衣服,挡在身前,红着脸,不敢与他视线交接。她声音细如蚊吟,虽不懂其意,却也大致猜到是请他转过身去。

  许宣掉过头,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许某……许某实不知姑娘到此,唐突佳人,罪该万死……”顿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事出仓促,关系姑娘清誉,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万请恕罪。”

  屏息等了片刻,那少女始终没有答话,惟有瀑布轰鸣,衣裙塞率之声。然后又听草叶摇动,远远地传来一声猛兽的低吼。转头再望时,那少女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岩石上一滩水迹,在月色下闪着莹光。

  他倚着岩石,吐了。长气,望着那满潭细碎摇曳的水光,心中也仿佛在沉浮跌宕,一时间不知究竟是梦是醒,是真是幻。

  等他回到山洞时,小青早已斜倚洞壁,沉沉睡着了。

  许宣生了两堆篝火,坐在她身边,想着那紫衣少女,想着方才的种种旖旎画面,心中仍在突突直跳,如堕梦中。

  转眸望去,火光映照着小青的脸颜,纯真无邪,与白素贞如此相似,心中突然如遭重锤,呼吸不畅,暗想:“许宣啊许宣,白姐姐待你情深意重,她走了不过几日,你竟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么?”又是羞惭又是苦楚,忍不住重重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小青微微蹙起眉尖,咕哝了一声,翻过身,右臂软绵绵地横在他的胸前。

  许宣身体微微一僵,想要拨开,却又担心将她惊醒。于是闭上眼,意守丹田,摒除所有杂念,一遍遍地运转“金丹真霖”到了第九遍时,终于忘记了所有一切,堕入梦乡。

  到了半夜,忽然听见几声尖利恐怖的长啸,就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厉鬼嚎哭。

  他心中一凛,睁开双眼。洞外漆黑一片,看不见有什么异动;洞内的篝火已灭了一堆,另外一堆被寒风刮卷,明灭摇曳,阴冷透骨。

  小青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身上,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不住地打着冷战,呵出阵阵白汽,肌肤上已凝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她寒毒未清,伤势也未痊愈,到了夜间,被这阴冷的狂风鼓卷,体温骤降,内外交困,日间被强行压制的寒毒全都爆发了出来。

  许宣添了些枯枝干柴,火光陡亮,寒意稍减。眼见小青仍是不住地发寒打颤,往他身上偎来,只得搂住她的肩膀,右手抵住她的手掌,依照这几日学到的输气之法,运转周身真霖,绵绵传入她的体龘内。

  过了一会儿,小青冰霜消解,脸色渐转红润,也不再发抖,沉沉地靠在他的肩头,呼吸均匀细长,睡得正酣。

  许宣心中一跳,忽然想起当初在西湖与她初遇时的情景来。

  那时只道她是个俊俏少年,谈吐纯真有趣,相聊甚欢,又岂能想到竟是个修炼了五百年的蛇妖?脑海中蓦地又掠过白素贞与她并肩而立,站在断桥上的图景,悲喜交涌。

  归根结底,今日之劫,全都始于断桥。

  如果那日未曾担心小青被张宗懿所欺,借船紧随于后;未曾邀请这对蛇妖姐妹同舟共饮,寄宿家中;未曾半夜悄悄与她们相会,遭遇僵鬼……他就不会被妖后打断经脉,就不会远上峨眉求医,就不会与她们重新相遇,更不会卷入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劫难之中了。

  但想到白素贞,想到她那双如春水融冰般冰冷而又温暖的眼睛,想到她唇角若隐若现的笑容,想到和她在一起的时时刻刻、点点滴滴……顿觉心痛如绞,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上苍注定要他经历这一切劫难,才能换得与她的短暂相遇,纵然百死千劫,又复何悔!

  火光摇曳,将他和小青的影子投映在壁上,忽短忽长。许宣想起那夜在峨眉洞里,他与白素贞也是这般历尽炎凉冷暖,相守相偎,如今却阴阳相隔,永无再见之期,更是呼吸窒堵,难受得直欲迸炸开来。

  往昔如梦,前程却漫漫如此长夜,不知何时才能迎来曙光?想起许府上下,更是心事浮沉,五味交杂,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昏昏睡着。

  这一夜梦中,除了父母,更多的竟是与白素贞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有时白素贞的容颜又如水波般幻化为小青的俏脸,时嗔时笑,忽此忽彼,难以分辨厘清。却再也没出现那紫衣少女。

  翌日清晨,迷迷糊糊胸口忽然捱了一脚,痛得他“啊”地坐起身来。银光一晃,凉意森森,小青握剑抵住他的咽喉,咬着唇,恨恨地瞪着他。 许宣愕然道:“小青姐姐,你……”

  “呸!谁是你姐姐了?”小青剑尖往前微微一送,满脸晕红,喝道,“小色鬼,你要敢再……我……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许宣莫名其妙,心念一转,明白必是指昨夜将她抱在怀中之事。想不到这妖女看似妖娆狠辣,居然也有这般腼腆的一面,不由莞尔。

  “你笑什么!”小青更加恼怒,剑尖又往前送了半分,登时沁出一行血珠。

  许宣呼吸一窒,她面罩寒霜、娇嗔薄怒的神态与伊人尤为相似。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想起当日与白素贞同困山洞,为她运气驱寒,也曾险些被她一剑所杀,眼眶不由又是一热,昨夜那些似幻似真、颠倒难已的梦景顿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一时间视线模糊,意乱情迷,她仿佛模糊幻化成了白素贞的模样,竟鬼使神差地哑声道:“好姐姐,你就算一剑杀了我,我还是要抱着你,叫上一千遍、一万遍的好姐姐……"

  小青一怔,想不到他如此泼皮狡赖,满脸飞红,又羞又怒,但这一剑却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猛一顿足,转身跃出了山洞。

  许宣这下才算彻底清醒了,脸上一阵烧烫,叫道:“小青姐姐!”追出洞口一看,早已没了她的踪影。又是羞愧又是懊悔,孤身在此,凶险重重,好不容易才与她重聚,偏偏自己糊里糊涂误诉衷肠,又将她生生气跑了。

  等了一阵,仍不见她回来,只得跃下草坡,到附近山林里找些野果聊作充饥。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天湖上尽是粼粼金光。几只大鸟呀呀地掠过湖面,越过山林,朝东南边的溪谷飞来。

  许宣心中一动,地上的野兽、鲜果被这些怪人分割霸占了,飞在天上的鸟儿他们总管不着了吧?当下捡起十几颗石子,揣在怀中,追循着那几只大鸟,急速飞奔。

  那些大鸟飞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山林掠过。

  许宣越奔越快,距离最近的那只已不过百步之遥,从怀中掏出一枚石子,正准备奋力掷去,忽听一声狂吼,鸟兽惊啼,栖息在山林中的禽鸟轰然冲天飞起,那几只大鸟也跟着转向腾空。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6 10:12

  第九十二章 兕兽

  许宣掏出一枚石子,方欲奋力打下只鸟儿,忽听一声狂吼,鸟兽惊啼,栖息在山林中的禽鸟轰然冲天飞起,那几只大鸟也跟着转向腾空。

  许宣大为懊丧,正想着是何处传出的吼声坏了好事,前方山林里隆隆剧震,忽然又响起了一声狂吼。这次相隔更近,吼声就如当头炸响,震得他眼前一黑,险些趔趄倒地。

  地动山摇,蹄声如潮,数百只麒麟、狻猊、角鹿等珍禽异兽惊嘶着冲出山林,沿着溪谷两岸,潮水似的朝他这儿奔来。

  许宣大凛,一骨碌翻身滚到巨岩后方,两侧尘土滚滚,兽群怒潮般席卷而过,不断彼此相撞,惊嘶倒地,被践踏卷没者不计其数,悲吼哀啼声不绝于耳。

  他贴着岩石,握紧匕首,心里突突直跳。刚想从岩顶上探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只金毛狻猊突然嘶吼着从他头顶横飞而出,重重地撞落在前方地上,翻滚飞弹,将骑在它背上的少女甩了出去。

  是她许宣心中一震,被甩飞在地的那人正是昨夜遇见的紫衣少女

  眼见兽群惊嘶狂奔,她即将被飞冲而来的几只狮虎撞中,许宣来不及多想,俯身疾冲而出,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然后不顾一切地踏足跃起,冲落在右前方的巨象背上。

  “砰”臀腿剧痛如痹,巨象惊嘶着急速飞奔,险些将他们颠了下来。

  紫衣少女倒在他怀中,惊讶地圆睁双目,脸蛋红得就像熟透的苹果。不等和她招呼,她的眼波又已瞥向后方,“啊”地失声惊呼,羞涩喜悦的神情瞬间又被惊惧惶急所取代了。

  许宣转头望去,头顶发麻,又惊又骇。

  只见一只三丈来高的巨兽正咆哮着朝他们冲来,吼声如雷,震耳欲聋。那巨大的蹄掌奔踏在地,土石应声迸飞碎炸,片刻前自己用以掩藏的巨岩也被它瞬间踩成了几块。不由得冷汗涔涔,暗呼侥幸。

  那巨兽长得有些像是犀兕,又糙又厚的青黑甲皮,吻上、鼻上长了两只长近六尺的尖角,姹紫嫣红,通透如玛瑙。但背脊上又长了一排尖刀的棘骨,尾巴又粗又长,摇摆狂甩,几只猛兽被其扫中,顿时骨断肉裂,当场毙命。

  巨犀兽似是奔着紫衣少女来的,气势汹汹,转眼就已冲到了巨象后方,咆哮着低头拱撞。

  许宣暗呼糟糕,急忙抱着紫衣少女翻身滚落。“轰”地一声,巨象发出凄烈无比的悲鸣,臀腹被那巨犀兽的两只尖角贯入,高高掀起,然后撞落到后方十几丈外。

  许宣抱着少女急速翻滚,眼见巨犀兽蹄掌隆隆奔踏而来,灵机一动,就势朝它肚腹下滚去,然后紧握“龙牙”,猛地翻身跃起,用尽全身力气,插入了那巨兽腹中。

  大凡皮甲粗硬的野兽,肚腹都是其最为柔软脆弱之处,这只巨犀兽也不例外。它奔速极快,一刀破入,立即朝后划拉出两丈多长的口子,腥热的鲜血狂涌而出,喷溅得两人浑身都是。

  巨犀兽甩头狂吼,又朝前冲出了十几丈,右前掌忽然一软,如小山般坍塌倾倒。轰隆连声,尘土飞扬,几只来不及逃开的野兽被它死死压在下方,惨嘶声瞬间断绝。

  许宣抱着紫衣少女,惊魂未定地躺在草坑里,四目交对,眼见彼此满头满身尽是尘土、血迹,狼狈不堪,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

  或是想到了昨夜之事,紫衣少女双颊忽然又是一阵晕红,垂下眼,长睫颤动,嘴角却仍噙着温柔的笑

  许宣心中怦然,双臂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紧。她脸颊更是晕红如醉,慌不迭地跃起身,咬了咬唇,说了一长串话。虽听不懂,料想是些感激之语。

  许宣拍拍尘土,起身笑道:“我今日撞见姑娘,就如昨夜无意冒犯一样,全非有心之举,纯属天意。姑娘要怪罪也好,感激也罢,无需和我说,只消向这爱捉弄人的老天祈告就可以啦。”

  此时兽群全已散尽,只剩下那巨犀兽小山似的身躯,以及横七竖八倒了遍地的野兽尸体。

  他正欲上前拔出“龙牙”,那只巨犀兽忽然甩头狂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两人大吃一惊,不等逃开,巨犀兽又已咆哮着朝他们趔趄撞来。

  就在这时,黑影一闪,一个人抢身挡在他们面前,一掌拍在那巨犀兽的头顶,“砰”的一声,竟将那三丈来高的庞然大物撞得横空摔飞

  巨犀兽狂怒嘶吼,还没起身站稳,那人又已冲上前抓住它的那对尖角,凌空举了起来,重重地砸在溪边的乱石丛里。

  这一下撞得极为惨烈,碎石飞炸,数十块尖岩深深地嵌入巨兽的皮肉,就像将它钉在了刀丛里。

  那巨犀兽四脚朝天,狂吼挣扎,怎么也起不了身,鲜血顺着岩石涌入溪流,染得一片鲜红。

  紫衣少女满脸喜色,又蹦又跳地朝着那人挥手。那人也和她挥了挥手,彼此似乎极为熟识。

  阳光照在那人身上,青衣猎猎,气宇轩昂,笑起来更是阳光般粲然生辉。竟是一个和许宣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看着紫衣少女亮晶晶的笑眼,许宣心里忽然有点儿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

  青衣少年握住“龙牙”,猛地朝里一捅,再顺势划了一圈。巨兽雷鸣般的咆哮瞬间断绝,巨大的蹄掌软绵绵地垂了下来,终于再不动弹了。

  他拔出匕首,又将巨犀兽鼻吻上的那两支玛瑙般的尖角齐根切下,而后转身将“龙牙刀”抛回到许宣手中,微微一笑,高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

  紫衣少女嫣然一笑,转头柔声和许宣说了几句,便羚羊般欢悦地冲向那青衣少年。她在许宣面前沉静温柔,略带羞涩,但见了这少年,却立即活泼了许多,就像一个纯真快乐的孩子。

  许宣从小自信达观,即使腿脚不便,也从未因此自卑,艳羡旁人。但不知何以,今日一见这青衣少年,便生出从未有过的自惭形秽之感,眼见紫衣少女和他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更倍感酸妒。

  倒不是因为真的对这紫衣少女如何钟情,只是生平首次发觉,原来这世上居然还有比自己更加出色之人。这种感觉真是别扭之极。

  他怔怔地站了片刻,见紫衣少女只顾与那少年说笑,大感没趣,于是俯身洗净脸上的血迹,拭干匕首,转身朝山洞走去。

  没走几步,忽听身后传来几声啸呼,似是在喊他留步。转头望去,那青衣少年站在溪中,朝他打了个手势,将一只洗净的羚羊高举过顶,远远地抛了过来。

  那只羚羊极为肥大,许宣抄手接住,连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想到自己明明为狩猎而来,羡妒之下,居然连满地的现成野味也忘了拣上几只,耳根更是一阵烧烫。

  当下将羚羊扛在肩上,微笑着朝那青衣少年与紫衣少女挥手示意,重新转身折返。

  走了一阵,忍不住转头再望,却见那紫衣少女依然站在溪边凝视着自己,视线交对,晕生双颊,嫣然一笑。他心中怦怦一阵大跳,方才的失落与酸妒顿时又被扑面的暖风冲卷得一干二净。

  或许是因为兽群奔卷,一路山林空荡,竟没有遇见拦阻的怪人。

  将近山洞,远远地便瞧见小青坐在崖壁下,旁边堆着小丘似的树藤枝蔓,正专心致志地缠编粗绳。

  他大喜过望,急忙扛着羚羊一路飞奔,冲到她面前,叫道:“小青姐姐”她板着俏脸,只不理会。

  许宣讪笑了几声,放下羚羊,道:“小青姐姐,你想吃烤全羊,还是生煎羊排,或是煮羊汤?”见她冷冰冰地不回答,又凑到她身边,道:“小青姐姐,你在做什么?我来帮你。”

  小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朝旁边挪开了两尺。她生气的神态酷似白素贞,许宣心里更是一阵急跳,又挨着她贴近了两尺,嬉皮笑脸地道:“小青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哪?我早上没睡醒,说得尽是些梦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见她还是不理,便索性将声音压得又低又沉,贴着她的耳沿,念咒似的一遍遍地叫唤:“小青姐姐,小青姐姐,小青姐姐……”

  他从小倍受真姨娘宠溺,为了躲避责罚,或讨她欢喜,总结出了一套皮厚嘴甜的牛皮糖本领,屡试不爽。后来推而广之,将这套法子应用到其他女子身上,倒也大为灵光,卓有成效。此时故技重施,可谓驾轻就熟。

  小青极少与年轻男子挨得这么近,被他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脸颊不由一阵酥麻烧烫,霍然起身,冷冷道:“你招魂呀?我可没你这等色胆包天、皮厚如墙的.弟弟,。”

  许宣察言观色,知她并非真的生气,叹了口气,又道:“小青姐姐,你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死啦。我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就盼着有一个美貌温柔的姐姐,可以倾诉衷肠,相依相伴。那日见了你和白姐姐,倍感亲切,总觉得我若有两个姐姐,必然就是你们这般模样……”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6 16:39

  第九十三章 攀壁



  小青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啐道:“胡说八道!临安初见时,我们明明女扮男装,难不成你家的姐姐长得一副男人模样?”

  许宣叹道:“像你们这等美貌,乔化成男人,又能骗得谁去?否则那张衙内为何亦步亦趋,紧随不放?唉,到了今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我请你们到府中盘桓,原本就是想请我爹娘掌一掌眼,问问他们,这两个让我一见如故、倍感亲切的绝色美人,是否就是我从小失散的两个姐姐……”

  小青虽知他满口胡说逗自己欢喜,但听他夸自己貌美,也忍不住有些得意,“呸”了一声,道:“你若知道我和姐姐是一对蛇妖,早就吓得不省人事啦。www.geiliwx.com”

  许宣摇头道:“非也,非也。妖也罢,人也罢,都有好有坏,岂能一概而论?你和白姐姐为了镇伏那姓林的妖孽,不惜以身犯险,受道、佛、魔三教追杀,这份品德情义,不知比那些道貌岸然的道佛正士强了多少倍。若有你们这样的姐姐,我可真要欢喜死啦。”

  眼眶微微一红,又道:“小青姐姐,我们虽相识不久,却共历了几番生死。就算没与你们同拜在葛仙人门下,我也早已将你们当作了至亲之人。白姐姐走了,我爹娘又死生未卜,只剩下你陪在身边了。这几日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生怕你真的撇下我不管了,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啦。昨日好不容易见你回来,可不知有多么欢喜……”

  这几句字字真诚,出自肺腑,听得小青耳热心跳,截口道:“好啦,好啦,越说越肉麻了!”将藤绳往他手里一塞,道:“小色鬼,你既死乞白赖地要我带你回临安,那就老老实实,别再嬉皮笑脸,胡说八道啦!”

  许宣大喜,连声道:“是,是,从今日起,小青姐姐说什么,我一定听什么,小青姐姐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是了,姐姐要我拿这藤绳作什么?该不是用来绑我吧?”

  小青不理他,道:“我这几日环绕着天湖打探了一圈,四周全是高崖峭壁,没有任何可以翻越出去的隘口。最矮的山壁也足有一百多丈高,滑不留手。我寒毒未清,不能长久御风飞行,飞一程,再攀爬一段,或可上得山顶,但没了乾坤袋,要背着你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啦。唯一的办法,就是编一条长长的藤绳,等我到了崖顶,再拉你上去。”

  许宣心花怒放,笑道:“我就知道小青姐姐疼我,绝不会真的抛下我一个人逃之夭夭。”

  小青“哼”了一声,道:“再这般油嘴滑舌,等你攀到一半,我就拿剑割断藤绳,看我究竟疼不疼你。”

  许宣脱口笑道:“咦,小青姐姐怎知我嘴油舌滑?难道尝过……”见她冷冷地瞪着自己,忙又轻轻地掌了自己两个嘴巴,道:“叫你对姐姐不恭敬,叫你对姐姐不恭敬!”

  他生性豪侠跳脱,有时不免流于轻浮,尤其到了年轻貌美的姑娘面前,总忍不住卖弄一番,或说些调笑的俏皮话。与白素贞初识之时,也是如此,但相处越久,对她越是爱慕敬重,反而变得规矩起来。

  倒是在这同样狡黠浮脱的小青面前,他无所顾忌,就算开了狎昵的玩笑,也不以为意。

  却不知小青虽然外表妖娆俏媚,一口一个“小色鬼”,看似什么都懂,终究不过是在深山中静修了五百年的蛇妖,从不知凡人的七情六欲,更不真正了解男女风情,此番下山之后,初历红尘,又吞服了“元婴金丹”,方始开窍。

  若以人类比对,她此时就像是情窦初开、一知半解的少女,对他的调笑之语似懂非懂,羞恼之余,更有一种怦然心动、酸甜交掺的奇怪滋味儿。(百度搜索www.geiliwx.com更新最快最稳定,给力文学网)

  加之她对白素贞素来崇慕有加,以为榜样,凡是姐姐有的,也总想得到。觉察到白素贞对许宣的微妙情愫后,对这俊秀浮脱的少年也不由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尤其白素贞被明心杀死后,她与许宣同舟浮沉,生死相系,彼此间又多了一种无形的关联。

  若换了从前,到了这世人梦寐以求的蓬山,她早已丢下许宣,兴冲冲地独自寻找飞升成仙的法门去了。

  但不知何以,离开的这几日里,她总时不时地想起这少年,想起他沉冤深仇,与世隔绝,一个人置身于此凶险之地,心里总不免七上八下,牵挂不已。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折返找他。

  昨日与他重逢,竟有种与白素贞久别再聚似的温暖喜悦。或许正如这小子所说,姐姐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和自己存在着看不见、剪不断的牵绊。而这种无形的牵绊,注定将让她陷入一种从未体历过的缭乱心绪。

  或许也正因如此,黎明时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他的怀里,霞光灿灿地镀着他的侧脸,她才会如此惊惶羞恼,才会跳起身,一脚将他踢醒,才会用剑抵着他的喉咙,强掩自己的张皇与害怕。

  但她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呢?她害怕的是眼前这半大不小、嬉皮笑脸的小子,还是自己奇异难解的心思?也许正是从那时起,她发觉自己不再是从前的青蛇,而渐渐变成了一个凡间的女子。

  那只羚羊又肥又大,无需再狩猎果腹。此后几天,两人专心斩伐树藤,编织长绳,到了第三日中午,终于编成了一条粗如婴臂、长近一百五十丈的藤绳,坚实无比,即便用“龙牙”劈斫,也得连砍数刀才能斩断。

  许宣欢欣鼓舞,有了这条藤绳,再加上小青的御风术与自己当日攀爬峨眉绝壁的经验,必定能攀上这高如深井的崖壁。

  他将剩下的羊腿烤得喷香,与小青饱餐了一顿,而后找了处凹凸不平的崖壁,开始攀越。

  小青将藤绳绑在腰上,踏着崖壁急速上冲,忽左忽右,御风飞掠,不过片刻,便已上攀了六七十丈。

  但越往高处,崖壁越光滑陡直,少有可供抓踏之处,加之狂风鼓舞,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刮卷跌落。好在她御风术极之高超,又有许宣的“龙牙”作为刺扎石隙的工具,速度虽渐渐转慢,却还算得顺利。

  许宣仰头眺望,心里突突直跳,忽听四周传来一阵阵哄然喧哗,随着小青每一次的上跃下伏而高低跌宕。转头望去,却见那些奇装异服的怪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溪谷、平地,朝着小青指指点点。

  那紫衣少女也和青衣少年并肩站在人群里,双眸微带羞涩地凝视着自己,微微一笑。

  许宣正自怦然,忽听人群爆起一片惊呼,抬头望去,心中大凛。只见崖顶上方突然俯冲下两只巨大的翼龙,尖啸盘旋,翼龙的背上各骑着一个黑衣人,凌空御使飞剑,凌厉如电地朝小青接连猛攻。

  小青左手紧握着插入岩隙的“龙牙”,斜身倚立在绝壁上,右手长剑银光叠舞,虽将攻势一一化解,却险象环生,难以久持。

  那些怪人惊呼、呐喊此起彼伏,虽听不懂什么意思,但看此情状,倒像是在为小青助威。紫衣少女目不转睛地仰头凝视,颇为紧张,就连她身边的青衣少年也忘了继续啃咬手中的野果,看得入神。

  许宣又惊又急,抓起石子,奋力朝那两黑衣人掷去。但相距百丈之遥,石子只飞了七八十丈就划空坠落。

  眼见小青招架不迭,顾不得多想,凝神聚气,猛地冲上崖壁,脚尖飞踏,双手不时地交相拍舞。姿势虽然难看,却也飞快地攀上了四五十丈。

  狂风刮来,夹杂着下方的阵阵惊呼。衣袖猎猎鼓舞,脚底生凉,忍不住低头瞥望。

  但见溪流如带,人小如蚁,背脊登时窜起森森寒意。此时若失足跌下,必成肉泥。但有了峨眉攀崖的经历,对自己的信心倍增倍长,恐惧之意仅一闪即逝,很快又摒除杂念,继续飞也似的朝上攀爬。

  攀到了六七十丈处时,他左手紧紧抓住岩石,右手从怀中掏出石子,接连不断地朝上空那两只翼龙抛去。

  “噗噗”连声,其中一只翼龙被击中肚腹,痛得嘶声厉啸,变向疾冲。骑在它背上的黑衣人应变奇快,立即腾空冲起,踏着崖壁飞掠而下,剑光狂风暴雨似的朝小青劈去。

  小青奋力格挡,但奈何那人真气强猛,修为本就高过自己,再被他这般居高临下地借势猛攻,招架不迭,左肩顿时被另一支回旋刺来的飞剑扫中,“啊”地一声,连着“龙牙”脱离崖壁,朝下急速坠落。

  众人惊哗四起,许宣大骇,灵光飞闪,猛地凌空扑起,将她抄臂抱了个正着,“砰!”身子一沉,肩臂痛得仿佛寸寸断裂。混乱中,抓起她腰上的藤绳,奋力朝那只盘旋乱舞的翼龙抛去。

  拼死一搏,运气倒是奇佳。藤绳不偏不倚地套中翼龙的脖颈,将它拽得尖声怪叫,和他们一齐急坠而下。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6 16:39

  第九十四章 再逢

  藤绳不偏不倚地套中翼龙的脖颈,将它拽得尖声怪叫,和他们一齐急坠而下。

  那只翼龙身长近一丈,两翼平张的最长距离更超过了三丈,力量狂猛无比,被两人拉着急坠了二十余丈后,立即又狂啸着猛拍双翼,朝上挣扎飞起。

  风声呼呼,天旋地转,许宣抱着小青急速冲向地面,眼看着即将一头撞在尖石上,脑浆崩裂,忽然又被那翼龙腾空拉起了丈许,擦着崖岩,掠过地面,朝溪谷飞去。

  四周哗声四起,夹杂着一片欢呼。

  许宣松了。大气,浑身凉飕飕的尽是冷汗,左臂抱紧小青,右手挥舞“龙牙”奋力将悬在她腰上的藤绳斩断。身子又是一沉,双双滚落草坡。

  天蓝如海,白云朵朵,阳光在茂密的枝叶间闪烁着七彩光环。

  两人死里逃生,并躺在摇曳的长草里,看着那两只翼龙在上空尖啸盘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全身酸软,一丝气力也没有了。

  小青见那些怪人远远地望着自己,指指点点,忽然醒悟自己仍躺在许宣臂弯,脸颊顿时一阵烧烫,待要支肘起身,肩头剧痛,“啊”的一声低呼,又跌回到许宣怀里。

  她左肩被长剑划了个两寸来长、深约寸许的口子,虽无大碍,鲜血却长流不止。当下挽起长袖,用“凝冰诀”封住伤口,又拔了一丛青草,嚼碎了涂在肩头,撕下一角衣袖缠好。

  眼角瞥处,见许宣躺在草坡上,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莹白滑腻的臂膀,脸上一红,放下长袖,嗔道:“小色鬼,看够了没有?”

  许宣做贼心虚,急忙移转目光,假意仰望四周崖顶,咳嗽了一声,道:“小青姐姐,你说这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盘踞山顶,死活不让我们攀将上去?”

  小青见他这副故作无辜的模样,更觉牙根痒痒,真想往他身上再踢上一脚,但想到他方才不顾生死地冲上来相救,心头又是一软,“哼”了声,道:“他们定是知道山下有个脸皮厚得刀枪不入的小色鬼,若让他爬上山头,上面的姑娘们便要遭殃啦。”

  她越是这般嗔恼,神情越是与白素贞相似,许宣心里突突一阵急跳,想要找些解嘲调笑的话语,却胸膺如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起身回到洞口时,那些怪人已远远散尽,只有紫衣少女依旧站在山林前伫足眺望,见许宣无恙,似是松了口气,展颜一笑,翻身跃上狻猊,冲入山林。

  这么折腾了一回,那根长百五十丈的藤绳没了,崖顶又有神秘的黑衣人骑着翼龙狙击,要想攀上山顶更加困难。然而两人都是好胜的心性,懊恼之余,反被激起了熊熊斗志,继续砍伐树藤,编织长绳。

  到了傍晚,又已编好了一条五十多丈长的藤绳。两人又饿又累,倚着石壁打坐休息。

  正想着该去哪里找些充饥之物,忽听洞外一阵细微的响动,许宣奔到洞口一看,又奇又喜,那块巨岩上竟放着两条剖洗干净的大鱼,和一个长约两尺的玛瑙笛子。

  转头扫望,却见那紫衣少女骑着狻猊风驰电掣地冲下草坡,越过溪谷,远远地转身朝他挥了挥手,灿然一笑。

  许宣大喜,将那两条大鱼烤熟了,和小青饱餐了一顿。小青问起是谁这般好心送来,他只装作不知。

  小青虽然满心狐疑,但有得吃总强过饿肚子,尝了几口,未觉有异,也就放心地大快朵颐。

  玛瑙笛子应当源自前几日那只巨兽鼻吻上割下的犀角,重新切割、打磨而成,迎着夕阳望去,姹紫嫣红,温润通透,非常好看。

  许宣爱不释手,玩转了一会儿,放在唇边悠悠地吹奏起来。

  笛声与竹笛截然不同,清越中透着苍凉,越往高走,音色越苍凉高阔;到了低处,则更显沉郁雄浑。小青虽不通音律,听了亦心驰神荡,随着那笛声的跌宕变化,感到一阵阵的莫名悲喜。

  晚霞满天,凉风习习,两人坐在洞口,一个即兴吹奏,一个入神聆听,一时间忘记了所有的烦恼,直至夜色完全笼罩了山谷。

  幽暗中,听着笛声悠扬婉转,小青仿佛又回到了清幽壮丽的蜀山,仿佛又和白素贞携手御风,飞掠在峨眉苍茫的夜雾与月光里。那一瞬间,她眼眶湿热,视线模糊,突然想起了许宣所说的那句话。

  是的,在这个诡谲而孤单的世界里,只剩下身边这个少年与她相依相伴了。

  翌日清晨,小青留在洞中编织长绳,许宣则独自前往山林里砍伐藤条。

  朝阳初升,薄雾弥漫,到处都是啾啾鸟鸣、幽幽花香。远处绝壁环绕,悬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缥缈如仙境。

  昨日那些怪人目睹他们攀爬绝壁,与黑衣人搏斗后,对许宣的态度似乎大为好转,他进入山林后,只遥遥地包夹防范,并不上前驱赶,见他砍斫树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上前阻挠。

  许宣心情大好,劈斫了一大捆藤条后,跃上树枝,摘了几个野果聊以充饥,而后又抽出别在腰间的玉犀笛,悠悠扬扬地吹了半曲。

  此时晨雾散尽,漫山遍野金光灿灿。正自惬意,忽听“嘭嘭”连震,西边河谷里冲起数十道眩目的剑光,缤纷乱舞,接着又听叱呵声、惨呼声、气浪撞击声……频频传来。

  围守在附近的那几个怪人脸色齐变,纷纷朝彼处掠去。许宣大奇,起身眺望,只见几十道人影沿着溪谷急速飞掠,朝此处本来。冲在最前的,赫然是十几个皂衣道冠的神霄派弟子。

  几天没见,这些牛鼻子个个惊惶恐惧,全没了往日飞扬跋扈的模样,一边亡命狂奔,一边不住地回头御剑,抵挡后方追兵狂风暴雨似的猛攻。

  许宣修为虽然低微,却也看得出此时他们真气岔乱,剑术章法全无。凝神再看,心中大凛。这群道士背着一男一女,大声呼喝指点,竟是魔帝林灵素与妖后李少微!

  这两魔头一个打得他经脉尽断,一个害得他家破人亡,他所经历的重重劫难可谓全都由此二人而起,自是恨之入骨。但这些日子以来,困守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惟有小青相伴,此时重见这两魔头,凛然恨怒之余,居然还有些莫名的亲切感。

  凝神四扫,人群中却不见王文卿、萨守坚等人的身影。想来这些神霄派的弟子擒获了重伤的魔帝、妖后,却如自己般误入此地,被山谷中的怪人群起而攻之,杀得落荒而逃。

  让许宣暗觉奇怪的是,山谷中的众怪人平时各守其地,互不往来,今日却仿佛同仇敌忾,一窝蜂似的追逐在后。

  这些怪人真气强猛,所使的招式往往似是而非,乍一看与某一门派极为相似,但等你招架抵挡时,又突然变化,成了其他门派的绝学,让人防不胜防;此外,他们又每每以剑为刀,以刀为棍,甚至以镰刀、斧头使出剑术,让人匪夷所思,难以抵挡。

  林灵素、李少微语如连珠似的指点众道士,御剑反击,神霄派众弟子却仍是招架不迭,惨呼连起,转眼间便倒下了四五人,剩下的更是魂飞魄散,顾不上林灵素高声喝骂,背着两魔头一路溃逃。

  许宣看得心下大快,这帮道门败类为了求仙得道,勾结鞑子,费尽心机来到蓬山,想不到却将命丧于此!这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

  林灵素眼尖,远远地瞥见他,叫道:“小子,你来得正好。王娘子的这帮小兔崽子忒不争气,你快过来助寡人一臂之力!”

  说话间,人群中惨叫迭起,又有几个道士鲜血激龘射,受伤倒地。扛着林灵素与李少微的两个神宵弟子被斧头、镰刀双双劈中脑袋,连叫也来不及叫上一声,便立即仆地身亡,将两魔头甩出了丈许开外。

  “助你?”许宣畅快无已,哈哈笑道,“妖孽!你引来浩劫,祸害苍生,今日死在这里,真可谓老天开眼……”

  “上山容易下山难,自古蓬莱几人还?”林灵素截口笑道,“小子,普天之下,只有老子知道如何进出蓬莱。我若死了,敢问你如何出山去救父母?就算给你走了狗屎运,离开这里,没有我与李元君的人头,你又拿什么去换回你爹娘的性命?”

  此言一出,顿时如当头霹雳,震得许宣喜悦尽消。

  更为不妙的是,那些怪人听见两人对话,对他敌意重又大增,纷纷怒吼着朝他冲来。

  又听李少微格格笑道:“许小官人,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你体龘内的‘金丹真霖”再加上我们的悉心指点,要打败这些怪人易如反掌。我们若是死了,你以为这些怪人会放过你么?”

  话音未落,银光爆舞,几柄刀、剑已“呼呼”激啸着从许宣身沿擦过,他缩头躲避,顿时以一个趔趄翻下树枝,掉在那一大捆藤条上。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9 09:39

  第九十五章 合璧

  话音未落,几柄刀剑已呼啸着从许宣身沿擦过,他缩头躲避,顿时以一个趔趄翻下树枝,掉在那一大捆藤条上。

  许宣又惊又怒,心念急转,这些怪人极不讲理,加之彼此言语无法沟通。此番彼等来势汹汹,每一招必欲置人于死地,连修为远胜于己的神霄派道士都不能逃脱,若没有这两个魔头指点,自己确难保住小命,更别提离开蓬莱,救出父母了……

  蓦一咬牙,罢了罢了!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横竖这两魔头经脉尽断,已构不成任何威胁,等有把握离开此处时,再杀他们不迟。当下运气足底,飞也似的朝两人冲去。

  那群怪人距离他们已不到十丈,众道士惨呼不绝,几乎已被追斩殆尽。

  许宣从斜地里冲来,抢在怪人们追到前,一把抓起林灵素,右手抄起李少微,扛在两边肩头,朝来时的道路掉头疾奔。

  林灵素笑道:“这就对啦。不过你这样可跑不过他们。小子,瞧见那道士腰间的‘两仪袋’了没有?我教你‘缩身诀’,你将我们变小了存入袋里,然后再捡两柄长剑,听我与李元君号令。”

  许宣目光电扫,前方趴着一个道士,脑袋已被劈成两半,腰间斜挂着一个绣有太极图案的黑色丝囊。当下拽下丝袋,全速狂奔,一边凝神默念林灵素所传的口诀,喝道:“大小如意,疾!”

  光芒闪动,林灵素、李少微果然变得只有一尺来高,被他一头兜入袋里,与当日小青的“乾坤袋”有异曲同工之妙。

  许宣顾不得多想,将丝囊塞入怀里,立即又依照那魔头所嘱,抓起地上的两柄青钢剑,转身交错旋斩。

  “当”地一声,气浪炸涌,凌空劈来的斧头被震得冲起十几丈高。他两臂酥麻,连退了十几步,险些一跤坐倒在地。

  那群怪人嗷嗷喝吼,叫着丝毫也无法听懂的语言,急速包抄追来。刀剑枪斧……纷纷从众道士的尸体上拔夺飞起,随着他们的指诀、口令,破空呼啸,接连不断地朝许宣围攻而至。

  许宣目不暇接,手忙脚乱地胡乱抵挡,凭借着体垩内应激爆发的“金丹真炁”,竟然也惊险万状地格撞开来。

  林灵素“咦”了一声,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收你做神霄派的关门弟子,果然比王娘子教出来的那帮废物强得多了……小心!‘流虹照影’、‘星飞天外!’”

  许宣一凛,下意识地按他提示,接连挥剑劈扫,使出了铁剑门的两记剑招。“轰轰”连震,镰刀、铁棒反抛飞旋,他则被撞得踉踉跄跄,差点儿又一头载入溪里。

  他从小慕仙求道,程仲甫演练铁剑门的剑法时,也不知偷看过多少遍,早已熟记于心。从前毫无真气,即便学得模样十足,也没有半点威力,但如今炁丹强沛,应激爆发,这两剑击出,竟然风雷激啸,气势如虹。

  又听李少微柔媚的声音传入耳里:“很好。许小官人,你虽然还没有真正领悟‘剑意’,但‘剑形’已到。铁剑门的招式纵然平平无奇,对付这帮不入流的货色,却已绰绰有余。从现在开始,你左手听你师父的指示,右手则听本宫指挥,凝神静气,不必慌乱。”

  话音未落,头顶“呜呜”呼啸,一枝青铜长矛和两柄斧头又已朝着他后脑勺,雷霆般夹攻而来。

  当下依照李少微、林灵素呼喝的招式,左手一记“日落长河”,右手一记“海上明月”,剑光夭矫错舞,鼓起两轮刺目无比的光轮,隆隆剧震,竟将长矛、斧头劈成几段,冲天飞散。

  许宣虎口发麻,连退了两步,体垩内的炁流却已感觉大为顺畅,又惊又喜。

  那些怪人见他片刻间判若两人,无不惊讶骇异,纷纷接住兵器,面面相觑,眼见他转身飞逃,方又呼喝着追了上来。

  林灵素似乎也有些惊讶,笑道:“小子,你的招式变化虽屡有走形,却不拘泥于剑式,知道因时应势地随形应变,嘿嘿,孺子可教!”他知道许宣只熟悉铁剑门的招式,当下和李少微专拣“铁剑诀”指点。

  两人语如连珠,越来越快,许宣跟着双臂挥扫,剑光迭爆。虽然如林、李二人所说,招式每每走形,但好在他机变快捷,体垩内真炁又极为强沛,纵然有破绽,也立即自行封补,将迫在眉睫的危险一一化解。

  那些怪人围攻追堵,始终不能得手,越发激起狂暴杀机,左右抄掠,将他包围在中垩央,汹汹猛攻。

  许宣顿时又有些应接不暇,左支右绌。

  又听李少微道:“许小官人,你意守丹田,可曾感到元炁轮转之时,有如太极?旋转的炁流是否如太极鱼般分为左右两股?雄浑刚猛的那一股,便是‘阳极真炁’,‘阴柔绵绵’的那一股则是‘阴极真炁’。青城‘两仪剑派’就是将这两股炁流导入左右二臂,阴阳相生,双剑两仪。你试试看,能否将这两股炁流导入双臂?”

  许宣一凛,想起那天在扬子江上,魔帝、妖后就曾以龙筋操纵他左右双臂,使出阴阳交济、狂猛无比的“两仪炁刀”,回想当时炁流在体垩内走向,心有戚戚。当下凝神感应炁丹,将那旋转着的两股炁流导入不同的经脉。

  岂料炁流方动,全身突然剧痛如绞,“啊”地大叫一声,汗珠滚滚而出。

  林灵素骂道:“笨蛋,你走岔真炁了!快将阴阳二炁导回气海,千万别震断了奇经八脉……”

  炁流一断,许宣顿时失去了所有气力。“当”地一声,左手长剑被飞来的斩马刀劈成两半,虽然侥幸低头避过,后心却被铁棍结结实实地击中,喉中腥甜直涌,翻身滚入溪中。

  水花四溅,那群怪人纵声欢呼,朝他踏波冲来。

  许宣趔趄起身,待要握剑反击,丹田内又是一阵钻心地剧痛,眼前金星乱舞,又重新摔落水中。

  就在他以为必死之际,香风席卷,一道淡绿色的人影突然疾冲而至,将他从水中拎起,破空飞掠。

  怪人们猝不及防,兵器“叮叮当当”地交撞在一起,等到他们回身再追时,那人已拎着许宣冲出了百余丈外。

  “小青姐姐!”许宣大喜,那人发丝撩乱地拂过他的耳梢,碧衣鼓舞,正是小青。有她相助,逃生机会自然大增。

  小青“哼”了一声,怒道:“小色鬼,你疯了么?这两魔头害死葛老道,又害死了姐姐,你干嘛还拼着性命救他们?”劈手躲过丝袋,正欲抛给那群追上来的怪人,心内突然一阵剧烈的绞痛,“啊”地一声,脸色煞白,疼得连气也吸不上来了。

  李少微柔媚的声音从丝袋中传来,格格笑道:“宁小青,那夜在海上,你以天地雷霆为证,拜本宫为师,如今坐视不顾、欺师灭祖,是会遭雷劈的。你忘了么?”

  小青娇躯一颤,登时明白是这女魔头催引了潜藏在她心内的“三尸金线蛊”。

  宿主一旦吞下这被称为“魔门三大蛊”之一的蛊虫,只需施蛊者念上几句咒诀,必被寄居在心脏内的金线蛊疯狂撕咬,生不如死。此蛊无方可解,要想活命,只有对施蛊者言听计从,熬到蛊虫自然死亡后,才得解脱。

  这几日蛊虫未尝发作,小青还抱着侥幸之心,盼望李少微已葬身大海。此时重逢,乃知生死依旧操于这女魔头之手,又是骇怒又是绝望。

  只得忍痛摇了摇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徒儿不敢忘。”重又抓起丝袋,和许宣一起并肩飞逃。

  林灵素哈哈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妖精,你是至阴之体,这小子又是纯阳之身,一阴一阳,正好可以双剑合壁,两仪并济。只要你们潜心静气,学得我与李元君三成的本事,别说合力打败这些怪人,就算击败青龙,找到‘炼天石图’,又有何难?”

  听到这句话,小青心底倒是怦然一动。

  她一心修道成仙,随行妖后这些时日,目睹其通天之威,艳羡不已。尤其妖后与林灵素在海上导引天雷,所使出的“两仪雷剑”,可谓震天动地,惊神泣鬼。如果能学成此剑,就算找不到“炼天石图”,也足以横行天下,再也不用受那些牛鼻子、贼秃驴的鸟气了!

  说话间,后方光芒霍闪,破风激啸,那些怪人的兵器又已纷纷夺空劈来。

  林灵素道:“许小子,以你现在的修为,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化合阴阳二炁,如果强行施展‘两仪炁刀’,必定阴阳岔乱,走火入魔,还是老老实实地听我与李元君指挥,和你的小青姐姐双剑合壁。”

  许宣此时剧痛已消解大半,又有小青在侧,精神大振。当下凝神调息,按照那两魔头所授,突然转身疾掠,和小青一起朝那群怪人冲去。

  两人一左一右,剑光凌厉飞舞。一个听从林灵素所言,一招一剑全都来自青城“铁剑诀”;另一个则依照李少微提示,源源不绝地施展葛长庚的“金丹派”剑法。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9 09:40

  第九十六章 心蛊

  许宣、小青一左一右,剑光凌厉飞舞。

  小青久居峨眉,盗学了七十二寺与葛长庚的不少绝学,尤其葛氏独创的“三才剑法”。虽然其剑诀要义未能掌握,但招式却已学得通透。此番内有“金丹真炁”,外有谙熟“三才剑法”的李少微指点,更是威力倍增。

  双剑合壁的精义,除了真炁一阴一阳,交济相生;招式一刚一柔,攻守互补之外,最为重要的乃是两人心有灵犀,念念想通。林灵素、李少微相识数十载,爱恨交缠,对于彼此心思早已默契有加,此时联手指点这对少年、妖女,可谓意到念随,浑然一体。

  那十几个怪人只道许宣、小青疲于逃命,不料竟突然掉头反攻,而且招式如行云流水,配合无间,每一剑击出,威力都仿佛放大了四倍,气势难挡。一时间措手不及,“叮叮当当”,兵器接连撞飞掉地。

  “嗤嗤”连声,小青的剑尖连刺两人胸口,瞬间毙命,又狠又快。许宣的青钢剑也刺中一人右肩,然后顺势飞旋,斩下了另一人的左手。

  听着惨呼、惊叫四起,许宣微微一怔,想不到威力竟如此狂猛。虽然已不是第一次杀人,但与这些怪人无怨无仇,莫名取人性命,心里仍是有些难受。小青却惊喜无已,俏脸上光彩焕发,剑势更加凌厉迅疾。

  两人意念一分,双剑攻守的节奏顿时有些许错乱。那些怪人舒了口气,趁势冲出剑气夹围,长啸着四散逃开。

  林灵素“哼”了一声,道:“小子,刀剑相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若再这么假慈悲,下次死的可就是你了!”

  许宣忽然想起明心禅师、道门各派杀人时的狠辣情景,心中一凛,又听李少微道:“若让这些人逃走,必然邀来追兵。他们还剩下十二人,你们先杀东边五个,再杀南边四个,最后再杀西边的三个,绝不可能让他们跑了……”

  话音未落,河谷两边的山林响起此起彼伏的长啸声,光芒闪动,林浪摇曳,竟似有上百人正朝着这儿围冲而来。

  许宣大凛,林灵素道:“来不及啦,追兵已经来了!快走!”

  小青一把拽起许宣的手,朝北急速飞掠。那些怪人尖声长啸,领着追兵分三路包抄尾随。

  小青御风之术远胜许宣,但她体垩内寒毒未清,又与怪人激斗了一阵,气息不继,拉着许宣奔了数百丈后,速度已明显减缓。好在有两魔头指点,又传了他们阴阳相激、携手齐飞的御风妙法,总算将追兵撇在了百丈之外。

  怪人们从四面八方追来,越集越多,少说已有两百多人。兵器破空激舞,在蓝天下闪耀着道道金光。

  有些兵器飞不出百丈来远,纷纷撞入他们身后的山林,土石飞炸;有的则从前方、两侧呼啸冲来,被许宣、小青挥剑扫挡,缤纷乱舞。

  许宣心念飞转,他们初来乍到,对山谷内的地形丝毫不熟,要想突破这些怪人的重围,难如登天,倒不如逃回洞口,用那编好的藤绳拼死一搏,攀上绝壁。即使被山顶的黑衣人狙杀,或坠崖摔成肉泥,也好过在此束手待毙。

  于是拽着小青,一起左折右转,冲向北面那片拔地连天的峭壁。

  前方光芒乱舞,堵截的怪人越来越多,两人依照林、李指点,双剑合壁,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竟也有惊无险地冲回到了洞口。

  说也奇怪,他们刚掠上斜坡,在洞口前立定,周围的震天喊杀与兵器呼啸声就突然停了下来。所有的怪人全都顿住身形,恨恨地瞪着他们,立在原地,再没人敢上前一步。

  过了片刻,有人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围拢在山洞外的人潮顿时四散开来,转眼间就全都退入了山林河谷,消失得一干二净。

  小青松了口长气,心中却有些忐忑惊疑,狐疑地打量着洞窟,想不明白这些怪人明明已将自己逼至绝境,为何反而不敢靠近。

  许宣灵光一闪,想起几日前,青龙冲到洞口吞食那对少年、少女的情景,心中大凛,失声道:“糟了!莫非这里就是那条青龙栖身的巢穴?”

  小青脸色陡然大变,正寻思着是否要与许宣孤注一掷,攀上绝壁,却听林灵素嘿然道:“小子,洞外那些怪人的修为个个都胜你们百倍,寡众悬殊,就算有我与李

  元君指点,你们也走不出百步。别说是青龙,就算这儿是天王老子的洞府,咱们也只有先借宿几日,见机行事。等到有了机会,再设法离开这里。”

  许宣左思右想,到了此刻,的确也无他法。心有不甘,将两魔头从“两仪袋”中倒了出来,握剑抵住林灵素的胸口,森然道:“妖孽,你说‘除了你,再没人知道如何离开蓬山’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骑上翼龙,还飞不回临安么?”

  林灵素哈哈笑道:“小子,你骑龙飞出去试试?此地不在三界之内,也不在五行之中。女娲以五色石封镇青龙后,蓬莱山方圆数百里便形成了一个‘结界’,外人

  固然难以进入,里头的人更无法逃出。古往今来,从蓬山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敖无名算是其中之一。那夜我们之所以能到达蓬莱,是因为寡人与李元君的‘阴阳电

  剑’,加上王文卿的‘太一雷兵’,形成足以破入‘结界’的阴阳炁旋,将我们全都卷入了这里。但是要想离开,嘿嘿,可就没那么容易啦!”

  结界?许宣回想当夜情景,心下凛然。难怪附近渔民从未发现此处有岛屿,那投降金国鞑子的水军将领“郭什将”也斩钉截铁地认定蓬莱不可能在这里。

  一咬牙,又将剑尖送入半寸,喝道:“我现在不杀你,可不表示饶过你。你祸害苍生,罪大恶极,等出了蓬莱,我自会……”

  话音未落,碧光一闪,小青忽然一剑顶住了他的咽喉,面色惨白,颤声道:“许官人,天地为凭,雷霆可证,帝尊是你的师父,神后是我的师父,你若敢对他们再敢有丝毫不敬,我就剜出你的心,祭奠满天神灵!”

  许宣惊愕莫名,眼角瞥处,见李少微闭眼冷笑,嘴唇翕动,顿时明白是“三尸金线蛊”作怪,怒极反笑,道:“李少微!枉你自称神门天后,却用如此下三滥的蛊毒对付两个无名晚辈,羞也不羞?”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天下最毒妇人心,必以蝎毒对蛇毒。若不用如此下三滥的蛊毒,又怎治得住你这两个欺师灭祖的不肖之徒?”

  李少微睁开眼,柔声道:“吃一堑长一智。李郎,若是当年我也这般待你,给你喂上几只小小的蛊虫,又怎会遭你所欺,生不如死?”

  林灵素叹道:“娘子,我对你的苦心,你到今日还不明白么?我原是一个身怀血海深仇的魔门浪荡子,而你却是葛长庚的义女、天下敬仰的‘碧霞元君’。我岂能为了一介私情,害你千夫所指?若早知道你对我这般情深意重,我就算与天下为敌,也绝不会舍你而去!”

  顿了顿,又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贼老天让你我同舟共济,到抵蓬莱,必是为了让我们尽弃前嫌,联手找到‘炼天石图’。嘿嘿,到了那时,纵使伏羲、女娲双双复活,天下又有谁人是我们敌手?”

  李少微嫣然一笑,道:“你素来口蜜腹剑,我可不敢相信。是啊,反正我们都已经到了蓬莱,我又有这对金童玉女代作手脚、耳目,找到‘炼天石图’不过是迟早之事,为何要与你联手,让你多分一份?除非……”

  她张开右手,纤白柔滑的掌心里又多了一只七彩的药丸,隐约能瞧见里面盘蜷的虫影,柔声道:“除非你吞下这最后一只‘三尸金线蛊’,再以你李唐列祖列宗之名起誓,今后对我一心一意,再不敢有半点忤逆相欺……”

  许宣只道林灵素必会寻辞推脱,不想他竟极为干脆地伸手接了过来,吞入腹中,笑道:“普天之下,只有娘子你待我最好,我为什么还要忤逆相欺?李唐列祖在上,我若再负李少微,必五雷轰顶,万虫噬心,永世不得超脱!”

  李少微身子微微一颤,原以为对这薄情郎早已恨之入骨,不会再起任何波澜,但他轻飘飘的这一句话,竟仍让自己悲喜难抑。吸了口气,格格笑道:“李郎,希望你永远不会忘记今日誓言。”

  她口唇翕动,又默念了几句咒诀,小青猛地急退数步,松了口长气,脸色也重转红润。

  “许小官人,”李少微凝视着许宣,粲然一笑,“我与帝尊经脉虽然尽数断绝,但要想毕集全身真炁取你性命,依旧易如反掌。即便我们不杀你,你的这位小青姐姐为了自保,也必定放不过你。为了你的小命和许府上下的周全,我们还是齐心协力、相安无事的为好。”
作者: zj314197908    时间: 2013-12-9 09:41

  第九十七章 传剑

  妖后面纱尽除,笑靥艳光四射,许宣才看一眼,便觉心跳如撞,不敢逼视。心念百转,以他一己之力,的确对付不了三人。况且此时初入异境,危机四伏,惟有同舟共济方能脱身。

  当下咬了咬牙,撤回长剑。

  李少微嫣然道:“很好。既然你我师徒四人都已达成共识,就一齐击掌立誓,从今日起,我与帝尊传你们‘两仪电剑’,你们设法寻找‘炼天石图’,找到后,共享其秘,永不相欺,如有违背,必遭天雷地火焚击,灰飞湮灭。”

  许宣望了小青一眼,心念急转:“若我能和小青学成‘两仪电剑’,抢在秋后行刑之前赶回临安,便能救出爹爹与小娘。那时心愿已了,这两魔头若还没死,大不了先杀了他们,平定此劫,然后自刎以谢天地。”于是横下心,伸手与他们连击三下,齐声立誓。

  此时日头已过中天,渐觉炎热。四人移坐到洞窟阴凉之处,小青贴着崖壁掠到瀑布下,用“两仪袋”兜满清水,又攀上绝壁,在崖树上摘了些野果,端回来与众人分着吃了。

  小青方一出洞,周围剑光闪动,山林里又冲出数十个怪人,远远地包抄围拢,却不上前,等她回到洞中,又立即退散得一干二净。

  许宣见他们始终围而不攻,似乎只是想将己方困在洞内,并无斩尽杀绝之意,心下不由又宽了几分。

  泉水、野果清凉甘甜,远胜人间。众人吃了几口,燥热疲乏尽皆消解,精神大振。

  林灵素眯眼环顾洞外,精光闪动,道:“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嘿嘿,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寻到此处,可是到了这里,却又不知有多少人能幸存下来?”

  转头乜斜着许宣与小青,道:“许小子,小妖精,你们可知洞外的那些怪人是谁,又为何要置我们于死地么?”

  这问题许宣早已想了数日,道:“他们身着不同朝代的衣裳,说的话又各不相同,多半是几千年前来,到蓬莱求仙问道的那些人的后代。”

  林灵素脆生生地啃了口野果,道:“孺子可教。不错,这些人有的是战国方士的后裔,有的是秦始皇、汉武帝派遣的寻仙使者的后代,还有的则是历朝历代历经千

  辛万苦,找到这里的修道之人。他们子子孙孙,代代相传,都是为了在此寻找女娲的‘炼天石图’,彼此死斗了上千年,才各自划定地盘,和平相处。换了是你,见

  到又有新人来此抢食,还会手下留情么?”

  小青心中一沉,忍不住道:“这些人世世代代,找了几千年也没找着,帝尊又怎知‘炼天石图’还在此处?万一早被人取走了呢?”

  林灵素摇头道:“‘炼天石图’共有四幅,环环相引。你们见过的那幅,就是以这蓬莱山所镇伏的青龙之皮作为图纸,以五色石研制的彩墨绘制而成的。不周山倒塌之后,也不知在世间流经了多少人手。如果蓬莱山所藏的石图已被人盗走,早就已经流传于江湖了。再说……”

  他顿了顿,双眸中闪现出古怪的神色,扬眉微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些人世代居于蓬莱,反倒不如旁观者清。当年我师父‘九头龙王’敖

  无名被金山寺的贼秃困在伏魔塔里,穷极无聊,将他如何误打误撞来到此地,又如何几经生死逃出蓬莱之事,全都刻在了塔壁上,被我记得烂熟于心。这些年来,老

  子被葛老道镇在峨眉,无事可做,就日夜琢磨师父的那段经历,终于被我想出了一个至为蹊跷之处,嘿嘿,如果我猜得不错,‘炼天石图’必然就藏在那里!”

  小青、许宣大为好奇,纷纷问他“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林灵素却再不肯吐露半个字了,啃着果子,含混不清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等到了彼时彼地,你们自然就会明白了。”

  两人被他撩得心痒难搔,却知道这魔头软硬不吃,眼下他既不肯说,无论如何也诱逼不出。又想,横竖他经脉已断,惟有彼此齐心协力,才能找到“炼天石图”,到了该说之时,他自会和盘托出,心下稍安。

  吃饱喝足后,四人各自盘坐在洞内闭目调息。林灵素、李少微经脉尽断,伤势极重,至少需要一年半载才可恢复,为了尽快找到石图,惟有尽心传授许宣、小青修行之法。

  两人按照魔帝、妖后的指点,循行阴阳二炁,伤势果然恢复得颇为迅速。打坐了一个多时辰,精神奕奕,经脉内的滞痛烧灼感消失了不少。

  对于他们进展之快,林灵素似乎也颇感惊讶,点头道:“很好,很好。‘两仪电剑’的根本,就在于心意相通,阴阳交融。你们有‘金丹真炁’为底,彼此相熟,双剑合壁更加容易。现在起,你们每日至少要面对面打坐一个时辰,澄心净念,除了彼此之外,一概不听不闻。”

  许宣、小青对望一眼,脸上莫名地俱是一烫。当下依照两魔头所说,摒除所有杂念,盘腿相对。

  两人第一次这般正襟危坐,四目交视,有些说不出的拘谨别扭。眼见小青那双澄澈的妙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脸颊晕红,似笑非笑,许宣心中又是莫名一跳。

  李少微淡淡道:“你们要想炼成‘两仪电剑’,就必须心无杂念,只想着彼此。阴阳合,万物生,阴阳二炁若不能相合,你们就算不被引来的雷霆劈死,也必定被彼此的真炁撞断奇经八脉,生不如死。”

  两人闻言大震,肃然摒绝杂念,按照李少微与林灵素所说,意守丹田,渐渐进入空明澄净的境界,除了对方的脸容与呼吸,再也听不见周围的一切声响,看不见周围的任何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见风声呼啸,鸟啼声声,许宣耳廓一动,从那空明之境中脱了出来。

  小青也随之一震,吐了口长气。转头望去,石壁上的日影不过移动了些许,不由大感沮丧。

  林灵素却似颇为高兴,笑道:“你们头一次进入‘阴阳合炁’之境,可以坚持一炷香的功夫,已经非常不错了。按此速度,只要每日面对打坐三到五次,过上七天,或许便能导引‘阴阳二炁’了……”

  “七天?”小青险些跳了起来,失望之色溢于言表,“那么这七天之内,我们岂不是只能困在洞里,吃些崖树上的野果充饥?”

  李少微道:“那也未必。虽然你的剑法大多来自峨眉各派,驳杂不纯,许小官人也只会半套‘铁剑诀’,但这些招式之中,至少能抽化出二十招来,作为阴阳合璧

  的剑诀。除此之外,我和帝尊再传你们十六招剑法。有了这三十六剑,七日之后,你们每天至少可以安全地往返十余里,足够你们从那些怪人手里抢些吃的回来

  啦。”

  许宣二人闻言大喜,都说既能往返十余里,为何不索性冲上山顶?山谷内到处都是怪人,无处可去;如果这儿真是青龙的洞穴,等它回到这里,更是连拼死一搏的机会也都没有了。

  林灵素嘿然道:“蓬莱共有三十三山,我们眼前所在之地,叫做‘镇龙谷’,是三十三山封镇囚犯的地方。洞外那些怪人都是这蓬莱山的死囚,山顶上的黑衣人则是看守‘镇龙谷’的狱卒,个个比他们凶狠十倍,以你们眼下的本事,能逃得出去么?”

  许宣、小青恍然醒悟,想不到当日在海上被青龙所逼,阴差阳错竟然骑着翼龙冲入了这么个所在!又是懊恼又是惊怒。

  难怪那些怪人看着他们攀爬绝壁,全都争相仰望;见他们险死还生,又都跟着惊叫欢呼。

  两人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重新坐下,听两魔头传授合璧的三十六路剑法。

  果如李少微所说,两人掌握的剑招中各有二十式可以攻守互补。而这二十招刚才与众怪人激战时,二人也大多都已使过,此番重新复习,再经魔帝、妖后悉心指点,很快便掌握了其中要义。

  除此之外,林灵素与李少微又各传了十六招剑法。这十六招剑法或出自魔门,或出自青城、龙虎山各派,还有几招由峨眉七十二寺的杖法衍化而来。又经他们修改完善,化繁为简,更加洗练狠辣。

  许宣、小青俱极聪颖,学了八九遍后,已尽得精要。而后又按照两魔头教导,凝神聚气,双剑齐练。

  起初两人心念不一,剑势或快或慢,被两魔头一喝,更觉慌乱,左支右绌,破绽尽现。到了后来,林灵素连喝带骂,越叫越快,许宣紧张之下,差点一剑划破小青的衣角。

  小青又急又恼,郁积的澳沮瞬间全都爆发了出来,将长剑朝地上一掷,叫道:“不打啦,不打啦!师父,帝尊,你们还是快快教我‘两仪电剑’吧,否则跟这毫无根基的笨蛋一起,没被敌人所杀,倒先被他刺死啦。”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12-12 00:33

  第九十八章 初捷


  许宣脸上烧烫,大感羞惭,林灵素却大摇其头,嘿然道:“非也,非也,照你们刚才这么打,先被刺死的必定是这姓许的傻小子。”

  两人一愣,林灵素又道:“双剑合壁,除了阴阳合炁,最为重要的是心心相印,彼此顾护着对方,才能攻守合一,无坚不摧。小妖精,你只顾着杀敌,招招狠辣,却没想着这小子,反倒是这小子一心顾念着你,时时出手为你补挡破绽。刚才这一剑,看似划破了你的衣角,其实是他为你格挡,而你却抢着欺身攻击,一后一前,才有此险。要真和洞外那些怪人动起手来,等不到三招,他先被一斧头砍死了。”

  许宣忍不住笑道:“原来我这毫无根基的笨蛋是这么死的。”

  小青白了他一眼,脸上飞红,口中兀自强辩道:“生死相斗之时,哪能像他这般思前顾后,畏首畏脚?照这么打,我不受他拖累便奇怪啦。”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你说的虽然是歪理,但‘思前顾后、畏首畏脚’这八字倒归纳得不错。如果有人说话口吃,必是因为开口之前想得太多,想得越多,到了口边的话便越难说出。临敌交战更是如此,想得越多,出手越慢。必须气随意转,心念合一。”

  李少微柔声道:“帝尊说得不错。正因如此,才要你们每日凝神对坐,心心相印。心念互通,交战之时放能在瞬间形成默契。此外,我们所传授的这三十六剑,看似简单,却涵盖了抵御对手从各个方向攻击的招式,只要你们用心熟练,就算不能斩瓜切菜地杀敌,也足以自保,让你们在这群怪人的夹击中自由来去了。”

  小青这才无话,重新拔出长剑,与许宣凝神练习。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许宣大汗淋漓,气息不继,林灵素才示意两人休息。虽然两人配合得仍颇为生疏,但比起方才磕磕绊绊、拖泥带水,已是顺畅许多了。

  此时晚霞漫天,红日已被西面的几座悬山遮挡,半边天湖金光灿灿。狂风贴着起伏的林浪刮来,气温明显转凉。

  空中呀呀尖叫,黑压压地掠过一群大鸟。忽然银光乱舞,数十道剑光冲天激垩射。顷刻间便有上百只大鸟悲啼着坠落山林、草坡,被潜藏各处的怪人奔掠夺走,而后又消散得干干净净。

  许宣大凛,众怪人驭剑又快又狠,能在数十丈外取人首级,几百人合在一处,威力更是恐怖。自己若贸然出洞,下场只怕就与这些归林倦鸟一样了。

  过不多久,山林中炊烟四起,烤肉的香味一阵阵随风飘来。四人在洞中练了半日,都已饥肠辘辘,闻了更是食指大动。

  林灵素闭着眼睛嗅了几口,道:“好啦,晚膳的时间到了。许小子,小妖精,你们去抢几只烤熟的鸟儿回来。”

  许宣、小青对望一眼,便欲转身将两魔头背起,林灵素突然又睁开眼睛,喝道:“如果离开我们,连几只鸟都抢不回来,你们还怎么逃出这里,寻夺‘炼天石图’?你们今日学的招式足够对付一阵了,快去!”

  两人无奈,只好并肩跃出洞外。身后遥遥传来李少微柔媚的声音:“记住,心心相印,念念相通,气随意转,攻守相从。”

  这几日许宣的御风术大有长进,得到两大魔头指点后,更为圆熟自如,此时与小青并肩齐掠,居然也不算太过吃力。两人循着香气,急速奔掠,转眼就冲入了西南边的山林。

  篝火丛丛,数十个怪人正三五成群地围坐在溪边、草坡,翻烤着方才斩杀的大鸟,“噼啪”连声,脂香四溢。

  小青碧带飞舞,闪电般缠住几只烤鸟,夺拔而起,而后立即掉头疾掠。

  众怪人丝毫没料到他们竟敢在此时冲来抢食,猝不及防,又惊又怒,纷纷啸吼着包抄追来。

  霎时间光芒乱舞,气浪迭爆,刀剑枪棒四面八方破空劈来。

  最先攻到的乃是左后方的长剑,而后是右边的斧头,再后是左前方的长矛……许宣念头飞闪,日间学过的那些招式自然而然地应激而发,先是一记“风摇竹浪”,荡开长剑,而后立即转身绕到小青前方,趁她震飞斧头之际,奋力将呼啸而来的长矛撞开。

  两人苦练一日,虽然配合颇为生疏,却已初步有了彼此顾护的意识,手忙脚乱地交互穿梭,回旋攻守,看似险象环生,却每每在紧要关头避挡开去。

  附近的怪人们听见啸呼,也纷纷冲掠追来。银光乱舞,一道道锐烈狂猛的气浪擦着二人身沿撞飞、穿过,轰鸣连震,越来越加凶险。

  好在这片山林距离山洞最近,两人一边双剑合壁,惊险万状地格挡四面攻来的兵器,一边全速飞奔。

  眼见就将冲回洞中,前方忽然又冲出一条人影,光浪飞舞,“嘭嘭”连声,许宣手臂酥麻,后背、肩头均被气浪划破,鲜血飞溅,若不是小青及时挥剑扫挡,右臂只怕便被那柄飞旋的长剑齐肩砍断了。

  两人连挡了几招,喉中腥甜直涌,再难招架,只得齐齐翻身后掠。许宣看清那人面容,心里“咯噔”一沉,惊怒交迸。来人居然是与紫衣少女过从甚密的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顿住身形,讶异地盯着许宣,似乎也认出他是谁来了,双眸闪过一丝犹疑的神色。又瞥了小青一眼,“啊”地失声低呼,脸色涨得紫红,全身竟似瞬间僵住了。

  小青岂能错失这等机会?趁势“唰唰”几剑急电般攻去,险些将他刺中。许宣略一犹豫,也跟着糅身冲上。

  青衣少年一边朝后飞掠,一边轻描淡写地挥剑格挡,双眼却始终磁石附铁似的盯着小青,神情迷乱而恍惚,直到听见那些怪人的呼喝声,方才如梦初醒,压低声音,朝着两人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而后朝左一闪,假意被小青剑尖划到,大叫着翻身跃开。

  两人一愣,不知他为何要让出一条生路,此时怪人们已追到十丈以内,无暇多想,双剑交错飞舞,荡开后方呼啸撞来的各种兵器,全速冲入山洞。

  两人脚尖方踏入洞口,那些怪人立即又停止了追击,收住兵器,冷冷地遥立四周,然后又像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暮色里。

  林灵素拍掌笑道:“很好,很好,作为你们首次合璧,算是相当不错啦。多练几日,就能到溪里为我们逮几条鱼了。”

  许宣、小青惊魂未定,大风吹来,全身酸软,凉浸浸全是冷汗,就像是虚脱了似的靠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短短两里路,却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经此一劫,两人不知不觉间又亲昵了几分,转头对望了一眼,脸颊俱是一阵烧烫,想要大笑,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小青抢来的五只烤鸟也掉了两只,半生不熟,沾满了泥土。但众人此时饥饿难耐,也顾不得许多了。

  许宣从小青的丝带中解出烤鸟,丢了两只给林灵素和李少微,将剩下那只拍去泥尘,撕成两半,和小青一起吃起来。

  抢来的东西格外美味。鸟肉粗韧,焦苦酸涩,但此时尝来,却胜过自己亲手烹饪,更远胜过临安任何大厨的镇店名菜。许宣狼吞虎咽吃得太急,鼻尖、脸上尽是油泥,看得小青忍俊不禁,掩嘴直笑。

  林灵素很快就将整只大鸟吃得精光,舔了舔油汪汪的手指,意犹未尽,叹道:“都说蓬莱上住的全是仙人,他奶奶的,这些仙人竟连一只鸟也烤不好,硬板板的没半点儿嚼头,我看他们还是叫‘仙人板板’算了。”

  众人齐笑。经过这一日相处,四人之间的敌意与戒防消减了不少,此时又得以饱餐,心情大佳,说话渐渐变得随意起来。

  许宣心里有个疑问憋藏了许久,忍不住问林灵素:“这些人有秦有汉,有晋有唐,凑在一起,如何能听懂对方的言语?他们刚才又在啸吼些什么?”

  林灵素嘿然道:“他们说的既不是秦汉时的语言,也非三国两晋的官话,更不是隋唐之语,而是上古蛇族所说的古话。”

  “蛇族?”许宣、小青齐齐一愣。

  林灵素道:“当年女娲用补天剩下的四块五色石镇伏了四大凶兽,将青龙封于东海,白虎镇于昆仑,玄武沉于北海,朱雀困于南极。为了让这四兽永远也无法逃出,又派了蛇族的精锐之师在这四个地方世代镇守。后来昆仑虽被共工撞缺成不周,另外三山却一直留存了下来,人间沧桑万变,惟独留守在这三座神山上的‘蛇族’仍保留着上古时的旧俗。

  他掰了一根细细的鸟骨剔牙,咂咂有声,道:“几千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来此蓬莱寻仙问道。这些‘仙人板板’有的说战国话,有的说汉晋语,有的则说隋唐时的长安官话……你也听不明白,我也说不清楚,驴头不对马嘴。后来不得已,所有人都只能入乡随俗,学说上古蛇语,这才得以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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