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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仙魔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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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盛宴之暮

  这是林夕这一生里,或者说他所经历的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世间里,见过的最美丽的彩虹。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永远记住这副画面。

  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有意义,更为重要的是,姜钰儿、李开云…他的这些同学们,朋友们的牺牲,也变得更有意义。

  所有还活着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全部停顿在这样的彩虹下,他们都不敢前进,也不敢再向后退,就像被上天抛弃的孩子一样,绝望、抽搐、哭泣,蜷缩在地。

  这些炼狱山的红袍神官平日里把自己看成超出人间的神魔,但他们在炼狱山大长老和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人物面前,心中却实又无比的卑微,他们被驯成了炼狱山掌教御下的蝼蚁,靠着炼狱山掌教的恩泽生存,他们又将炼狱山大长老和炼狱山掌教看成真正的神魔,他们只是战战兢兢的活在炼狱山中的信徒。他们的内心本来便扭曲,现在炼狱山掌教都已经痛苦的死去,他们脆弱的就根本连普通人都不如。

  而且他们的后方,还有看上去像杂军,然而却是天下最强的军队,龙蛇黑旗军。

  和神象军对峙着的黑旗军同样也扼守住了他们下山的道路,他们也根本无路可退。

  那名猎户装束的黑旗军背上的女婴也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美丽绚烂的彩虹,她也很高兴,露出了灿烂甜美的笑容。

  所有的黑旗军人,依旧在等待着来自林夕的命令。

  所有骑坐在巨大白色神象身上的神象军士,面色也变得极其的苍白,握着兵刃的双手也开始不停的震颤,身上的金甲,随着他们的震颤而发出一圈圈无法掩饰的闪光。

  他们知道,这一场盛宴已经落幕,随着炼狱山掌教和倪鹤年的死去,他们这股原本举足轻重的力量,现在已经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

  林夕也很清楚,只要他发出命令,这支神象军必定会被黑旗军全部杀死,他抬起了手,然而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的飞灰,太多的鲜血和尸体,他太过于疲惫,为了几个大人物的意愿,今天已经死去了太多不该死的人,而且他知道只要他发出命令,这支神象军虽然会被彻底剿灭,但黑旗军同样也会死不少人。

  在倪鹤年和炼狱山掌教死后,他和青鸾学院已经随时可以对付这支神象军,所以他觉得这场盛会是应该结束了,至少在今天,他不想再杀人,不想在看到很多人死去。

  所以他举起了手,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军令,只是疲惫的在空中挥了挥,“让他们走吧。”

  神象军里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此刻连倪鹤年和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人物都已经败亡,他们没有资格发出什么声音,也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声音。

  在他们所有人垂下头,白色神象开始转身之时,林夕又发出了一声轻叹:“我今后不想再看到你们。”

  这是规劝,同样也是最严厉的警告。

  所有还活着的炼狱山红袍神官们连呼吸声都不敢再发出,他们开始等待林夕的审判。

  “我会把你们交给湛台浅唐处置。”

  林夕想了想,看着这些炼狱山红袍神官们,然后说道:“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所有这些炼狱山红袍神官都听出了林夕不会杀死自己,然而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在沉寂了数十息的时间后,他们里面终于有人想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一名炼狱山红袍神官跪了下来,对着湛台浅唐行大礼。

  他头上的尖顶高帽在叩首之时掉了下来,但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却已不敢再伸手去捡。

  见到这名炼狱山神官的举动,其余的炼狱山红袍神官终于也明白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神魔,从今天开始,他们必须对人世间臣服,他们不能再肆意的奴役大莽的百姓,而必须为大莽而效力。

  ……

  再没有战斗发生。

  千叶关里,从炼狱山掌教到来之后,便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大莽皇帝也依旧不敢起身。

  他最大的奢求只是能够活着,现在他还活着,便根本不敢再奢求自己还能够坐到那张龙椅上。

  他此时甚至还有一丝庆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因为他想到了这世间另外一个皇帝,一个和自己相比,拥有更高的真正权力的皇帝。

  他很清楚,随着这场盛会的结束,又一个新的时代来临。

  从青鸾学院夏副院长去世之后,张院长的时代便开始终结,变成了炼狱山和炼狱山掌教的时代。

  然而炼狱山掌教的时代,却是无比的短暂,只是刚让人看到,便已终结,现在,是新的将神时代。

  中州皇城里那名拥有最高权势的帝王,比自己输得还惨。

  ……

  大莽皇帝的身后,隔着一张黑色的长桌,便是一身盛装的刘学青。

  刘学青的面前,是那份云秦和大莽停战的盟书。

  这一场盛会,显然以青鸾学院的最终胜利而落幕,他为林夕拖到了足够的时间,所以他和林夕一样,也是这一战最大的功臣,然而此时,他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欣喜。

  他不想青鸾学院亡,不想云秦的精神亡,所以他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听从了自己内心深处发出的声音,选择了帮助青鸾学院。

  因为过度的压力和劳累,他甚至患上了严重的背疮,疼痛的大量服药都无法安眠,此刻更是高烧不止,身体也十分虚弱。

  现在青鸾学院在他的帮助下胜了,他却是开始必须真实的面对这个新的时代,开始面对接下来必定会发生的很多事情。

  他在明亮的阳光里,无比痛苦的抬起头来。

  他看了一眼林夕的身影,然后痛苦的呻吟,弯下了腰。

  他身旁一名云秦官员担心他的病情,转过身去,然而在下一刻,这名云秦官员却是发出了一声惊惶的大叫。

  所有人震惊的将目光投向这里。

  林夕也浑身一震,转过身来,他和所有的人看到,刘学青的心口插着一柄匕首,鲜血顺着这柄匕首喷涌出来,像汪洋一样在黑色长桌上铺开,浸透了那张盟书。

  “他这是为什么?”

  边凌涵震惊的出声,她虽然没有看到刘学青是怎样将这柄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但只是凭周围那些云秦官员的反应,她就知道刘学青是自杀。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在这一战胜利落幕的情形下,刘学青却是会选择自尽。

  林夕感到更加的疲惫。

  他沉痛的看着已经呼吸停顿的刘学青,在异常庄重的深深行了一礼之后,他才轻声回答边凌涵的话:“他是无法面对自己。”

  林夕的这句话很简单,但是边凌涵却明白了。

  刘学青是最忠于云秦皇帝的臣子,他的骨子里,流得全部都是天子至上的鲜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效忠皇帝…辅佐君王,让圣天子成为一代明君,让云秦百姓安居乐业,这便是他的道,他的信仰。

  然而他很清楚,在青鸾学院和林夕赢得了这一战之后,中州皇城里龙椅上的云秦皇帝,也已经只能和这里的炼狱山神官们一样,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他无法忽略自己内心的声音,无法为了云秦百姓而不帮助青鸾学院,然而他也的确背叛了他的信仰,背叛了云秦皇帝。

  他一生所读诗书讲述的道理,他这么多年为官的信仰,那么多死谏的直臣流的鲜血,让他觉得无颜活在这世间,所以他选择了不再痛苦,选择了死在这千叶关里。

  在看到刘学青的鲜血在黑色长桌上铺开的那一瞬间,林夕曾经想过要阻止刘学青的自杀,然而他沉默的想到,自己终究无法改变刘学青的想法。

  “或许这样才会让你觉得不再痛苦。”

  林夕知道像刘学青这样的清臣,在中州城为官的每一天,看着云秦的境况,都不是享受,而是痛苦。所以他决定尊重这名值得所有云秦人尊敬的直臣的选择。

  “你曾经希望我证明…但我对你说过,我不需证明。”

  “因为时间会证明一切,会证明谁是真正为了云秦,所有的云秦人,自然都会看见,自然都会明白。”

  在缓缓的直起身来之时,他在心中缓缓的说着,和刘学青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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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卷 第一章 新的世间和审判(上)

  生在千叶关的这一场战斗,是现今修行者的世界里,确实的、有据可查的记载里,等阶最高的一战。

  加上那些死在徐生沫剑下的云秦军中修行者,这一战死去的修行者便已上百名,而且其中大多数都是国士阶以上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再加上两名炼狱山大长老,倪鹤年和炼狱山掌教这样大圣师阶的存在,即便是张院长当年镇守坠星陵的一战,从高阶修行者的死亡数量上,都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在整个世间,千叶关的这一战也有着和当年坠星陵一战一样深远的意义。

  ……

  云秦立国前十年。

  没有云秦,只有环绕着中州的一些诸侯,一些门阀。

  居留氏和长孙氏,在中州城进行着最后的交战。

  西夷十五部在水草肥美的碧落陵中依靠天赐,越来越强大,最终不再满足于满目的青草和肥羊,想要得到世间最为繁华的中州城。

  炼狱山最高神殿里的炼狱山掌教,拥有了可以掌控世间的力量,他随意的落下棋子,让南摩国开始蚕食着天下。

  一名默默无闻的中年大叔背着一件无人知晓的魂兵,带着一头被他称为鸳鸯和一头被他称为麒麟的妖兽进入了中州城。

  在中州城里,他击败了许多强大的修行者,杀死了其中的一些修行者,其中有些是居留氏的最强者。

  长孙氏成为了中州城的王者,以仁治,以武治,开始令诸侯、门阀归顺。

  这名中年大叔离开中州,进入了登天山脉,成为了青鸾学院的院长。

  西夷十五部开始东侵,长孙氏无法挡,西夷十五部大军逼近中州,十五部中强者只觉攻入中州城指日可待,却不知道他们的铁蹄过去,毁坏了这名中年大叔曾经经过的一些地方,珍视的一些东西。

  于是一夜之间,西夷十五部的所有领被剑光斩落头颅,西夷十五部变成了丧家之犬。

  再接下来,南摩国三十万大军逼近坠星陵,那名中年大叔和十七名青鸾学院强者出现在坠星陵,令南摩国和炼狱山的修行者死伤无数,最终南摩国灭,大莽兴起,强势的大莽开国皇帝湛台莽依靠千魔窟,开始了和炼狱山的抗争。

  云秦兴起,变成世间最强大的帝国。

  炼狱山掌教不敢踏入云秦一步,开始蛰伏,在数十年和青鸾学院的征战之后,他最终在千叶关前输掉了这一战。

  ……

  有些人的生老病死根本不用去关心,也不用去想。

  然而如果你的一言一行,都在一个人的掌管之下,而这个人突然有一天死去,离开这世间,突然没有人管你了,你就会很自然的迷茫,想自己接下来该往何处去,该要做什么,或者可以做什么?

  炼狱山掌教是最为特殊的存在,所以在他死去之后,在林夕离开千叶关,在压倒一切的震骇缓慢消散之后,跪倒在地上的那些大莽官员,就已经不可避免的想,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

  随着炼狱山掌教死去的消息传入大莽,大莽的普通百姓都不由自主的走出大街小巷,他们汇聚在一起,觉得那些炼狱山的神官,那笼罩在冲天烟柱里的炼狱山大长老,还有那坐在最高神殿里的炼狱山掌教,怎么可能会死?

  最开始的不可置信过后,这些普通的大莽民众开始想到,原来就算是神,也依旧可以被杀死。

  然后这些普通的大莽人,心里也开始萌生出以往根本没有的东西。

  因为炼狱山掌教和倪鹤年这样的人物的死亡的意义太过深远,所以有关千叶关这一场盛会的消息,就像一场史无前例的飓风,传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

  消息传入了炼狱山。

  炼狱山里,还有一个很老的炼狱山大长老。

  他就是那名说话的声音有如两片青铜片摩擦一般刺耳难听,曾经在山道上故意羞辱过张平的炼狱山大长老。

  他也是那些很老的炼狱山大长老中最强大的一位,所以他被炼狱山掌教留在了炼狱山里,以免有什么变局。

  听到千叶关传来的这个消息,这名平日在炼狱山里不可一世的炼狱山大长老也第一时间蜷缩在了自己的宝座里,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然而在片刻的时间过后,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却也想到了平时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充满恐惧的心中,一丝狂热和狂喜,又像野火一样熊熊燃烧了起来。

  炼狱山里,唯一压在他上面的那个人没了。

  他今后便是整个炼狱山新的主宰。

  这种野火一般弥漫他心间的情绪,甚至压过了恐惧,他的青铜宝殿里,开始响彻他的狂笑声。

  他从青铜宝座里站了起来,身上开始冒出熊熊的浓烟和火光,他决定要马上杀死张平。

  虽然炼狱山掌教在死去之前,从没有亲口说出张平是炼狱山叛徒的任何话语,然而那三尊独轮金属傀儡的临阵倒戈,便足以让他确定张平是炼狱山的叛徒。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离开了自己所居的铜殿,包裹着浓烟和烈焰行向张平的洞窟。

  张平依旧在自己的洞窟最深处的工坊里。

  现在这间工坊里已经没有奴隶,唯有十余名炼狱山的红袍匠师。

  许多零散的铠甲铺在这间工坊的一块平整大石上。

  在张平的眼中,原本这件用来对付炼狱山掌教的铠甲,已经只剩下最后的数件东西,以及最后的两道工序。

  然而即便只差最后的一道工序,这件铠甲到现在,还是终究没有完成。

  他先前也一直在等待着最终审判的来临。

  因为炼狱山掌教的是否正式降临世间,是否能够活着,也决定着他的生死。

  现在他也已经得知了炼狱山掌教死在了千叶关的消息,现在他不用命令任何人去探查,也已经可以想象出那名炼狱山大长老已经朝着他的洞窟行来。

  然而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恐惧,唯有一味的冷漠和平静。

  当强大的气息终于来临,开始从洞窟口涌入时,他微微的沉吟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了一份极其繁杂的图纸,摊开,挂在了这间工坊的墙壁上,然后他转身,等待着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出现。

  包裹着浓烟和火焰的炼狱山大长老终于走入了这间工坊。

  “跪下,你这个叛徒!”

  他如青铜摩擦般刺耳,但异常宏大和狂热的声音,在这间工坊中响起。

  很多的红袍神官如潮水一般跟在他的身后涌入。

  炼狱山所有的红袍神官里,真正的精锐和强大的存在,已经死在了顾云静的狙杀里,以及跟随着炼狱山掌教去了千叶关,所以现在炼狱山里绝大多数的红袍神官都只是一些低阶的修行者,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甚至先前根本没有资格踏入这座山里,现在这些低阶的红袍神官们,在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身后连腰都不敢直起,头颅低垂着,却是也都纷纷的伸出手指,指着张平,一声声的厉叱道:“跪下!”

  “跪下!”

  “跪下!”

  暴戾和冷酷的呵斥声,如海啸般将张平包裹,在这个洞窟内的工坊里不停的震荡。

  然而张平却依旧保持着沉默,他只是抬着头,没有半分顺从的看着这名炼狱山大长老。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暴戾的狂笑了起来,准备出命令,让身后的所有红袍神官对着张平出手,同时自己也出手。

  但就在这时,他轻咦了一声,他看到了张平挂在这间工坊墙壁上的那份图纸,然后他的目光就被深深的吸引在这张图纸上,然后他的目光变得更为狂热,他的两颗青铜色的眼珠,就好像要彻底的燃烧起来。

  “想不到你居然在制造这样的一具铠甲!”

  “这是唯有青鸾学院才能设计出来的东西…且经过了你的改造?你在天魔狱原之中,原来还得到了不少符文!”

  “原来你是青鸾学院的潜隐!原来你们是想用这件铠甲对付掌教!只可惜你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件铠甲最终要落到我的手中!”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开始不停的狂笑起来,他心中的恐惧,也随着他看明白这份图纸和随着他的狂笑,一点点的消失。

  他身后所有的红袍神官被这样的笑声震得脸色苍白,震得耳膜中流出了鲜血。

  然而张平在他的笑声里只做了一件事情。

  张平开始魔变。

  张平的身体在炼狱山大长老的威严黑袍里暴涨,他肌肤的颜色,不是变成寻常魔变的蓝黑色,而是变成了纯黑的色泽。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狂笑声没有停歇,只是眼睛里闪出了更加惊讶和喜悦的神色。

  张平的身体往后倒退,他撞在了后方的山壁上,然后这面山壁崩裂,出现了一个幽深的通道。

  张平顺着这个通道狂奔而出。

  “封存住这里的所有东西,哪怕是少了一片尘土,你们所有人便不要想着能好好的活着。”

  如青铜摩擦的刺耳声音再次响起。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贪婪的将墙壁上的图纸摄起,收入怀中,然后他的身影变成了一条黑烟,涌入了张平逃离的通道之中。

  ……

  张平从炼狱山最高的这座火山的后山一处撞出,继续不停的狂奔。

  汹涌的黑烟很快从他的身后冲出,随之显现的炼狱山大长老看了一眼他狂奔的背影和炼狱山一座座高高低低的山峰,只是讥讽的冷笑。

  虽然张平偷偷的在自己的洞窟中挖出了一条用以逃跑的通道,然而他身在炼狱山中,又能逃到哪里去?

  炼狱山大长老不紧不慢的追向张平。

  出现在他身后,跟随着他追杀张平的炼狱山红袍神官越来越多。

  许多平时甚至都不敢大摇大摆走在炼狱山间的低阶弟子和红袍神官,都加入了追杀张平的行列中,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清冷死寂的炼狱山里,原来有这么多人。

  在血样人潮的映衬下,为的炼狱山大长老的身影显得越的高大,而一个人孤零零的奔跑在前方的张平显得更为可怜和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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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卷:将神 第二章 新的世间和审判(中)

  “大长老…他是在逃向天魔狱原!”

  一名此刻在炼狱山身份不低的红袍神官看出了张平逃遁的路线,发出了急切的禀报。

  然后他的口中就被灰尘充满,再也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的舌头,就在说完这句话后,被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发出的一缕火焰燃成了灰烬。

  这名红袍神官恐惧的扼着自己的喉咙,他甚至不敢吐出嘴里的灰尘,在数息的时间过后,他才终于想明白自己的错误在于不应该再喊大长老,而应该喊掌教。

  “不会说话,便不要再说话。”

  炼狱山大长老在心中冷笑着,他不认为张平这样的逃跑有什么意义,然而他很快发现了让他更为惊讶和狂热的一点…张平的魔变已经超过了炼狱山魔变的时间极限,即便是炼狱山里那些魂力修为比张平高的魔变掌控者,在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过后,也一定会衰弱得栽倒在地。

  “所以你是在天魔狱原里面获得了更强大的魔变…”

  看着依旧没有丝毫衰竭迹象的张平,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冷笑着,轻声自语着:“所以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去,我会让你吐出你所有的秘密。”

  他最好张平能够一直维持着魔变。

  张平的魔变越厉害,他就会越高兴,因为这终究会属于炼狱山,属于他。

  他也可以完成那具铠甲的最后部分,只要凭这两样东西,他就会成为继炼狱山掌教之后,这世间最无敌的存在。

  张平掠过了炼狱山最南端的一座殿宇。

  这座殿宇,就在炼狱山和天魔狱原的交界线上。

  就在这时,他停了下来,站在凝固的黑色岩浆形成的如巨大的舌头一样的石毯上,转身看着已经距离他很近,甚至快要能够出手阻止他逃离的炼狱山大长老。

  在他停下来之时,不想很快杀死他的炼狱山大长老也停了下来。

  炼狱山大长老身后如血潮一般的炼狱山神官们也都停了下来,显得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就像一片血海中的黑色礁石。

  “我还以为你这种魔变永远不会衰竭,永远不会累。”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看着张平身上糊满的黑色汗水,嘲讽的冷道:“跪下向我求饶,我或许会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张平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他魂力激荡的气息在减弱,然而他冷漠的脸上,却是反而浮现出森寒和暴戾的情绪:“我想跪下的应该是你。”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感到很意外。

  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因为在接下来,他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的气息。

  这股如火山喷发般灼热的强大气息,来自张平身后的天魔狱原。

  一个巨大的身影,在一条热河的浓烟里走了出来。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目光顿时凝固。

  一声声倒抽冷气的声音,从他身后的炼狱山神官们的鼻腔中发出。

  一个浑身肌肤火红的巨魁,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个足足相当于五个人聚合在一起的身影一样魁梧的人形巨魁身上散发的完全是不同于修行者的妖兽气息,而且嘴里也全部都是如狼的獠牙,然而他的双手,却是都各抓着一条粗大的锁链,锁链的一端各是一柄镰刀般的巨刃。

  他的身上散发着红光,锁链和巨刃上也流淌着红光。

  “这是火魁,炼狱山的某种修行之法,也只不过是借鉴于它而已。”

  张平冷漠的看着僵住的炼狱山大长老说道。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不再觉得有趣和惊喜,因为他感知到天魔狱原中更远的地方,还有同样的强大气息在飞速的逼近,也就是说,并不只是这样一头火魁。

  “你!”

  他不再从容,在一声厉吼出口的瞬间,他的身影朝着张平爆射而出,

  一条青铜色的锁链,从浓厚的黑烟和黑火中涌出,发出凄厉的啸鸣,刺向张平。

  然而张平却是站着一动都没有动。

  他身后的火魁,就像和这条锁链赛跑一般狂奔,沉重和庞大的身躯,在发现似乎无法及时赶到张平身前时,高高的跃了起来,就像一架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般,弹射到了张平的头顶。

  两柄镰刃从它的手中以恐怖的速度和气势旋转飞出,就像两个巨轮,朝着炼狱山大长老碾压而至。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可以杀死张平,然而他若是将自己的力量用在杀死张平上,他的身体也必定会被这两柄力量完全达到圣阶的镰刃击中。

  这只被张平称为火魁的人形妖兽虽然显然是圣阶的妖兽,但他毕竟是可以轻易灭杀圣阶的炼狱山大长老。

  于是看似十分寻常的青铜色锁链往上飞出,锁链本身开始急速的延伸。

  这种锁链本身的急速延伸,加上他的力量,使得这条锁链的速度变得极其的恐怖,几乎就像佟韦的那一箭一般,直接穿越空间一般,刺入了火魁的身体。

  在刺入了火魁的体内之后,这条锁链并没有任何的停歇,而是继续急速的延伸,穿行,瞬间就如同十几条青色的毒蛇,在这头火魁的体内进出。

  火魁发出了痛苦的咆哮。

  炼狱山大长老却是也发出了一声震惊而愤怒的厉喝。

  这头火魁斩出的两条镰刃,竟然依旧保持着魂力的贯注,依旧落向了他的身体。

  这绝对不是任何妖兽的本能反应。

  唯有一个可能,这头人形妖兽并没有多少自主意识,它完全就是张平控制的。

  这名受炼狱山掌教一时兴之所至的提拔才正式出现在炼狱山巅峰,即便拥有炼狱山大长老之位,却从未被他正眼看过的小人物,竟然隐藏了如此强大的秘密,一直隐忍到了如此程度!

  “当!”“当!”

  两声巨响和四溢的劲气冲散了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身外的所有浓烟和黑火。

  所有的炼狱山神官才看清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真正面目。

  只见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浑身,都包裹着一层密不透风的青铜色薄甲,使得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就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纯粹的青铜雕塑。

  任何一名炼狱山大长老,都有最强大的手段和秘密。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最深的秘密,就在于他是整个炼狱山,乃至整个大莽最厉害的大匠师。

  两柄足以切断铁柱的镰刃嵌入了他双肩的薄薄青铜色甲壳之中,然而却只是将他的身体往泥土里砸入了一尺,甚至没有能够在他的双肩中切出鲜血。

  在以自己的秘密,自己的身体硬生生的承受住了这火魁的一击之后,这名已然知道关键都在于张平身上的炼狱山大长老右手骤然放开握着的青铜色锁链,五指猛的一张,一朵黑色的火焰,从他的手中如飞剑般飘飞而出,落向张平的身体。

  张平即便魔变的效应还没有彻底消失,但也根本没有到圣阶的力量,所以在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看来,张平绝对不可能挡得住他这一击。

  这已经是真正的生死关头。

  所以他就算不要张平身上的众多秘密,也一定要先行将张平杀死。

  张平在这一刻抬起了头。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张完美的容颜。

  然后他的脑海中又顿时充斥各种支离破碎的画面。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常净香滚烫的身体,出现了他接到魔变药晶的时刻,出现了天魔狱原中那张巨大的人脸…无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也伸出了手。

  一团紫红色的火焰,从他的手中生成。

  飘飞而至的黑色火焰和这团紫红色的火焰接触。

  紫红色的火焰并没有被黑色火焰震碎,却是反而将这团黑色火焰吞噬。

  这团紫红色的火焰继续飞出,朝着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前行。

  在紫红色火焰将黑色火焰吞噬的瞬间,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便无比恐怖的尖叫了起来。

  张平很能理解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恐惧。

  因为这种可以吞噬炼狱山其他火焰力量的紫红色火焰,是炼狱山掌教才有资格修行,才有资格掌控,而这种火焰,在炼狱山的无数年里,也唯有最纯正申屠氏血脉的修行者才能修炼成功,本身就是镇压炼狱山的审判之火。

  他自然不可能和炼狱山掌教一样拥有最纯正的申屠氏血脉。

  这是完全不符合修行之理的事情,所以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才会恐惧的尖叫起来。

  张平的眼神在一瞬间恢复了冷酷和漠然。

  他头顶上方的火魁坠落了下来,体内破碎的内脏和岩浆般的鲜血喷涌而出,然而那两条镰刃,却是以更大的力量下压。

  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体再次下降一尺,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他的右手再次抓住了落下的青铜色锁链,青铜色锁链飞舞着,和这条紫红色火焰撞击在一起。

  “轰”的一声爆响,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体,就要从地面震得往后跳出,然而火魁的两条镰刃再度压下,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体再度下沉。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浑身颤抖,将这头火魁的身体内将所有的锁链彻底抽离出来,想要击向张平。

  然而火魁的力量再度压下。

  他的身体再震,无数爆裂声从他的体内传出,他的锁链,却是再也无力飞出。

  火魁的镰刃往下再压一记,然后这头火魁庞大的身躯,便往前栽倒,像一座山一样砸倒在张平的身前。

  与此同时,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头颅往下猛的一沉。

  他的身体嵌在泥土里,虽然没有倒下,但是体内的一切,却都被压碎,肩部也脊椎的骨骼,也全部粉碎,再也不可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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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新的世间和审判(下)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想要最终看张平一眼,然而他却怎么都抬不起头颅。

  在以为已经登上炼狱山权力巅峰的时候死去,所以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最后的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憎恨。

  有些人死的时候很心安,有些人死的时候无悔且快乐,有些人死的时候,却是无比的痛苦和憎恨…那自己死去的时候,会怎样?

  张平看着这名站着死去的炼狱山大长老,心中莫名的出现这样的想法,然后他便更加冷漠的抬起了头,在心中说自己绝不会死,至少不会在这种时候死。

  他的身上涌起了黑烟和火焰。

  夹杂在黑烟里的火焰并不是黑sè,而是代表着炼狱山最高力量的紫红sè。

  他在这样的滚滚浓烟和火焰里,冷漠的看着chao水一样的炼狱山红袍神官。

  许多炼狱山红袍神官都惊恐的开始后退。

  “他只有一个人!”

  “乘着还没有这样的火魁出现,我们就可以杀死他!”

  “杀了他,为掌教和大长老报仇!”

  然而这样的声音,也不断响起。

  随着这样不断响起的声音,十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逼近了张平。

  这些炼狱山红袍神官平ri里在炼狱山的地位并没有多高,然而在近百名炼狱山的核心神官在千叶关前死去,现在唯一的一名老炼狱山大长老又死去之后,他们这些人便已经成为了炼狱山里地位最高的人,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们的修为也和张平差不多,甚至有些还要比张平更高一些。

  一柄明显是仿制七曜魔剑的长剑先刺入了黑烟和火焰之中。

  蜂涌而至的紫红sè火焰将这柄长剑燃得通红,在顷刻间烧成了融化的金汁。

  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出了一声厉啸,手掌冒着青烟倒退。

  与此同时,另外一柄如同黑sè熔岩切割而成的粗糙长剑,也已经乘着这个间隙,如电般刺向张平的小腹。

  张平已经来不及出火焰。

  他只能用手挡向这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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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sè长剑落在了张平的手掌上。

  然而这柄长剑并没有能够斩断张平的手掌,相反喀嚓一声轻响,剑身被张平折断成两截。

  所有的欢呼声变成了惊呼,被折断长剑的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甚至惊骇得忘记了做任何动作。

  张平挥出手中的断剑,轻易的将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的喉咙割开。

  滚烫的鲜血冲击在张平身外的滚滚黑烟上,出好像无数飞蛾撞入火焰中的声响。

  第三名冲近张平身旁的炼狱山神官骇然的看到,一只漆黑的手从烟雾中伸出,抓向自己的心口。

  这名炼狱山神官下意识的将手中的长刀横挡在这只恐怖的手前,然而在下一刻,他便只觉得自己心口一凉,感觉自己体内的所有热气,被抽出了体外。

  chao水般惊骇叫声响起。

  张平漠然的从这名炼狱山神官的体内抽出自己的手。

  那柄宽厚的鬼纹长刀碎裂成数片,坠落在他和这名炼狱山神官之间。

  汩汩的鲜血从炼狱山神官的体内涌出,他漆黑的手中,抓着这名炼狱山神官的心脏。

  这颗散着热气的鲜活心脏,兀自还在跳动。

  那些先前出喊声,冲近他身旁的炼狱山红袍神官身影全部顿住,身体都不停的颤抖起来。

  让他们彻底失去向前的勇气的,不只是张平这一双比炼狱山炼制的魂兵还要坚硬而不可摧的手,还在于,他们所有人都感知到了,在张平杀死那三名炼狱山神官的瞬间,那三名炼狱山神官身上弥散而出的魂力中,都有一些力量,被吸入了张平的身体之中。

  这种感知,就像是一头真正的魔王,在吞噬着死亡的寂灭气息,化为自己的力量!

  张平身后不远处的天魔狱原中,此时已然有火山喷般的妖兽气息涌现,让一些低阶的炼狱山红袍神官都感知到了。

  “你们应该忠于我。”

  就在这时,张平出了声音,那一颗鲜活的,还在他手心跳动的心脏,在他的手中化成了燃烧着的灰烬。

  他的声音在此时,变得分外的威严。

  炼狱山红袍神官汇聚成的血红chao水开始不断的震颤。

  张平看着这些一时不敢上前的炼狱山红袍神官,毫无情绪的说道:“不要忘记,我是被掌教和六名大长老确定过绝对忠于炼狱山的人,而且不止一次。”

  他震落了手中燃烧着的灰烬,握拳,伸出了一根手指,点着那名站着死去的炼狱山大长老的尸身,冷漠而森寒的接着说道:“所以背叛掌教和炼狱山的人,不可能是我,而是这名叛逆!你们不应该质疑我,而应该绝对的忠诚于我!”

  有炼狱山红袍神官不由自主的跪拜了下来,表示臣服。

  然而又有一些斥责和愤怒的声音响起。

  “你的魔变,明显远远越我们炼狱山的魔变。”

  “你的炼体之法也应该是在天魔狱原中得到。”

  “还有包括这些火魁!你能够控制这些火魁,却没有交给掌教,你对掌教隐瞒了太多事情,光是这些,都已经可以将你当成炼狱山的叛徒!”

  张平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事情,否则他即便能够御使火魁杀死炼狱山的所有红袍神官,这炼狱山便也变成真正的死火山,对于他便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于是他动步,朝着这些涌到最前方,斥责和反对自己的红袍神官们行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冷硬的心脏却是不可遏制的剧烈震颤起来,他的眼角也微微的抽搐起来。

  他感到了痛苦。

  因为在这些反对自己,忠于原先炼狱山掌教的人里面,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名苍老的炼狱山红袍神官。

  正是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冒着生命的危险,告诉他已经被列在那一季魔变的名单上,并给了他可以决定自己是否要修行魔变的机会。

  这名苍老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就相当于送过他一条xing命。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张平的目光落在了这名苍老的炼狱山神官身上,他在心中痛苦的问了这一句。

  “对不起。”

  然后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看面前的这些炼狱山红袍神官,只是凭借感知,冲到了这些人的身前。

  有兵刃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远比一般修行者坚韧的身体也开始流血,然而因为身外包裹着浓厚的黑烟和火焰,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看不到他身体的流血,只看到一场残酷而迅的杀戮。

  他的身体穿行于这些反对他的炼狱山神官群中,一名名炼狱山神官在紫红sè的火焰下化为灰烬,一名名炼狱山神官在他漆黑的双手下变成一滩滩破碎的肢体。

  在又一头庞大的火魁从热河的热气中走出时,所有在最前方反对他的炼狱山红袍神官,都已经死去。

  张平站立在黑灰和破碎的血肉之上。

  他闭着双眼,缓缓的睁开。

  他受的伤也很重,甚至一些内脏都被刺穿,然而他依旧没有倒下。

  再也没有人敢出反对的声音,所有红袍神官都跪伏在了地上,浑身颤抖着,将脸贴在黑sè的岩石和尘土上。

  张平从这些跪在地上的红袍神官中走过,如同走过一片血海。

  一头巨大的火魁缓缓的跟在他的身后。

  他缓缓的走入了炼狱山那座最高的山峰,没有返回自己的洞窟里,而是走入了最高的那座黑sè神殿里。

  黑sè神殿里的红sè宝座已然不在。

  但这头巨大的火魁却是俯身下去,他坐在了这头火魁宽阔的背上。

  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开始汇聚在这座最高的火山下,再次跪伏在地。

  张平冷漠的看着这座空旷的神殿。

  从现在开始,他便是炼狱山掌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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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我会杀死他

  千叶关的消息在云秦的秋里传递。

  中州城,凉沁沁的皇宫里也知道了这一场盛会的最终结果。

  云秦皇帝走入了倪鹤年在中州城最后一段时光里所居的冰窖里。

  在打开这座窖门的瞬间,凛冽的冻气瞬间将他包围。

  寒玉和寒冰依旧在,只是倪鹤年已然不在,冰窖里,只有他一个人被冻气深深的包裹。

  即便是对于镇守着中州城,一生中不知道为他除去了多少强大的修行者的倪鹤年,他也并没有感觉多么亲近,只是将倪鹤年视为一个臣子,一件厉害的杀人工具。

  然而现在,当千叶关的消息传来,当他看着这座冰窖,知道倪鹤年再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中州城时,这名帝王却是无比希望倪鹤年还在这里,还在这座冰窖里。

  只是倪鹤年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他的面前。

  “啊….”

  突然之间,冰窖里的云秦皇帝发疯一样的狂叫了起来。

  四周的寒冰和寒玉,全部被他的狂叫声和身上震荡的气息激碎,无数冰屑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弹射着,最后又落到他的身上。

  他叫得嘶声力竭,身体都弓了起来。

  冰屑在他的身上融化,他的金色龙袍湿透了,头发也全部湿透了,看起来无比的狼狈。

  皇城里隐隐约约听到他狂叫声的人都是面露胆颤心惊的神色,云秦皇帝依旧是令人恐惧的暴戾帝王。

  然而冰窖里的这名帝王自己却是十分清楚,当炼狱山掌教和倪鹤年在千叶关前败亡之后,整个中州城和中州皇城,对于他而言已经不是整个云秦帝国最高权势的中心,而是一座无比压抑的巨牢。

  他有炼狱山掌教帮忙对付青鸾学院和林夕。

  他还有倪鹤年这样的人最后收拾局面。

  然而他没有想到,就这样,他还是败了。

  王霸雄图转头空,所以此刻的他,也只是一名等待着最后审判来临的囚徒。

  ……

  云秦一代名臣刘学青的棺椁,也在运送回中州城的途中。

  刘学青并未留下任何的遗言,但所有千叶关里的云秦官员都认为他必须和云秦的那些开国功臣一样,安葬在中州城的国墓里,受后人的凭吊。

  对于一名官员的好坏,云秦人自有自己的判断,运送刘学青棺椁的队伍所经之处,都是一片悲声,无数的云秦人身穿白衣,夹道相送。

  面容十分苍白的林夕从一辆马车中走出,他站在车头上看着远处路上飘洒的纸钱和路旁身穿白衣的云秦人们,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入了身后一间普通的农家小院。

  这间位于南陵行省南部某个农村的小院十分的普通,院子里墙边种着些月季,院子里的泥土地上种着些韭菜和香葱,但院子里的房间里,却坐着一名嘴唇很薄,很美丽的女子。

  这名女子看着推门进来的林夕,不知过了多久,微微一笑,笑容很是凄清,说道:“对于我要见你,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林夕静静的看着这位美丽的云秦长公主,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笑了笑,点头道:“如果说意外…对于你在千叶关的一些安排,我的确有些安排,但既然你还是为了青鸾学院做了这些事,既然已经来了,想要见我说些事情,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

  “我知道刘学青为什么选择自尽。”云秦长公主长孙慕月眼眶微红,缓声道:“其实我更应该死去。”

  林夕能够理解她的情绪,他也明白此时对方更需要的是安慰,然而他却还是忍不住,微嘲道:“就算你死了,皇帝也只会多些永远得不到你的愤怒,应该也不会为你流些眼泪。如果你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恐怕也只会想着在临死之前,做些疯狂的事情。”

  云秦长公主垂下了头,她知道林夕说的是对的,所以她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林夕看着她,想到了几年前的那些往事。

  如果不是长孙慕月,他不会参加青鸾学院大试,即便依旧有可能成为修行者,但却未必会遇见高亚楠,遇见姜笑依和李开云…所以说,长孙慕月也是改变了他的一生。

  而从某个方面来看,也相当于长孙慕月亲手将中州皇城里的云秦皇帝,送上了末路。

  只是他同样想起了那些永远不可能再见的人,想着刘学青这种应该大展抱负,然而却在痛苦中走过一生的云秦脊梁,他的心却反而更加冷硬,他认真的看着长孙慕月,轻声道:“你应该比我更了解皇帝,你也应该对他更失望和绝望,否则你不会逃离中州城,最后选择站在我们这一边,所以你不要再为了一些所谓的于心不忍,再开口向我求情。”

  林夕的态度似乎太过冷漠,然而抬起头看着林夕,长孙慕月却明白,正是因为林夕不像她认识的一些人那么冷漠,所以此刻才会这么坚定,于是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呼了出来,然后点了点头,尽可能的平静的看着林夕,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

  “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这是一个很空泛的问题,可以有很多不同的回答方面,然而因为她是云秦长公主,修行者的世界里,已然是林夕的时代,所以这个问题问的只可能是一个最重大的方面,有关这一个帝国的问题。

  “你不像外面人所说的那么薄情。”

  面对长孙慕月的这个问题,林夕先认真的说了这一句,然后接着说道:“让长孙氏接替长孙氏,云秦会死最少的人,所以如果你愿意付出,想让所有的云秦人都安居乐业,并永远有着追求真正荣光的勇气,我会选择让他将皇位交给你。”

  长孙慕月的睫毛猛的一颤,她声音微颤道:“为什么不是你或者是学院的人?”

  林夕安静的看着她,说道:“这应该是皇帝和世俗的想法,炼狱山掌教都不会有兴趣自己坐上龙椅,我总是觉得这个世间有太多美丽的地方,哪怕是做一名安静旅行的旅者,都比将自己绑在龙椅上有趣。我总觉得要让整个云秦的人都有饭吃,都能过上很好的生活,都能称赞你,这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却想死命抢夺这张龙椅,还要抢夺更大的龙椅。”

  “我可以相信你的想法和一般人不同,或者青鸾学院的很多人都不屑于管这样世俗的事情。”长孙慕月看着林夕的眼睛,说道:“但中州皇城里很多人和青鸾学院相悖的一点,就在于青鸾学院总是在改变着世间的想法,包括对于皇权的看法。”

  “你自己都不会认为,长孙氏是上天指定的云秦帝国永远的统治者。张院长不认为有人天生便能凌驾于别人的头顶,甚至决定别人的生死。”林夕笑了笑,道:“青鸾学院的确在改变着世间的想法,但我能理解张院长所做的一切,我也会采取和他一样,同样的温和手段,来慢慢的改变这个世间。你要做的,就只是要将云秦帝国变得更好,让所有的云秦人越来越觉得这是个有希望的帝国,是一个值得让所有云秦人用生命去捍卫的帝国。”

  说完了这一句之后,林夕收敛了笑容,转头看向窗外,轻声补充了一句,“所以就要像刘学青一样,所有的云秦人都将他看成是个大官,尊敬他,敬仰他,然而他的一生里,却都将自己看成是云秦的仆人。”

  长孙慕月想了想,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开不了口。

  “不要想得太远。”林夕看出了她的想法,认真的说道:“不要想很久以后有什么可能,我们活在当下,而不是以后,只要想着如何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长孙慕月有些脆弱,她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虽然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但她的实际年龄却比林夕大出很多,只是此刻在林夕的面前,她却就像比林夕更小,更柔弱的女孩子。

  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咬着嘴唇,有些怯弱的问道:“如果他不愿意让出皇位,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会杀了他。”林夕决定不给她任何幻想的空间,他斩钉截铁的说了这样一句,然后说道:“你要准备的,是怎么设法消除我杀死他之后的影响,这样会让云秦的变化更温和,可以死更少的人。”

  长孙慕月颤声道:“能给他一些时间呢,或许他会忏悔和有些改变。”

  “我现在一点都不急。”

  林夕笑了起来,很放松的笑了起来,“我的仇人们大多死了,有可能毁灭青鸾学院的大敌也都不在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有时间过。从现在开始,我不用躲藏着赶路,我不用急着赶来赶去做什么事情,我甚至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发呆。而且我还需要很多时间让我的修为更高一些,这样就算我单独对上他,也有实力可以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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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谈谈天,揍揍皇帝

  林夕走出了小院,没有再上马车,却是对着马车里招了招手,然后牵着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高亚楠的手,沿着一条小道,往数里外的鹤山要塞走去。

  两个人都是身穿着普通的布衣,在田野间散步,看上去就和云秦寻常的情侣没有什么区别。

  吉祥从林夕的袖里跳了出来,跟在林夕和高亚楠的身后,在草丛里蹦蹦跳跳的。

  远处有一条傻傻的小黄狗居然不觉得吉祥有多可怕,欢快的跑了过来。

  吉祥很高兴的和这条小黄狗玩闹着,然后就连这条小黄狗都恋恋不舍的跟在了林夕和高亚楠的身后。

  在千叶关那场史无前例的盛会之后,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都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都知道青鸾学院的传奇魂兵大黑已经毁了。

  然而倪鹤年也死了,炼狱山掌教也死了。

  在云秦立国前十年,张院长第一次带着大黑进入中州城时,这个世界还没有大圣师的存在,而在六十几年之后,这个世界因为他的出现多了几名大圣师,却又随着大黑的消失而陨落。

  现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大圣师,尤其没有像炼狱山掌教这种可以动用部分大圣师阶力量的无敌存在。

  在千叶关之后,世间的修行者都已经默认,如果抛开林夕不计,那现在最强的修行者,反而应该是云秦那位面嫩的天才圣师南宫未央。

  在千叶关,林夕真正成就了将神。

  没有人再敢试着杀死他,同样,也没有任何和他敌对的修行者敢和南宫未央战斗。

  这是林夕和他的朋友们的时代,就像许多年前,坠星陵一役后,张院长的时代一样,世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鹤山要塞曾是云秦南伐失败、放弃千霞山的溃败之时,南陵行省北部战斗最剧烈的地方之一,一万从千霞边关撤守到这里的边军,在没有了任何粮食补给的情况下,负责替云秦大部断路,和接踵而至的大莽军队激战了三天,最终全部阵亡。

  在这种拥有厉害军械的冷兵器世界里,持续三天的战斗,已经无比的惨烈。

  建立在山谷里,以两座小山丘为两座墙壁的鹤山要塞已经彻底成了废墟,昔rì要塞的各种建筑,哪怕是碉楼也已经倒塌,最高的建筑物废墟也不过一间平房的高度,然而即便在经历过这样残酷战斗的地方,现在也已经变得十分平静。

  两侧的山头上长满了金黄sè的野菊花,一些折断的箭矢在野花和杂草从中,和一些干枯的灌木没有什么区别。

  一些大型军械碾压过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曾经的军营和防御工事区域,已经全部变成了草场。要塞城墙和建筑物的废墟就像是一堆堆矿场的乱石,在过去雨水充足的季节里,冲刷掉了血腥,长满了厚厚的青苔。

  有一株在战火里被烧焦的老槐树吐出了新枝,虽然在秋风里,新绿也变成了黄叶落尽,但只是依旧带着焦黑的树干上生出的嶙峋细枝,依旧可以让人感觉到新生的力量。

  槐树下坐着一个美丽的女。

  秦惜月一直都很美,连生气起来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就连夜莺都说,秦惜月是她在中州城里见过的最美的女孩。

  而在经过了许多战火的洗礼,又随着修为的提高之后,在此刻的平静的山谷里,她更是像那天千叶关前的彩虹一样,有种新生的美丽。

  有些人的美丽总是会让人觉得缺少点什么,或是和人有着雷同,那是因为她们并不坚持做最真的自己,做别人希望她做的自己,最后就会变得像别人。

  秦惜月一直在做着自己,所以带着个xìng和自然的美丽,才像最真实而鲜艳的花朵。

  林夕和高亚楠走到了她的身旁,也坐了下来。

  “怎么想到一个人到这里来看看?”同样很美丽的高亚楠微笑着,看着秦惜月问道。

  “就是想一个人随便安静走走,然后想想自己的事情。”秦惜月也笑了起来,轻声道:“以往总是没有什么时间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总是想着军队打仗,总是想着要修行,要抓紧每一息的时间,尽量提升些自己的实力,现在总算有了很多可以挥霍的时间。”

  林夕也笑了起来。

  他很轻理解秦惜月的心情,因为这也是他和所有这些学院年轻人的心情。

  在炼狱山掌教这样的大敌死去之后,即便世上还有一些比他们更强的修行者,但已经用不着他们马上去追赶,用不着他们争分夺秒的去积攒可以对付他们的力量。

  “张平从炼狱山也传来了消息。”林夕知道对于秦惜月并不需要刻意掩饰,所以他很自然的说道:“我们战胜了炼狱山掌教,他也战胜了那名炼狱山大长老…

  他想要见你。”

  秦惜月转过头看着林夕,安静的说道:“他应该知道不管我们是否战胜炼狱山掌教,他的处境都会非常危险,我原本以为他会先行离开炼狱山,毕竟他有大长老的身份,想要乘着这段时间逃回云秦也会有很大的成功机会…我以为我会在云秦很快看到他,但没有想到他留在了炼狱山。”

  林夕和高亚楠只是安静的听着,因为他们知道这本身就是秦惜月在这里考虑的问题。

  “这么说他已经掌控了炼狱山?”秦惜月也没有什么停顿,微微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既然这样,如果他想要见我,也必须是要他来云秦见我,而不是我去炼狱山见他。”

  林夕点了点头。

  他明白秦惜月所说必须是张平回云秦见她的话的意思。

  张平能够战胜镇守炼狱山的那名大长老,控制炼狱山,便说明他也拥有了不俗的力量,张平可以作为炼狱山掌教一直留在炼狱山,也可以作为青鸾学院的学生,回到云秦,从张平的选择里,就可以看出他的态度,看出他是否还是以前的张平,或者已经变了。

  这是很理智的想法,只是这种理智让林夕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惜月不需要看林夕,就能够清晰知道林夕心中想着的是什么,她继续轻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他很喜欢我,我和你一样选择信任他,只是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学院还是为了我,或者为了别的原因,我需要时间去甄别,任何人心里面的想法,总不能靠我们的猜测便去做判断。还有,就像冷秋语接受李开云一样,要接受或者喜欢一个人,同样也需要时间和一些感动,以及心跳的感觉。我并不能应允他什么,我只能说见到之后再说。或许他回来之后,我见到他还是没有特别的感觉,或者他现在和以前让我觉得有很大不同,看到他的瞬间我会心动,这都是未可知之事。”

  高亚楠和林夕也更清楚了秦惜月的意思。

  “感情这种东西,是双方的事。”高亚楠牵住了她的手,“只要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炼狱山那些带着高帽装模作样的神官,我看着都觉得像文丑丑,据说又到处都是火山口,乌烟瘴气,那种地方,我最多看个几天,过了几天肯定觉得没什么好玩,一天都不想呆。”林夕笑了起来,道:“那种地方哪里有和你在这里一起看花好,他肯定会迫不及待的跑回来。”

  “文丑丑是谁?”秦惜月也笑了起来。

  林夕笑道:“反正你想象一下最娘娘腔的炼狱山红袍神官是什么样就差不多了。”

  秦惜月想了想,笑了笑,然后看着林夕问道:“你和长公主谈得怎么样?”

  林夕说道:“她同意成为云秦的女皇帝。”

  秦惜月的眉头微蹙,即便她早有心理准备,但依旧觉得林夕的这句话太有震撼力。

  “就连她都对云秦皇帝彻底绝望了。”她想了想,轻声道:“云秦皇帝仗着真龙山,他绝对不会让出皇位的。而且去年秋祭,文玄枢反而帮了他,让他更加奠定了自己圣天的身份…他现在最大的依靠不是真龙山,而是他是先皇的儿,是云秦人认定的天。”

  “要扭转千百年来融于血脉的东西的确很难,就像我没办法扭转刘学青的观念一样,云秦的确有无数像刘学青一样的人。”林夕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郑重的神sè,他依旧笑着,说道:“只要我突破到了圣阶,我就随时可以去把他揪出来。”

  “想到有个皇帝在等着被我揍揍,想到我可以随意的修行而不用急着去做什么事情,这空气就真是多么新鲜,这世界就真是多么美好。”林夕又伸了个懒腰,一副“很二”的表情。

  秦惜月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过从他的惫懒语气里,她也听出了一些自信,于是她忍不住有些惊讶的问道;“你难道能很快到圣阶?”

  “和海妖王还有炼狱山掌教他们的战斗,给了我很大的好处。”

  林夕认真了起来,道:“越是这种强者的压力,反而越是修行者向前的动力,光是最后自爆大黑…我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我的修为进境肯定会比你们想象得快一点。”

  “一开始南宫未央就预估我突破到圣师不用十年,现在又快一年过去…当然再用个两三年就真正突破圣师还是不太可能,不过你们别忘记我修了魔变。修到大国师巅峰,利用魔变拥有接近圣阶的力量,应该不用很久的时间。”但只是说了一句,林夕就又从认真变得有些不正经起来,“到时候就可以直接去揍皇帝了。”

  这次秦惜月却并没有表示鄙夷,而是看了他一眼,道:“你忘记说了,你最可以利用的不是魔变,而应该是你的将神吧?”

  林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好像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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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冬来学剑

  连年征战之后,云秦的百姓需要一段平静的时间来重整自己的家园,而在千叶关一战中,林夕这一方的许多修行者也受了不小的损伤,也需要时间养伤。

  所以整个秋天,世间都很平静。

  秋去冬来,整个云秦帝国又将迎来新的一年。

  大盛高的羊头宴还未确定时日,山阴行省却已经有人送来一头山阴行省地方乡绅们精心挑选出来的肥羊,并代表山阴行省的所有乡亲送来一块牌匾,上书“浩气千秋”四字。

  大盛高在去年冬里所做的一切,不仅赢得了所有云秦人的敬佩,也让所有山阴行省的人感到了光荣。

  在山阴行省的牌匾送至大盛高盛家宅院时,南陵行省的某个小镇里,一名颤颤巍巍的老妇人在年幼的孙女的搀扶下,来到了大德祥一家米铺的柜台前,从兜里取出了一个布包,一层层的揭开。

  布包里除了相当于老妇人赊欠的米面的碎银之外,还有一些等同于利钱的铜板。

  大德祥的这名伙计有些惶恐,坚决不收利钱,争执间引出了大德祥这家米铺的掌柜,老妇人坚持将那些铜钱放入这名掌柜的手中,说道:“我知道你们大德祥先前问别的商行或者钱庄借钱也是要付利钱的,且你们替我们筹钱筹粮,过去一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我们欠了这么久的债,还些利钱是应该的,而且这些银钱在现在看起来是银钱,但在去年冬里,却是我们的命。”

  说完这些,这名老妇人和年幼的孙女深深的对着大德祥的这名掌柜行礼,然后离开。

  这样的情景,每天在云秦的很多处地方上演着。

  当许多云秦人能够安稳下来,不再需要赊欠度日之后,他们以自己的各种方式表达着对大德祥的敬意。大德祥救了许多云秦人的命,尤其给了很多云秦人勇气和尊严,所以大德祥自然也成了云秦最富传奇和最成功的商行。

  大德祥的车队行走在云秦,一路都能得到最高的礼遇,所有在大德祥做事的人面对沿途百姓的由心尊敬,也感到光荣,并暗自觉得要为这些可亲可敬的人们做更多的事。

  这也是真正的荣光。

  ……

  “抓住这群毛贼!快,不要让他们跑了!”

  “一个个年轻力壮的,不好好劳作,居然要做贼!”

  在大莽南境的某个山镇外,上千名举着火把的大莽百姓在寒夜里追逐着一些仓皇的奔逃着的身影。

  这些奔逃着的身影就像被追逐的老鼠,直到钻进深山,才终于摆脱了后面那些大莽百姓的追赶。

  深山的山谷里,燃着一些篝火。

  有一些穿着金色盔甲的人在等着这些被追赶的人的归来。

  他们的盔甲上布满许多唐藏特有的玄奥花纹,后脑上有莲花般的刺青,篝火旁不远处山崖下避风处,挤着一头头庞大的身影…这些在篝火旁的人,赫然是神象军军士。

  那些像被追赶的老鼠一样,背着许多沉重的包裹气喘吁吁的逃进这个山谷的人,也同样都是神象军军士。

  在卸下身上的粮食,在篝火旁坐下的时候,每一名神象军军士的脸色都极其的惨淡,都感觉十分的耻辱。

  堂堂唐藏的最强军,曾经俾睨天下军队的存在,竟然沦落到做贼的地步。

  所有的神象军军士都是得到一些唐藏佛宗苦行僧传承的修行者,即便不靠那些神象,他们也可以轻易的杀死那上千名追赶的大莽普通百姓,甚至血洗整个镇区。

  然而他们却连杀死一个人都不敢,只能在黑夜中像老鼠一般去偷窃。

  因为他们不敢。

  他们不敢让人发现他们就是神象军,让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神象军现任首领梵明宁也是被那些大莽镇民追赶的人之一,他接过了属下递过来的一杯热水,喘匀了呼吸,擦干了汗水,然而看着那些在山崖下挤在一起的庞大身影,他的双手却是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青鸾学院对于敌人一向是睚眦必报而不怎么宽容,虽然林夕在千叶关前不想让很多黑旗军军人战死,放过了他们,但他十分清楚,林夕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神象军如果还有什么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消息传入他的耳朵里,他就再也不会放过神象军。

  在炼狱山掌教和倪鹤年倒下,云秦皇帝这样的靠山也不再是靠山之后,神象军也不复强大,梵明宁很清楚即便青鸾学院的风行者佟韦不出手,就算是边凌涵和跟随在林夕身旁的那名妖族箭师一路暗中刺杀,神象军都注定会灭亡。

  按照林夕最后语气里的意思,自然是让神象军回去,回到唐藏,臣服于大莽凤轩皇帝,不要再在世间出现,然而梵明宁却充满了不甘…所以他没有选择回唐藏,而是带着神象军进入了大莽。

  只是不甘归不甘,这样见不得光的日子,看得见复仇的希望么?

  虽然他们可以设法撑过这个寒冬,但是那些白色神象得不到足够的食物,势必会变得羸弱,更无法利用一些秘药刺激繁殖后代。

  神象军不会变得越来越强大,而会像西夷那些流寇部落一样,变得越来越羸弱。

  而且让梵明宁更痛苦的是,似乎这整个世间,再也找不出神象军可以依靠,可以配合杀死林夕的人。

  大莽的其余地方也很平静。

  在千叶关盟会之后,大莽军队虽然从千霞山全线撤军,但云秦军队也并未越过千霞山进入大莽境内。

  在大莽的朝堂里,一场没有抵抗,也没有流血的平静变革正在悄然进行着。

  先前在炼狱山掌教的扶持下,和大莽老皇帝湛台莽有些血缘关系而坐上皇位的大莽皇帝开始逐步的交出手中的权力。

  一些忠于老皇帝而被入狱的人从监狱里走出,开始接替大莽朝堂中的一些重要位置。

  更多隐匿在暗处的千魔窟的人,老皇帝的人,也开始浮出水面,整个大莽朝堂,开始按照大莽老皇帝和湛台浅唐的构想,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改造。

  ……

  大莽和云秦的很多处地方,人们在烧过的土地上开垦,种植。

  世间许多年轻的修行者们,安心的修行者,而不必时刻跟随着军队,去参加一场场生死未卜的惨烈战斗。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间。

  东林行省的桐林镇,正是一年一度的大制熏鱼的时节。

  大多数河塘里的水被排空,许多青鱼被装船运送到云秦中部地带,还有一部分草鱼和鲤鱼便在桐林镇被用以制作熏鱼。

  所以整个桐林镇都弥漫着鱼腥味和熏鱼香气交缠着的味道。

  一名青衫中年文士在一间铺着土砖的干净小院里,就着一盆新制出来熏鱼在饮着高粱酒。

  突然之间,他的酒杯在他的手中掉落下来。

  在即将砸在石板桌上碎裂时,却是又被他接住,放在了桌上。

  他脸色苍白的看着门口。

  身穿着青棉袍的林夕,便在这时推开木门走进了他的院子。

  “想不到我一个人隐居在这里,竟然还会被你们找出来。”

  看着微笑而悠然自得的打量着小院的林夕,这名青衫中年文士有些惨然的说道。

  这名青衫中年文士有一柄薄如冰片,细如鱼肠的小剑。

  他叫解还真,在二十年前进入中州城,便是以这柄剑,成为了容家的大供奉。

  他的这柄剑,在千叶关的盟会里也出现过。

  在千叶关的盛会落幕之后,他也和神象军一样,知道云秦皇帝和中州城也不可能护住他,所以他藏起了他的飞剑,独自一人隐居在了这里,然而即便如此,林夕还是这么快来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他惨淡的容颜,悠闲的林夕笑了笑,说道:“我来这里,也可以不是为了来杀你。你也不是倪鹤年,既然能够开始享受这种熏鱼和小酒的平静生活,你也可以不用一心求死。”

  解还真怔了怔。

  “你之前未必是中州城里最厉害的御剑圣师,然而却是中州城里可以让飞剑飞得最快的圣师。”林夕在他的身前石凳上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饮着,看着解还真的双目说道:“你还是文昌剑阁唯一的嫡传弟子。文昌剑阁虽然只是在钱塘行省都不算出名的一个修剑小流派,但青鸾学院的一些记载里,对文昌剑阁却也有不少赞誉。其中有一门暮光剑,更是被我们青鸾学院的前辈们认为是和仙一学院的天人剑异曲同工,可以并肩的精妙剑道,但在云秦立国之前,文昌剑阁却再也没有人用过这样的剑道,不知是这门剑道已然失传了,还是没有人修成?”

  解还真的身体微微的松弛了下来,他听出了林夕的意思,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口饮尽杯中酒,敬了林夕一杯酒,缓声道:“并非是这门剑道已然失传,也并非是太过难修,无人修得成,而是因为这门剑道很难用得上。”

  林夕微微一怔,虚心请教道:“愿听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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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敢和不敢

  冬天里,一名敌人向另外一名敌人学习修行之法,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一门剑术,一个宗门,是随着自己的逝去而彻底消隐在历史的长河里,还是出现在世间重新大放光彩,这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却是很简单的选择。

  解还真也平静了下来,看着林夕道:“我昌剑阁之所以取昌二,是因为祖师是一名教人,他观符入剑道,我昌剑阁的这门暮光剑,究其道理,和仙一学院的天人剑的确十分类似。任何符纹,都是可以将修行者的魂力利用,吸聚一些天地之间的元气。天人剑和暮光剑的剑痕,也就像一条条符纹。”

  “天人剑的施剑,就像是真的刻符,而且以独特的施剑手法,可以将一部分力量长时间停留在剑痕里。然而我们的暮光剑是以飞剑的快穿行,在空中如同洒落一片暮光,实则是用飞剑快穿行,带起的一条条涡流,如同在空中形成符纹,形成剑阵。这种剑阵因符纹之间的力量互相激荡和引聚,可以带起比正常一剑更强大的力量。但这种刻于虚的符,自然不能持久。”

  微微一顿之后,解还真又饮了一杯酒,接着缓声道:“这种剑阵,自然是用于对阵修为比自己高的人时才用,以剑阵之力抵消掉对方更强的力量。可是修为越高的对手,感知越强,出手自然也越快。所以除非飞剑能够快到一定的程度,在对方一击过来之前,就能构筑出剑阵。”

  “我昌剑阁自有追求剑之法,但即便我修剑修了这么久,面对和我实力相差几的圣师,我还有信心能够在对方一击到来之前构出剑阵,面对比我更强的圣师,我却依旧没有任何信心。”解还真苦笑道:“然而不是对敌在纯粹的力量上强出许多的圣师,这暮光剑却又没有施展的必要。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我觉得我们昌剑阁的暮光剑,只是让一名圣师在望进阶大圣师的情况下,在圣阶中还有不断前行的希望,因为只要可以使得飞剑越来越快,还是可以凭借飞剑来阻挡更强大的力量。”

  “所以你是觉得你的飞剑还不够快,除非再快一些,才能用暮光剑来对付更厉害的敌手。”林夕点了点头,说道。

  解还真点了点头,他知道林夕是想学习这门剑道,他也很希望师门的这门剑道能够通过林夕的手绽放出耀眼的光辉,长留云秦史册,只是他从心底里也觉得林夕没有学这门剑道的必要。

  只是林夕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所以他想的方面和普通的修行者也不一样,于是再低头又思索了一阵之后,他又看着解还真问道:“其实说飞剑的快慢,也只是相对于强大的修行者的感知而言,相对于交手时分毫的差距导致的生死而言。其实任何飞剑在空中全飞行的度都很快,尤其要是在十数米的距离内…哪怕是你的飞剑和云秦最慢的飞剑同时一起飞过十余米的距离,其中的差距可能也差不了一寸两寸?”

  解还真微微蹙了蹙眉,认真道:“你说得不错,若是就像纯粹的赛跑,在短距离内的差别本身就微乎其微,同样构筑一个剑阵,所需的时间的确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我不明白你这么说的意思。”

  “我明白高手相争,哪怕差数分之一的时间也是差,但既然飞剑的快慢对于剑阵构筑的影响其实很小,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飞剑越快,抢的只不过是弱于对方反应的时间,只是能够多给自己抢到一些面对修为更高者时的反应时间。”林夕看着他,不急不缓的沉思道:“或者也可以换个方式说,如果能够精准的预判出对方的攻击什么时候到来,力量具体攻击哪里,那我前一些构筑剑阵,总是来得及的。这样对方就算比我修为高一些,也法直接用以力破技,用纯粹力量碾压的方法获胜。”

  解还真彻底明白了林夕的想法,他有些震惊,“从修行的道理上而言,这的确是可行的,对方的魂兵和或是力量在空中飞行,自然也需要时间,哪怕对方也是飞剑,要是能够精准的预判出对方的飞剑飞行轨迹,你也可以直接在你们之间便截住对方的飞剑。在力量震荡之后,对方也需要有重新控制飞剑的时间,你若是接下来依旧能够前预知对方飞剑的进攻轨迹,也依旧有可能再次截住。因为和对方飞剑碰撞的,并不是你的飞剑,而是你飞剑先前构筑出的剑阵的力量…但最为关键的是,有哪一名修行者,除非感知远远过对手,否则如何能够一直拥有准确误的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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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夕微笑了起来,他微笑着轻声说道:“我可以。”

  解还真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他陷入了更大的震惊里,然而他又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他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的确忽略了一点,对方不是能以常理而论的修行者,而是将神。

  “若是如此,那便的确可行。”想到昌剑阁的这门修行之法在林夕截然不同的思路之下有可能会震撼整个世间,他的呼吸就不由得急促了起来,“仙一学院将精巧的剑技称为雕花,如果真能准确预知对方下一步的动作,那你所要做的,也只要在空中不停的雕花,不停的雕出一个个剑阵,就像在身周不停的布下一朵朵透明的花,一张张透明的,对方的每一击过来,都已经有一张透明的在那里等着他。他的每一击都会落在你雕出的花里。”

  林夕笑得更加灿烂了些,他微微躬身行礼,“既然如此,就请解先生传授此门剑技。”

  “不对。”就在这时,解还真却是突然皱眉,道:“还有一个绝大破绽…若是对方现远攻不成,索性近身前来,你们二人之间近身相斗,你再快也不可能有施展暮光剑的可能。”

  林夕想了想,却是依旧笑道:“御剑者一般都是远攻别人,全力御剑时,才会如山如岳站立不动,一派宗师风范,更是让人觉得强大,但若是对方想要逼近身来,御剑者自然不可能死的,站着不动等人逼近,而且解先生你也想得偏差了…如果对方想要近身来战,那便也要不停的突破我雕出的一朵朵剑花才行。”

  解还真顿时愣住,一息过后,咔嚓一声,酒杯被他手中激荡的气息震得粉碎,“不错!”他激动难平道:“若是能够知道对方任何下一步的动作,那他即便前行,你也依旧可以在他面前布下一朵朵剑花。”

  林夕看着激动不已的解还真微笑道:“所以关键只在于,这暮光剑的威力,到底大不大。”

  解还真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很大。”

  ……

  林夕在悠闲的修行,深层次的挖掘着将神天赋的力量。

  一封从炼狱山最高神殿中出的密笺,也开始朝着云秦境内传递。

  中州皇城的真龙山里,那座阴暗的大殿里,更加瘦削和暴戾的云秦皇帝疯狂的扭着那名酷似长公主的宫女的身体,狂吼着:“为什么连她都要背叛朕!她怎么能够背叛朕!”

  “你醒醒吧。”被他的双手扼得难以呼吸的这名宫女却是讥讽的笑着:“是你先背叛了云秦,背叛了所有人,而不是她先背叛了你。”

  “住口!”

  云秦皇帝异常狰狞的嘶声道:“就算连她都背叛了朕,那又如何,朕还有数大军,朕依旧可以强行攻破青鸾学院,林夕依旧不敢到中州皇城来杀朕!”

  “那只是你自欺欺人的想法。”宫女更大声的笑了起来:“你可以下令,看看有多少军队还会听从你的命令,还有,你自己应该明白,林夕只不过是想给云秦姓过些安生的日子,还有,他应该也一点不急,因为在这真龙山里,每一天对于你而言都是煎熬。你只不过是一个只能躲在真龙山里的可怜虫。”

  整个阴暗的殿宇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云秦皇帝沉重的呼吸声。

  “还有一件事情,林夕永远法打败朕。”

  在许久之后,云秦皇帝怨毒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朕留着长孙氏的血液,始终是云秦的真命天子,朕接下来就做数有利于云秦姓的好事,朕倒是要看看,他想要杀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朕要看看,他能不能那么冷血,杀出一个天下。”

  ……

  中州城里,就连云秦皇帝自己,也只能看林夕敢不敢,也绝望的认为自己不可能战胜林夕。

  然而中州城里,还有一名年轻的权臣,却依旧没有觉得灰心而绝望,他依旧在想着有没有可能杀死林夕。

  这个年轻的权臣就是许箴言。

  当中州城的上空飘下冬天的第一片白雪时,他确定只有一个可能可以对付林夕,只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离开中州城,因为他很清楚在千叶关那场盛会之后,青鸾学院在平静里,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而且青鸾学院更有时间去关注别的方面,像他这样的人,只要离开中州城便一定会被盯上。

  所以他连想要和林夕为敌的意图都根本不能流露。

  他也只能等待,等待着某个机会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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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数十名炼狱山红袍神官聚集在昔日张平跳下的那张巨大人脸的上方。

  有十余名炼狱山的修行者奴隶被铁索吊着,从那张巨大的人脸口中放下,然后在距离地面极深的潭水中用钢丝大网进行捕捞。

  第一批捕捞到的猎物,出现在了这批炼狱山红袍神官紧张而期待的视线里。

  虽然明知道这些猎物对于修行恐怕有些神奇的功用,且杀死申屠铜大长老之后新任的炼狱山掌教一身诡异的修为,便应该是和这张巨大的人脸和这些猎物都有关系,然而当看清网里的东西时,这批修为境界不算太高的炼狱山红袍神官的脸色却都变得异常苍白,甚至很多都开始不停的呕吐起来。

  在钢丝大网里挣扎的东西,就像是巨大的黑色蛔虫,而且这些黑色的长虫在挣扎中割破了身体之后,内里流出的内脏,更像是无数条滑腻至极的线虫,黑黑红红黄黄的在滚烫的岩石上铺散开来。

  数名最低阶的红袍神官,在其余红袍神官的指使下,强忍着恶心呕吐,将这种好像体内装着无数线虫的黑色大虫装入准备好的皮囊之中,开始由另外一批红袍神官运回炼狱山。

  ……

  炼狱山的最高神殿里,一名炼狱山的中年红袍神官跪伏在地上。

  他是跪着从这座神殿门口爬进殿内的,他根本就不敢看殿里坐在火魁身上的炼狱山新掌教。

  他已经跪伏在地很久,浑身已经被冷汗所湿透。

  然而那名炼狱山新掌教也依旧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不明白这名炼狱山新掌教召见自己是有什么用意,他也不敢问询,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一股炙热的气息飘落到他的身前。

  那是一页书写着很多鲜红字迹的黑色薄纸。

  在看清楚上面的字迹后,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已经有些麻木的身体却开始不停的颤抖起来。

  这张薄纸上面,记载着的是一门之前唯有大长老那样的存在才有资格接触的炼狱山修行之法。他知道这应该是这名新掌教对于自己的赏赐,只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得到这样的赏赐。

  “申屠铜的铜殿,今后便属于你。”

  坐在火魁身上的张平开始发出了声音,“知道你叫曲凡,是炼狱山这么多弟子里面,最为平凡无奇的一个,你身旁那些师兄师弟们,平时也根本看不起你,粗重的活便都指使着你去做…我给你一个变得不凡的机会,但你也必须以你的经历,让所有炼狱山弟子都知道,要想变得强大,获得力量,并不在于资质和天赋,而在于是否忠诚于我,是否会得到我赐予的力量。”

  张平的声音略微显得疲惫,然而此时在这座空旷的神殿里,却是显得分外的威严。

  这名平凡的炼狱山中年神官,觉得在接受神赐,只觉得这座神殿更加高不可攀,不似在人间。

  ……

  东林行省桐林镇的数间普通院落里,暂住着青鸾学院的年轻修行者们,和林夕从大荒泽之后带到世间的妖族修行者们。

  这些妖族修行者们就将迎来在云秦的第一个新年,虽然桐林镇只是一个平凡的云秦小镇,然而这种真正人世间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充满着新奇。

  所以这些在安可依的帮助下,用药液将头发都染成了黑色的妖族修行者们,很多时候都穿行在街巷之中,感受着平凡的喜怒哀乐,进行着和他们以往不一样的历炼和另外一场心灵的修行。

  一封来自炼狱山的密笺传入了这个小院,传递到了秦惜月的手中。

  虽然张平已经是此刻炼狱山的真正掌控者,而且通往青鸾学院的所有消息,都是由他发出,此刻整个世间并不知道他有什么惊人的力量,事实上除了火魁之外,他许多隐藏着的力量也并未显露在世人的眼中。然而他是青鸾学院的学生,是他们的朋友,他此刻的态度,对于高亚楠和边凌涵等人而言都是具有非凡的意义。

  但即便如此,却也没有人拆开这封密笺,而是将它第一时间送入了秦惜月的手中。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张平可能会有些话,想要和秦惜月说,这封密笺,只能由秦惜月第一个看。

  用炼狱山独特的火山泥封着的密笺在秦惜月的手中打开。

  秦惜月安静的看完了这封信笺的所有内容,然后慢慢的抬起了头,将信笺递给身旁最近的边凌涵,同时缓声道:“他说他很想念我…他会在大雪封住千霞山前,便越过千霞山,赶回来。”

  秦惜月说的很坦白,很简单。

  信笺上的文字也的确很简单,也只有这样的两句。

  字迹看上去很潦草,但却分外的沉重,笔触似乎将牛皮都压出了凹痕,所以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出来,这并非是写这封信的人随意而急切,而是太过沉重和用力,笔都似乎在他的手中扭曲了。

  只是这样两句简单的话,整个房间里有些紧张而沉寂的气氛便一扫而空,想着那个皮肤黝黑而稳重的土包,几乎所有人都为张平和秦惜月高兴起来。

  然而唯一让秦惜月高兴的,只是张平的平安。

  她依旧有着一丝的疑虑,因为她觉得张平应该会想念所有这些为他高兴着的朋友,但张平只是说很想念她。或许这种字面上的细节只是她的多虑,只是她无法设身处地感觉张平的心情,或许更多的只源自于她和张平在学院里只是最普通的同窗情谊,至少在她这方面便是如此。

  所以她此刻的心情有些矛盾…她甚至有些不想被身旁这些朋友觉得她和张平有些特殊。

  她从窗棂中望向远方,和当天在山谷里想的一样,既然在之前和张平的过往里,并没有能让自己和张平走到一起,那具体如何,也只有等待张平回到云秦,等待将来。

  ……

  一列大德祥的车队到达了桐林镇。

  许多镇民自发的帮着大德祥的车队卸载米面和皂膏等货物,车队里的大德祥伙计们笑容可掬的给聚拢过来的小孩子们分发着一些糖果等小玩意儿,这一切看上去和以往没有任何的不同。

  然而即便是这里大德祥分铺的掌柜也不知道,云秦立国以来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大德祥大掌柜陈妃蓉便在这列车队的其中一辆马车中。

  这辆并没有插上大德祥小旗的马车最终停在了一条胡同里,陈妃蓉独自一人出了马车,推开一个小院的门,走了进去,然后对着正堂里正在炼剑的青衫年轻人笑着,盈盈行了一礼,又道:“好久不见。”

  林夕收起了长剑,微微的一笑,“幸能再见。”

  江湖儿女多喜欢饮酒,那是因为在他们和普通人相比不平凡的一生里,有更多的悲欢离合,更多的生离死别,那种背剑而走,不知道何时再见,或者是永别的决然和洒脱里,蕴育着的却是更为激烈和真挚的情感。

  有时候言语便已不足以承载这种情绪,不如举杯对饮。

  陈妃蓉带来了一葫芦好酒。

  在如茉|莉花般清甜的酒香弥漫这个小院,院子里的腊梅花无声的绽放时,陈妃蓉再次举起了酒杯,祝酒。

  “这杯酒又为祝贺什么?”林夕笑着问道。

  “祝这个新生的世间。”陈妃蓉也笑了起来,“同时也祝我的新生。”

  林夕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眼睛。

  陈妃蓉同样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还不准备马上对付皇帝?”

  林夕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但是现在你应该已经能够随时帮我报仇,帮我对付容家。”陈妃蓉看着他,轻声道:“甚至让我随时亲手杀死我的那个父亲,都可以了?”

  “需要马上安排么?”林夕看着她,轻声道:“要杀死容家的一个人,甚至灭掉容家,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困难。”

  “我不想杀他了。”陈妃蓉看着林夕,微笑着摇了摇头。

  林夕平静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活在那些仇恨里,杀死他,并不能让我忘记仇恨,所以我决定不再去想我和他之间的仇恨,我想从今天开始,我就只是陈妃蓉,一个全新的我。”陈妃蓉呼吸着微冷但新鲜的空气,眼睛里闪现出全新的光彩:“以往我生命的意义就是复仇,但等到我终于可以复仇的时候,我却自己想要放弃,这是不是很令人憎恶,很没用?”

  林夕笑了起来,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够快意。”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我选择饶恕他和饶恕我自己。”陈妃蓉伸指轻弹着酒杯,调皮的想要弹出些乐曲:“多谢你带我从龙蛇山里走出,带我走到了这一步,让我拥有了可以选择的权力。”

  林夕也拿着筷子在酒杯上敲了下来,想要敲一曲笑傲江湖,然而失败。

  这有些糗,但林夕依旧很高兴。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他很赞同这一句话,同时他也希望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能因为自己的选择而获得很好很开心,很精彩的人生,并同时让身边每一个朋友高兴。

  陈妃蓉站了起来,她张开双臂,看着天空,似乎想要将整个天空拥入怀里,这种孩子般的动作显得有些幼稚,然而她却真正的感到了新生,从现在开始,她不再是以前的陈妃蓉,而像是一个刚刚降临到这世间的全新的孩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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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雪落有声


  有雪花从桐林镇的上空飘落。

  当第一片晶莹的雪花飘落到林夕和青鸾学院的年轻修行者们休憩和修行的小院里时,吉祥跳上了屋檐,然后又高高的跃起,兴奋的想用黑色的小爪子接住这一片晶莹的雪花。

  然而就在它的黑色小爪即将和这片雪花相触的瞬间,一道比冰雪还要晶莹的剑光从前方一个院落飞出,落向它身后的院落。

  这一道剑光带起的风流,使得这片雪花反而往高空中飞舞。

  吉祥有些不高兴,但当它抬起头,追寻着这片雪花的踪迹时,它却看到了高空中更多飞舞飘落的雪花,它就又变得高兴起来。

  林夕就在那道晶莹的剑光落下的后院房间里。

  就在这道剑光带起的风流像人一样推开他虚掩的房门时,他身后的空气也猛的一震,剑光从他身后飞起,在房门打开的瞬间,便在他的身前飞舞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细细的剑光和不散的气流形成的朦胧光影,就像是凭空多了片暮光。

  推门而进的晶莹剑光就刺入了这片暮光里。

  在晶莹剑光和第一道极细的暮光接触的瞬间,这片暮光里的每一丝光线,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柔和的剑影和气流里陡然凝聚和迸发无数天地元气,就像陡然有无数透明水晶在这每一条暮光里凝成。

  无数真实的碎裂声响起。

  这道推门而进的剑光到此时才骤然变慢,让人看得清楚全貌。

  这是一柄全部透明的轻薄小剑,带着一些极纯净的微蓝色,就像是用冰川内里最洁净的冰芯制成,此刻正刺入一片正在空中蔓延的透明晶丝里。

  透明的晶丝极其的繁复,真的就像一朵世间没有的水晶花。

  如真实水晶碎裂的声音才刚刚响起,整个房间就已轰然一震,屋檐上的黑瓦全部微微一跳,而数扇木窗更是喀嚓一声,碎成许多片,往外飞出。

  林夕的飞剑回到了他的手中。

  在这柄名为灵犀的飞剑在落入他的手中时,他身前空中那朵水晶花还在碎裂,还没有在空中完全消失。

  “这下这屋子可是要漏了。”

  林夕用很无辜的目光看着更无辜的屋顶,有些无奈的说道。

  那柄带着一些冰川意味的透明小剑没有继续进击,悬浮在空中,在他的话音消失后不久,南宫未央走进了院子里,走到了这柄透明的小剑前,如同摘一片树叶一样收起这柄小剑之后,她也不管方才不打任何招呼的试探一剑对着房子的损伤,只是评判般点了点头,“虽然我只用了三分力,但你能这样挡住…这暮光剑,的确可以和天人剑相提并论。”

  林夕正想说话,南宫未央却是又蹙了蹙眉头,摇了摇头:“还有这柄剑是新剑,我用得还不够熟练…虽然你们青鸾学院的这柄冰蚕剑本身的威力还要比我先前那柄断寒锁心更强一些,但在我熟练之前,对敌威力还要略差一些。所以就算皇帝只是比影子圣师那种人物略强一些,以你现在的力量,单打独斗应该还不是他的对手。”

  “你是现在最厉害的圣师,评判当然最具权威。”林夕看着一本正经的南宫未央,发现自己为了这间屋子愁眉苦脸的确也挺矫情的,于是他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那以你看,我至少还要多久才有可能去中州皇城揍他?”

  “至少要到大国师巅峰。”南宫未央想了想,认认真真说道:“如果没有别的助力,你能在后年冬天达到,已经可以再次让我意外了。”

  林夕笑了笑,说道:“我倒是希望都没有什么意外。”

  南宫未央皱了皱眉头,“对于云秦皇帝,你真的一点都不急?”

  “我真的一点都不急。”林夕嘲讽道:“他现在已经开始扮演一个好皇帝,做的都是特别对百姓有利的好事。这样的事情让他多做一些好了…而且像他这种明明疯狂的人,却要装一个睿智冷静贤明的好皇帝,我看他装着装着自己就会受不了。”

  南宫未央不再谈论云秦皇帝,而是转过头去看着飘进屋里的雪花:“张平说自己会在大雪封千霞山之前越过千霞山?”

  林夕也看着空中洒落的雪花,轻声道:“是的。”

  南宫未央认真道:“现在已经下雪。”

  林夕看着她,说道:“所以现在他已经接近千霞山,或者有可能已经穿过千霞山。”

  南宫未央眉梢微挑,“你就这么肯定?”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夕看着她,认真的轻声说道:“如果,就说如果…他如果真的开始贪图炼狱山掌教的权势,也想和以前的炼狱山掌教一样了,那他认为能够和青鸾学院抗衡,战胜我们所有人的话,他也根本不必写封信笺说自己要回来。所以不管他到底心里什么想法,他既然说了确定的日期,他就应该会在说定的日期里回来。”

  南宫未央本身也不喜欢去猜测一些不确定的事情,所以她也很干脆的点了点头,“那就等他回来看看。”

  ……

  一场大雪比往年更早的降临大莽的南境。

  在被白雪覆盖的山谷里,身形都比以往瘦削了许多的神象军军士们看着自己的统领,沉默不语。

  大雪覆盖了许多植被,神象即便是以一些粗粝的草木充饥,也更加困难,而他们出去抢夺粮食的话,积雪很容易暴露他们的行迹。

  当然他们依旧可以设法扫除这些踪迹,可以继续逃亡,但令他们绝望的是,他们不知道这场逃亡的尽头在哪里,难道要等到所有的神象羸弱的死去,他们的逃亡才会结束?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真是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彻底的压倒了绝大多数神象军继续逃亡的勇气。

  梵明宁的脸色依旧冷酷。

  但他的心中却也是极其的痛苦,与其这样如老鼠一样活着,还不如最后拼命一搏,一路践踏冲杀而过,死在彻底的堕落里。

  就在他也绝望,痛苦的想要下达不再隐匿踪迹,让神象军像真正的流寇大军一样,直接一个个山镇村庄劫掠而过之时,他看到了一抹异样的白色出现在白雪皑皑的山林中。

  一名身穿白袍的男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平静而威严的轻声道:“我知道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

  大雪满山林。

  覆盖大莽南境的这一场大雪比往年更早一些,千霞山车马难行的封山时日自然也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一名云秦将领披着一件厚棉袍,手持着黄铜鹰眼站立在一座碉楼上。

  他这处关隘前方的道路,因为连日的大雪,再加上昨日晴了半天,融化了些雪水,然后夜间又温度急降,结果过山的山道不仅结冰湿滑,而且许多处地方出现了塌方,大块大块的积雪又从山上沿着那些塌方的豁口崩塌下来,将道路截得如同筑了一堵堵冰雪城楼一样。

  此刻天空更是阴霾,一场鹅毛大雪正纷纷扬扬洒落,这绝对是不适合赶路的天气,然而因为某个传递过来的消息,这名云秦将领却并未回到塔楼中休息,而是心情有些紧张的等待着,看着。

  突然之间,他持着黄铜鹰眼的手僵住了,好像黄铜鹰眼和他的手冻结在了一起。

  而他的嘴巴却是张开了,差点就发出了一声惊呼声。

  在他凝固的目光里,被如同一座小山般的积雪堵住的一处道口,小山般的积雪里,突然涌出了火焰。

  两个庞大的身影首先破雪而出。

  接着,一支身穿红色神袍的队伍,从没有崩塌的如山积雪中穿过,走出。

  这支好像从地狱中陡然走出,无声无息的队伍行走在到处封堵的山道上。

  漫天的大雪和那些如山的塌方,却是都不能阻。

  原本镇守关卡的云秦军队此时却全部被调离了此处,唯有那一名云秦将领震撼的看着这一支队伍穿过了这处关卡,翻越千霞山,最终成为消失在山脊上的小点。

  坐在宝盖和长幡遮挡着的巨辇里的张平,听着沉雪噗噗的落在外面长幡上的声音,微垂着头,在心中想着,自己终于回到了云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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