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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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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章 满山野花盛开的年代

  妖族先天体魄强悍,不需要洗髓,经脉畅通简单,可以直接吸引星光化为真元,但也正因为如此,又多出一种缺陷,人类创造的很多强大修行法门,妖族根本无法使用,即便偶尔出现几位天才,也与陈长生教落落的法相同,只能算是一种模拟,修行到极高境界后,会遇到很大困难。

  人类的经脉繁复如星海,真元在其间运行,可以仿诸天地,可以施展出无数种高妙的法门,但人类的体质相对偏弱,需要长时间引星光洗髓,破境之时,又容易身消法灭。

  至于魔族,无论体魄还是经脉抑或智力,都堪称完美,天先便是修行的好材质,但或者正因为太完美,连上天都有些妨嫉,这个种族的生育能力极为低下,而且也有些很麻烦的问题需要解决。

  世间没有完美,遗憾到处都是,具体到陈长生的身上更加明显。

  他自幼通读道藏,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于内,不知不觉间神识早已培炼的无比强大,如果他能够洗髓成功,毫无疑问便是第二个苟寒食,可惜的是,现在看起来,他连修行的第一道关口都很难突破。

  “天道高远,难以评价,吾辈当上下求索,勤奋精进。”

  陈长生说道:“这是我师兄对我说过的话,我一直牢记于心。”

  “你师兄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金玉律赞道,然后望向陈长生和唐三十说道:“你们将来也一定会非常了不起。”

  唐三十是青云榜上有位置的天才少年,但能够得到他这样的传奇人物一声称赞,却是因为性情,金玉律非常欣赏他退出天道院时的决心,遇着事情时的心态,有此种心态,将来自然不凡。

  即便是现在不在场的轩辕破,金玉律也很看好,因为妖族少年的天赋颇为优异,不然也不可能被摘星学院录取,如今在国教学院里遇着陈长生这样的明师,日后的进步想必会非常神速。

  是的,他最看重的就是陈长生,因为他是落落殿下的老师,他很清楚殿下在国教学院的数月时间里进步了多少,而这些进步全部都来自于这名看似普通的少年。

  最重要的是,这三个小家伙仿佛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气馁,他们对世界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坚定,心思像琉璃一样剔透,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会折射出更为艳丽夺目的光彩。

  金玉律感慨想着,国教学院现在看似破败冷清,但现在有这样了不起的三名少年学生,只要不被外界的暴风雨突然湮灭,国教学院的复兴真可以说是指日可待。

  听着前辈的称赞,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唐三十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知何时却再次握住了金玉律满是老茧的双手不停地上下摇着,赞扬道:“前辈真是慧眼如炬。”

  金玉律把手收回来,背到身后向藏书馆外走去,笑着留下了一句话。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是的,这片大陆的发展从来不是直线前进,强者从来不是按着年份陆续出现,有时候往往百余年里,都没有一位聚星上境的强者出现,而有时候十余年间,便会连接出现数位从圣境的至强者就像是山坡里的野花一般,夏天没有,秋天没有,冬天也没有,直至春初,便忽然间全部生发出来,但花期与气候有关,强者出现的频率又与什么有关这种现象很奇怪,没有任何规律,有任何道理,数百年长时间的平静,仿佛在休生养息,直至某刻,这片大陆觉得寂寞太久,需要这些强者出现,他们便出现了。

  最近千余年里,土大陆有过两次强者数量暴发——大周代前朝而威服四宇,后立国教,而在此之前的数百年里,天下大乱,大陆割据严重,无数强者各占一方,厮杀不休,然后纷纷逝去,如星辰陨落;数百年前,魔族入侵,太宗陛下与前任白帝联手,带着大陆无数强者,对抗魔族恐怖的力量,亦有无数星辰陨落,那些陨落的星辰都曾经在夜空里闪耀过。

  那是两个群星闪烁的大时代。

  圣后娘娘,教宗大人,现任白帝,离山掌门,南方圣女,包括金玉律自己,还有费典、小松宫……都是后一个大时代留下来的强者,那个年代距离现在已经数百年。

  这片大陆也太平了数百年。

  从数十年前开始,更准确地说,从圣后娘娘登基前后开始,这片大陆上的强者出现的频率明显加快了很多,当然,并不是说忽然间大陆便多了很多聚星上境甚至是从圣境的强者,而是说出现了很多有天赋的年轻人。

  比如现在逍遥榜上最年轻的那数人,比如秋山君、莫雨、徐有容、苟寒食,北方那名狼崽,落落……还有很多很多。

  以修行者数百年的寿元来论,他们都是年轻人,或者现在他们还在通幽境,与前辈强者们比起来,不算什么,但所有人都看得到他们的潜质,看得到他们的将来,知道他们能够走很远。

  这些年来,青云点金二榜,青藤宴以及诸宗派的试剑活动、以及大朝试越来越受重视,各宗派学院对年轻弟的关注也越来越多,正是因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趋势。

  金玉律相信,或者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国教学院的这三名少年,可能不会像那些年轻人走的那般顺利,但他们将来一定也会绽发出属于自己的光彩,燃烧出自己的精彩。

  走出藏书馆,站在石阶上,这位经历了与魔族战争的老人,静静看着夜空里的满天繁星,想到了另一件事情,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按照周独夫当年的说法,大陆强者出现的频率与命运息息相关,与魔族战争结束后的这数百年,大陆风调雨顺,太平安乐,所以强者出现的数量极少,那么如今少年强者们开始暴发式地涌现,是不是意味着太平即将结束了?

  因为引星光洗髓始终没有成效,陈长生最近这些天已经不再整夜冥想,与气馁无关,更不是放弃,只是一种对时间更有效率的利用方式,他停止冥想的时候,轩辕破也结束了湖边的锻体。

  轩辕破右臂受伤严重,现在暂时还无法修练,只能锻体,陈长生心疼湖畔那些大树的遭遇,自然不会放松对他的治疗,只是天海牙儿下手太狠,轩辕破右臂经脉骨骼尽碎,加上妖族身体特异,治疗起来很是困难,就连皇宫御医都束手无策,他虽然在旧医案里记起了几个法,但想要治好他也需要很多时间,而且很累。

  用温手净手,擦拭掉额上的汗水,陈长生让轩辕破去休息,他自己却因为太过疲累,无法马上静心入眠,看着今夜星光正好,便去了湖畔的林里散步他爬上那棵大榕树,望向院墙外的京都街巷。

  站在树上看风景,已经变成他生活习惯里的一部分,也变成了国教学院的一道风景。

  夜空里有无数繁星,京都城里有万家灯火,彼此交辉,看的久了,你竟很难分辨哪一面是天,哪一面是地。

  他看了很长时间,想要确定万家灯火里那处是离宫的位置,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人正望着国教学院。

  落落离开不过数日,他爬树的次数多了很多次。

  忽然间,他听见身后远处传来一道轻微的声音,转身望去,只见森林里漆黑一片,有一缕昏暗的灯光从很远的地方穿透过来,应该是百草园,似乎有人在哪里。

  他有些吃惊,落落和她的族人都搬去了离宫,百草园里一个人都没有,黑了数夜,为何此时会忽然出现灯光与人声?他下意识里望向学院门口,只见那个新修的小木屋里灯光如前,金长史应该还在屋里,那么……谁在百草园?

  难道是落落?

  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如果落落真的离开离宫,肯定会第一时间来国教学院——但他心里总存着万一的想法,从树枝上跳到地面,向远处的灯光走了过去。

  从大榕树来到地面,那抹暗淡的灯光便再也看不见,应该被国教学院和百草园之间那道高高的院墙遮住,他按照记忆的方向,继续前进,来到小楼后的院墙上,推开了那扇门。

  那是落落打开的一扇门。

  从这扇门出现的那天开始,国教学院和百草园本质上便连为了一体。

  陈长生推开门,看着眼前的蔓藤石廊,沉默片刻,走了过去。

  国教学院和百草园只有一墙之隔,有门相通,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不想过多的深入落落的生活,当时不想知道落落的真实身份,以免双方产生尴尬,所以这竟是他第一次走进百草园。

  作为曾经的皇家园林、后来由国教天德殿管理的药草灵果养植园,百草园的看守自然森严,但都集在靠近百花巷以及东南两个方向的院墙上,靠近国教学院这边没有任何人。

  这片园林里种植着何止百种药草?借着星光望去,陈长生轻而易举地看到无数种药典上记载过的珍稀药草,还看到了像朱红果这样的奇效珍果在枝头随着夜风轻轻摆荡。

  对这些药草与灵果,他并不陌生,这数月时间里,沾落落的福,他吃过不秋林的地面积着落,沾着夜露有些微湿,踩在上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顺着林间自然踩成的道路向前走去,离那抹昏暗的灯光越来越近。

  终于他来到了那抹灯光前。

  秋林间有张简陋的石桌,桌上搁着盏普通的油灯。

  坐在桌畔的不是落落,是位年妇人。

  油灯照着她的脸,明明很普通的容颜,却给人很难看真切、很不普通的感或者,因为秋林太密,灯光太昏暗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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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一章 百草园怀旧

  陈长生走到那名中年妇人身前,揖手施礼。

  见到来人不是落落,他没有转身就走,是因为他认识这名中年妇人。

  青藤宴那夜,他被莫雨送至黑龙潭底,最终极其艰难凶险才脱困,来到地面便是在一方池塘里,这名中年妇人当时便在池塘畔,不知是准备洗手还是洗衣裳,险些被一只顽劣的松鼠弄到受伤。

  他很清楚百草园里的灯光不大可能是落落回来了,但见着真不是落落,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望向四周漆黑的秋林,他微怔想着,这位中年妇人既然是皇宫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百草园?看年龄,这名中年妇人应该是皇宫里的女官,如果是先帝的妃子,那这件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他有些警惕,走到中年妇人身前,用手比划着问了两句,因为担心会惊吓到对方,他的神情尽量保持的平静些,比划手式说哑语的动作也很舒缓,避免刺激到对方。

  他问她怎么从皇宫里出来的。

  中年妇人静静看着他,没有回答。

  陈长生怔了怔,再次比划起来,只是这一次速度更慢,他相信意思表达的足够清楚:您是怎么从皇宫到了这里?

  中年妇人笑了笑,举起右手,指间有一把钥匙。

  陈长生的眼力不错,百草园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也看清了钥匙上的锈迹,还有崭新的两道刮痕,或者便是才弄上去的,看起来这把旧钥匙在今夜之前已经很久没有用过。

  莫雨那天离升国教学院时,他看到了宫墙上那道旧门,难道这把钥匙就是升那扇门的,难道这名中年妇人也有随意进出皇宫的权力?那她在皇宫里的身份地位肯定不低。

  中年妇人指了指石桌前,示意他坐下。

  陈长生想了想,依言坐下。

  中年妇人转身望向百草园深处一处木屋,沉默了很长时间,左手忽然落在石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桌上有壶茶,在油灯的后面,还有两个茶杯。

  陈长生明白她的意思,端起茶壶,斟满一个茶杯,恭敬送到中年妇人身前。

  壶中的茶并不香,但很浓郁,应该是陈年的黑茶。

  隔桌而坐,看的更加清楚,以中年妇人的容貌,应该不会是先帝的妃子,可能是圣后娘娘在宫里得用的那些女官,甚至是女官首领,但陈长生对她的尊敬,与她可能的身份地位无关,只是因为她年龄比自己大很多。

  他认为生存的年岁长度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且就像杯中的黑茶一样,越陈越香,越名贵,越能从里面品出更多,他遗憾于自己很难经历岁月的过程,所以格外尊敬年长者,注重辈份伦理。

  中年妇人端起茶杯,递到唇边,轻轻饮了口。

  陈长生注意到,与普通女性比起来,她的唇要显得厚实很多,显得很有力量。

  盯着一位女性的嘴唇看,哪怕是年龄比自己大很多且容貌普通的女性,依然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他醒过神来,赶紧移升眼光,然后看到石桌上剩下的那只茶杯。

  夜深人静秋园无人,为何会有两只茶杯?

  他望向中年妇人,比划问道自己可不可以喝茶,先前替轩辕破治伤,流了很多汗,现在确实有些渴了。

  中年妇人没有看他,微微点头,应该便是同意了。

  陈长生端起茶杯饮了口,发现茶汤浓酽,润人心脾,竟是难得一见的好茶,即便是前段时间落落孝敬给他的那些名茶,也无法与壶中这看似粗陋的黑茶相提并论。

  茶味如何,除了茶叶本身的材质,最重要的便是煮茶的人。

  能煮出这样一壶黑茶的人,自然不凡。

  陈长生看着中年妇人的眼光,越发恭谨。

  他放下茶杯,等着对方发问。

  然而,星光都沉降到了杯底,中年妇人什么表示都没有。

  她静静坐在桌边,看着百草园里的树枝花草,眼神里看似没有任何情绪,却又有万般情绪。

  只是没有他这个人。

  陈长生觉得有些尴尬,有些紧张,很不习惯这种对坐无言的场景。

  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适应了这种气氛,不再想什么,替中年妇人和自己倒茶,然后饮茶,沉默不语,听着秋园里最后的昆虫鸣叫,心境渐渐安宁,甚至升始沉醉。

  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自己本来就很喜欢安静,习惯安静。

  他不喜欢说话,从小就是如此。

  但来到京都后,无论是在东御神将府还是皇宫废园,对着徐夫人、霜儿还有莫雨姑娘,因为一些原因,他了很多的话。唐三十六在来到国教学院之后,也不再像刚认识时那般惜字如金,曝露了其话痨的本质,他也不得不陪着说话。

  这让他觉得很辛苦。

  没有谁规定,两个人坐在一起,便要说话。

  就这样静静坐着,挺好。

  如果偶尔有交流,也不用说话,只需要比比手式,这样也挺好。

  他仿佛回到了西宁镇,在旧庙后的溪边,他和余人师兄借着星光,静静地读着道藏药经,看到不明白的地方,他和师兄比划着手式彼此参详,然后继续安静读书。

  那时的溪边,就像此时的百草园,很安静,很舒服。

  西宁镇极偏僻,入夜后便漆黑一片,星光则非常明亮,落在地面像是雪一般。他来到京都后,除了这里生活着的复杂的人,最不习惯的便是夜里的灯光以及似乎变得浑浊黯淡很多的星光。

  连番数场秋雨,洗净了京都的天空。加上百草园里除了石桌上那盏灯光微弱的油灯,再也没有任何光线,不远处皇宫箭楼的灯笼,也被密林遮着,星光仿佛也变得明亮起来。

  星光穿过秋林的梢头洒落下来,落在他的脸上。

  他抬头望向满天繁星,想念西宁镇的旧庙还有师兄,却被星光刺的眯起了眼睛。

  银辉般的星光映照下,他的眉眼是那样干净。

  他眯着眼睛,平时藏着的稚气一下就显现了出来。

  他还是像平日那般可亲,又多了些可爱。

  恰在这时,中年妇人收回望向百草园的视线,望向了他。

  她静静看着他。

  他眯着眼睛,浑然不察,想念着,怀念着。

  她怔怔看着他。

  她的想念与怀念刚刚结束,而且只能想念与怀念。

  她抬起右手,轻轻落在他的脸上,缓缓抚摸起来。

  陈长生吃了一惊,睁升眼睛,望向那名中年妇人。

  他很不习惯这种身体上的亲近,从小就没有什么经验,更何况这名中年妇人,他根本不认识,只是见过两面。

  他下意识里想要避升,却看到了中年妇人的眼睛。

  那双像星湖般的眼睛里,有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最后渐渐变成悲伤与哀弱。

  想着这名中年妇人不会说话,长年居住在深宫里,不知经历过多少险恶悲伤的事情,他有些不忍离升,只好任由她的手掌轻轻在脸上移动,只是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妇人温热而宽厚的手掌,缓缓抚摩着他的脸,他的身体变得非常僵硬,直到很久后才渐渐放松下来。

  忽然间,中年妇人捏了捏他的脸颊,就像是长辈逗弄婴儿一样。

  陈长生再也无法安坐,赶紧起身,退后两步,行礼说道:¨我得回去了。”

  话说出口,他才想起来对方是聋哑人,赶紧比划了两下。

  中年妇人看着他反应如此激烈,大笑起来。

  她的笑当然没有声音,但俯仰间自有一股豪迈之气,让看着的人都知道,她是在纵情大笑。(注)

  没有等陈长生离升,中年妇人起身,便向百草园深处走去。

  陈长生想了想,跟了上去。

  夜风轻拂,落叶飘上石桌,围着茶壶与两个茶杯轻轻打转。

  等了二十年,茶壶与茶杯还有桌畔的茶炉才迎来了曾经的主人,不知道下一次,又要等多少年。

  让陈长生有些意外的是,中年妇人并没有去国教学院,而是直接往百草园深处走去,直到来到陈旧斑驳的宫墙之前,看着那扇旧门,他才知道,原来她和莫雨走的门不一样。

  中年妇人没有理他,也并不在意他跟着,取出钥匙插入锁中,伴着喀喀两声轻响,锁被打升,又有吱呀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那扇旧木门被推升,她走了进去。

  直到此时,陈长生才确认没有什么事情,放下心来,松升一直紧握着剑柄的手,看着中年妇人的背影,轻喊一声,想要说些什么,不料那扇门就在他的眼前迅速合拢。

  就这样走了?他有些愕然,直到想起她听不到声音,才稍微释然了些。

  合拢的木门,仿佛与宫墙融为一体。

  他看着那扇门,有些惘然。

  今夜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吗?

  怎么和道藏里的那些鬼仙故事差不多?

  但微涩复香的茶味,还在唇舌之间缭绕不去。

  那份温暖的抚摸触感,还在他的脸上。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升。

  在陈长生看不到的门的那面,是一条幽长的通道。

  通道的四周布满了青苔与藤蔓,藤蔓之下,至少有六种可以杀死聚星上境强者的阵法与机关。

  通道地面是干燥的石砖。

  中年妇人踏着石砖缓缓向前,神情渐渐转变。

  只是十余步间,一道难以形容的威严便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

  那张看似普通寻常的容颜,变得无比美丽。

  不是那种柔弱的美,而是无比耀眼的美丽。

  当她走出通道时,四周的风景也变了。

  夜色下的皇宫,巍峨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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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二章 甘露台抚今

  薛醒川牵着火云麟,在通道出口处迎接。这位大陆三十八神将排名第二的强者,此时表现出来的态度恭顺到了极点。被他牵着的火云麟更是不堪,身体不停颤抖,根本无法站稳,如火锤般的麟尾不停摆动,看着很是可怜。

  中年妇人微微挑眉。

  薛醒川也不知为何座骑今夜的表现如此奇怪,起身后试着解释道:“娘娘圣威无边……”

  中年妇人正是大周圣后,这个世界最尊贵的主人。

  “和我没关系,你也不用紧张。”她想起先前在门那边,那名国教学院的少年手握剑柄的画面,走到火云麟前,伸手轻轻抚摸它的颈,片刻后,火云麟便平静下来。

  “下次离得远些,不然它真有可能会脱力而死。”她看着薛醒川说道。

  薛醒川闻言微凛,心想难道是因为那个叫陈长生的普通少年?

  “你以为他真的很普通?”

  圣后仿佛能够看穿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淡然说道:“如果他真是个普通少年,青藤宴上又凭什么与苟寒食相抗而不落下风?没点本事,会被那些老家伙推出来落我的颜面?”

  薛醒川沉默不语,因为这种时刻,他不便说话,尤其是今天娘娘明显流露出不喜国教学院的态度,那么白天的时候,他处理民众围攻国教学院一事,只怕已经犯了大错。

  ……

  ……

  甘露台上的夜明珠只有一颗亮着的,那只名为黑玉的黑羊便站在那颗夜明珠旁边,低头在明珠上磨着并不存在的犄角,莫雨则是在书案前磨墨,高空的夜风吹拂着她颊畔的发丝,有些微乱。

  听着声音,她转身望去,见是圣后娘娘登台,赶紧上前扶着。

  “娘娘,秋雨把天空洗了数遍,今夜观星正好,您却是来晚了。”

  圣后说道:“我今夜已经看过了。”

  莫雨微怔,小意问道:“您在哪儿看的?”

  圣后说道:“百草园。”

  莫雨闻言微惊,心想宫里谁都知道,自从先帝归天之后,娘娘便再也没有去过百草园,为何今夜破了例?

  “你今天去了国教学院?”圣后看似随意问道。

  她没有用听说你去了国教学院,因为她是圣后,不需要拐弯抹角。

  莫雨心里寒意愈浓,哪敢隐瞒什么,轻声说道:“是。”

  圣后抬起右手,轻轻抚摸着莫雨吹弹可破的脸颊,说道:“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莫雨知道娘娘问的是今天连续发生的两场血案,以及天海家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

  她不清楚娘娘的态度,哪里敢随便承认,轻声说道:“我可不敢。”

  “他们不问你,哪里敢随便出手?国教学院离皇宫这么近。”

  圣后看着她淡淡说道,右手继续轻轻抚着她的脸。

  莫雨注意到娘娘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寒至极,觉得好生可怕。

  她哪里知道,圣后此时只是想起先前那个少年,正在比较手感。

  莫雨低头说道:“婚约的事情总要解决……徐有容用婚约当借口,不肯嫁给秋山君,南北合流……”

  “南北合流又如何?我说过,有容不想嫁便不嫁,只不过……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

  圣后收回手,负手走到甘露台畔,望着夜色下的京都,声音显得有些寂寞,“你们总觉得我以天下为重,一些小儿女情长牺牲了又算什么?所以你不相信,就连有容都不相信,为此……用尽手段。”

  莫雨沉默片刻后说道:“即便不理婚约的事情,我也觉得那少年有些奇怪,出现的时机太巧。”

  她说的巧,指的是陈长生与徐有容有婚约对大周的即定国策产生极糟糕的影响,而他现在所在的国教学院又是京都里旧派势力用来与娘娘抗衡的某种象征。

  圣后没有转身,语气淡然:“不是你让他进的国教学院吗?”

  莫雨神情微凛,说道:“是的,但我在想暗中会不会有人在推波助澜,借着东御神将府打压与徐有容的那封信,误导我做出这个错误的决定,从而让陈长生出现在京都众人面前。”

  “出现又如何?”

  “他姓陈,我怀疑那些人刻意让京都百姓联想到皇族。”

  “……那你查的怎么样了?”

  “他的老师确实是计道人……然后便再也查不下去了,据西宁那边传来的消息,那间破庙还在,但一个人都没有。”

  听到计道人这个名字,圣后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不要查了。”

  莫雨有些惊讶,不明白为什么。

  圣后静静看着星空,那里有命运,只是没有谁能看清楚自己的命运,她也不能。

  但她有信心掌握自己的命运,天都不能扰。

  那个少年是自己的克星?

  可笑至极。

  她说道:“京都很大。”

  莫雨微异,不解此四字何意。

  “大陆也很大,天空更大,但都比不上我的心胸。”

  她缓声说道:“难道我还容不下一间学院?”

  莫雨更是吃惊,哪怕娘娘不喜,她也准备反对。

  圣后没有转身,举起右手,示意此事不用再议。

  这是她第一次对国教学院表明态度,也是最后一次。

  她对国教学院的态度,取决于对陈长生的态度,她知道陈长生的病,微生怜悯,不管他是被谁利用,还是如何,她都决定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活过的机会。

  “不要再去打扰那个少年,至少在大朝试之前。”

  莫雨余惊未消,便又听着娘娘的这句话,不解问道:“为何是大朝试?”

  圣后说道:“一个到现在还不能修行的孩子,一心一意想着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趣?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孩子很有趣?”

  莫雨想着陈长生木讷的模样,心想哪里有趣了?

  然后看着甘露台畔那道身影,她忽然觉得娘娘今天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却说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

  ……

  “那些人搬去离宫了,我以后不会再让人住进去,打扰那处的宁静,所以你不要再给我托梦……嗯,就算托梦,能不能聊些开心的事情,不要总是抱怨?”

  圣后静静看着夜空,看着某个空无的位置,默默说道:“我今天去百草园喝了茶。”

  夜空里那个位置现在只剩下一片虚无,但在二十年前,那里曾经有一颗无比明亮的星辰。

  那是一颗帝星。

  那颗星辰对她有很重要的意义,就像百草园一样。

  数百年前,她被迫出宫,在百草园里带发修行,一住便是数年。

  那数年里,先帝每夜便会从那门里出来,与她相会。

  她是道姑,而且因为那些事情,不知被朝中多少人暗中窥视,就算身边最亲近的人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别人的耳目,就算敢与先帝相见,也不便做些太过的事情。

  她与先帝在百草园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喝茶,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偶尔夜深人静,无人在侧,她与先帝做过的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摸摸脸,痴痴地望着彼此。

  “今夜我看见一个和你很像的少年……”

  圣后看着夜空微笑说道。

  但下一刻,她的笑容骤然敛去,声音变得极冷漠,甚至冷酷:“刚好,他也姓陈。”

  ……

  ……

  秋雨时落时歇,不像春雨那般缠绵,也阴冷的有些烦人。

  明明秋意依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实际上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

  圣后娘娘没有对京都里的这场风波发表一个字的看法,但有资格知道她看法的人都知道了。

  于是京都重新恢复太平。

  来自南方的使团,在离宫附院里仿佛与世隔绝般。

  惊鸿偶现世间的落落殿下,再也没有了消息,听说也在离宫里。

  天海家四处搜集奇珍异宝,据说是为了明年天海胜雪与平国公主的联姻做准备,而天海胜雪则是回到拥雪关。

  通过大朝试预科考试的学子们,有的被诸大学院招进门庭,有的则是在客栈里刻苦地准备。

  京都生活的重心以及议论的焦点,已经转到越来越近的大朝试上。

  作为曾经的焦点——国教学院现在非常平静。

  那场秋雨过后,再也没有人敢来国教学院闹事,国教学院也没有把院门重新修好的意思,破烂的院门在那里摆着,便是对天海家无声的嘲笑,这大概便是所谓摆烂。

  京都里心念陈周盛景、厌憎天海家的人不计其数,渐渐的,国教学院破烂的院门,成为了一道著名的风景,每天都会有人来到这里参观,以此表达对天海家甚至是圣后娘娘的反对情绪。

  国教学院那位门房,也是风景里的一部分——参加过上次对抗魔族的战争,而且是金玉律这样的传奇名人,在别的地方可不是想见便能见到的,更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

  至于国教学院里的少年们……在国教学院院门外驻足参观的人们,议论着徐有容的未婚夫,脸上满是不屑与轻蔑的神情,只是议论的声音都小,而且没有任何人敢骂一句脏话。

  因为现在京都所有人都知道,国教学院里有很多石头……

  国教学院的院门变成了一道风景,却少有人敢走进这道风景里。

  当然,也有人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甚至可以在这道风景里睡觉。

  窗外的秋林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颜色,很是美丽。

  陈长生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着被边那道如瀑布般的黑发,有些无奈,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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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三章 恋上你的床

  他走到床前,隔着被子推了推,指尖传回的清晰触感,提醒他应该换厚被了……嗯,因为秋来天凉?

  莫雨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她摘下耳里的裘绒,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旁若无人起身,坐到铜镜前整理仪容,把黑发梳至柔顺,然后开始洗脸上的残妆。

  她再次展现了聚星境强者的神奇手段,纤纤指间无中生有出现数个水团,在阳光下如宝石般散发着光彩。

  看着她将那些水团轻轻扑在脸上,细致地搓揉,陈长生忍不住摇了摇头。

  从上次看见莫雨起床理妆的画面后,陈长生便经常会想起这件事情,觉得这实在是太浪费生命。

  是的,不是暴殄天物,而是浪费生命。

  那些晶莹剔透的水团,是她用真元凝聚的,真元,是靠冥想引收星光转换的,冥想是需要时间的,时间就是生命。

  修行到如此境界,却把能力用来洗去脸上残妆,当然是浪费生命。

  看着铜镜里少年不以为然的神情,莫雨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说道:“只有从天地间凝取的水,才是最纯净的水,不需要任何器具承载,才不会被污染,用来净面乃是无上佳品。”

  陈长生沉默不语。

  莫雨从抽屉里取出绵纸,轻轻蘸去脸上残着的水痕,心想和男子说这些事情,实在是鸡同鸭讲。

  旋即,她想着这形容不妥。

  然后,她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解释?

  “国教学院这些天的平静,会维持到大朝试前。”

  她起身,看着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你应该很清楚,这代表着何等样的宽仁与慈悲,所以你们最好也老实些。”

  陈长生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听说……大朝试里,你准备拿首榜首名?”莫雨看着他饶有兴致问道。

  陈长生闻言微异。

  他从西宁来到京都,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但这种事情,如果说出去,比要娶徐有容更会惹来别人的嘲笑和议论,所以他只对极信任的两个人提过。

  落落和唐三十六知道,那只黑龙也知道。

  莫雨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他想到一件事情,只是已经记不清楚那次与东御神将府里的霜儿姑娘说话时有没有提过。

  他不想把自己的目标宣诸于众,但既然被人当面问起,也不会否认,撒谎与遮掩,向来不是他习惯的处事风格。

  “是的,我想试着看有没有可能。”他看着莫雨说道。

  莫雨的神情渐渐变得冷静起来,因为陈长生说这句话时的平静神情,竟让她生出不可取笑的念头。她微微皱眉说道:“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等狂妄无知的痴人。”

  陈长生说道:“只是想想。”

  “前些天,你有没有见过谁?”

  莫雨忽然问道。她问的是见过谁,没有具体的形容,连名字也没有,因为她很肯定,如果陈长生见过那人,便一定会记得,也一定就会知道自己问的是谁。

  陈长生要在大朝试拿首榜首名,是圣后娘娘对她说的。

  国教学院的太平,也是圣后娘娘赐予的。

  她一直不明白娘娘的态度,为何在那一夜发生了改变,想试着找出其间隐藏着的联系。

  陈长生微怔,心想这些天自己在国教学院里修行读书,连院门都没有出过,哪有遇到……

  他忽然想起在百草园里对坐饮茶无语的那名中年妇人,不由微凛,莫雨是在打听那名中年妇人?她想做什么?以莫雨在宫里的熏天权势,他担心会给那名中年妇人带去麻烦。

  “谁?”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反问。

  这是很巧妙的应对方法,莫雨果然没有想太多,她看着陈长生干净的眉眼,想着圣后娘娘言语间提到这少年时的情绪流露,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古怪。

  心念微转,她看着陈长生笑了起来,平时淡漠高傲的眼睛里,顿时多出了很多诱人的媚意,轻声问道:“我在你床上睡过两次,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香味,你晚上再盖时,有没有嗅一嗅?”

  她笑的眼睛眯了起来,于是媚意变成了丝,声音也微显嘶哑,却很好听。

  陈长生向后退了两步,保持着距离,回答道:“没有。”

  莫雨随他向前,睁大眼睛,隔着很近的距离,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为什么呢?”

  她看似没有刻意做什么,眼睛却很亮,很容易让男子心慌。

  “因为那天你走后,我就把被子换了。”

  陈长生说道:“呆会儿你走后,我也会换被子的。”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窗外的金色秋林在风里轻轻摇晃,仿佛在嘲笑那些蚂蚱蹦跳的姿式很难看。

  莫雨的身体变得很僵硬,片刻后,她缓缓站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陈长生诚实说道:“卫生问题。”

  莫雨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寒声问道:“你觉得我不干净?”

  陈长生认真回答道:“我知道洁癖并不是好习惯,而且你每次睡的时候都不脱外衣……这个真不行。”

  ……

  ……

  莫雨强行控制住把这整幢小楼毁掉、把陈长生挫骨扬灰的冲动,噔噔噔噔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她想了想陈长生先前说的话,转身偏头问道:“你是嫌我的衣裳脏,不是嫌我人脏?”

  陈长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此时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偏着脑袋好奇发问的样子,着实有些可爱,甚至有些像落落的感觉,哪里像那个蛇蝎心肠、权高位重的莫雨姑娘?

  莫雨看着他甜甜一笑,媚声问道:“既然这样,那以后我脱了外衣睡,大不了连里面的衣裳也脱了,光溜溜的裹着你的被子,这样的话,事后你还会不会换?”

  陈长生哪里遇过等场面,微微张嘴,不知该如何言语。

  莫雨微羞低头说道:“若这还不行……那我先沐浴,把身子洗的白白净净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陈长生的嘴张的更大,只能发出一个音节——那音节绝对不是计道人教给他的龙语。

  “啊?”

  “害羞了?”莫雨以手掩唇笑着问道,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还是不要吧。”

  陈长生醒过神来,看着她语重心长说道:“毕竟男女有别,而且你在宫里有寝宫,在小桔园有府邸,为什么非要到国教学院来睡呢?为什么非要睡我的床呢?这要让别人知道,对姑娘你的清誉……”

  莫雨哪里有时间听他教诲,眼睫微动,轻声问道:“难道你不动心?”

  陈长生想了想,挠头说道:“我很少想男女方面的事情,而且……确实也不大懂。”

  莫雨的眼里盈盈尽是笑意,说道:“你不懂……我可以教你啊。”

  陈长生向后再退两步,来到窗前,义正辞严说道:“姑娘,我有婚约在身。”

  他的房间不高,就在二楼,跳到地面很轻松。

  “不逗你这个小孩子了。”

  莫雨格格笑着说道:“说起来,你和徐有容那个疯丫头还真的很像,只要需要,随时可以把婚约拿出来当挡箭牌,只是,如果你不是徐有容的未婚夫?”

  陈长生摇头说道:“不会。”

  他想都没有想,便给出了答案,这很伤人。

  莫雨有些恼火,说道:“为什么?”

  陈长生说道:“因为你有病。”

  莫雨大怒,说道:“你才有病!”

  陈长生心想自己确实有病,不过这个不足为外人道,看着她认真说道:“我是说真的病,你忧思过重,盗汗失眠,我想无论在宫里还是小桔园,你都很难睡着,才会凌晨时分到处走。”

  莫雨微微挑眉,看着他一言不发,心想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最近这一年来,她饱受失眠盗汗之苦,夜晚根本无法入睡,白天又要陪侍圣后娘娘,要批阅奏章,根本没有闭眼的余暇,只能强撑着,如此日复一日,她便是聚星境的强者,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她随身带着能隔音的裘绒,腰间系着宁神的香袋,都是为了能够睡着。

  但这些没有任何作用,直到前些天,天海家攻击国教学院,她做为幕后之人,来国教学院看热闹,顺便控制事态、想要逼陈长生解除婚约的时候,竟不知不觉在这张床上沉沉睡去。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陈长生的这张床,除了干净之外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为什么却能让自己睡的如此香甜?那床被褥花色素淡,用的材质也是普通棉布,为什么感觉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味道,能够让自己无比安心?

  莫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以为那日的经历只是凑巧。但这些天,她的失眠变得越来越严重,尤其是圣后娘娘去了百草园后,她想的事情太多,根本无法入睡,到今天实在是熬不住,所以来到了这里。

  她告诉自己,今天来到国教学院是要警告陈长生,同时想打听一下娘娘与这件事情之间的联系,但当她看到陈长生的床的第一眼,她便知道,原来自己只是想到他的床上睡一觉。

  “忧思过重?”莫雨看着他问道,神情有些凝重,眼眸深处更有一丝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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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四章 想起一个人

  “是的,忧思过重。”

  除了失眠、焦虑之外,陈长生又说了几个症状,与她的情况完全吻合,最后好像还提到了什么不调。

  “够了!”

  莫雨脸面微红,说道:“我承认你说的都是对的,直接告诉我,怎么治。”

  陈长生有些奇怪,问道:“御医就算不能马上治好你的病,暂时缓解没有问题,你难道没有看?”

  莫雨没有说话。

  陈长生摇头说道:“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

  “你懂什么?”莫雨看着他,忍不住说道。

  做为圣后娘娘最亲信的女官,大周朝不知多少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有些病,她可以看,有些病,她不能看,最初她自诊这病可能与心脉相关,她便断了请御医的念头。

  忧思过重?她有什么忧思?

  整个大陆都知道,她全家被抄斩,这就是她最大的忧思?

  难道她对圣后娘娘还有怨怼之心?

  所以,她不能治。

  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忧思过重,以至于不能成眠。

  直到今日被陈长生一言点破。

  她盯着陈长生的眼睛,想了想杀死他还是相信他冒的风险更大些。

  “你能替我保密吗?”她问道。

  她和陈长生是敌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陈长生的承诺。陈长生想的要简单的多,既然开始问医求药,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再是敌对关系,而是医患关系。

  为医者,自然要替患者保密,他点了点头。

  “怎么治?要不要把把脉?”

  莫雨想起他是计道人的徒弟,对他的医术生出些信心,抬起手伸到他的眼前,说道:“最好不用煎药。”

  陈长生知道她为什么说最好不用煎药,因为有药渣便很难保密--想着这个看似风光的女子,实际上活的如此谨小慎微,每天如临深渊,不知为何,他对她的恶感减轻了些。

  他伸出手指在她腕间轻轻一搭,没过多长时间便做出了自己的诊断,说道:“不用吃药也成,只是慢些。”

  莫雨放松了些,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放松心情,多散散步,薏米熬粥混三七厚切,再然后……”

  陈长生看着她眉眼间,那里残妆已净,却仍有一丝燥意,犹豫片刻后说道:“有些病症,待嫁人后自然就好了。”

  莫雨微怔,然后才明白过来,双颊骤然生出红晕,眉间却是煞意大作。

  她狠狠地瞪了他两眼,什么话也没说,身形微虚,便告消失。

  陈长生走到窗边,看着消失在秋林深处的女子身影,摇了摇头。

  走在林地厚实的落叶间,听着簌簌的声音,莫雨觉得心有些乱,微寒的秋风穿林拂面,她的脸却依然那般滚烫,先前被陈长生说不调时,她已极为羞恼,最后被他道破自己还是处子之身,更是羞怒交加。

  如果陈长生是个年高德劭的老御医,自然无所谓,但怎么看,他都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落叶随着脚步而破,秋风随衣袂而动,穿过国教学院里的秋林,来到宫墙前,她渐渐冷静下来,回首望向林后那幢若隐若现的小楼,想起先前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她居然对一个少年抛媚眼,还说了那么多不知羞耻的话勾引他?虽然现在已经知道那个秘密--少年不是自己的敌人,她面对他的时候很放松,可是……今天做的这些事情也太离谱了吧?

  刚刚降温的脸颊,瞬间再次变得滚烫,美丽的双眼里羞恼之意大作,如果让人知道她今天在国教学院里对陈长生做的这些事情,只怕整座京都城都会疯狂起来。

  忽然,她变得安静下来,在树林里在宫墙前站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萧萧落木飘在裙摆上,渐渐积厚,把她的身影衬得有些消瘦,孤单的厉害。

  ……

  ……

  随着秋意渐深,冬天自然不再遥远,大朝试越来越近。

  国教学院再次迎来了很长时间的一段平静,陈长生很珍惜这种平静,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修行与阅读上,轩辕破同样如此,唐三十六虽然很怀念院墙外的繁花世界,但遇着这样两名同伴,只好被迫勤奋起来。

  藏书馆里,陈长生每夜引星光洗髓,虽然身体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修行没有任何进展,但他毫不气馁,从冥想到收纳的每个环节都做的一丝不苟,没有任何错漏之处。

  轩辕破右臂的伤势逐渐好转,而且速度变得越来越快,如果能够在冬至前完全伤愈,在陈长生的指点下开始修行藏书馆里的那些宗派功法,说不定真有可能赶上大朝试的时间。

  唐三十六修行不辍,真元数量与纯度不停得到提升,坐照上境的境界越来越稳固,早已来到通幽境的门槛前,但就像青云榜上那些同伴们一样,没有准备万全之前,他绝对不会冒险迈出那一步。

  从坐照上境到通幽境,这道最陡也是最凶险的生死关,哪怕再天才的修行者,也会准备非常长的时间,即便是秋山君当年也用了整整一年时间,那还是在离山剑宗可以为他提供无数丹药帮助培元固本的基础上。

  现在看来,唐三十六肯定是国教学院里第一个面临那道门槛生死考验的人,作为国教学院的第一个学生,陈长生当然不会眼看着他一人奋斗。事实上,陈长生已经做了很多准备。

  首先是丹药。这些天,他和唐三十六趁着夜色偷偷潜进百草园里三次,取了很多世间罕见的药草与灵果,待需要的时候,他便会按照老师计道人教的方法开始炼药。他相信自己一定能炼出不逊于离山剑宗、天道院这些地方的丹药。其次便是法门,他虽然洗髓未能成功,却也开始阅读坐照内观的相关书籍,希望到时候能够助唐三十六顺利过关。

  在百草园里偷药草的过程很紧张,有些违背他的某些原则,但在生死重于一切的大原则面前,他根本没有想太多,只是看着石桌上那盏油灯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想起那名中年妇人。

  然后他想起了落落。

  如果不是落落在院墙上开了那扇门,如果不是落落曾经在百草园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落落留在国教学院的金长史在他们偷药的时候暗中帮他们盯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某天夜里,陈长生在阅读一篇坐照入通幽的前人笔记时,又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还是落落。

  瞬间,他的衣背便被冷汗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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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五章 去离宫

  落落身具白帝一氏的血脉天赋,真元极为充沛,在国教学院数月时间,按照他的指导修行,轻而易举地到了坐照上境——如果妖族修行也按照人类修行来论的话,那么她也面临着那道极危险的关口。

  想到这里,陈长生生出很多悔意和后怕,如果落落破关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他真的无法原谅自己,现在他对入通幽那关已经有所了解,更关键的是,他有药。

  他哪里还坐得住,起身跑到院门旁的小木屋里,对金玉律问道:“落落……殿下什么时候能出离宫一趟?”

  金玉律正在饮酒,眯着眼睛,拿着白仁果往嘴里送,听着这话,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

  陈长生见他神情,以为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想了想说道:“我有些事情要和她说,想见她一面,如果……实在是不方便,能不能麻烦长史您帮我送封信给她?”

  金玉律把白仁果扔进嘴里,一面咀嚼一面含混不清说道:“就这事儿?”

  陈长生有些不解,心想什么叫做就这事儿?

  “你想见就去见啊,何必还要我送信?”

  金玉律举起酒杯,滋的一声饮尽,辣的不停咋舌。

  陈长生更不解,睁大眼睛问道:“可以……见?”

  “殿下在离宫不便出来,那是为了安全起见,你是殿下老师,又不会害她,想见便去离宫见去,谁会拦你?”

  “长史……您怎么不早说?”

  “我见你从来不出国教学院一步,以为你要专心修行。”

  “长史……”

  “怎么了?”

  “我谢谢你了……”

  “我怎么一点谢意都没听出来。”

  ……

  ……

  夜里无法进离宫,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五时未到,陈长生破天荒地提前起床,然后把唐三十六和轩辕破弄醒,又去门房里把醒神香凑到金玉律鼻下,唤醒宿醉未醒的他。

  铁轮辗压着百花巷里的青石板,发出辘辘的声音,马车载着两人两妖向着离宫而去。

  离宫是教宗大人的居所,也是国教的中心,向来与大周皇宫并称,地处京都西部,是一片极大的宫殿群,巍峨壮观之极,隔着十余里的距离,还在北新桥附近便能看见。

  光明历一五七三年,国教初立,至今已有八百年时间,然而自天书降世,光明道门便盛行于大陆之上,底蕴何止万年?离宫做为国教的象征,自然非凡。

  这片宫殿群占地广阔,仿佛无边无际,可容八辆马车并排前行的神道,贯通其间,教宗大人居住的真正离宫,在这片宫殿群的后方深处,前方散布在白石广场四周的数十座宫殿与庄严建筑,分属于国教的几大机构。

  离宫附院自然便在这片宫殿群里,与一般人想象的不同,同为青藤六院的青矅十三司和宗祀所,也在这片宫殿群中,毗邻而处,仿佛一体,这里有时候被人称为学院城,便是这个道理。

  京都著名胜景——离宫青藤,一部分指的便是来这三座学院相连的围墙上仿佛无边无际的青藤,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宫殿群后方那片距离教宗大人最近的青意。

  陈长生四人离开国教学院的时候,天还未亮,来到离宫前的时候,恰是清晨五时二刻,刚好是起匙的时间,金玉律想着这少年把时间算的如此精确,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离宫最外围有无数根石柱,那些石柱高约十丈,至少需要数人才能合围,每根石柱之间隔着百丈的距离,若从远处看,并不觉得如何特殊,但走到近处,石柱成列,顿生壮观之感。

  走到石柱前,轩辕破才发现石柱上竟没有丝毫缝隙,不由震撼地张大了嘴,这些石柱竟然是由整块岩石雕刻打磨而成,也不知道当年修建离宫的时候,人们从哪里找到这么多、这么完整的岩石,又如何运到京都的。

  晨风穿行其间,晨光照耀其上,石柱之间没有任何事物,石柱之上便是天空,到处都是空的,似乎什么都拦不住,偶有晨起的飞鸟飞翔而过,没有引发任何异状。

  但这些石柱便是离宫的大门。

  如果有人未经允许擅入,或是在落钥之后潜入,便会触发禁制。至于究竟会触发什么禁制,则无人知晓,因为已经有太多年,这道禁制没有被触发过,根本没有人敢闯离宫,禁制的真相渐被遗忘。

  这道石柱没有拦住陈长生等人,他递上文书,很轻易地便通过了审核,只是那些人看着他们的眼神有些异样,因为文书上写的很清楚,他们来自国教学院。

  国教学院,只看名字便知道与国教的关系何其密切,但那已经是十余年前的旧事,自从前任国教学院院长加入陈氏皇族起事,被教宗大人镇压之后,这种关系早已经断裂。

  这是十余年来,国教学院第一次出现在离宫前。

  国教学院的这三名少年现在已经是京都的名人,更不要提金玉律这位门房。

  晨光照耀着石柱的上端,隐隐可以看到那里有什么图案。

  陈长生曾经报考过宗祀所,但去的是负责招募新生的望江分院,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他收回望向那处的视线,随着金玉律走上宽直的神道,向前方走去,神道东西两侧种着无数树木,纵使秋意肃寒,落叶渐多,因为树木太密的缘故,依然很难看清楚林间的画面。

  五时二刻,离宫起匙,也正好是离宫附院、宗祀所、青矅十三司的学生们早修的时间。

  远处院墙里隐隐传来朗朗读书声,神道两边的树林里,剑气纵横,惊起无数飞鸟,又有寒热不同的各种气息,在林间穿梭。

  唐三十六看着那些剑光,感知着那些气息,双眉微挑,生出些兴趣,林间早修的学生们里有很多非凡之辈,他甚至分辨出几道不弱于自己的气息,只不知道是哪间学院的。

  陈长生珍惜时间,热爱学习,对这种画面自然极有好感,甚至有些隐隐向往,但想着落落的事情,他没有驻足观看,而是加快了步伐,向着神道尽头那座雄伟的宫殿走去。

  忽然间,他停下脚步。

  金玉律和两名少年也随之停下脚步。

  因为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神道两侧的树林里,与他们平行的位置,先前本来有很多剑气破空之声,那些声音忽然消失不见,变得异常安静。

  陈长生向道边看了看,再次继续向前行走,金玉律等人也跟了上去。

  随着他们的脚步,神道两侧的树林里的剑鸣气啸声,渐渐停止,他们走到哪里,安静便跟着来到哪里。

  仿佛有风在林间穿行,带去了某个信息,又像是某种诡异的氛围在蔓延。

  当他们走到神道中段,距离前方那座圆形宫殿还有一段距离时,神道两侧的树林已经完全安静下来,然后响起一阵沙沙的响声,那不是春蚕在啃食桑叶,而是密集的脚步声。

  数百名青年男女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站在神道的两侧,望向陈长生一行人。

  这些人是宗祀所、青矅十三司和离宫附院的学生。

  夹道,自然不是欢迎,而是相看。

  他们望向陈长生等人的目光情绪有些复杂,好奇、警惕、轻蔑、厌恶,不一而足。

  青藤宴上,国教学院居然战胜了离山剑宗,更因为与徐有容的那份婚约,陈长生已经成为名人,诸学院里没有参加青藤宴的学子们,对他非常好奇。

  只是国教学院无法进入,陈长生等人又从来不出院,所以无法接触,今天听闻国教学院的人来了离宫,里面便有陈长生,这样难得的机会,他们哪里会错过。

  他们很想看看,陈长生长什么模样,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要娶徐有容!

  也有很多双目光落在唐三十六的身上,只不过和落在陈长生身上那些情绪复杂的目光不同,那些目光里满满的全部都是倾慕之意,而且大部分都来自于青矅十三司的少女学生们。

  青云榜上的少年天才、世家子弟,容貌英俊,性情冷傲,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唐三十六都完全符合少女梦中情人的标准,如果再想想汶水唐家那令朝廷都嫉妒的豪富,他在少女们心中的地位甚至比苟寒食还要高。

  唐三十六神情微寒,目不斜视,说不出的潇洒孤傲,偏这模样,又惹得几位少女险些尖叫出声,陈长生和轩辕破有些意外,平日里见惯了此人佻脱懒散的模样,早就忘记了他是个名人。

  少女们满是爱慕的眼神,冲淡了神道两侧数百人对国教学院若有若无的敌意,陈长生静了静神,不去理会那些落在自己身上不善的视线,沉默前行,那些看不到的压力,只有他自己感受的异常真切。

  最先经过的是宗祀所正院外的树林,这里的年轻学子们,看着陈长生等人的目光最为冷漠。

  天海牙儿的人缘当然不可能太好,但他毕竟是宗祀所的学生,宗祀所的师生们都指望着他在明年的大朝试上一鸣惊人,结果现在却被落落打成了个废人,青藤宴后京都城的议论里,宗祀所往往被形容的极为不堪,与离山剑宗一样,是最失败的两方。

  宗祀所的师生们没有人敢对落落如何,那些怨恨自然只能落在国教学院的头上,更准确地来说,落在陈长生三人的身上。

  陈长生没有理会这些目光,从宗祀所正院前走过。

  便在这时,神道旁的人群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原来只是个洗髓都没有过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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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六章 过神道

  因为少女学生们热切的眼神,唐三十六自然更要保持冷傲的模样,此时骤然听着那句话,面色更冷,眼神锐利,望向声音起处,确认应该是宗祀所一名学生喊的。

  陈长生伸手拦住他,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今天来离宫,是要见落落有些重要的事情交待,不想耽搁时间。

  他做不到唾面自干,但也不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便暴跳如雷。愤怒、嫉妒、委屈、伤心、难过……这些负面情绪对身体不好,而且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唐三十六冷冷看了宗祀所人群一眼,跟了上去。

  宗祀所的人群里响起嘘声,对他这带着警告意味的一眼极为不满,那人喊道:“本来如此,难道还不能说?国教学院不是今年才刚重新招生吗?难道就想和天道院学霸道?”

  唐三十六想着陈长生的态度,深吸了口气,不再理会,心想今天就当自己是个聋子,稍后等办完事情,从离宫里出来的时候,如果还有人敢撩拔自己,那便再论。

  前殿群里,宗祀所、离宫附院、青矅十三司院墙相连,钟声相闻,走过宗祀所不远,便来到了离宫附院门前,这里的神道旁种植的是青槐,在深秋时分也不落叶,郁郁青青,很是符合离宫附院的身份。

  国教学院来访的消息,已经传遍三座学院,越来越多的人从学院里赶了出来,来到神道旁,好奇地望向陈长生等人,神道两旁,尤其是西面,黑压压站着好些人,很是壮观。

  青槐下的离宫附院学生们人数最多,看着神道上平静行走的国教学院的人们,有些人忽然觉得有些佩服,要换作他们自己,很难在这么多双目光的注视下,还走的如此沉稳吧?

  “苏师兄来了!”

  离宫附院的人群微微骚动,年轻学子们自动向两面让开,让开一条道路。

  一名静雅贵气的青年教士,顺着那条道路,走到了神道前。

  这名青年教士便是离宫附院这一代学生的代表人物,苏墨虞,他在离宫附院的地位,就和庄换羽在天道院里的相仿,在前不久的青藤宴第二场武试里,便是此人拿了首名。

  在青藤宴武试里拿了首名,本是很荣耀的事情,奈何今年青藤宴第一场上,落落殿下一拳废了天海牙儿,第三场上更是上演了无数大戏,所有风头都被国教学院夺走,很少有人关心武试的事情。

  苏墨虞虽然没有对此事发表什么评论,但毕竟是年轻人,想来也不会太高兴。

  “苟寒食……居然奈何不了此人?”

  他看着神道上那名普通的少年,有些不解,说道:“难道……天机阁对苟寒食的评价过高?”

  为了准备坐照上境破关,他需要用自己的真元供老师炼制丹药,因此他错过了皇宫里的青藤宴第三夜,并没有看到国教学院和离山剑宗的较量,只是通过师长和同窗的转述知道了些情况。

  虽然听很多人讲解过当时的情况,他始终想不明白国教学院凭什么能够胜过离山剑宗,尤其是那个叫陈长生的少年,怎么可能在与苟寒食的对抗中不落下风。

  今日他亲眼见到了陈长生,只一眼便看出这名少年确实洗髓都没能成功,洗髓没成功,心智再早熟,也无法明算天地,更谈不上什么神识强度,苟寒食居然胜不了他……

  他只能认为是苟寒食没有大陆评价的那般高。

  “苏师兄此言有理,我看大朝试时,师兄若谨慎些,不见得不能胜过苟寒食。”

  离宫附院有学生赞道,只是毕竟都是有见识的人,苟寒食能在神国七律里排第二,能跳出青云于碧空点金,自然极为不凡,所以即便是替苏墨虞鼓气,也很有分寸。

  但对于国教学院的人,不需要分寸。

  “那个陈长生连洗髓都不能,只怕青藤宴是误打误撞。”

  那名离宫附院学生看着陈长生摇头说道。

  待他看到青矅十三司的那些师妹、甚至就连离宫附院的一些女同窗,都看着青衣飘飘的国教学院少年露出花痴模样时,无来由一闷,恨恨说道:“我看那个唐三十六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苏墨虞微微皱眉,极不赞同说道:“如果所料不差,国教学院这三人明年都要参加大朝试,都将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你们这等轻慢态度实不可取,唐棠此人更乃劲敌。”

  那名离宫附院学生知道师兄向来行事一板一眼,赶紧说道:“师兄教训的是。”

  苏墨虞见他神情,便知道他没听进去,摇头说道:“青藤宴上,国教学院能胜离山剑宗,没有人能想到……为什么?自然不是因为陈长生真的比苟寒食强,而是因为落落殿下太强,而唐三十六也很强。”

  “最关键的是,我相信青云榜的排名。”

  他看着唐三十六说道:“天机阁把他排到三十六,他就一定配得上这个位置。”

  “就算再强也不过是三十六。”

  那名离宫附院学生看着苏墨虞赞叹说道:“师兄可是排在三十三,他怎么也越不过您去。”

  苏墨虞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

  ……

  陈长生急着去见落落,所以不想停留,唐三十六只好把自己装成聋子,免得惹事,但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你越不想惹事的时候,事情便越会过来找你。

  明明他们已经走到了离宫附院,后方宗祀所的人群里却再次传来一句话。

  “洗髓都没过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娶徐有容!”

  啪的一声轻响,唐三十六停下脚步。

  陈长生却是脚下未停,连落脚的节奏都没乱,说道:“道遇狗吠,你还要去和他讲道理?”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当然不会讲道理,我们得拣石头去砸。”

  陈长生停下,转身看着他说道:“神道打扫的这么干净,就像百花巷一样,哪儿去找石头。”

  唐三十六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着那天与京都闲人们战,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叹气数声,走到他身边,说道:“我本以为那天之后,再也听不到有人敢对你说这种话。”

  “如果圣后娘娘说这话,你能怎么办?”

  陈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所以都当听不见好了。”

  唐三十六想了想,说道:“我怎么就没觉着有安慰的效果?”

  ……

  ……

  发现国教学院的人没有什么反应,就连传闻中冷漠暴躁的唐三十六都是如此,宗祀所人群里的那道声音越来越大,嘲讽的意味越来越浓:“原来国教学院都是一群胆小鬼。”

  陈长生自然不会理会,轩辕破听他的,唐三十六麻木了,金玉律在一旁看着他们笑。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笑容,再也没办法装作麻木,说道:“您也不管管?”

  金玉律笑着说道:“我就是个门房,国教学院大门又不在这儿。”

  宗祀所那名学生干脆走出人群,望着他们的背影喊道:“陈长生,你这个胆小鬼敢不敢和我打一场?”

  唐三十六没有回头,摇着头,用只有自己数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什么破事儿?”

  “抱歉,抱歉。”陈长生很抱歉地拍了拍他的背。

  见国教学院的人始终没反应,那名宗祀所学生冷笑两声,这才没再继续说什么。

  沿着神道,陈长生等人继续前行,离那座圆殿越来越近,已经能够看清楚那数百级石阶,此时道畔的植物由青槐变成了松柏,依然郁郁青青,只是多了些寒意。

  青矅十三司便在这里——这座学院的地位并没有离宫附院重要,但因为学院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女子,所以被国教教枢处安排在相对更核心的区域,避免发生什么问题。

  松柏下,青矅十三司的少女学生们看着他们——主要是看着唐三十六,神情很是激动,却又不好意思表现的太过分,刻意向两侧旁顾,那神态说不出的可爱,便是唐三十六心情被那名宗祀所学生弄的极为糟糕,此时脸色也稍好了些。

  在青矅十三司的对面,是片安静的院宅,里面有十余幢小楼,不像殿群别的建筑那般庄严雄伟,却自有静美之感,正是离宫客院,参加大朝试的南方使团,现在便住在里面。

  想着离山剑宗还有圣女峰的人,现在就在这院子里,陈长生下意识里转头望了过去,只见雪松下方站着十余名少女,应该是圣女峰的弟子,却没有看见离山剑宗的人。

  离山剑宗乃是长生宗一属,圣女峰则以南溪斋为重,准确地说,南溪斋是内门,有资格选拔来京都参加朝试,这些少女应该大部分都是南溪斋的弟子,境界不俗。

  想着这些少女应该是徐有容的真正同门,在圣女峰与她朝夕相处,陈长生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做为徐有容的未婚夫,是不是应该主动与对方打招呼,才算符合礼数?

  他向那些圣女峰弟子望过去时,那些少女也正望着他。

  作为徐有容的同门,她们当然对这个少年非常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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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七章 舌战

  目光相接,那便不能再装作没有看见,陈长生点头示意。雪松下,一位年龄稍长些的圣女峰女弟子微微颔首,双方的动作虽然微小,也算是成了礼数,其余的十余名少女随之向陈长生回礼。

  有一名面带稚气的少女却没有动作,小脸上满是霜意,看着陈长生的眼光极为冷淡。先前那名年龄稍长的女弟子应该是她师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少女微恼,说道:“有容师姐会嫁给他吗?既然不会,我凭什么向他行礼?”

  听着这话,圣女峰弟子们的脸色微变,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那名师姐更是无奈,走到雪松那面,轻声劝了她几句,但那少女却无动于衷,看着陈长生冷笑说道:“癞蛤蟆想吃凤凰肉?这种痴心妄想之辈有什么好理的?师姐你也莫要理他。”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压低声量,刻意想让陈长生等人听到,最开始的时候,陈长生想着只是个小女生,何必理会,待听到她的第二句话时,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唐三十六不肯再走了。

  那少女容颜稚丽,年龄极小,却不料说话竟是如此刻薄。她的声音传的极远,对面的青矅十三司的学生们还好,反而是更远处宗祀所和离宫附院的学生们,哈哈大笑起来。

  离宫神道宽直,也很长,唐三十六在诸院学生异样的目光里前行,听着那名宗祀所学生的话,已经忍了很长时间,这时候听着这少女的刻薄话语,再听着那些嘲笑声,哪里肯再忍?

  听着神道两侧的笑声,那名少女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得意,看着陈长生,从鼻子里哼了声,对身旁的师姐们说道:“听见没有?连这些周人都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清晨的离宫很安静,那些笑声回荡在殿群与树林之间,很是刺耳。

  离宫附院和宗祀所的学生们,之所以对这名少女刻薄的嘲讽反应如此之大,是因为癞蛤蟆想吃凤凰肉这句话,现在已经是京都城里最著名的笑话,说的便是陈长生与徐有容之间的婚约。

  没有人敢在国教学院门口去说,自然也不无法当着陈长生这个当事人的面说,今日却被一个小姑娘说了出来,那些唯恐事情闹不大的学生,哪有不随之起哄的道理。

  “我看……这句话只怕要被抄录进辞典,成为大陆通用的俗语吧?”

  宗祀所的人群里响起一个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嘲笑陈长生的那人,又引来一阵哄笑声。

  陈长生望向雪松下那名少女,看着她稚气十足的容颜,心想大概就是十二岁,和落落差不多,有些犹豫。

  那名圣女峰的师姐向着他抱以歉意一笑。

  那名少女迎着陈长生的眼光,却是无动于衷,冷笑说道:“看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陈长生沉默片刻,说道:“你确实说错了。”

  那名少女看着他鄙夷说道:“那你说,我到底哪里说错了?你有哪里配得上有容师姐?”

  “她或者真的是一只凤凰。”

  陈长生看着她说道:“但我肯定不是癞蛤蟆。”

  他还想说,自己这只癞蛤蟆对凤凰肉也不感兴趣。

  那名少女没有给他机会,嘲讽说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刚才那么大的笑声,都是在笑谁?”

  “我不知道他们在笑谁。”

  陈长生忽然望向雪松深处,说道:“但我知道,有人绝对不会认为我是一只癞蛤蟆。”

  别院的门不知何时开启,苟寒食带着离山剑宗三名师弟,穿过树林,走到了神道边。

  苟寒食听到了先前他与那名少女的对话,知道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有些情绪难明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当然不是癞蛤蟆,如果你是,那我们又算是什么?”

  前殿群里的笑声骤然消失,一片安静。

  青藤宴上,国教学院胜离山剑宗,只要在场的人,都知道谁是关键人物。

  虽然不能说陈长生比苟寒食强,但至少他没有落下风。

  如果他是癞蛤蟆,苟寒食是什么?神国七律又是什么?

  人们嘲笑陈长生,岂不是在打离山剑宗的脸?

  再也无人敢说话,更没有人敢发出嘲笑声,那名圣女峰少女,看着苟寒食很是不安,想要解释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离宫附院的人群里,苏墨虞看着那边,微微蹙眉,有些想不明白,苟寒食为什么会出现,替陈长生说话?

  只有陈长生和苟寒食清楚,除了离山剑宗要展现气度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因为秋山君——陈长生和徐有容是婚约的两方,秋山君便站在婚约的远处看着,这件事情不能弄得太难看。

  雪松静美。

  陈长生与苟寒食对揖而礼。

  没有人理会那名少女,包括她的那些师姐,场间的安静,让她有些紧张,得罪长生宗的师兄,对她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她很是慌乱,带着哭腔说道:“我可没有那个意思,他……他又不会修行,总不就是个废物?”

  听着这话,场间气氛再次为之一凝。

  关飞白微微挑眉,很是不喜这个小姑娘的行事,第五律梁半湖摇了摇头,便是一心修道、不能世事的七间,都觉得这话太过分,望向苟寒食,希望师兄做些什么。

  苟寒食神情微涩,什么都没有做,虽然南方教派诸山弟子,皆以同门相称,互道师兄师妹,但宗派之间依然各自独立,他是长生宗的二师兄,没办法管圣女峰的事情。

  但有人早就想管了。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陈长生……虽然他有时候确实很讨厌。”唐三十六忽然说道。

  那名少女恨恨看了陈长生一眼,没有回答。

  “你再天才也不可能超过那只凤凰,暂且不谈你的性格问题,以你的年龄,你也没办法进南溪斋,那么,你会是圣女峰哪座山门的弟子呢?嗯,我猜……你应该是慈涧寺的。”

  唐三十六说道。

  因为他提到性格问题,少女很是羞怒,本想质问他,自己有什么性格问题,待听到他最后那句话后,顿时怔住,心想圣女峰十余座山门,你怎么能一下就猜到自己是慈涧寺的?

  “不错,我叫叶小涟,是慈涧寺小师妹,等明年年纪够了,我就要进南溪斋,怎么?”

  她看着唐三十六说道,仰着小脸,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与敌意。

  唐三十六忽然说道:“慈涧寺……和离山应该很近吧?”

  听着这话,关飞白有些吃惊,心想这个家伙又不是南人,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长生宗数十峰,离山最高……偏在慈涧寺旁,我想,你应该经常能看到秋山君的风姿?”

  唐三十六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似秋山君这等人物,见的多了,自然就喜欢上了,你虽然小小年纪,却已芳心暗许,你为什么讨厌陈长生?就是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被陈长生比了下去。”

  “你胡说什么!”那名叫叶小涟的少女羞怒交加。

  苟寒食也听不下去了,摇头说道:“此言大谬。”

  叶小涟小脸微红,斥道:“我讨厌这个家伙,和大师兄有什么关系?我是替有容师姐不值。”

  唐三十六说道:“不要撒谎,有的女子或者会有这般善良的心态,但你这小姑娘肯定不会,说不定想着你有容师姐马上要嫁给一个癞蛤蟆,你半夜睡着了都会偷偷笑醒。”

  叶小涟微怔,说道:“我怎么可能会那样?”

  到底是十二岁的小女生,她不知道自己的神情落在旁人眼中,已经是某种证明,那些圣女峰的少女们忍不住微微皱眉。

  唐三十六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看上去极为严肃,但实际上,他说的话却与严肃二字没有任何关系,便显得更加刺耳:“只是,秋山君毕竟是你的偶像,居然抢女人输给了一个陈长生,换成我是你,我也要生气啊。”

  听着这话,陈长生忍不住摇头,心想这是何必。

  苟寒食四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有什么资格和大师兄比?”

  叶小涟的声音变得极其愤怒,盯着唐三十六说道:“我只是不明白,有容师姐为什么要写那封信,居然让大师兄被迫要和这种废物相提并论,难道她不知道这对大师兄是一种侮辱吗?”

  “原来,你讨厌的不是陈长生,而是……你的有容师姐。”

  唐三十六没有刻意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不屑于演那种戏,平静说道:“那你还说自己不喜欢秋山君?”

  神道两侧一片安静,人们看着这个圣女峰的小师妹,眼神很是复杂。

  叶小涟愣了愣,才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藏在心底的心思,一朝忽然被人揭穿,她的小脸顿时变得通红,眼眶微湿,竟似是要落下泪来,显得极为不安。

  “你为什么要哭呢?像秋山君那样的人物,喜欢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因为你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去喜欢秋山君……人类世界这两年有个很奇怪的问题,似乎只有秋山君才有资格喜欢徐有容,徐有容才有资格喜欢秋山君。所以陈长生要被人嘲笑,而这时,所有人看你的眼神也不对劲。”

  唐三十六望向众人,平静说道:“但其实,这不是你的错,因为喜欢人没有错,错的是这些人,凭什么不能喜欢?因为你们不敢喜欢,就准别人喜欢?莫名其妙。”

  “所以,你不应该恨陈长生,相反,你应该和他同病相怜才对。”

  叶小涟抬起头来,擦掉眼泪,看着那些落在自己身上非善意的目光,懂了他的意思。

  场间依然一片安静,因为唐三十六的话,虽然有些无礼,但很有道理。

  陈长生心想其实是不一样的,自己不喜欢徐有容,但他当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句话说出来,在青藤宴上,徐有容的信帮了他,他也要给她留些颜面。

  晨风轻拂着青槐与雪松,把光线摇散,气温微升,秋意渐和。

  学生们看着唐三十六,很是感慨,心想不愧是世家子弟,大有温煦平和之风,简简单单便解开了那位圣女峰小师妹的心结,那些青矅十三司的少女们望向他的眼光,更加热烈。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件事情将会就此结束,迎来一个完美结局的时候……

  唐三十六转过身来,再次望向叶小涟。

  “但其实……你和陈长生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和徐有容有婚约,不要说喜欢,就算是拉手去看夕阳,也没人有资格说半个字,但秋山君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整个大陆都知道,他喜欢的是徐有容,你却因为喜欢他而去羞辱陈长生,有这个道理吗?”

  “如果他是废物……那你不就是个小贱人?”

  他看着小姑娘平静说道,最后三个字说的非常字正腔圆,绝对没有人会听错。

  全场俱静,然后一片哗然!

  叶小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向树林深处的别院奔去。

  圣女峰的少女们狠狠瞪了他两眼,随之而走,先前还热切望着他的青矅十三司的少女们,也神情大变。谁能想到,他前面那么长的话,那番情理动人的话,竟只是为了最后说出那三个字!

  金玉律和轩辕破一直在旁听着,妖族一直认为人类阴险狡诈无耻,不可信任,经过先前那番风波,轩辕破更是下意识里向陈长生的那边移去,不想离唐三十六太近,金玉律则是叹道:“你这才是真贱。”

  陈长生不知该说些什么,对苟寒食揖手告别。唐三十六说的话虽然刻薄难听,但没有涉及长生宗,苟寒食也只是摇了摇头,揖手回礼,便带着三名师弟回了客院。

  没有人喜欢那位圣女峰小师妹行事,但她毕竟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看着她梨花带雨掩面奔走,很多年轻的男学生难免会生出些怜悯之意,替她有些不平,不平自然便有声音。

  “也只会用言语欺负一下小孩子罢了。”

  离宫附院的人群里,苏墨虞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失望,都说国教学院可能迎来复兴,今日观之,不过如此。

  陈长生担心唐三十六再耽搁时间,说道:“走吧。”

  唐三十六望向道旁那些年轻学生,言简意赅道:“办完事,我回来,你们有胆,别跑。”

  场间一片哗然。年轻的学生们心想,这里是离宫,是我们的学院所在,可不是国教学院,这家伙先欺负哭了一个小姑娘,这时候还如此嚣张,这明显就是在邀请大家去把你扁成猪头嘛。

  便在这时,树林深院的院墙里,响起清悠的钟声,夹着数声浑厚的喝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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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八章 一花一世界

  “算你运气!有胆你别偷偷溜走!”

  听到钟声与老师的喝斥声,哪怕最愤怒、最热血的学生,也只得悻悻然停下准各去追陈长生数人的脚步,骂了几句后各回各院,因为……上课的时间到了。

  笔直的神道尽头,是一道约千级的石阶,石阶由白玉铺成,光滑如镜,石阶上方便是先前在远处便能看到的那座圆形的宫殿,那座宫殿不是离宫的正殿,而是清贤殿。

  站在石阶下望去,远处看着便已极为庄严巍峨的宫殿,显得更加高大。

  “你最后加那句做什么?”

  石阶漫长,在离宫里又不能使用能力,只好慢慢走着,陈长生想着最后群情汹涌的场面,忍不住说道;“办完事情后我们怎么走?难不成真的打出去?”轩辕破是个憨厚的妖族少年,也很勇敢,但绝对不傻,四处打量,问道“谁知道后门在哪里?”

  “放心吧,你们不会打架,我可不怕。”唐三十六说道。

  “苟寒食他们不出面,离宫附院、宗祀所里也有青云榜上的高手,而且就算你再能打,难道能一个打一千个?”

  “金长史也要回国教学院,虽然以大欺小不好,但难道他老人家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被人打死?”

  金玉律笑了笑,没有接话。

  陈长生有些无奈,说道:“金长史出手,对方学院的老师甚至院长难道不会出面?”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院长都出面了,你认为还打得起来?”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轩辕破说道:“你们人类果然狡猾狡猾的。”

  “说起来,你说那个小姑娘也太刻薄了。”

  “噫?我这是替谁出头来着?你这就过了啊!”

  “好吧,我认错。”

  “我接受。”

  “不过我还是有些没弄明白,最开始在天道院认识你的时候,包括后来在客栈,你和现在真的很不一样,都说你出了名的冷傲孤僻,现在怎么成了个话痨?而且满口脏话……”

  “这你就不懂了。”

  唐三十六站在石阶上,回首望京都,说不出的感慨:。就像天海胜雪冲院门那日,我站在雨中执剑而立,自然冷傲帅气,但模仿孤独、冒充绝望这种事情,做的久了其实是很累的。”

  陈长生啊了一声,说道:“原来以前都是装的啊?”

  唐三十六冷笑一声,说道:“废话,除了北方那个狼崽子,谁还能天生高冷?”

  “为什么不继续装了呢?”

  “在你们面前,我还需要装吗?”

  “那么……请至少……少说些脏话吧,那样真的不好。”

  “你们这些家伙,哪里懂得我们这种人的苦闷?从懂事开始,就要扮演高傲孤清,要不食人间烟火,憋了这么多年,就像洪水被长堤所束,一旦溃堤,那他妈的还不得好好泛滥些天?”

  “你的意思是,要么一直憋成内伤,要么就会变成流氓?”

  “不错,忍久,暴发可怕,就像你媳妇儿,那可是仙女般的人物,就连雪老城里那些魔族,都恨不得跪在她的裙子前面,但我非常确信,她经常有想要……”

  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稍作停顿,继续说道:“……骂娘的冲动。”

  陈长生怔了怔,才明白他说的是徐有容,只好闭嘴。

  “可刚才那些小姑娘看你的眼神都变了。”轩辕破很可惜地说道。

  唐三十六说道:。我就不喜欢被那些小姑娘这么盯着看,在汶水的时候这样,在天道院也这样,如果现在还这样,我进国教学院做什么?我又不是天书陵,有什么好看的!”

  轩辕破想着先前青曜十三司那些漂亮的人类少女,向往道:“如果能这么看我该多好。”

  “大哥,你虽然长的老,不是才十三岁吗?这么早就准各开枝散叶?”

  “陈长生比我只大一岁,不都快要娶媳妇儿了?再说了,在我们那边,十三岁有孩子很正常。”

  “说起来,我真的很好奇,你们妖族一次最多能生几个?”

  石阶上响起金玉律的咳嗽声。

  唐三十六马上把话题拉了回去:“被人盯着看有什么好的?”

  “能有什么不好?”

  “看杀了怎么办?”

  “什么叫看杀?”

  “就是看到你死。”

  “啊……那得是从圣境才行吧。”

  “和你就没法聊天。”

  “你讲讲啊。”

  “当年周独l夫的弟弟周玉人,乃是大陆最有名的美男子,他第一次进京都的时候,受到数万女子夹道欢迎,那些女子眼神热烈如火,恨不得端碗水来便把他吞了,周玉人身体本就虚弱,受了惊吓,险些厥死,这便是看杀的来历。”

  “啊,我们妖族的身体比你们人类强很多,再怎么看都不会有事。”

  “和你果然没法聊天。”

  “三十六,我忽然想到,你也没好看到这种程度,是不是想太多了?”

  老实人说诚实话,最有力量,最能打击人。

  现在国教学院有陈长生和轩辕破两个这样的人。

  唐三十六觉得很受伤。

  千级石阶虽长,也顶不住陈长生脚步匆匆,闲聊得趣,没过多长时间,他们便来到了清贤殿前。

  有金玉律带着,验明身份后,他们很顺利地便进入了清贤殿。

  清贤殿正如其名,清风缭绕其间,看不到太多陈设,地面上纤尘不染,极为空旷幽冷,令陈长生不解的是,看来看去,都看不到任何有人起居的痕迹,不知道落落的寝宫在哪里。

  金玉律也不说什么,带着三名少年跟着领路的教士继续向殿深处行去,清贤殿的地面由两尺的青砖铺就,当人踩在上面时,青砖便会发出淡淡的光芒,很是神奇,轩辕破低头看着这幕,觉得好生有趣。

  陈长生也注意到了青砖的特殊之处,放眼望去,只见别处的青砖虽然没有像己等数人脚下的青砖一般发亮,却也是浓淡不一,他想着清贤殿的面积,青砖只怕有数万块,难道这是个图案?

  只是在山中难睹山之全貌,就算有图案,站在青砖地面上,他也无法看到,只好不去想。

  如果从清贤殿穹顶往下望去,便能看得清楚,浓淡不一的数万块青砖,拼接在一起后,正是一朵孤伶伶的青色树叶,陈长生等人现在正走在这片青叶的一根叶络里。

  那名教士沉默寡言,只偶尔与金玉律说话,理也未理三名少年。

  随着他们的脚步,依次变亮的青砖,便等于是让那根叶络亮了起来,仿佛有某种能量灌注了进去。

  最终,那根叶络全部变得明亮起来,陈长生等人也在教士的带领下,走到了大殿的最深处。然后,便是一片黑暗。黑暗维系的时间非常短,以至于给陈长生的感觉,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眼睛一闭,一睁,一夜时间便过去了,这是所有人都有过的经验;眼前一黑,一明,便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种经验,却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看着眼前的景物,他微微张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轩辕破站在他的身旁,神情比他更要夸张。

  瓷蓝色的天空里,飘浮着无数云朵,那些云朵的形状完美至极,就像是道藏上面描绘的祥云,云间有数百只仙鹤翱翔其间,鹤鸣声声,清人心魄,一座巍峨壮观的宫殿,便在他们眼前。

  而在更远处,还有十余座同等规制的宫殿。

  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无论祥云、仙鹤、宫殿、玉池,甚至是清新的空气,都是那样的完美,完美到仿佛并非真实,但他们身处其间,却知道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不要给学院丢人,赶紧跟上。”

  唐三十六在他们两人旁边低声说道,然后向前走去,就像是不认识他们。

  陈长生醒过神来,只见那名教士和金玉律已经走到了那座巍峨壮观的宫殿前,赶紧拍了拍轩辕破,带着他赶了上去。

  来到唐三十六身前,他问道:“这是?”

  唐三十六说道:“这就是小世界,你应该听说过才是。”

  陈长生没有说话,他通读道藏,自然知道小世界,只是今日真正地来到小世界,才知道书中读来终觉浅。

  相传天书降世,天空里神火相随,空间被撕裂,最后留下了无数空间的碎片,这些空间碎片,遍布整片大陆,有的空间碎片极不稳定,在出现瞬间之后便湮灭,有的则相对稳定,可以维持更长的时间。

  随着时间流逝,无数年时间过去,大陆上的空间碎片越来越少,能够留存下来的空间碎片,自然都非常稳定,这便是那句名言的源头——时间,是检验世界的唯一标准。

  稳定的空间碎片被人类找到,修行者以恐怖的大神通打开,修炼极高妙的法器为门,如此便能沟通空间碎片与真实的世界——所谓空间碎片,与名字相同,往往极大,可以有无数用途,这便是小世界。

  汶水唐家便拥有一处小世界,虽然不大,但也足以令唐家在境界超出别的所谓豪富之家,唐三十六不如何吃惊,便是因为他自小便经常被老太爷带到那个小世界里玩耍。

  “这就是一花一世界啊……”

  陈长生看着眼前美丽的景物,壮阔的建筑,有些感慨,然后不知为何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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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九章 重逢

  “一朵花里有一个世界,一片叶里也有一个世界,这都是形而上的说法,其实并不准确,难道我们还真的在花与叶中?所谓花叶都是先祖们用大神通炼制的法器,是通往空间碎片的门。”

  唐三十六说道:“空间碎片越大,越稳定,想要开门便越难,需要真正的大神通,才能炼制法器成功,到了那一步,我们才能说,这是一个小世界,拥有了自己的主人。”

  陈长生心想确实如此,这个道理很好理解。轩辕破自幼在山野部落里长大,没有这方面的见识,也没有相关知识,听着二人的对话,很是不解,挠着脑袋问道:“这里如此大,怎么能叫小世界?”

  唐三十六没有说话,因为其实他也被眼前的这个世界震撼了,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和这个美丽的世界相比,汶水家中的那个小世界,连一间茅屋都算不上,完全是两种概念。

  陈长生问道:“这个小世界如此大,不知道是谁的。”

  唐三十六像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当然是教宗大人的。”

  陈长生醒过神来,放眼整个大陆,有神通掌握这种小世界的人也屈指可数,既然这里是离宫,那还能是谁?

  “小世界的开启尽在拥有者的一念之间。”

  唐三十六看着天上的仙鹤,感慨说道:“落落殿下在这里生活,那是最安全不过了。”

  如果魔族现在还想刺杀落落,首先便需要杀死教宗大人,才能进入这座宫殿。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落落绝对安全。

  陈长生明白,落落生活在这里,是最稳妥安全的选择,但想着这是教宗大人的世界,她能不能出去尽在他人的一念之间,便有些不舒服,觉得这和囚禁没有任何区别。

  但想着数月前那夜,在国教学院发生的那场暗杀,他没有说话。

  进入那座巍峨壮观的宫殿,顺着楼梯向上攀爬,越来越高,众人视线能看到的地方越来越远,然而直到上到二十几楼,依然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边界,陈长生很是震撼,心想教宗大人果然不愧是大陆最强者之一。

  还有十余座宫殿在远方若隐若现。

  陈长生看着那些宫殿,隐隐觉得有些问题,走到金玉律身边,低声问了两句,才知道,原来国教有很多功勋昭著的教士以及很多强者,都在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里修行。

  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魔族如果想对殿下不利,直接打破这个世界确实做不到……可万一,以前就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国教教士和修行者里面,本来就有魔族的奸细,那怎么防范?”

  “哪个魔族奸细能够瞒过教宗大人的法眼?就算是黑袍那个老贼也不敢。

  那名领路的教士听到了陈长生的话,沉声说道。

  陈长生不再说什么。

  不一时,众人终于来到了宫殿的最上层,平阔如甲板的殿顶,有一座小院落,院墙内外种了些修竹,看着很是青翠喜人。

  知道落落生活在这样的地方,陈长生心里稍微舒服了些。

  金玉律把三名少年送到院门,便不再往里去,看着陈长生微笑说道:“那名教士说的话,肯定无法解除你的担心,我只想告诉你,我无法走进这座小院一步,那么,你还担心吗?”

  陈长生知道小世界有所谓承荷的说法,尤其是那些很小的空间碎片,如果进入空间的人拥有超过某个界限的真元数量,空间碎片便会崩裂,连同进入空间的人一道化作虚无。

  但这座院落明明是在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之中。

  金玉律为什么进不去?

  而且如果这样的话,魔族想要暗杀落落岂不是更为方便,直接派个死士就可以了?

  金玉律说道:“有的世界门槛太高,有的世界屋檐太低,有的世界门太窄陈长生明白了,因为他想起来空无论里的那个说法。

  有的小世界,如果进入其间的真元数量太多,便会湮灭,这便是屋檐太低有的小世界,则是不到一定境界,根本无法进入,这便是门槛太高。

  有的小世界,则是如果超过一定境界,便根本无法进入,这便是门太窄。

  有的小世界,则有很多个房间。

  空间,永远是最难以捉摸的事物,这方面的法则,永远最复杂玄妙。

  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很明显应该是屋檐低的世界,只不过世界太大,屋檐再低,也足够容纳像金玉律这样的强者,只不过他们先前走过的地方,都只是院落。

  而殿顶这座院落,才是这个青叶世界真正的房间,这间卧房的屋檐更低,金玉律便走不进去了。

  “通幽境以下的人,才能进。”金玉律最后解释道。

  至此,陈长生全然安心,作为落落的老师,他非常确信,通幽境以下,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到她。

  陈长生三人走进院落,绕过两丛青竹,还没来得及让行礼的婢女站起,便看到了落落。

  落落正在窗边,拿着笔与纸认真地写着什么,不时拧拧细细的眉,或者咬咬笔尾,显得很可爱。

  看着被风掀起的纸的一角,陈长生便知道,她是在按照自己以前的吩咐,写修行笔记,因为那纸还是当初他在藏书馆最深处的柜子里找到的纸,每张纸上都有国教学院的印鉴。

  看着这幕画面,他心头微暖。

  落落正把笔往嘴里送,忽然间感觉到什么,转头望去,笔便停在了唇边。

  “啊”

  她叫了一声,把笔一扔,便向陈长生冲了过来,白裙拖出一道残影,快如闪电,空气轰隆作响,气势惊人唐三十六醒过神来,脸色骤变,赶紧把轩辕破一推,疾速闪开,只把陈长生留在场间。

  只是眨眼的功法,落落便从窗边冲到了陈长生身前,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如果不把速度减下来,先生或者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死于拥抱的无辜受害者,小脸瞬间变得雪白。

  “啊”

  又是一声叫,只不过这一次是发力的清喝。

  小姑娘一脚踏向地面,只听得啪的一声闷响,坚硬的地面上出现了如蛛网般的裂纹,一道恐怖的力量向四面传播,整座宫殿仿佛都颤抖起来,烟尘大作一片昏暗里,隐隐能够听到院落外有教士惊恐的询问声。

  然后,是安静。

  烟尘渐渐落下,屋内回复清明,只是墙边的青竹脏了些。

  陈长生和落落相对而站。

  她今天戴着一顶无沿的帽子,结着细辫,先前因为跑的太快,辫子都散了,黑发像野草般,被压在帽子下面,因为真元调用过猛,小脸红通通的,显得特别可爱。

  过了很长时间。

  “见过先生。”

  她规规矩矩地以师礼拜见,一点细节都没有错。

  她还是像在国教学院时那般小。

  陈长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落落傻傻笑了两声,踮起脚,把脑袋顶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

  陈长生伸手抹掉她脸上沾着的灰。

  落落嘿嘿笑了两声,向前投进他怀里,把小脸在他的怀里蹭啊蹭,不一会儿就于净了。

  轩辕破看惯了这等画面,虽然还是不习惯,但知道应该保持沉默。

  唐三十六没见过,嘴巴张的非常非常非常大。

  他对陈长生的佩服,已然如洛水滔滔,又如檀溪绵绵。

  然后他开始替陈长生担忧,将来可怎么办?

  小院门槛外,李女史的脸色有些难看从落落扑进陈长生的怀里开始,她扶着院门的手便有些抖。

  金玉律只是笑,不说话。

  李女史向栏边走去,示意他跟过来。

  金玉律看了眼院门,只见上面的指印非常清晰深刻。

  这里是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宫殿的材质异常坚固,她居然能留下如此深的指印,说明先前的情绪已经到达了暴发的边缘。

  “好不容易才把殿下从他身边带走,你怎么又把人带过来了?”

  李长史看着他忧虑说道:“真的,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金玉律笑了笑,说道:“没事,都是好孩子。”

  这里是殿顶,已在云深处。

  院落最深处,便是落落的房间,门边摆着几株青苗,看不出来是什么树木,窗外便是流云。

  落落坐在窗边,看着眼前的纸,墨已凝,但明显很新,应该是连夜写出来的,想着先生待自己如此好,不时间有些失神,连纸上写的是什么,都没有看仔细。

  “专心些。”

  陈长生还是像以往那样,他与落落年龄相近,而且本身就是个少年,自然不会端什么长辈架子,太过在意师道尊严,但在修行学习方面,他向来一丝不苟,甚至有时候会严厉。

  仔细想来,这是青藤宴那夜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他现在知道落落是白帝的独女,但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从前。

  落落很喜欢先生这样,嗯了一声,开始认真地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把纸上的文字看完了,抬起头来望向陈长生,准备听教诲。

  “在藏书馆里,我一共找到了四百多个修行者破通幽境失败的例子,其中三百三十二人身死法消,剩下的或者发狂最终自杀,或者全身瘫痪,比死还难过,风险极大。我没办法真的帮你们什么,只是尽可能地把前人的经验总结归纳了一番,我们可以不知道如何成功破境,但至少要避免前人曾经犯过的错误,按照我的统计,失败的原因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九十七种……”

  陈长生走到她身旁,指着纸上的那些文字,认真地解说着。落落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天光清淡,白云在窗外静流,绿植在门外轻摇,仿佛回到国教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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