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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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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33)


作者:hui329
2021/4/14發表於:首發SexInSex  第一会所  禁忌书屋
字数:11085

     第四百三十三章 慈恩寺将士哭灵 快意堂公子决生

  西安府,大慈恩寺。

  代天子巡狩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偕陕西文武宪臣祭悼阵亡将士,召集大

  慈恩寺、大兴善寺、华严寺、法门寺等陕西境内佛门各宗大小寺院伽蓝僧侣三千

  人,举办度亡法会,得此消息,素来繁华的长安古城万人空巷,官绅百姓齐
聚于此。

  自佛法沿河西走廊传入东土,千年来关中各府便是礼佛弘法之地,善男信女
何止千万,此等盛况岂能错过,更有想趁热闹揩些油水的地痞无赖、市井泼皮混
迹其中,占地颇广的大慈恩寺内人头攒动,挥汗如雨,幸好寺庙内外除了马炳然
安排的府县衙役维持弹压,更有白盔白甲的边军士卒沿途站列,看到一个个面含
杀气的百战精锐面容肃穆,如庙中韦陀一般杵在那里,那些想在人群中扒个荷包、
贴着娇俏小娘蹭上一蹭的歪念只得偃旗息鼓,憋在心里。

  「这般大的阵仗,藩库又靡费不小吧?」官员队伍中,陕西按察使曲锐打量
着祭坛布置,与布政使安惟学窃窃私语。

  朝廷祭奠阵亡将士并非没有先例,远的不说,近的便有弘治十六年总制陕西
军务尚书秦纮在固原为孔坝沟之败阵亡官军设祭掩骼,可也只限那一战阵殁的近
千将士,此次沙窝遇伏,阵亡将士暂且不说,还折损了一位部堂大员,曲锐也觉
祭奠度亡是应有之义,可丁寿之意却不限于此,祭悼亡灵除了沙窝阵亡将士、近
期平白莲教乱折损兵士,还要将历年三边御虏将士灵位全部摆出,一同超度,眼
见法事规模越来越大,老曲锐忧心忡忡,教匪方平,流民百姓尚需安置,阵亡将
士更要优抚,何苦大肆铺陈,虚耗银钱。

  「花费的确不少,不过藩库所用无几。」安惟学低声回道。

  「哦?」曲锐一怔,随即了然,「可是用的教匪缴获?」

  起获白莲教藏匿黄龙山财物的事,曲锐身为一省臬台,自有耳闻。

  安惟学微微摇首,「那些已然造册,不可轻易挪用,此次藩库只是担个名分,
实则花费——」

  安惟学下颌向祭坛前肃立的丁寿一扬,示意道:「是丁帅从城内的四通钱庄
提的银两。」

  曲锐霍然一惊,失声叫道:「这怕是不合规矩?!」

  「那是自然,」安惟学略带埋怨地瞅了一眼引起周围人注意的曲朝仪,压低
声音道:「所以才由藩司出面打理,朝仪,你我相交多年,此事我不瞒你,你也
当知晓轻重。」

  「行之兄放心,愚弟定守口如瓶。」曲锐轻抚胸口,动容道:「实是想不到,
丁帅竟会如此……」

  「是啊,丁帅此举出人意料,看来朝中传出的指摘之词,未必可信。」安惟
学同样感慨万千。

  曲锐颔首,私款犒恤将士,说公私不明都是轻的,若被有心人斥为「收买军
心、图谋不轨」,那也是百口莫辩,丁寿此举横竖都是费力不讨好,可不像是个
奸佞之臣该干的事。

  知道情由底细,老曲锐更加心神不宁,捻着胡子道:「丁帅此举还是轻率…

  …「

  「嘘——」安惟学轻声道:「人来了……」

  一名外罩白袍的锦衣校尉快步跑到祭坛前,躬身一礼,「禀卫帅,才部堂灵
柩已经入城。」

  丁寿点头,轻声吩咐:「开始吧。」

  随着一声令下,呜呜法螺之声响起,震动四野。

  伴着号角声,大慈恩寺僧侣顿时敲动寺内铜钟,随之长安城各处寺院兰若钟
鼓齐鸣,整个长安古城都笼罩在金铁交鸣的黄钟大吕声中。

  重重叠叠的灵幡迎风招展,纷纷扬扬的冥币如大雪般漫天狂舞。

  五百骑军高举旗幡开路,马上骑士俱是庄严肃穆,连胯下战马也是垂首轻蹄,
怕惊扰了身畔亡灵。

  白色旗幡之下,是十六人抬的巨大棺椁,周尚文白盔白甲,手捧才宽灵位,
走在最前,跟在身后的是申居敬等沙丘一战幸存将士,俱是同样装扮,手中端端
正正捧着袍泽牌位,依次而进。

  整个队伍不发一言,自带一股风刀霜剑的金戈之气,一往无前,悲壮苍凉。

  队伍走进大慈恩寺山门的一刻,万人瞩目,周尚文垂目低眉,步履如山,每
踏出一步都似万钧在肩,好不容易走到丁寿身前,扑通跪倒,申居敬等同时拜倒
尘埃。

  「罪将无能,失陷主帅,甘求一死,请缇帅成全。」周尚文垂首不敢抬头。

  「我等同求一死,告慰袍泽亡灵。」申居敬等齐声请罪。

  「尔等之罪,事后自有朝廷论处,今日法会,不为你我,而是他们。」

  丁寿闪身避开,露出身后祭坛上层层罗列的将士灵位,好似一个整齐方阵矗
立在前。

  看着牌位上或熟悉或陌生的姓名,仿佛一个个鲜活面容涌在眼前,周尚文等
人虎目含泪,恭恭敬敬将才宽一干将士灵位摆放坛前。

  「丁帅……」周尚文双手捧上两截断箭,略带哽咽道:「这是才部堂体内取
出的。」

  眼见箭镞一端断箭沾满的黑褐血迹,丁寿瞋目切齿:「火筛——」

  「土默特等部已撤离柳条川,去向不明。」寻仇无门,周尚文沮丧万分。

  「曹雄呢?怎不见他!」丁寿已知晓出塞战事,前军被围,曹雄迟疑不前,
才宽中矢而亡,他难脱干系。

  未等周尚文答话,便听一声悲号传来:「部堂,您老走好,标下送您来啦!!」

  一身白服的曹雄,在同样打扮的二子扶持下,跌跌撞撞奔进寺来,跪在堂前
嚎啕痛哭。

  「好了!」丁寿沉声打断声情并茂的曹总兵,「此间未留总镇位置,想来部
堂也不愿见阁下,总镇自便吧。」

  讲话如此不留情面,曹雄面色讪讪,哭也不是,走也不是,进退维艰。

  见父亲受窘,曹雄幼子曹谧忿忿不平,「缇帅,出塞捣巢,家父确有应援不
及之责,可家父曾一再劝阻部堂勿要轻骑冒进,才部堂执意乃至失陷阵前,也非
我等所愿,合军之后家严也曾率军追至丰城,斩获甚多,功劳苦劳暂且不谈,将
部堂遇难之过皆算到家严头上,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依你所说,要算到何人身上?」丁寿冷笑。

  「旁的不说,部堂因何出塞,那柳条川贼巢是何人探得,朝廷奏报说得可是
清楚明白,焉知非是中了鞑虏的诱敌之计!」

  「住嘴!」曹雄急忙呵斥住儿子,圣恩圣宠全在人家那里,你分辨得清么,
这口锅自个儿背了不过一人之过,要是扣到丁寿身上,没准祸及满门,这不无端
给家里招祸么。

  「缇帅,小儿无状,唐突之处尚请恕罪,曹某并非诿过之人,自当上表朝廷,
乞解兵柄就刑。」曹雄满头冷汗,躬身哀告。

  丁寿目光从惶惶不堪的曹雄和愤愤然的曹谧父子身上掠过,嗤的一笑:「令
郎说的不错,将士罹难,丁某的确脱不开干系,也会自请处置,听候朝廷发落,
不劳贤父子费心,几位好走,恕不远送。」

  曹雄更加尴尬,父子三人孝服而来,连香也未得上,反被全长安看个笑话,
正待掩面而去,身后长子曹谦上前躬身一礼,「缇帅,学生有一不情之请。」

  「讲。」丁寿倒想看看,曹家这对宝贝儿子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今日祭悼本为告慰将士亡灵,历年阵殁将士中也不乏我曹家手足亲朋,故
旧袍泽,家父虔心而来,纵有千般不是,未能忝列盛举,斗胆还请缇帅不看僧面
看佛面,不念鱼情念水情,请允家严在将士灵前献炷清香,聊表寸心。」

  曹谦长揖到地,「凡此陈情,望缇帅嘉纳。」

  「本官若是不允呢?」丁寿淡然道。

  「大丈夫量如江海,真君子器若丘山,缇帅声名赫赫,自当成全。」

  丁寿凝视曹谦久久不语,曹谦作揖之势未变,头也未曾抬起一分。

  曹雄看着儿子受屈不忍,才想舍下老脸不要,上前拉回儿子,忽听丁寿道:
「也罢,便依你所说,全了曹家这份心意。」

  「多谢缇帅。」曹雄打了一躬,便领着两个儿子,恭恭敬敬在灵前上香叩首,
再拜而去。

  曹雄既去,无人打扰,丁寿向西安知府马炳然点头示意,马炳然立即指挥侍
立两厢的西安教坊乐户,鼓吹奏乐。

  一曲豪迈悲壮的乐声奏响,大慈恩寺内外肃立的边军将士同声而唱,声音低
沉,却雄壮有力,直入人心。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这是《国殇》?屈子的《国殇》!」周尚文出身将门,自幼读书习武,对
这首千年前三闾大夫的挽诗并不陌生。

  丁寿默默点头,随着歌声轻轻和唱: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首身离兮心不惩,终刚强兮不可凌……」周尚文望着祭坛上一个个灵牌,
在悲壮低沉的歌声中,他仿佛又置身沙丘,依稀又见到那些大好男儿放声狂吼,
义无反顾冲向鞑子们的雄健身影!!

  「部堂,弟兄们,魂兮归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这个披创十七处,
丢了半条性命也未吭过一声的关西大汉,瞬间泪流满面。

  申居敬等数百将士同样跪在灵前,在歌声中抱头痛哭,既悲同袍之死,又恨
自己偷生,一个个涕泗横流,浑如泪人,本该庄严肃穆的超度法会,一时竟被哭
声掩盖。

  「老张,孟继祖那厮真是命好,伤手后除了军籍,丁大人开恩,除了按例免
赋三年,前番首级计功所得犒赏也从优发放,你那妹子跟他吃不了苦……」

  申居敬对着一方灵位,絮絮叨叨,犹如疯魔:「此番沙丘一战,又有不少弟
兄下去陪你,哈哈,入娘的你那里是越来越热闹啦,别着急,老子这颗人头只是
暂寄在脖子上,早晚下去寻你,你们这帮贼厮鸟可别欺负俺这新来乍到的,哈哈
……」

  许多兵士也如申居敬一般,又哭又笑,哭声,笑声,混合着香坛内众僧的梵
呗声,交错混杂,恍如一场闹剧。

  却无一人发笑。

  陕西三边四镇,久战之地,大明立国百余年,鞑虏屡屡犯边,饱受战火摧残,
离乱之苦,便是关中腹地,卫所兵士何尝不要轮班戍边,保家卫国,在场百姓哪
家免得亲朋旧友,故交邻里,喋血沙场,抛尸边塞!

  边军厮杀之惨烈,风刀霜剑之摧残,铁蹄破关之惊颤,小桥流水的江南儿女
或许不清楚,三秦父老却感同身受,许多人低首合什,随着众僧一同默诵经文,
连那些市井无赖,此时也收了歪念,展现出平时少有的安静郑重。

  武将群中,戴钦潸然自责,多少回沙场决死,多少部属将士丧生枪林箭雨之
中,自己怎地从未想过为他们延请高僧,超度亡灵,而是更关注于那些所谓同僚
升迁,将门荣辱,难道自己从军的本心已然变了?

  扪心自问,戴钦望向祭坛前的丁寿,眼神复杂,初时出兵平乱慑之于威,不
愿与其亲近是鄙薄其人,前倨后恭是畏其狠厉,直到此时,对其又多了几分说不
明的钦佩感激……

  安惟学、曲锐等文臣面露戚容,看着一个个真情流露的粗直军汉,耳听荡气
回肠的雄迈歌声,平生第一次对往日里挥毫泼墨、吟风弄月的名士风范,生出了
几分无病呻吟的羞耻愧惭!

  香坛内,少林慧仁正襟端坐,与各寺僧众一般垂眉闭目,虔心尽力地颂念着
往生经咒……

  大雁塔顶,闪出一个坦胸露乳的高大身形,正是烂柯山后便不见踪影的恶僧
慧庆,此时他凶相尽敛,俯视塔下法会众生,宝相庄严:

  「滚滚狼烟洗尘沙,几人流落几归家。梵呗声中降花雨,知是莲花是血花…

  …「

           ************

  京师,刘瑾府。

  「才汝栗便这么死了……」刘瑾将题本随手一丢,不见喜怒。

  堂下束手而立的兵部尚书刘宇愁眉不展,踌躇言道:「丁帅上表请罪,公公
看该如何处置?」

  「请罪?请什么罪!」刘瑾花白眉毛向上微微一挑,刘宇不禁身子一抖。

  「才汝栗轻敌冒进,自取其祸,与寿哥儿有什么相干,那孩子年纪小不晓得
厉害轻重,无端往自己身上揽过,你刘至大可活了一大把年纪,还用咱家教你怎
么做事么!」

  「公公说的是,下官糊涂,缇帅顶风冒雪,平乱御侮,解百姓疾苦,昭天子
威德,实乃大功于国,兵部当如实具本,奏明皇上。」刘宇擦擦额头汗水,犹豫
不决道:「那个曹雄如何处断,还请公公示下。」

  刘瑾斜倚在罗汉榻上,眄着刘宇不说话,刘宇不知又何处得罪了刘太监,冷
汗止不住地顺着额头鬓角淌下。

  「至大兄,你乃堂堂兵部掌印,何须事事都烦劳刘公,那曹雄此番也算薄有
微劳,功过相抵也就罢了,何必再多做纠缠。」吏部尚书许进一旁悠悠然道。

  猪脑子!刘宇后悔得想狠抽自己一嘴巴,刘瑾摆明想将才宽阵亡这件事大事
化小,遮掩过去,再执着曹雄罪过,不是打他的老脸么,自己也是被二品大员战
死沙场的事给惊吓到了,未想到这一层,白让许季升那老儿捡了笑话。

  「下官愚钝,公公恕罪。」刘宇只能乖乖认错。

  「知道了便去办吧,寿哥儿前些日子送来的奏本,万岁爷已御览了,没什么
变化,内阁会有条旨出来,吏、兵二部照旨行文就是。」刘瑾缓缓说道。

  二人俯首称是,刘瑾又道:「西北偏远,有个大事小情的,一来二去传到京
城,黄花菜怕都凉了,陕西那边一些部务所辖的事不妨就让寿哥儿看着办吧,待
到回京再补上文书手续,你们俩也乐得几天清闲。」

  您老干脆让我们脱了官袍让丁南山来当这个尚书好了,大明朝有这么办事的
嘛,还来个事后找补!

  两位部堂千般委屈,万个不服,异口同声道:「一切遵照刘公吩咐。」

  刘瑾点头,对二人的态度还算满意,掩嘴打了个哈欠。

  刘宇会意,「公公安歇,下官告退。」

  许进却有些没眼色,「吏部还有一事要请教公公。」

  「哦?什么事,说吧。」刘瑾微微动了下身子,身侧的白少川快步上前,将
一个引枕垫在刘瑾身下,使他躺靠得更加舒适。

  「宣府巡抚刘璟奉调入京为刑部右侍郎,右副都御使朱恩改抚宣府,他原本
的操江提督一职便空缺下来……」

  「你有人要举荐?」刘瑾直入正题。

  许进一笑,并不隐瞒,「不瞒公公,确有一人。」

  「谁?」

  「西安咸宁人,雍泰雍世隆。」许进道。

  「雍泰?」刘瑾默默重复了几遍,对这人只有些模糊印象,「似乎先皇时便
褫夺为民了?」

  「公公记得没错,下官还听闻那雍世隆与季升兄素来相善,不知是否空穴来
风?」刘宇抢声道。

  「老夫与雍泰有旧不假,可老夫内举不避亲,举荐雍泰只因此人不群不党。」

  狠狠瞪了刘宇一眼,许进面有悻色,「新朝改元,便有科道言官举荐雍世隆
有敢死之节,克乱之才,吏部马负图曾有意用其提督操江,雍泰不为所动,坚辞
不赴。」

  听说不是马文升的人,刘瑾微有意动,许进趁势道:「雍世隆为官之时为民
谋利,打压豪强,如今公公新法正是用人之际,恰好可为您所用啊。」

  「其人品性如何?」

  「公公乡党,自然关中豪杰,人中俊彦。」许进不失时机恭维道。

  这话说得熨帖,正中下怀,刘瑾哈哈大笑,「便照你说的,起雍泰为右副都
御使,提督操江。」

  「是。」许进洋洋得意地乜了一眼不甘心的刘宇,凭你个草包刘至大还想与
老夫斗,焦芳老儿不是举荐个张彩到老夫的吏部么,老夫同样举荐一个刘瑾乡党
提督操江,看这吏部你们能否插的进手来。

  二人退下,刘瑾从榻上坐起,懒懒伸了个腰,「这些官儿没一个让咱家省心
的,寿哥儿也是,走到那里都要搅个天翻地覆,整个一惹祸精!」

  「丁兄孤悬西北,处境也殊为不易。」白少川为刘瑾取了手炉,又道:「何
况他蒙您老知遇提携,自然也想多尽些心力。」

  刘瑾一声冷哼,「你也不用替他说好话,那小子就是不晓轻重,兵凶战危,
还偏偏什么事都要参上一脚,无端让人给他操心。」

  白少川听出刘瑾话中关切之意多过责怪,也垂首不再多言。

  刘瑾思忖一番,道:「你说的也没错,陕西那地方让杨一清经营多年,盘根
错节,让寿哥儿砍几斧头松松也好,他提到那个什么快意堂……刀圣?哼,这年
头真是什么人都可闭门称圣了……」

  「萧逸轩等人名号是武林同道昔年所赠,他本人并未以此自居,况且萧别情
为人素有侠名……」

  「这些江湖中人自命不凡,以侠义之名行乱法之事,动辄快意恩仇,将朝廷
王法置于何地!」刘瑾对武林中人好感缺缺。

  「丁兄信中不是说……」白少川暗中观察刘瑾脸色,「依公公之意呢?」

  「咱家觉得寿哥儿的主意挺好,可还缺了点儿意思,」刘瑾抚着皱巴巴的下
颌,嘿嘿一笑,「陛下有阵子不练字了……」

  「公公……」白少川欲言又止。

  刘瑾蓦然回首:「小川,去把那惹祸的小子带回来,一走又是几个月,咱家
真有点想他了!」

           ************

  西安府。

  「才宽轻率,远涉贪功,然亦赤心为国,所司具祭葬,赠太子少保,谥襄愍,
赐祭三坛,有司归其丧为营葬事,荫其子为锦衣卫百户……」

  不足一月,司礼太监张雄去而复返,哑着嗓子在堂上宣读旨意。

  「陕西总兵曹雄曾谏阻未果,今又获功,恩旨宥之,务当尽心竭力报国为要
……」

  跪在堂下的曹雄惊喜万分,伏地不起。

  丁寿眉峰一皱,直要跃起抢过圣旨细看,白少川轻轻咳了一声,丁寿才惊觉
众人前要给小皇帝的旨意留点面子,强捺性子继续跪听。

  「巡抚宁夏右佥都御史刘宪法令欠严,边储亏折数多,其人虽瘐毙于狱,仍
责家产偿纳,陕西布政使安惟学清心秉正,升右副都御使巡抚宁夏,按察使曲锐
刚直不阿,迁布政使,西安知府马炳然安抚百姓,忠心体国,擢山东布政……」

  安惟学等人喜上眉梢。

  「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佩征西将军印、镇守宁夏总兵官李祥年老疾多,朝
廷体恤老臣,准其谢事;协守延绥副总兵姜汉熟悉军务,士卒咸服,升署都督佥
事充总兵官镇守宁夏;分守延绥东路参将戴钦文武兼资,平乱有功,充副总兵镇
守山西兼提督代州三关……」

  戴钦惊讶自不必说,他的官位虽未变动,可山西镇并无总兵之设(嘉靖二十
年改设),副总兵便是一方镇守,他俨然已成一方大员;从延绥被传讯唤来的姜
汉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戴钦好歹还曾吃苦受累的带兵作战,他只是坐在家里让儿
子出去转了一圈,便成了一镇总兵,这便宜事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啊,姜总兵打定
主意,丁寿这条粗腿是抱定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代天巡狩,体察民情,整饬边务吏治,屡建奇勋,
回朝另作封赏。钦此!」

  好不容易等张雄宣完旨意,丁寿蹭的一下蹦了起来,拿起圣旨上看下看,横
看竖看,仔仔细细筛了一遍。

  「张公公一路辛苦,酒宴已备,请容我等为公公接风洗尘。」

  「公公为国宣劳,鞍马困顿,我等感激不尽。」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众文武官员已将张雄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口也不停,张
雄一脸风霜,应接不暇。

  「诸位大人,一应官职任免都是由缇帅保荐,刘老公批红,蒙圣上恩准,咱
家不过是腿脚辛苦,万万不敢居功。」

  「谢过缇帅……」

  「你们的事待会子再说。」丁寿一把将张雄给拽了过来,拉到僻静处,扬着
手中旨意道:「这便完了?」

  张雄一愣,「啊?哦,刘公公交待,陕西地方上的其他大事小情,将吏任免,
只要不改成法,缇帅酌情去办就是了。」

  「没说这个,」丁寿瞥了眼那边欢天喜地庆幸不已的曹雄,低声道:「那姓
曹的这便没事了?」

  「这个么……」张雄眨巴眨巴眼睛,吞吞吐吐道:「听闻曹雄转投刘公公门
下,还送了一份厚礼……」

  「不是钱多钱少的事,丧帅陷师,如不从重处置,还有天理王法么!」丁寿
挥舞着手中圣旨,颇有点张牙舞爪的意思。

  张雄眼瞅着圣旨在丁寿手里变得皱皱巴巴,心都快跳出来了,「丁大人,您
慎重,这可是大不敬啊!」

  「去他娘的大不……」此时的丁二已经口不择言。

  「丁兄,许久未见,你我觅地叙旧如何?」白少川突然插言。

  「老子没空!」丁寿气正不顺。

  「我在等你。」

  说来也怪,白少川语气平静,不起丝毫波澜,怒火中烧的丁寿却无法再次拒
绝,愤愤将圣旨往张雄怀里一塞,大步走了出去。

           ************

  临近年关,长安街面更加繁华,到处都是采买年货的关中百姓,面上洋溢着
欢快的笑容。

  「寻常百姓便是如此,不管往日如何劳碌辛苦,只要家有余粮,一家人团团
圆圆过个好年,一年的不顺遂便可全部揭过,故所谓知足常乐。」

  白少川白衣狐裘,在街上款步前行,好似雪地里一株寒梅般秀逸超群,在熙
攘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引得旁人侧目。

  与他并肩而行的那只「鸡」则别别扭扭,浑身上下不自在,秦人豪爽直率,
连妇人也少了江南女子的含蓄婉约,一个个火辣辣的目光中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情,
让被视作无物的丁寿情何以堪,只得自我安慰:这些婆姨莫见过世面,见个小白
脸便识不得真汉子!

  「这不是知不知足,而是是非公道,若是非不分,公道不存,朝廷何以施政
统兵!」丁寿摆出一副凶相,恶狠狠地回瞪一个痴痴望着白少川的年轻妇人。

  「刘公公让我带句话给丁兄。」

  那妇人似乎并未被丁寿凶相所吓,反被白少川略微颔首致意弄得满脸羞红,
捂着嘴偷笑而去,让丁寿好生后悔今日没有穿官服出门。

  「什么话?」

  「一句俗谚:死知府不如一个活老鼠。」

  「啊?」丁寿面露不解。

  「杨一清致仕归家,这次三边翻出的旧事足够他焦头烂额,虽有张尚质在刘
公面前为他求情,未有下狱问罪,罚米输边却在所难免,如今他自顾不暇,这棵
大树倒了,原来树上面那些猢狲定要另寻一棵遮风挡雨。」

  「刘公公看上杨一清手下那些猴子?」丁寿摇头,不以为意道:「这些猢狲
们良莠不齐,还各有山头,想收拢他们可不容易。」

  轻吁出一口白气,白少川微笑道:「所以刘公公才早早布置,以才宽总制三
边,与公公素来相近的曹元巡抚陕西,将延绥曹凤调职都察院,宁夏刘宪升任留
都司寇,让这些猴子失了头领,终日惶惶,最好再有人杀鸡儆猴,那些猴子因惧
生乱,更会急寻保命大树。」

  「所以刘公公遣我出来是为了找几只鸡杀给那些猴子看?」

  「差不多吧,不过刘宪死在狱中却非公公所想,毕竟一任封疆大吏,做得太
操切恐会让那些小猴子唇亡齿寒,生出敌忾之心。」

  「刘宪之死可与我没有丝毫关系。」丁寿立即辩白。

  「事情已经出了,其他无关紧要,既然惊到了猢狲,便索性让他们丧胆,这
点锦衣卫做得还算不错。」

  丁寿鼻腔嗤了一声,「我谢你啊。」

  白少川对丁寿的阴阳怪气习以为常,轻声道:「曹凤已被勒令致仕。」

  「他不是被调回都察院管事么?」丁寿皱眉。

  「赴任来迟,因故罪之。」

  「来迟?陕西这边的延绥巡抚还空着呢!」丁寿想起那个任命八个月还玩失
踪的前广东布政使便来气,如果不是手上有御赐金牌,得被他耽搁多大事。

  「刘孟已然至京领敕。」白少川道。

  丁寿没好气道:「他死哪儿去了?」

  「据说是回了趟江西老家。」

  「去他大爷,从广东到北京走了八个月,他是想在老家过年么!」丁寿几乎
跳脚大骂,发觉街面行人惊诧目光,自觉失态,拉着白少川到无人街边,恼道:
「再等他走到延绥,是不是还得半年!」

  不理会丁寿言语粗俗,白少川只是轻轻摇首:「朝廷改命河南布政司左参政
徐以贞,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延绥地方,不日即可到任。」

  「刘孟呢?」

  「已经进了诏狱,等候缇帅回去发落。」

  看着丁寿一脸错愕,白少川抿唇轻笑,「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你丁帅之怒,折他几个封疆重臣,也不为过。」

  轻轻按了按丁寿的黑狐裘披风,白少川转身继续向前。

  「这又跟曹雄有什么关系?」丁寿快步追上问道。

  「三边总制殒命疆场,数十年来从未有事,若再被有心人推波助澜,西北的
猴子们生出躁动,刘公公的一番苦心布置岂不付诸东流,借此机会笼络住曹雄一
系武臣,再加上因你举荐高升的那般文武臣僚,告知众人一个既往不咎的讯息,
何去何从,他们应能掂量清楚。」

  「那才总制和一干将士的公道何人来讨?」丁寿冷冷道。

  白少川驻足,面带讶异:「丁兄还是没清楚刘公公的意思?一个死总制同样
抵不上一个活总兵!」

           ************

  长安,快意堂。

  「长安萧氏,出身草莽,心怀忠义,屡有报国之举,御赐匾额,旌表门楣,
萧氏子离英武神勇,身冒百死,助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御虏平贼,厥功甚伟,超
擢指挥使冠带,锦衣卫带俸,钦此。」

  张雄干笑几声,「萧大人,领旨谢恩吧。」

  萧离跪在堂下,眉宇间愁容更重,闻言并不起身,不卑不亢道:「朝廷隆恩,
萧家无以为报,只是萧离江湖中人,一介白身,不懂威仪礼数,恐遗羞朝廷,万
万不敢领旨。」

  张雄倒也不恼,笑着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旨意里也说了,萧大人只是在
锦衣卫领一份指挥使的俸禄,其他的自有你们卫帅做主,谁会计较。」

  「枉食民脂民膏,萧离无颜见江湖同道,还请公公见谅。」萧离执拗得很。

  「大胆萧离,你无颜见江湖中人,便敢抗旨不遵么!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
土,你们所谓江湖武林,也非法外之地,忤逆圣旨?快意堂敢是要造反么!」张
雄冷着脸道。

  萧离身躯一震,念及快意堂上下家小,纠结再三,心中纵是不愿,还是叩首
接旨。

  见萧离接旨,张雄也不再计较,笑道:「这便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难得
丁大人一片好意,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来瞧瞧,咱家还给你带了一个好东西。」

  张雄挥手,身后两名锦衣卫校尉将一块红绸覆盖的长形物件抬了上来。

  张雄洋洋得意,将红绸往下一扯,露出一面金漆匾额。

  「武林第一家?!」萧别情怔怔地看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五个烫金大字。

  「这可是万岁爷御笔亲书,你们萧家可是祖坟冒青烟咯!」张雄咋咋呼呼叫
道:「来人啊,快把那什么恩啊仇啊的劳什子弄下去,把万岁爷的赐额请上去。」

  「萧家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还请公公……」萧离急忙推辞。

  「怎么?萧大人的忘性如此大,恁快便忘了咱家适才的话了?」张雄阴声冷
笑。

  「这……」萧离一时哑口无言。

  「萧兄还是接了这块匾额吧,据说万岁手书时兴致颇高,你若不受,怕真会
触怒龙颜。」

  声音清朗悦耳,萧离闻听却如遭雷殛,猛然扭身,只见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
公子捧着一个细长木匣,正立在快意堂院内。

  「是你!你还敢来?」萧离双拳握紧,俊面如罩寒霜。

  张雄才想笑着与白少川打声招呼,陡然心底一寒,被身侧散发的浓重杀意逼
迫得连退两步,张公公突然感受到:萧家这小白脸绝不好惹!

  「许久不来,这里的一草一木生疏了许多。」白少川打量四周,丝毫未被萧
离杀气所慑。

  「哈哈,没想到二位还是旧识,真是无巧不成书,旨意和匾额都送到了,咱
家差事已毕,就不在此打扰二位叙旧,告辞。」

  张雄见机得快,二人间有什么恩怨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萧家小子是丁寿保举,
想来关系匪浅,白少川更是刘瑾跟前爱将,无论哪个在他面前倒霉,他最后都要
落身不是,既然神仙打架,他这做小鬼的只有退避三舍了。

  「小白兄弟,这小子已动了杀机,你要小心些。」张雄凑到白少川前提醒一
句,便算尽了以往交情,转身带人溜得无影无踪。

  「小白?你还改了名姓?」萧离乜斜着眼,隐含杀意。

  「白少川,恢复本名罢了。」白少川笑笑。

  「本名?」萧离冷笑,「你隐瞒的事情看来不少啊?」

  「的确不少。」白少川苦笑,「萧兄一向可好?」

  「你说呢?」萧离冷声反问。

  看着萧离两鬓间点点银霜,白少川怅然一叹:「而立之年早生华发,确是白
某所累。」

  「那你还敢来?」

  「多年不踏足陕境,正是因此,可有些事总不能一味逃避,早晚也该有个了
断。」

  萧离冷笑:「如今是了断的时候?」

  「不是,」白少川摇头,「只是不想再逃了,死在你手,也算个归宿。」

  萧离颔首:「好,我成全你,动手吧。」

  「且慢。」白少川将木匣捧到近前,「既是了断,别情公子也该有个称手兵
器。」

  木匣拉开,青光耀眼。

  盯着刀身上的那道细长血痕,萧离微怔,「这是我的春风快意刀,你如何得
来?」

  「丁兄托白某将这柄刀带给故友。」

  「丁寿?他又为何不来?」萧离皱眉。

  「据丁兄所说,你看他生厌,未免当面难堪,还是不来的好。」白少川忽地
哑然一笑,「实话说,单这一点,我与萧兄感同身受。」

  一声冷哼,萧离擎刀在手,手腕翻转,青光闪动,白少川手中木匣瞬间变成
一堆碎屑,洒落于地。

  「萧兄的快意刀法更胜从前,可喜可贺。」白少川丢掉手中残余木块,由衷
赞道。

  「你当知晓,萧家的快意刀法杀气越重,威力越著……」

  白少川微微侧首,剑眉轻扬:「那今日不正是大好时机,可一睹萧兄刀法精
髓。」

  一声「好」字出口,萧离手中细长刀身划出一道诡异绚烂的致命刀弧,刀锋
辗转如春风拂面,直扑白少川轻轻扬起的修长颈项……

  注:广东左布政使刘孟升副都御史巡抚延绥,久不至京领敕,有旨令吏部记
之,俟其至日参究,给事中王宸等遂劾孟不思巡抚重托,迁延日久,法当究问。

  诏巡按御史逮孟送锦衣卫狱讯之。大臣赴命稽迟故无下狱之法,而宸等遽以
为言,盖是时言官多徇瑾意也。(《明武宗实录》)(且不说这事是不是刘瑾授
意,写实录的人三观真有问题,难怪大明的官儿们越当越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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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丁二召回京城,朝内波澜又将兴起。白、萧二人是否会大打出手将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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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回京,太后是否即将“遭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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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啊,皇爷看中你萧家了,你还以为随便谁都能当朝廷的鹰犬爪牙吗,这么好的洗白上岸的机会居然还推脱拒绝
不知道这帮子武林中人,会不会把吃朝廷补贴享受供奉的武当少林,也当成朝廷鹰犬无颜见同道之人吗,怎么这帮子和尚道士就能混进编制吃补助,现在给你编制居然还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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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任何时代不管如何逾期不至肯定是有问题的,陈胜吴广为什么起义?即便是现在无故报到迟了也是要处分的。看这些写书的恨不得当官的都是“无法无天”才好。不过也可能当时锦衣卫阉党势大,进监狱就生不如死,所以才有这种说法的。现实往往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不身临其境很难有切身的体会。不过明朝的党争最后确实是已经到了不论是非黑白,只论党派的地步了。当一个人的不以是非对错为依据而仅以党派为依据的时候,那对国家来说应该都是祸非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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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党派林立,皇权削弱的太厉害了,官家的封赏随便找个理由便能拒绝,程朱理学把皇帝变成了傀儡啊,明朝的皇帝更像日本的天皇,光有皇位无皇权,内阁首辅成了首相,谁的党羽更加丰满,党派更加强大就能掌握朝堂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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